第五章 忘不了

  她从小就是这样,什么都是记得太快又忘得太慢,读书的时候以为这是好事,后来想想,真是悲剧。——董知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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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白凉将张大丰与张大才领到酒店里,五星级的酒店,车在富丽堂皇的酒店大门前停下,有门童过来接手泊车,三人便一同下了车。

  大堂华丽,张家兄弟走进去便发出“啧啧”的声音,温白凉递过房卡来,对他们说。

  “上去洗个澡,把房间里的衣服换上,等会儿有人要见你们。”

  张大丰酒意还在,闻言得意洋洋地笑了,“怎么?正主终于要出来见咱们了啊?老弟,先透个消息,你老板是男是女啊?”说着一只手就要往温白凉的肩膀上拍过去。

  他就是一侧身,眼里露出厌恶的神色,张大才在旁边打了个哈哈,“行,我们知道了,今天多谢你了啊,温先生。”

  温白凉并不接他的话,只说,“一个小时以后还是在这里,不要迟到。”说着便转身走了。

  上电梯的时候张大丰还在骂骂咧咧,“什么玩意儿,还不是替人跑腿的狗腿子,老子官司要是打赢了,拔根毛都能压死他,大才,你跟他客气什么?瞧他那样,看了就来气。”

  “我们现在连他后头是谁都不知道,好不容易走了一招险棋把正主引出来了,别把大事弄砸了,这官司没人帮忙咱打不了。”

  张大丰抓抓已经有些开始稀疏的头发,“也是,那我先忍忍他。”

  两个人说着进房去了。温白凉却还在楼下大堂里,刚才他一转身,没走出几步便被人叫住,转头看到坐在大堂一侧咖啡座里的戴艾玲,正笑微微地看着他,也不知看了多久了。

  他脚下便停顿了一下,走过去之后只坐下扯了扯领带,并未开口。

  戴艾玲的笑容便稍稍加大了一些,“怎么?受不了了?”

  他皱皱眉头,“你知道的,我不想跟这种人打交道。”

  她的手已经放在他的膝盖上了,听完这句话却收起笑容,也不收手,只往他膝盖上按了一下。

  “出来做事,什么人都要打交道,什么人都要能应付,否则怎么成大事?”

  他便不说话了,只沉默,又觉得她在他膝盖上的那只手沉重不堪,想移动一下,却被另一股无形的力量压制住,行动都无法自由。

  他知道那是什么,两年了,他还是受不了这个女人在公开场合与他身体上的亲昵,她的每一个触碰都在提醒他,提醒他是她的所有物,他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给予的,她安排的,她施舍的。

  戴艾玲并未过多地在意身边这个年轻男人的情绪,两年了,她享用他,如同享用她所喜爱并且被她拥有的任何一样东西——随心所欲且理所当然。

  她立起来,拍拍他的肩膀,“别管他们了,韩默斯先生已经过来了,正在套房里等着,跟我一起上楼,我们先跟他碰个头。”

  进电梯之后,里面只有他们两个,要去的楼层是需要刷房卡的,她按了直达,又转过身来,与他面对面。

  “看你,领带都扯歪了,韩默斯最不喜欢看到年轻人不注意细节,来,过来一点。”

  他想自己动手,但她已经把两只手举起来了,他就只好配合地往她走了一步,又微微地低下了头。

  她替他整了整领带,两个人靠得近了,电梯四壁镜面光滑,灯光明亮,他可以清楚地看到她眼角掩不住的细纹,最好的化妆技巧都没有用。

  他想起许久以前那张年轻女孩子的脸,素淡得没有一点多余的颜色,但他最喜欢用额角抵住她的额角,感觉她年轻光润的皮肤。

  就这样一恍神,戴艾玲已经将他的领带整理好,又抬手碰了一下他的脸,带着笑的声音,“想什么呢?眼睛都闭起来了。”

  他猛地睁开眼睛,电梯门同时打开,打破了这密闭的空间。

  “没什么,不是要见韩默斯先生吗?他在哪一间房?”

  温白凉用熟练的英语与韩默斯聊天的时候,戴艾玲并没有太多地加入进去,只是好整以暇的坐在一边喝了半杯酒。

  最初与温白凉在一起的时候,她也没想到两个人会那么长久,她一开始只把他当作一个新鲜的尝试,后来却慢慢习惯了身边有他。

  或许是因为他带给她回忆。

  一个外表清秀,内里却野心勃勃的男人,总让她想起许多过去。

  她一直都不能忘记那个她没有得到的男孩子,穿白衬衫的优秀生,穷得只能带她去夜里的大排档,她总是丢下司机与他走路去看大海,每一步都可以让她回忆一生。

  是她先离开他的,因为知道没结果,但是出国后的第一个月她夜夜哭泣,枕头永远是咸的湿的,换了又换。

  他写了一封很长的信给她,信里没有太多的离愁别绪,只有万丈雄心,她一直都知道他是个自视甚高的男孩子,他说他终有一天会靠他自己站在与她比肩的地方,到那一天,他才会再见她。

  她再也没能见到他,他死了,一次意外,像个黑色的笑话,之后她结婚,离婚,又结婚,又离婚,满世界地飞来飞去,离开中国,回到中国,再离开中国,再回到中国,然后偶然地在一个午后的商业活动里遇到温白凉。

  那天有他的一小段介绍时间,温白凉立在台上,穿着样式简单的白色衬衫,说到兴起之处,满脸的雄心勃勃,下头多的是在金融圈里打滚多年的老奸巨猾,坐在她身边的是一个大摩董事,一边听着还一边冷哼了一声,声音虽低,但意思尽露无遗,还侧过头来跟她说话,叫她的英文名字。

  “梅丽莎,你看看现在国内的年轻人,一个比一个浮躁,想法简单,口气倒是很大。”

  她回答时眼睛还看着台上的年轻男人,微笑着,“是吗?”不多说一个字。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会偶尔想起他,这个圈子不算太大,稍微留心一下,温白凉的大概情况也就清楚了。他与她差得太远,但心里总想着这个男人,隔了些日子憋不住了,就与密友谈到了他,密友当时便看透了她的心思,就在会所里的私人包房中笑得拍了沙发扶手。

  “艾玲,我还以为我们躲得过去,没想到你也要找小狼狗了,中年危机啊!”

