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哒的一声,打卡钟吐出纸卡,纸上纪录来到第三格。

    「Yes!第三天了!」见到墨印的字体,言依依忍不住单手握拳,做出一个成功手势。

    对着纪录笑了笑后,将纸卡塞回架上,她提着早餐走到自己座位,准备好好享用一天的活力泉源。

    走过宽敞的开放式办公环境,她现在所在的位置,是位于高雄精华办公地段的「I创广告」。

    I创成立刚满八年,员工不到二十名,却是在如今一片不景气、多数广告公司营收呈负成长的当下,去年业绩依旧能爬升近三十五个百分比,在业界毛收入的增加与成长率两项评比中夺冠的大黑马。

    平均人效如此惊人的环境,老板为了让所有同仁皆能心无旁骛在工作上冲刺,另聘了两名半责任制内勤。

    她们的工作内容,主要是协助各部门处理非专业性的庶务,简单来讲,就是万用小妹,举凡买便当、跑腿、打杂,无所不做。如遇到大伙赶工加班的兵荒马乱期,也得三更半夜杀到夜市去买咸酥鸡回来振奋全军士气。

    不忙时,可以朝九晚五,忙时,则没有拒绝加班的权利,但有加班费可领,因此称为半责任制。

    而她,在几日前的面试中,有幸成了此家公司唯二的内勤之一。

    「早安!」在言依依用餐的过程中,同事陆续出现。

    「依依,妳真早。」

    坐在她对面的维基与她打了招呼后,拖着自己的椅子和早餐来到她身旁。

    「如何,三天下来,还有没有什么不懂的?」身为另一名内勤,也是前辈的维基,非常尽责地关心新同事。

    「其实公司很多东西我都不太懂……」言依依闻言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她没有相关的学经历背景,对广告相关事务没半点概念,当初只是抱着乱枪打鸟的心态,哪缺人她就丢履历,没想到与之前职场类似的职缺没半点回应,倒是I创先通知她面试。

    瞧她一脸老实的呆笑,维基忍不住笑出声。

    「哈哈,依依妳很搞笑耶!」明明就听说她已经二十八岁,怎么反应还像小朋友般可爱。「专业的东西不用我们帮忙,这个慢慢了解就好。」虽是比较资深,但论年纪,她还比依依小了三岁。

    「我昨天在Msn上听阿啾说,妳打卡后还留在公司游荡不回家哦?」维基突然想到的问。

    如此为公司无悔付出,真是教她这个前辈感到汗颜。

    「我没有游荡啦!」言依依头摇得如博浪鼓般,「只、只是我很好奇,很多东西我都没看过,所以留下来参……」

    「好啦、好啦!我知道!」维基笑着摆摆手,要她停止紧张与解释。「妳才刚来,等之后遇到大忙时就知道了,睡在公司两三天不回家是常有的事。」到时想不留下来都没办法。

    闻言,言依依认真地点点头。

    「对了,维基,昨天阿啾跟我介绍,说那两间大办公室是恶魔室……那是什么意思呀?」昨天下班,听了一堆奇怪的「专有名词」,她正在努力了解这些办公室术语。

    只见开放的办公环境内,共有五户大小不一的独立空间,其中两户为全透明的玻璃墙面加装布帘,另三间为黑檀木大门,言依依手指向挂有英文名牌的其中两扇门一脸好奇。

    「那是恶魔空间,进去会被扒掉一层皮。」说不定还会被啃掉骨头。「左边那间是老板的办公室,右边那间是咱们最恐怖的总监。」

    「老板?是当初面试我的那位吗?」印象中,面试她的中年男子一脸亲切,实在和恶魔两字搭不上边。

    「对,妳别看豪哥一脸和善的样子,如果有他想要的案子抢输,他绝对会表演恶魔降临给妳看。」维基低声告诫。

    是吗?言依依还是难以置信。

    「那总监……」

    「总监呀—」维基先紧张地张望四周,确认无人偷听,才继续道:「妳还没看过总监,他去泰国五天,明天就会来上班了,先跟妳预告一下,我们总监长得超帅的哦—」

    「不是最恐怖?」前后搭不上的形容,令她疑惑。

    「对呀,又帅又恐怖。」维基受不了地抖动肩膀,「明明长得一副奶油小生样,工作起来像只野兽,妳都不知道我刚进公司时有多爱慕他呀!不到半年,整个幻灭了!

