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深深望著身畔熟睡的男人,慢慢拿开他搂著她腰的手臂,爬了起来,坐在案前写了简短的信柬,再从柜中找出一瓶新灯油,将它加在油灯中。

    跟著回到他床畔,含泪看著心爱的男人,她伸手摸著他俊逸的脸颊、方正的下颚,最后俯身吻上他的眉眼鼻,这才掩住唇,强忍著哽咽的声音离开房间。

    来到与五阿哥相约的地点,却不见他的人,深深只好在巷中徘徊了会儿,才瞧见他鬼鬼祟祟地走了过来。

    “只有你一人?”他小声问。

    “你不会看吗?”她怒视著他,“我知道像你这种人绝不会大意的。”

    “聪明!那走吧!”他朝前面比了比。

    “宝物呢?东西没交出来,我是不会跟你走的。”她可没忘了自己来此的最终目的。

    “现在还不能交出来,得等天亮,难道你要在这大半夜找人将宝物送回去?”惟镐说著,便继续往前走,“放心,我说了那东西对我而言已经没用处了。”

    “好,就等到天亮,如果你敢骗我,我就服毒自尽,毒药我可是早就准备好的。”她早就准备好毒药草,就连寝房的迷香油灯也是她事先调制好,就为了让博冷恫多睡一会儿,好让她可以顺利离开。

    “什么?”他猛地回头,“你还做了准备?”

    “没错,该防的我都得防,如果拿不回我要的东西,我宁可死。”她说得郑重,一点儿都不像说假。

    “是,你可以尽量防,但你一定是我的了。”在于他,深深的确要比那个卖不出去的宝物要来得值钱。

    等了许久,天终于亮了,这时深深又提了一次,“我要的宝……”

    “行了,交给你可以了吧!”

    惟镐这才将包在红锦盒里的金玉蝉交给她,深深打开一瞧,的确和博冷桐所形容的一模一样!

    她随即将它包裹好,在路上找了个约莫十三、四岁的男孩,将东西交给他。

    “小兄弟。”她走过去将花布包递上,还给了枚银子,“这枚银子给你,能不能请你将这东西送到提督府,你知道在哪儿吧?”

    “知道是知道,但是这东西要交给谁?”男孩问道。

    “交给提督。对了……”她又将发上的玉簪拿下,“将这簪子给提督看,他就会明白。”

    “好,我马上去。”他接过手,立刻往提督府走去。

    “一定要送到喔!”深深不放心地扬声说道。

    “我会的。”男孩回头对她摆摆手,便朝前快步奔去。

    “现在你可以放心了吧?快走吧!”天色已亮,惟镐担心倘若她还待在京里,是很容易被人认出来的。

    深深不得不跟他离去,每走几步就回头张望,希望那位小兄弟能不负她所托,将宝物平安送到博冷桐手上。

    博冷桐猛地张开眼,直觉脑子一阵昏眩,他揉著太阳穴坐了起来,才发现深深已不在床上,而屋内飘荡著一股怪异的味道。

    “这是?”他恍然醒悟这股味道不寻常时,同时瞧见在深深的枕上放著一封信。

    他抖著手打开信,上头只写著几行字,却表达了她心中的千言万语──

    冷桐,我走了,别问我去哪儿,只要记得曾答应我的话,替我孝顺我爹娘,帮我照顾园里的花儿,还有……忘川水由我去跳,你还是喝了孟婆汤吧!让我看著你一次又一次,这就是我的幸福。

    这是深深的字迹!这丫头为什么要写这些?她说她走了,又是走去哪儿?她爹娘就快到了不是吗?

    即便脑子浑沌,他还是勉强起床穿戴好衣物,才走出房门,就见阿莫远远奔了来。

    “大人!你起来了。”阿莫先请安,才道:“外头有位小兄弟拿了这玉簪子来,说有样东西一定要亲手交给你。”

    “什么玉簪,我看看。”博冷桐立刻接过手,“这不是少夫人常用的玉簪子吗?”