  说的是,还是少女的时候,她最恨看到父亲居然会将与自己几乎同龄的女孩子纳入怀中,不可思议兼无法忍受,但现在自己年纪老大了,居然渐渐开始理解。年轻光滑的皮肤谁不爱?保养得再好,身体都会在三十之后走下坡路,皮粗下垂松弛,女人这样,男人又何尝不是?今时今日,再叫她委曲求全假装被一个欲振乏力的男人取悦,那真是千难万难的事情,也没有必要。

  但到底是有些顾虑的,对于一个与她相差十岁的年轻男人,再加上其他因素,足够让她踌躇再三,更何况她这一生习惯了被人追捧,还从未强求过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将近四十突然要来个全盘颠覆,她心理上实在难以过自己这一关。

  可让她没有想到的是,温白凉自己找来了。

  非法吸纳民间存款这个罪名,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国内这些年类似例子非常多,大的甚至可以圈钱十几亿,判几个无期都足够,小的也至少三五年吧。但她没想到温白凉也会犯这种低级错误,把自己弄到那么狼狈的境况中去。

  但对他来说的走投无路,对她来说,也不过是欠几个人情罢了。

  或者这是老天的意思……让她不要错过他。

  他找到她,她看到的是一个焦躁不安的男人,被失败与恐惧扭曲,过去的意气风发全都没有了,她竟然觉得高兴,她知道自己是有能力帮她的,她知道这一次,他跑不了了。

  之后温白凉便顺理成章地到了她身边,她知道他是有女朋友的,但这件事她交给他自己解决。

  他果然是个识时务的男人,事情解决得很快,她放他在身边,一开始是以她助理的身份,还是让他做他的老本行,但是一个有野心的男人是不会永远屈居人下的,渐渐地他就开始要的多起来。

  也是她纵容他,她喜欢他执着于某个目标的样子,喜欢他谈到那个目标时双目点燃的亮光,她常想象着那个她再也不能见到的男人,是不是也曾经像面前的这个一样,露出同样的眼神。

  一个男人太执着与某个目标,就会变得冷酷,因为没有什么目标的达成是不需要牺牲的,他会牺牲自己能够付出的一切,甚至包括他自己,就比如她面前的温白凉。

  温白凉仍在与韩默斯交谈,两年在她身边的历练,他早已今时不同往日,居然让韩默斯这样的大家都频频点头,她默默地看着,微笑着,又喝了一口杯里的酒。

  很好,她乐意栽培他,只要他是她的。

  将近下班的时候,董知微已经咳嗽了不止一次,并且持续的时间越来越长,就连坐在外头大办公室里的莉莉与小蕾都注意到了,在她端着茶杯走出去倒水的时候问了一声。

  “知微姐,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她摇摇头,嗓子隐隐作痛,不想多说一个字。

  表面上的平静阻止不了身体的抗议,董知微在这一天的时间里,早上烦恼袁景瑞给她下达的命令,中午应付袁母的让她不知如何自处的热情,下午还要为何伟文的到来头疼,但这一切加起来,都及不上夏子期在电话那头说出的那个名字来得可怕。

  她已经将温白凉刻意地埋藏太久了,久到自己都快要以为,他再不会对她产生任何影响,再不会在她生命里出现。

  但她错了.

  除了那个问题之外,夏子期并没有在电话中再多说一句,但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提起一个不相关的人,更何况是在这样的多事之秋。她不知道温白凉做了什么事,但很明显,那一定不是一件无谓的小事。

  夏子期调查了他,就连他的过去也没有放过,若非如此,他又怎么会突然向她问起他?

  那么现在的问题就是,温白凉究竟做了什么惹来夏子期的关注,又或者说,惹来袁景瑞的关注?

  董知微在这持续而无果的思虑中熬过了两个小时,就连小会议室里的会议结束都没有注意到。最先走出来的是袁景瑞,董知微所坐的位置就在他的办公室外面,侧对着小会议室的大门,是以他第一眼就看到了她发呆的样子。

  其他人都从走道的另一头离开,她没有反应,他就立在那里多看了她一眼,看到她一只手放在保温杯上,另一只手还拿着一支笔,两只眼睛看着桌上的某一点,没有焦距的茫然,夹在左耳后的头发落下来一点,斜斜地遮掉了她的半个侧面,一张脸更显得小。

  莉莉从大办公室里走出来,才看到立在小会议室门外的他就是一愣,叫了声,“袁总。”

  袁景瑞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出神了。

  他侧过脸去看了一眼莉莉,她立刻低下了头。

  董知微也惊醒过来,看到他便立了起来,他已经走到她面前,见状就是一挑眉。

  出什么事了?让董知微看到他这么紧张。

  她这样的反应,让他觉得自己是洪水猛兽。

  袁景瑞想到这里,眼睛就情不自禁地眯了起来,“董秘书,出什么事了吗?”