    「总之,妳明天就会见到他了,先告诉妳,刚见到他时,失魂掉魄是很正常的,咱们公司所有女人都曾煞过他,不过没人那么勇猛,敢去追他。还有呀,咱们总监超没耐性,就算妳明天被他煞到,也千万别在他面前表现出失心疯的模样,也别试图在上班时间内对他放电,他会杀人—」

    「维基。」

    「哇呀—」

    突如其来的叫唤,吓得名字的主人惊叫。

    一名女子站在两人身后,见状摇了摇头。「胆子小就别八卦。」虽没听到内容,看样子也知道在讲些不容搬上面的事。

    「哈……爱姊,人吓人会吓死人的!我没收过惊,不用帮我制造机会啦!」维基惊魂未定地拍拍胸口。

    「新人刚进来,妳就急着教坏人家,要是待不久,看豪哥怎么整治妳!」被称为爱姊的女人,露出恶狠狠的笑。

    「不要这样啦……和我没关系吧……」罪魁祸首明明另有其人。

    「工作啦,明天中午前要。」爱姊丢下一迭纸袋,决定放过她。

    抓起纸袋,维基一脸被抓包地吐吐舌头。

    「这是市调问卷,等等我教妳怎么做。我们公司人少,可是案子多,很多东西都会发外包……」停止八卦,维基决定回到正事,好好带新人,否则到时真的被安上玩忽职守的罪名,她可吃不完兜着走。

    言依依从头到尾,就像个好学生,努力吸收所听所闻,希望尽快进入状况。

    ※※※※※※

    接近下午六点,言依依刚Key完一份资料,存盘后,起身活动一下筋骨。

    I创内需要打卡的员工不多,办公室内人时多时少,不断来去。她和维基桌上的工作也不断在更新,由此可见,I创的工作量着实不少。

    放眼望去,宽敞的空间里只有几只小猫,墙面上却布满密密麻麻的作品,每张桌面也堆满稀奇古怪的玩意,空间一点也不冷清。

    筋骨活动完毕,再与维基确认过明日中午前需完成的进度,六点整,下班时间来到。

    「好啦,应该明天上午就能全赶完,今天可以下班喽!」露出解放的笑容,维基动作飞快,收拾完随身物品,准备开溜。「依依,妳也早点回去哦,我还有约先走啦!」

    「Bye。」笑着道别,对方没几秒就消失在眼前,她也跟着打了下班卡,回过头,开始每日下班后的办公室巡礼。

    半小时后,有位她未见过的同事冲进办公室内大喊,身为唯一在场的内勤,她理所当然接下需要修改的合约急件,对方一脸感激地将L夹和一张印有「痞子」两字的名片塞进她手里后,又旋风似的冲出公司赶下一摊了。

    言依依则再度回到位置上,开启计算机,准备工作。

    见到开机中的屏幕倒映出的人影,她突然有些感叹。

    I创的员工大都很年轻,就算是最年轻的维基,也比她这个在工厂待了近六年的总务小妹,看来更成熟能干。

    当然,外貌也有差啦。

    活了二十八个年头,她唯一使用过的化妆品是口红,保养品是化妆水,在这太阳大得吓人的港都高雄,她连防晒乳都用得七零八落,一身深褐肤色,搭配Sedo没造型的过肩微卷黑发,在白肌美人当道的现在,幸好当初面试她的豪哥说内勤只要别太邋遢就行,否则完全不懂打扮的她,恐怕在上班头一天就NG回家吃自己了。

    「依依,我要去瑞丰买吃的,要顺便帮妳带吗?」阿啾放下工作,在座位上朝她大喊。

    「谢谢,我还不饿,等等打完回家吃就好。」

    「如果妳走时我还没回来,记得设大门密码哦。」

    「好!」她回道。

    连整日埋在桌前工作,活动如宅男的美编阿啾,简单的穿著,搭上几样配件,看来也像个型男。

    目送同事离开,言依依觉得自己像乡巴佬般,不由自主地就会对同事露出崇拜的表情。

    唉……谁教不擅长的领域总是令人好奇向往嘛!