    “这是少夫人的,那……少夫人呢?”阿莫惊愕地问道。

    博冷桐没有回答,旋念一想,“你说的那位小兄弟呢?”

    “在大门外。”

    “我出去瞧瞧。”博冷桐立即朝大门的方向走去,到了大门口,只见一位小兄弟怯怯地站在那儿。

    “这位就是提督大人,还不拜见?”阿莫赶紧提醒男孩。

    “是……”男孩抖著双腿正要跪下,却被博冷桐阻止,“不必多礼了,快告诉我,这支玉簪子是谁给你的?”

    “我方才经过离市集不远处的泉虎口时,一位大姊姊将这个布包交给我,要我交给提督大人,还拿了这支簪子说要给大人看。”说著,男孩便将花布包递上。

    博冷桐接过手,翻开布包后,浑身瞬间震住,“这……这不就是镇国宝金蝉玉吗?”

    “大人,东西已经找到了?!”阿莫凑上前瞧了眼。

    “深深到底做了什么,她怎么可能会找得到金蝉玉,难道……是惟镐那家伙?!”他拳头猛地握起,“去把秋菊带到大厅见我。”

    “是。”阿莫往府邸里快步走去。

    博冷桐转向男孩又问:“小兄弟,那位大姊姊交给你这东西时,身边还有其他人吗?”

    “有,还有一个大哥哥。”他想了想。

    “好,我知道了。”博冷桐心里已有数,从腰带里又掏出一锭银子交给他,“你可以走了。”

    “谢谢,谢谢大人……”男孩收下银子,开心的跑开了。

    博冷桐回到大厅,这时阿莫也已经将秋菊带到。

    “秋菊,这几天可有奇怪的事情发生?还有,少夫人可曾和五阿哥会面过?”博冷桐一针见血地道出疑问。

    “这……”秋菊一愣,“大人,你怎么知道?”

    “快告诉我详情。”博冷桐急促地问。

    “是这样的,前几天我和少夫人去逛市集时,突然一个男人挡住我们的去路,我听见少夫人喊了他一声五阿哥,不过那人衣衫褴褛,怎么看都不像是阿哥,之后少夫人要我去茶行等她,她便留在那儿和他谈了会儿。”秋菊说到这儿便跪了下来,“大人请恕罪,我不知道这事这么重要,否则我早就向大人禀报了。”

    “起来吧!”博冷桐揉揉眉心,“我要去泉虎口瞧瞧。”

    他快步走到马厩,一跃上马后就直往泉虎口奔去,想著深深极可能落入惟镐手中,他一颗心更是焦躁不已。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呢?”他从没想过要牺牲她来换取自己的平安啊!更让他不安的是,惟镐那个浑小子不知会对深深做出什么事!

    想了想,他掉转马头,直往公务处而去。

    一入内,他立刻找到燕阳海,急切地命命道:“少夫人已经替我将镇国宝找回来了,但她现在的处境非常危险,无论如何一定要尽快找到她。”随即简单说明了事情的始末。

    “是,属下立刻找来人马去找少夫人。”燕参将回道。

    “既然他们曾经过泉虎口,那儿通往外地只有两条路,我们分头去寻,最后再会合。”下达完命令,博冷桐匆忙离去。

    燕阳海赶紧去调派人手。

    惟镐平时不务正业,鬼主意特别多,怕露了馅被博冷桐的人马追上,一路上他不时绕道,还故布疑阵。

    “你到底要去哪儿,干嘛绕来绕去的?”深深自认体力不错,但是在他这般折腾下,已是精疲力竭。

    “不这么做如何逃过他们的追缉?我可没这么笨。”惟镐睨著她冷笑。

    “你的心思这么缜密,为何不做些有意义的事,老说皇上不信任你,那你就该做给他看呀!”深深希望他能及时回头。

    “呵!别跟我讲道理,现在已经走到这一步,说再多也没用,反正我们两人作伴,这样也挺好的不是吗?”他的笑还是那么刺眼。

    “算了,我也不想多说什么。”深深已经走不动了,从太阳尚未升起便一直走,如今太阳都快下山了,一整天都没进食,谁挺得住呢?