  她开口回答,嗓子火烧一样疼,声音微微地哑了,还要克制着不让自己咳嗽出来。

  “是这样的,刚才有几个电话留言,记录在这里。”她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的A4纸递给他,再开口的时候,终于忍不住轻微地咳嗽了一声,“还有夏先生打电话过来,说他等一下会过来见您,说要跟您谈一下——”她又是一声低咳,“关于温白凉的事情。”

  他已经将那张纸接在手里看了一眼,闻言又抬起头来,多看了她一眼。

  不知道自己现在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董知微几乎想背转身去,但袁景瑞还在她的面前立着,仓促间她只好垂下眼。

  “温白凉?你着凉了?”

  这两个问句是连续出来的,但很明显前一句只是带过,后一句才是重点,董知微略有些错愕地抬头,看到自己老板看着她的黑色的眼睛。

  她在他的眼睛里看到自己,两只眼都睁大了,一脸的状况外。

  他倒笑了,董知微在他面前一向谨言慎行,严肃认真才是她的标准状态,偶尔露出这样的表情,每次都让他忍俊不禁。

  “我知道了,着凉就早点回去休息吧,记得吃药,别真的感冒了。”

  他说完这句便往办公室里去了,墨色自动门无声无息地合上,将董知微隔在门外。

  董知微有数秒没有动,然后喉咙里的痛与麻痒感觉一起涌上来,让她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将剧烈咳嗽的欲望压了下去。

  她转身回到办公桌后坐下,看了一眼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显示时间,定了一下便伸手将它关了,然后开始收拾东西,准备下班。

  窗外已有暮色,下班时间已经到了,更何况她今晚还要上课,她从来不缺课,即使是备考班也一样,既然袁景瑞都发话了,那她现在离开也是应该的。

  还有,她今天已经累坏了,淋雨着凉才会喉咙发痛,不过这也不算什么大事,上课之前先去药店买两包板蓝根,浓浓地冲一杯灌下去,晚上再来一杯,明天就好了。

  明天……

  这个词让董知微暗暗地叹了口气,她从来都没有这么担心过即将来到的明天,明天她是否还要重复今天所做的一切,明天袁景瑞是否还会与刚才一样,对她突然地笑起来,还知道体恤她是否着凉。

  董知微拿包的手停顿了,为什么她会想这些,她该想的难道不该是温白凉究竟做了些什么让夏子期要这样急切地找袁景瑞谈话?她该想的难道不该是夏子期与袁景瑞的谈话是否会影响到她的工作与前途?

  完了,反常是传染的,继袁景瑞之后,她也开始变得莫名其妙了。

  走进自己的办公室之后,袁景瑞顺手拿起桌上的电话,接着便推门走到了外侧的露台上。

  他在顶楼办公,宽阔露台占了一半的空间,上头还带着一个小花园,夏天的时候常有朋友晚上特地到这里来找他喝酒,所以吧台沙发一应俱全。现在是冬天,将近年底的时候,高楼上寒风猎猎,当然没有人会特地跑到这里来喝酒,但他在暖气里待得久了,总觉得气闷,时常出来透口气。

  他拿着电话走到露台边,点了一根烟,想到刚才董知微吃惊的表情,又有些想笑。

  风太大了,吐出的白色烟雾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习惯性地将手搁在露台边缘的围栏上,俯视大楼下的街道。

  公司大楼地处市中心,楼下永远人流熙攘,就是这一眼,他就看到了董知微。

  他的眼睛一直是很好的,隔着二十多层的距离,居然还能一眼认出她来,她刚走出大楼,小小的一个灰色的点,正走下楼前的阶梯,眼看就要走进街道上的人群里去。

  董知微是个容貌普通的女孩子,谁见了她都会有同样的评价,但或许是因为看习惯了,他居然觉得她越来越顺眼,尤其是她偶尔露出有趣表情的时候,还让他觉得挺可爱。

  手里的电话响了,他看一眼来电显示,再把它放到耳边,那头传来夏子期的声音,第一句话就是,“你总算开完会了。”

  “你已经查过温白凉了是吗?怎么样?”他记得董知微刚才说的话。

  “董知微跟你说了?”夏子期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惊讶。

  “说了。”他回答。

  夏子期叹了口气,“她还真老实,连自己的前男友都对你和盘托出。”

  袁景瑞刚吸了一口烟,听完这句话就没有立刻出声,眼睛又去寻找楼下的那个灰色小点,但就是这一瞬间,董知微已经隐没在街头熙攘的人群中,怎样都看不清了。

  董知微这天晚上自觉上课效率极差。

  研究生考前班学生众多,阶梯教室里密密麻麻坐满了人,她下班之后是坐公交车过来的,公司到这里还不能直达,要倒车,因为第一班车等了很久,后面就赶得有点急,想好的板蓝根也没有时间去买。

  进了教室之后老师已经在了,现在大学老师上课都改用多媒体,投影仪早已开了,一屏幕的考试要点,她唯恐自己遗漏了什么,赶紧找了个空位坐下,一顿埋头苦记

  因为来得迟了,空下的位置都是前几排的,身边坐的没有一个熟面孔。齐丹丹也没有来,董知微在赶过来的路上已经收到了许多条她发来的消息,说自己要约会,让她千万把笔记记全了,回头她还要借她的笔记复印。

  齐丹丹最近有了新男友,正打得火热,上课也是有一次没一次的,都不知缺了多少回了。上周的课好歹是来了,但也是心神不定,上着上着就坐不住了,不断说男人就等在校门外,一个人坐在车子里多无聊,她还是早退吧。

  惹得董知微忍不住低声笑她,“就这么分不开?”