    处理完急件,办公室内只剩她一人,拿着装有新合约的L夹起身,她后知后觉的发现,桌上全没名牌,她不知道痞子的座位在哪。

    「只能等阿啾回来了。」她喃喃自语。拿着L夹,继续刚才未完的探索,绕着办公室,研究起墙面上密密麻麻的作品。

    不久,大门传来脚步声,猜想大概是哪位同事又回来了,她不急着回头,打算先把眼前这张DM看完再说。

    「小姐?」

    但响起的陌生嗓音与语气吓了她一跳,她急忙转身。

    「你好,请问有事吗?」咦?这人太眼熟了吧……

    有事?宝扬挑挑眉。

    「妳哪位?公司的人呢?」

    「呃,阿啾等等就回来了,我叫言依依,是新来的员工。」真的好眼熟呀……

    疑惑的眼,疑惑的表情,言依依满脸不解地直盯着出现的男子。

    宝扬朝她走近,一八五的身高居高临下的俯视她。

    「新来的?」没上妆,服装中规中矩,反应普通。「内勤?」

    「是……」她眼神呆愣地直盯着突然靠近的俊脸,点点头。

    完美无瑕的白皙肌肤,飞扬的浓眉,鼻梁高挺,丰唇水嫩透着浅樱色泽,天哪!这男人的皮肤好好……好漂亮……她胸口突然一紧,一股陌生又熟悉的情绪袭上。

    「妳手上那是啥?」他注意到她手上的L夹。

    「痞子要的合约。」有问必答,她依旧紧盯着眼前人研究。

    他们一定有见过……

    「我们有见过吗?」

    闻言,美丽的五官瞬间拉了下来。

    「小姐,妳在把我吗?」敢点头,这女人就完蛋了!

    「噢—不是。」发觉自己把疑惑问出口,她急急解释,「我只是觉得你很眼熟……呃……你皮肤超好,长得很漂亮……」哎哟,言依依,妳到底是在说什么?

    宝扬撇撇嘴。漂亮这词他听习惯了,不痛不痒,比起自己的外貌,他比较在意的是这新来的脑子似乎不太灵光。「妳抓着合约干什么?」

    「要放到痞子桌上,我在等阿啾回来,问痞子位置在哪。」话题突然转移,她直觉回答,慢了非常多拍后,才终于发现不对。「对了,请问你是?」

    「现在问会不会太晚了?」白皙的五官面无表情。

    冷冷的表情跃入眼帘,突然,与脑海中一名穿着高中制服的男孩重迭。

    神似的五官,相同的肤色……记忆深处的某个名字跳了出来。

    宝……宝扬

    蓦地,言依依瞪大双眼,嘴也讶异得呈现O形。

    这是什么表情?宝扬不爽地瞇起眼,「妳是见鬼吗?」

    带着几分酷意的表情,与记忆中的影像更吻合了。

    「你怎么会……」

    老天!是他,那个她在高中时期,暗恋了三年的对象

    阔别十年的身影,如今现身眼前,言依依止不住讶异,表情不自觉呈现呆愣,张开的嘴也忘了阖上。

    而遭到莫名「惊奇」目光瞪视的目标,在她的表情始终不见收敛的情况下,脸色益发晦暗,长腿一转,他没耐性再和脑子有问题的家伙瞎搅和下去。

    眼见暗恋过的白马王子往黑檀木门的办公室走去,言依依脑子轰的一声。

    「总监」

    听见叫唤,已放上门把的手停住,宝扬回过身。

    「看来妳知道我是谁,还需要我自我介绍吗?」他唇边挂上一抹嘲讽。

    被那抹嘲讽勾回理智,她羞愧地想解释,「对、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是……不对,我知道你是谁,但不知道你是I创的总监……也不对,我刚刚才认出你是谁……唔,痛……」咬到舌头啦!

    端着冷冷的表情,嘴角微抽,宝扬得克制自己,才不至于笑出声。

    虽然他对搞不清状况的家伙没啥耐性,但这女人着急的模样还真有几分好笑。他难得有了回话的兴致,而不是当场甩上办公室大门。

    「小姐,妳讲得二二六六,要听得懂也算天才了。」他背倚在门板上,手环上胸前,像在看戏。

    深褐肤色透出暗红,言依依的脸像烫红的铁块。

    「我认得你,你是宝扬。」压下又羞又急的情绪,她强迫自己镇定。「但我不知道你是I创的总监,至少到刚刚为止都还不知道!」

    「嗯,非常感谢妳的讲解。」透着樱色的丰唇又扬起嘲讽,「请问一下,妳既然是I创员工,但不知道总监是谁,又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对方的表情,令她难受的胸口一紧。「我读功菱时和你同一届,隔壁班。」

    「哦?」这倒出乎宝扬意料,「哪班?」

    见他放松了些,她重新镇定思绪,深吸口气。

    「二班,你和周律也在一班,你姊姊大一届,在三班。」

    欸?真的认识?