    “你能不能走快点儿?”瞧她愈走愈慢,什么时候才能出关呢?

    “我走不动了,如果怕我成为累赘,就杀了我好了。”她这次出府就没想过可以活著回去。

    “杀你?我怎么舍得呢?”他折回她身边,“别老是瞪我,晚上一到,我会让你再也离不开我。”

    “我劝你最好别动歪脑筋。”她虽然不会武功,但是自保的本事还是有的。

    “哦~~如果我真的对你怎么样,你打算怎么做呢?杀了我吗?”他哈哈大笑,“别妄想了,你是敌不过我的。”

    “我好心劝你,你不肯听就算了。”她索性坐下,“我真的走不动了,肚子也好饿。”

    “难道我不饿吗?”

    “那我去找吃的。”她又站了起来。

    “不必,你哪都别想去,乖乖给我待著,等天色暗了再出去找。”事实上他又累又渴,倚在树干上猛灌水。突然,他看见前面有块平地,“去那儿休息吧!生个火暂时待一晚。”

    深深只好朝那儿移步,沿路拣著干柴,她不停告诉自己一定要活下去,即便死也要再见博冷桐一面。

    到了那块空地,才发现旁边全是长及腰的草地遮掩,倒是挺隐密的,这让她不禁有点颓丧,多希望有人能够发现他们呀!

    所以,她生了火,故意将火烧得旺,就是想为自己留下一线生机。

    “把这几块冷掉的饼烤一烤就可以吃了。”惟镐也走了过去,丢了两块饼在她脚边。

    “这种东西只会愈烤愈硬。”

    “我们现在是什么情况,你还挑食呀!”他坐到她身边,捱近她柔软香郁的身子,“给我抱抱,解解我的闷。”

    “你走开!”深深站了起来。

    “你这个不知好歹的臭娘儿们!知道我今天忍了多久,我早就想将你占为己有了。”他邪恶的话语吓得她愈退愈远,“别想跑,你是跑不了的。”

    “我警告你,你如果敢动我,绝对会后悔的。”她直瞪著他,拳头抓著东西紧握著。

    “你这一说我可好奇了,你想怎么要我的命呢?”惟镐跟著站起,慢慢逼近她,“别退了,那儿可是山沟呀!”

    “我就算死,也不想让你碰一下。”她回头正想往下跳,却被他用力给抓了回来,整个人摔在泥地上,“啊……”

    “简直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惟镐将身上的包袱往旁一扔,下一刻就扑向她,将她牢牢抱著,打算强吻她。

    深深情急之下张开拳头,原来里头藏了根针,正打算刺向他的麻穴,却被惟镐狠狠拽住手腕。

    “哈……我早发现你手里暗藏玄机,原来是根针……想用这种东西对付我,未免太笨了!”他夺下她手中的银针,往旁边用力一扔。

    深深吃惊地看著他,深吸了口气,“不要太小看我。”

    “那就再试试看呀!看你还有什么武器。”他仰首发出狂笑,而深深突然像只小母牛,弯下腰朝他顶了过去。

    看著她这样的动作,惟镐顿时傻眼,直到自己的腹部传来一阵刺痛,他才赫然瞠大眸,“你……你……”

    深深抬起头,发上的血徐徐流向她的小脸,她哭著说:“既然你真要这么做,我只好自保了。”