  齐丹丹当场伸出手比数字,“二十六,妹妹,姐姐二十六了,压力大,找个男人不容易,得盯得牢一点,免得竹篮打水一场空。”

  动静大得台上的老师都遥遥看过来,拿着话筒对她们讲,“那位同学,回答一下刚才的问题,对,就是你,手都举起来了的那个。”5

  连带着董知微都被注意到,尴尬得脸都不敢抬……

  今天上课的仍是同一个老师,看来对齐丹丹与她的印象无比深刻,她进教室坐下之后老师便走了过来,特地问她一句,“怎么就你一个?你那个举手的朋友没来啊?”

  让董知微又是一阵尴尬,也不知怎么回答,只好对他笑了一下……

  等她好不容易静下心来记完了大部分的要点,包里的手机又响了,再次替她招来了无数侧目。

  她之前进来得急,再加上心神不宁,手机都忘记调到静音模式,难得犯这么低级的错误,董知微一边找电话一边低声地抱歉。

  台上的老师再次将目光转过来,又调侃了一句,“这位同学很有情调啊,觉得我们课堂气氛太单调,给我来了点背景音乐。

  教室里一阵笑声,董知微却在笑声中涨红了脸,手才摸到电话,先将铃声按断再去看,原来是何伟文。

  她在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立刻将手机调到静音,反转过来搁在桌肚里,再不去看它。

  好不容易熬到了课间休息,她这才走出去回了一个电话。

  铃声一响便被接通了,何伟文不等她开口便连着抱歉了好几声,说自己只是突然想找她聊聊天,又一时忘了她今晚是要上课的。

  董知微简单地答了几句,正想挂电话,但何伟文在那头叫她,“知微,等一下。”

  “怎么了?”嗓子剧痛,她低声问。

  他停顿了一下,接着便像是鼓足了勇气那样,“你几点下课啊?晚上,晚上一起去吃点东西怎么样?我知道一家粥店,好吃又不贵,就在你学校附近,要不一会儿我过来接你。”

  “谢谢,可是不用了,明天还要上班,我想早点休息。”她婉转但坚决地拒绝了他,他失望地“哦”了一声,声音都拖长了。

  挂上电话之后董知微把憋在喉咙里的一阵咳嗽一起咳了出来,然后一个人在风里立了许久,心里想的是,这一天怎么还没有过完,太漫长了。

  课程在八点四十结束,董知微赶地铁回家,晚上地铁上仍旧坐满了人,她立在门口处,将背靠在冰冷的栏杆上,稍微缓解一下疲劳的感觉……

  董知微走进自家弄堂的时候九点半都已经过了,窄小的弄堂里没有路灯,幸好大部分人家还没有睡,晕黄的灯光与隐约的电视声从两侧窄小的窗户里透出来,给漆黑的夜色添加了许多生气。

  每天都走习惯的路,董知微当然不会害怕,只是想到终于可以回家了,脚下的步子不自禁地越来越大,弄堂前后都没有人走动,她鞋跟踩地的声音就变得非常清晰,“咯咯”地穿出老远去。

  “知微。”

  突然出现的黑影让董知微猛惊了一下,后退一步才站定身子,背后寒毛倒立,浑身都是一僵。

  “谁?”

  “别怕,是我。”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那黑影已经走到她的面前,两侧窄小窗户中透出的模糊光线照到他的身上,让董知微终于能够看清他的脸……

  她张张嘴,喉咙里剧痛的感觉仍在,提醒她这一切并不是做梦……

  她开口说话,之前的惊吓已经过去了,声音虽然沙哑,但非常平静……

  她说,“温先生,怎么是你?”

  温白凉已经在这个黑暗的弄堂里等了董知微许久,他过去也常送她回家,那时候两个人都没什么钱,但每次走进来他都会觉得她过得辛苦,还常在这些错综复杂的小小弄堂里揽着她说,“再过一段时间我就买套大房子,不,买套别墅吧,别墅用地批得少,比公寓更保值,我和你住得也舒服。”

  他那时是常对她说这样的话的。

  温白凉还依稀记得自己当年的样子,他曾经那样的踌躇满志,胸怀天下,仿佛一切都是唾手可得的,尤其是回头就能够看到她微笑的脸的时候。

  知微长得素淡,笑起来也是平静如水的,乍看或许不那么惹眼,但一旦习惯了,就是让人移不开目光。

  多可笑,什么踌躇满志,什么胸怀天下,一转眼间,现实就给了他重重的一棍,打得他鼻青眼肿,翻身都不能。

  可今天他又回到了这个地方,他是一个人走进来的,车子停在很远的地方,老城区的路错综复杂,但一切与记忆中的分毫不差,他记得去她家的每一条小路,每一个转角,他甚至还记得她的脚步声,走到她面前的一瞬间,两年的分离仿佛只是眨眼,他在这里,她也在这里,一切都好像没有变过。

  他面对她,记忆中熟悉的脸,让他突然恍惚。

  但是董知微的声音随即响起来,微微地哑着。

  他以为她会像过去一样,叫他白凉,可她说的是温先生,怎么是你?语气平静,好像他只是个陌生人。

  旁白常说,说些伤心事让大家开心开心,还确实是有件事,不说不能了。

  最近发生的最伤心的事就是,百度文库之后,居然又来了更无耻的淘花网。看到那些txt被不认识的商家公然叫卖,这感觉就跟自家养大的小孩,一不留神被人抢了还带出去站街,一个铜板给抽一巴掌那样。写点东西不容易啊,在中国写文所能赚到的也微薄得不可思议,我们的努力,挣扎,甚至是自我折磨所写出来的东西,就这样被陌生的人随手拿去,公然叫卖,这一切都不需要经过我们这些将文字写出来的人的一个字的同意吗?