    浓眉挑高,他这下认真打量起眼前女人。

    小孩般的深褐肤色,还算大的圆眼,眉型不特别秀气,睫毛不长,鼻子不挺,身材呢……普通,真的只有普通两字可以形容。

    全身上下唯一具有特色的,大概就那头微卷的黑发,还有那透着自然粉橘色泽的翘唇。

    说也怪,这两个还算有特色地方,就能让她其它普通的五官跳脱出来,认识的话,他应该不会不认得。

    「我不认识妳。」他摇头。

    「我知道。」言依依的脸更红了。「我只是普通学生,不过全校都认得你。」

    「哦—」他盘算似的拉长尾音。

    他是讨厌别人半路乱认亲戚,不过这小黑妹也挺诚实,而且……她脸红的样子,还挺好笑的。「嗯,那我们勉强算是同学。」

    「不、没,不、不是……」天呀,她不是想和他套交情呀!「对不起,我不是想……总之,你、你是总监,我是新来的内勤,上司和下属,不是同学!」她又比手画脚急着解释。

    欸,和他同届,就算没二八也该有二七吧,这女人怎么少根筋的模样?

    「小姐,妳真的和我同届吗?」平时若遇到这种天兵,他一定当场飙人,但现在却觉得哭笑不得。

    这把年纪还少根筋,不知要说是奇葩还是异类……

    「就当不是吧,当我没讲过。」闻言,言依依不免有些沮丧,捏着L夹的手也跟着一松。

    沙—里头的纸张全散出来。

    瞪着落了满地的白纸,顿了三秒,她拍额,发出哀号。

    「我的妈呀……」搞什么东西,这是提醒她该去拜拜了?

    状况接二连三,虽然暗恋他已经是过去式,但少女情怀,没人会想在昔日白马王子面前出糗吧

    「叫得没错,我也想叫妈了。」睇看蹲在地上捡纸的身影,宝扬心中哭笑不得的情绪更是强烈。

    这女人的天兵,没救了。

    他摇头,在心中下了批注。

    待她拾起一地纸张,宝扬跨开长腿,朝她迈进。

    「算了,我帮妳整理,妳可以下班了。」抽走她手上合约及L夹,他决定大发善心,拯救她免于再喊妈的命运。

    慢两拍的发现手上工作被抢,而现行犯手长脚长的正往他办公室快步前进,言依依赶紧追了上去。

    「嗳、嗳—不行不行!」她才上班三天耶!第一次和上司见面就留下坏印象,这点小事还让他帮忙,是不是明天就不用来上班了?

    她大喊,发挥跑百米的速度朝目标冲过去。

    闻声,宝扬到了办公室门边的脚步又停下,转过身,打算瞧这个天兵还有什么事想交代。

    说时迟那时快,他才回过头,她已经煞车不及的撞上他。

    「哎哟!」

    一声惊呼,两人双双倒地。

    知道自己又闯祸,言依依还没起身就赶忙道歉,「对不……」

    抬起头,柔软的唇瓣刷过另一双唇,她惊吓得僵直shen体,开口一半的道歉也悉数消音。

    她瞪大眼,看着近在咫尺的俊脸,对方的黑眸也直望着她,两人shen体维持着同一姿势,脸庞近得能感受到对方吹拂在颊上的温热气息,一吸一吐,热气弥漫。

    她、她、她……她做了什么事呀老天!

    不同于言依依惊讶的表情,宝扬净白的俊脸上,两道眉正缓缓朝中间靠拢。

    「妳要趴多久?」

    不耐的声音终于将她唤回神。

    噢、对!她还趴在人家身上!

    她急忙挣扎想起身,衣领下一片春光全被人瞧遍也不自知,hunluan中,胸前一对柔软擦过他的胸、颈,接着,小巧的浑圆就停在对方脸上,隔着衣料刷着他的五官。

    她双手撑在地面上,右脚先移出对方的shen体,另一脚也曲膝要抬起,却不经意撞上他的胯下。

    抿住唇,宝扬双眼紧闭。

    ×的,短短不到几分钟,他对这女人的天兵程度,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她怎么可以一边撩拨得他快起反应,接着又一脚踢他入地狱……

    起身后,不晓得自己做了什么的言依依,奇怪地看着心中曾经的白马王子,非但躺在地上没起身,还侧翻将身子躬起。

    「呃……」等了几秒,见他依然半趴在地上,她怯生生开口,「总监……你要睡在这吗?」

    这天兵到底是谁面试进来的……

    在心底诅咒不停,宝扬逃避现实似的不想开口。

    见鬼的,果然好心没好下场,偶一为之的善心大发,换来天堂地狱双响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