  我不知道有多少人能够看到我这一点微弱的抗议,但请求你们的理解与帮助,每个人都需要生存的空间,百度文库与淘花网的所作所为,已经从根本上剥夺了写作者生存的空间,请大家手下留情,不要支持这两个无耻的抄袭与盗版者,谢谢。

  董知微没有想到自己能够用这样平静的态度面对温白凉诚然,在两个人分手之后,她曾经不止一次地对自己说过,过去的就过去了,恋爱走不到婚姻的每一秒都有千千万,他又没有与她签过契,为什么不能选择另一个人。

  可想得再通透,心里总是痛,午夜梦回的时候紧紧咬着牙,不停地问为什么。

  那么伤心,但每一次都是到了早上就清醒了,自己都能够回答自己。

  还有什么为什么?现实那么清楚,他需要的不是她。

  离开温白凉之后,董知微终于明白一个道理——任何人相处的基础都是彼此需要。

  温白凉曾经需要过她,但后来她已经无法满足他了,他需要一个强有力的人来带他走出泥淖,而她,是无法做到的。

  两年了,她从未尝试与他做过任何联系,温白凉也是,因为分开时那么不堪,就连回忆都不愿意,更何况再见面。

  但一切没想到的就在这一天接踵而来,董知微没想到夏子期竟然会突然在电话里对她提起温白凉,更没有想到,温白凉竟然会在晚上等在她的家门口。

  再次见到他让她心脏狂跳,胸口都在怦怦响,可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沙哑而平静,等不到他的回答,又补了一句。

  “你有什么事吗?”

  温白凉已经从刚才的冲击中回过神来,他当然没有想过董知微会像过去那样对待自己,以他们两年前分手时的情况来看,她没有对他视而不见已经很好了,至于刚才,他只是一瞬间的恍惚。

  “知微,有时间吗?我想和你谈谈。”

  她看一眼手表,又抬头再看了一眼他……

  两年没见了,温白凉一直是个注重仪表的男人,即使是在他最艰难的时候也不例外,永远西装革履,这两年又是不同,即使是在这样幽暗的光线里,都能让她感觉到他的一身昂贵。

  “现在太晚了,我明天还要上班。”她回答他,说完就准备继续往前走。

  他像是猜得到她要做什么,跨出一步阻挡她的去路,又说,“我知道你不想同我说话。”

  她几乎要反问他“那你为什么还要立在这里”了,但还是忍住了,随即又立定身子,想一想再说话,“你是想跟我说你与成方的事情吗?”

  他被她说得定了一下,但很快便点了点头。

  他一直都知道,知微是个聪明女。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你还留在成方?还在替袁景瑞工作?”

  董知微一惊。

  事情的原委她并不清楚,但夏子期的提问不可能是个玩笑,而温白凉的突然出现更加证实了她的猜测。

  温白凉果然与成方与袁景瑞之间发生了一些事情,而且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事情。

  她在黝黯的弄堂里再次与他对视,想问他事情究竟是怎样,又有些迟疑。

  她不想自作多情地认为这件事是与她有关的,但若不是,他又为什么要来警告她?

  她这么想着,与他保持着一点距离,也保持着沉默。

  微弱的灯光照在董知微的脸上,与头顶冬月的白色的光混合在一起,二十五仍旧是年轻的年龄,他看着她皮肤上反射出的淡色的光,又想起戴艾琳粉底下略微松弛的皮肤。

  如果他可以有选择……。

  “知微,我知道你这两年过得辛苦,我只是想……”

  “你想做什么?”继喉咙之后,董知微的头也开始疼起来,“来救我于水火?让你失望了,我现在过得很好。”

  “如果袁景瑞知道你与我的关系,他不会容你的。”

  “我与你没有关系。”她皱起眉提醒他,“你对袁先生做了什么?”

  他也皱起眉,董知微与过去截然不同的态度让他不适应,“知微,你不要浑身都是刺,我知道两年前我让你伤心了,我也感到抱歉,如果不是这样,我又怎么会特地到这里来知会你,我不想让你卷入太复杂的情况里去,不想你被伤害,你知道吗?”

  她听得张口结舌,不知道他怎能这样流畅地说出这些话来。

  然后她听见很轻却非常清晰的“叮”的一声,有人无声无息地走过来,已经到了他们身后,打火机的火光照出他的脸,他抬起眼来看了一同回过头来的两个人一眼,夜色里轮廓分明的一张脸。

  是袁景瑞,见他们回过头来,便欠了欠身,轻轻说了句,“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们说话。”

  董知微在这片弄堂里住了二十多年,如果这场面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她一定会认为,这三个人之间一定有着复杂的三角甚至多角关系,然后无论这一刻多么平静,后头随之而来的就会是各种激动情绪的碰撞甚至身体冲突。

  可事实是,立在窄小弄堂里的三个人都作出了成年人最好最符合社交尺度的反应,温白凉甚至对袁景瑞点头打了个招呼,说了句“袁先生,还记得我吗?我们曾经在商业年会上见过。”而袁景瑞走过来对他笑了一下,回答,“是吗?”这对话让董知微退到旁边去,假装自己不存在,无论是要她向袁景瑞介绍温白凉,还是向温白凉介绍袁景瑞,都是让她压力倍增的事情。

  温白凉随即走了,告别的时候目光在董知微脸上多停留了一会儿,意味深长。

  这目光是什么意思?那种我丢掉的东西,别人也不能捡的心态,一览无遗。更何况袁景瑞并没有“捡”起她,她心里比谁都明白,袁景瑞这时候出现,一定是因为夏子期对他说了些什么,她意外的只是他竟然连一晚上都不愿意等,纡尊降贵地再次跑来了这里。

  她在温白凉收回目光之前回望他,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她总算体会到为什么有些人会说,分手之后,务必终生不见,否则失望良多的道理了,她已经不认得现在的温白凉了,他身上已经没有了她所熟悉的自信与天真,他变得阴郁又咄咄逼人,眼里藏着对身边一切的怀疑与不信任。

  这样的他居然还会来找她,来特地警告她离开袁景瑞,就连她都觉得不可思议。

  温白凉的背影消失在弄堂口,剩下董知微与袁景瑞立在原地,两个人一时都没有开口说话。黑暗中静得凝固,只有袁景瑞手中的烟仍旧燃着,暗红的一点光……“董秘书。”袁景瑞突然开口,“你这样看着我,是有话要说吗?”

  董知微一震,这才发现自己竟一直对着自家的老板,不知发了多久的呆。

  该来的躲不过,她吸口气,镇定了一下,哑着声音回答了袁景瑞。

  “袁先生,这么晚了,你怎么会来这里?”

  他仰头看了一眼,弄堂狭窄,上方只有狭长的一条天空,今日初一,抬头只能看到一线残月,脚下是年久失修高低不平的弄堂路,再加上两边时不时开合的门扉与偶尔路过的夜归人。他是很熟悉这种地方的,熟悉得闭着眼睛都能够找到正确的方向,刚才他走进来的时候,有一瞬几乎恍惚自己回到了很久以前,那时他和尹峰都还年轻,两个人常踩着黑暗往不可知的深处走,也不知道前头面对他们的是什么。

  他是在夏子期离开之后就开车到这里来的,停车减速的时候他已经有了掉头离开的想法,这件事情就算与董知微有关,他也没必要那么着急地向她求证,最好的办法是按兵不动,等着看她有什么反应再做论断。

  他做事一向比别人想得多些,否则也没有今天,可今天他的所作所为让自己都感到惊讶。

  他这样一边想着,一边却仍是下了车,又往弄堂里走了两步,然后再次迟疑,并且问自己是否真的有这个必要,但就是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董知微的声音。他耳力一直都是很好的,他们交谈的声音虽然低,但入耳也有七八分,再走几步,就听得很清楚了。

  说话的人都入了神,他又放轻了脚步,再听他们说了两句,他就觉得没必要让这样的对话继续下去了,又懒得出声,就顺手点了一支烟。

  他都不知道自己该觉得愉快,还是觉得遗憾。

  愉快的是,他果然没看错董知微,遗憾的是,他原本应该相信自己的眼光的,现在却莫名地站在这里。

  他听她哑着嗓子说话,就想起下午她在办公室外的咳嗽声,这么晚了,这地方也实在不适合谈话,但他又很想跟她聊几句。

  他将夹着烟的手放下,问她,“有时间吗?到我车上聊几句。”

  董知微低了一下头,说,“好的。”然后转身当先往弄堂外走去。

  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弄堂,大路上灯火通明,袁景瑞一直没有再抽手里的烟,又在走出来的时候将它按灭在路口第一个垃圾箱的烟碟上,董知微已经看到了那辆熟悉的大车,就停在路边上,老陈不在,看来是袁景瑞自己开车过来的。

  他拉门坐进驾驶座里,她也坐了上去,车门合上,一切嘈杂被隔断,车窗贴了暗色的膜,让她觉得自己到了另一个空间。

  她低声道,“袁先生,有件事我想同你说一下,我与温先生是旧识,我曾为他工作过。”

  他点点头,用平常的语气回答她,“我知道了。”

  董知微常听到他说这四个字,这一次却听得心慌意乱。

  “夏先生是否对您说了一些关于我与他的旧事?”

  她本不想说这些的,但是身边男人落在阴影里的侧脸让她无法保持平静,袁景瑞为什么来?来质问她是否泄露过成方的商业机密?来告知她她明天不用去上班了?以温白凉之前对她所说的只字片语来推断,她不觉得袁景瑞仍会像过去那样,无条件地信任她。

  但是话一出口董知微又后悔,她是一旦觉得慌张便会不由自主地说话的,说一些让自己懊恼不及的蠢话,这些年来她自觉与慌张这个词已经绝缘很久了,可今夜在袁景瑞面前,仍旧是出问题。

  幸好袁景瑞很快回答了她,“子期确实调查了一些关于温白凉的背景材料,或许牵涉一点你与他过去的私事,并不是针对你,你不要介意。”

  这个男人的声音里居然带着些温和的味道,董知微怀疑自己是听错了,可一直紧绷的情绪却开始不知不觉地放松了下来。

  她见过袁景瑞不愉快或者是不满意的时候,就连他发狠斗殴的样有幸见过,他虽然偶尔也会微笑着将一个人判定为永不录用或者归为敌人,但绝不会伴以现在这样的语气。

  他用这么温和的声音与她说话,让她有错觉,错觉他下一秒就会伸手过来拍拍她,叫她不要害怕。

  他这是怎么了?

  刚才放松下来的情绪又突然地抽紧,董知微在这个相对窄小的空间里不自觉地动了动身子,后背微斜,往车门处靠近了一点距离,想一想,索性直截了当地问他,“袁先生,如果温白凉做了一些对成方不利的事情,您是否觉得以我与他过去的关系,做现在的工作会令人误会?”

  袁景瑞一笑,“你倒是直接。”

  董知微不说话,等着他回答。

  “你们刚才所说的话,我已经听到了。”他也很直接,并不忌讳自己的突然出现。

  她见他如此直言,再想一下自己刚才与温白凉的对话,知道袁景瑞定是心中明白,这才真正松了口气,却听他又正色补了一句,“可我看温先生对你仍有奢求,若他回头,董秘书,你会否顾念旧情?”

  他是常与她说几句玩笑的,董知微也习惯了,但这一次她却立刻皱起眉头,“袁先生,请您不要开这样的玩笑。”

  他正色看了她一眼,看得董知微一怔,没想到下一秒他却眼角一弯,笑了,笑完还说,“你总算恢复正常了,董秘书,你刚才的样子,我很不适应啊。”这男人居然把她的忐忑当笑话看,她被他笑得耳根都烫了,一时气结,垂下眼去不看他。

  大街上路灯明亮,他笑完之后又看了她一眼,她有半张脸落在光里,他看到她垂下的睫毛在脸上的阴影,还有微微红了的耳根。

  他倒是很享受这样轻松的对谈,不过董知微已经开始用沉默表示抗议了,以他对她的了解,再下去她很可能就会冷下脸来,他还是换一个话题比较好。他收起笑容,“董秘书,有些事我想与你聊聊,听听你的意见。”

  她抬起头来回答他,“袁先生,如果是关于温白凉的事情,我并不想知道太多。”

  他挑起眉毛,倒像是有点惊讶了,但很快就笑了一下,“也好,既然你不想知道,那就以后再说吧。”

  董知微为袁景瑞今日的宽容与大度感到震惊了,但身体上的疲累让她没有能力再想下去,她轻轻咳嗽了一声,又问,“那么,我现在可以回家了吗?”他点头,“可以。”

  她低声道,“谢谢”,说完就准备推门下车。

  可他突然又开口,“你嗓子哑了。”

  你听不出来吗?她几乎要求饶了,再这么一问一答下去,她什么时候可以休息?

  “嗯,我回家会吃药。”

  他看一眼她被书撑得满满的皮包,“你今晚又去上课了吧?有时间买药?”

  她没有撒谎的习惯,只摇摇头,但立刻补充,“我回家找一下,家里应该有常备药。”

  说到这里,董知微又看了一眼时间,“这个点,药店都关门了。”

  “我来的路上看到一家二十四小时药房,不远。”他这么说着,车子已经向前动了起来。

  董知微无力地坐在副驾驶座上,无力地看着身边独断专行的老板,一句话也没有了。

  海:这几日上海都笼罩在哀伤的气氛中,但看到那些如山如海的鲜花,再走在路上,眼前的每个人都觉得亲切,前所未有地爱这个有人情味的城市,平安是福。

  药店果然不远,转过两个街口就到了,快十点的时候,沿街商铺仍是灯火通明,水果铺小吃店与小超市一路紧紧地挨着,还有很小的火锅店,夜里居然坐满了人,一只只火锅白雾升腾,从玻璃门外看都觉得热气腾腾。

  药店就在火锅店的旁边,下车的时候袁景瑞多看了一眼董知微,他倒是很喜欢这样的夜宵方式的,如果不是她感冒了,他真想提议两个人进去边吃边聊一会儿。

  不过什么都要讲究可持续发展,董知微最近在他面前有越来越远离原有固定刻板的模式的趋势,他觉得很好,但一个人的改变要循序渐进,操之过急往往没有好结果,她为他工作的时间还长得很,他不着急。

  两个人一起进了药店,董知微原本想对袁景瑞说不麻烦他下车了,但今天老板带给她的惊讶或是惊吓已经太多了,多到她开始放弃与他做正常的沟通,就让他随便吧,他想做的事情,她实在也没有能力阻止。

  与旁边的火锅店相比,药店里相当的冷清。一个顾客都没有,穿白大褂的中年男人独自坐在柜台后,看到他们俩进来也没站起来,只问了一声。

  “要什么?”

  董知微走过去开口,“你好,我要一盒板蓝根。”

  那中年人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因为坐得低,两只眼睛半露在眼镜片外面,“哦,喉咙哑了啊,感冒了是伐?感冒了就吃这个药。”说着便站起身来,走到另一边打开玻璃柜台,取了一包药出来给她,还指点着药盒介绍,“喏,这是国外进口的,疗效很好的,一粒就见效。”

  董知微常去医院替母亲配药,自己却很少到药店,遇到这样的推荐有些无奈,“我没有发烧,板蓝根就可以了。”说着往他身后的玻璃橱里指去,“就是那一种,谢谢。”

  袁景瑞一直站在她身后,这时却开了口,“她还有点咳嗽。”

  那中年人看了他们俩一眼,然后转头从另一个柜子里拿出咳嗽药水来,“这个咳嗽药水好。”

  董知微看了一眼那个完全没见过的满是洋文的药水瓶,正要开口说话,袁景瑞已经伸手指了,“川贝枇杷膏就可以了,就是那个。”

  穿着白大褂的中年人再次来回看了他们两个一眼,转过身去将板蓝根与川贝枇杷膏从玻璃橱的角落里拿了出来,一起放在柜面上,又开了张单子,“谁付钱?”“我付钱。”董知微赶紧打开包,但那张单子已经被袁景瑞拿走了,没有给她一点机会。

  “袁先生!”她急了。

  他已经付了钱,又将那两样东西一把抓了,“走吧,我送你回去。”

  她几乎是追着他出了药店,一边走一边还要说话,“不用了,这里离我家不远,我自己走回去就行。”

  他居然停了脚步,让她差点撞到他身上去,又说,“咳嗽还要多吃梨,你家有梨吗?”说着也不等她回答,便往侧边的水果摊走了过去。

  水果店就在药店边上,各式各样的水果一直摆放到人行道上,红的苹果黄的香蕉紫的葡萄,旁边居然还有几桶花,被悬挂在上方的明晃晃的赤膊灯泡照得一片姹紫嫣红活色生香。

  坐在水果店里的老板闻声站起来,“买梨?有,今天刚摆上来的唐山梨,新鲜。”

  “不要这个,要雪梨。”

  雪梨也有,五块五一斤。”

  “这么贵?”他居然讨价还价,让董知微立时目瞪口呆。

  她做梦了,袁景瑞在夜里的水果摊前买梨子,还在讨价还价,她一定是做梦了。

  老板很会做生意,说话时已经抓起雪梨往电子秤上放,边放边说,“那你多买点,我算你便宜点啦。”

  就这样,董知微还在目瞪口呆的时候,袁景瑞已经迅速地完成了另一次交易,提着装满梨子的塑料袋转过身来对她说话,“上车吧。”

  他是习惯了做主的,她是习惯了服从老板命令的,又仍处于震惊的状态,不知不觉便上了车,他发动车子,又将手中的东西全交给她。

  “拿着吧。”

  数斤重的梨子再加上板蓝根与枇杷膏,两个满满的塑料袋顿时让她双手抱满,车子起步,四个车门落锁的轻微“咔嗒”声在耳边响起,董知微几乎是一个激灵地回过神来。

  不,她不是在做梦,这一切都是真的。

  车子在弄堂口停下,董知微推门下车,走出一步又回过头,袁景瑞还没有走,坐在车里看着她,“怎么了?”

  她两手拿满了东西,再做出严肃认真的脸就很难了,声音仍是哑的,哑着还是说了句,“袁先生,今天真的谢谢你。”

  他笑一下,“不用谢,最要紧不要生病,很多事要你做,你不在,很麻烦。”

  她忽然忍不住,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脸,不知不觉地露出一个笑容来,但很快就收住了,昙花一现那样,接着便与他道别,转身走了。

  倒是他并没有立刻离开,就坐在车里点了一根烟,看着董知微的背影消失在弄堂里的黑暗中,想到的却还是她之前的那个笑容。

  他并没有与她开玩笑的意思,她与温白凉所做的一切无关是令他的高兴的,找一个秘书不容易,找到像董知微这样一个得力的更加难,接下来会是多事之秋,他知道自己需要她。

  一天之内发生了这么多事,董知微原本以为这天晚上自己一定会失眠,没想到一杯板蓝根两勺川贝枇杷膏下去之后,她居然睡得很好,但仍是做了梦,梦里又出现了那个小男孩,这一次他是被一群面目狰狞的大男人追着跑的,身后的那些人气势汹汹,她仍是害怕,但也没有跑掉,只是定定地看着他,忽然难过起来,觉得心疼,又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些什么。

  醒过来的时候她觉得自己荒谬,袁景瑞是什么样的男人,用得着别人同情?

  正想着,放在床头柜上的电话已经响了,她伸手去接,那边传来男人的声音,是袁景瑞,跟她说,“董秘书。”

  她条件反射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不知出了什么重要的事情,让袁景瑞一早将电话打到她的手机上。

  上次她接到这样的电话,搁下之后便跟着他忙足三个通宵,晨昏颠倒日月无光,最后回到家几乎是倒在床上的,秘书也不是好当的,尤其是袁景瑞的秘书……b他对于她迅速的回应像是很满意,又在那边开口,不知在哪里讲电话,背景里有风声,他的声音却是低的,或许是她刚醒的缘故,听在耳里总觉得与平日不同。

  他说,“身体还好?”

  她有一秒钟的愣怔,他一早打电话来,就为了问她身体还好?。

  但嘴里已经答了,说话之前还无声地清了清嗓子,“已经没事了。”

  因为诧异,连称呼都忘了加。

  “那就好,我还怕你真的病了,今天出不了家门。”

  董知微不自觉地将手放在额头上,眼睛看到床头柜上的那盒已经拆开的板蓝根,还有棕色的川贝枇杷膏的瓶子,昨晚的一切又回来了:她与温白凉的再次相遇,还有袁景瑞立在街边与人讲价的样子——全都不可思议,但却全都是真的……“不会,谢谢袁先生关心,我会准时到公司。”她答他,声音微哑,但相较昨晚确实是好多了。

  “也不用那么赶。”他仍旧低着声音,像在她耳边说话。

  她不解,但很快明白过来,“那我先到医院。”

  “会不会太辛苦你?”

  他这样讲话,让她简直无法招架,缓了一下才能答他,“不会。”

  他在那头轻轻地笑起来,说,“谢谢。”

  电话挂断之后,董知微又在床上坐了两分钟。

  昨晚与温白凉相遇的冲击还在,原该让她觉得难熬,但大脑自动自发地不断分神于袁景瑞这几天所做所说的一切,让她无法好好地思考温白凉突然出现的背后究竟代表了些什么。

  下床的时候董知微在心里叹息,一个人能够有今日的成就果然是有其成功之处的,尤其是在用人方面,至少袁景瑞做到了最大限度地发挥了她的工作价值——还让她做得连怨言都不能有。

  什么是老板?这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