    “你……你的发上藏有什么?”他抱著腹部。

    “一把刀针,有毒的刀针。”就藏在她发上的珠花里,短却够利。

    “你喂了毒?”他整个人已摇摇晃晃。

    “只会让你睡,要不了你的命。”她害怕的与他拉远距离。

    “好,在毒发前,我就让你先死。”惟镐气极了,虽然脑子已然昏眩,但他还是用尽全力冲向她,抓住她的肩,想将她推到一旁山沟里。

    深深拚了命的抵抗,即便一步步的被他逼向山沟,心底仍不断地告诉自己:不能放弃,一定要坚持,绝不能就这么死了……

    就在深深以为自己再也撑不了的时候,眼前的惟镐突然身子一软,倒在她脚前。

    瞬间,她几乎忘了呼吸。她努力挪动著双腿,一步、两步、三步……直到了安全地带,她终于敌不过双腿的颤意而跪了下来,趴在地上大哭出来。

    “我不能瘫软在这里,我要走……我要走。”刀针的毒性并不强,他很快就会醒来,所以她得赶紧离开……深深不断在心底低喃,但是惊魂未定的她已完全提不起劲儿,只能爬著往前走。

    她忍著膝盖磨擦地面的疼痛,努力匍匐往前,然而又饿又累的她,终究还是禁不住疲累昏厥过去。

    半个时辰后,博冷桐终于找来这里,当瞧见倒在地上的深深,与躺在山沟边的惟镐,一颗心不由提在喉头。

    他随即奔过去抱起深深,看见她满脸的血痕,忍不住落下泪来,“深深……”

    须臾,她缓缓张开眼,看见博冷桐的刹那,她迷茫地说:“我死了吗?怎么看见幻影?”

    “你没死,正在我怀里。”他紧紧抱住她,男儿泪一点一滴的落在她颊上。

    “我真的见到你了,就算死也……无憾了。”她也流下泪。

    “别胡说八道,你不会死的,忘了吗?你曾说过,你走就是要我去找你,现在我找到你了。”他激动地说。

    深深扬起虚弱的笑,但下一刻却闭上眼,体力耗尽地昏倒在他怀中。

    “深深你醒醒,快醒醒……”

    不是说她快醒了,怎么到现在仍没有半点动静?博冷桐在她耳边不停喊著她的名。

    不一会儿她终于张开眼,长时间休息再加上针灸后,她的体力已慢慢回复。

    看著寝居内的摆设,她傻气地问:“我……我怎么会回来这里?对了,五阿哥被我刺伤了,他……没死吧?”

    慢慢地,她脑子也清楚了,想起之前发生的所有事。

    “他没死,已经被带回皇宫了,等伤好了,便会交由宗人府处置。”博冷桐拨开她额前的发,将她轻拥在怀里,“一切都没事了,只是我该骂骂你,怎么可以做这种愚蠢的事?!”

    “我若不答应五阿哥的要求,他是绝不会将金蝉玉交出来的,你说我该怎么办?”她贴在他胸前,柔柔地弯起嘴角,“幸好……幸好菩萨保佑,你我都平安了。”

    “你真傻!”他想想不对,“你怎么知道东西在惟镐手里?”

    “人家……人家偷听的嘛!”她不好意思地缩了下颈子,“对不起,因为我担心你呀!”

    他当然了解她的关心,只是没想到竟是这么的深,这么的浓,“说真的,我该谢谢岳母,若不是她,我怎能拥有像你这么好的妻子。”

    “冷桐!”她没听错吧?他喊娘“岳母”?!天知道这句话是她最想听的,表示他已不计前嫌了。

    “我更感谢岳父,若不是他为你扎针医治,你也不会这么快醒来。”他所说的这句话更令深深震惊。

    “你说什么?我……我爹娘已经到了北京城吗?”深深欣喜地咧开小嘴。

    “没错,现在就在竹轩与我阿玛与额娘闲聊呢!”

    “老爷、夫人……不行,我娘一定又会乱说话,我得去将她带出来。”深深就怕她又触怒博家两老,这下罪名更重了。

    “别担心,我看岳母已经收敛不少,应是被岳父训了不少次。嗯……我倒想向岳父讨教一下驯妻术。”他半开起玩笑。

    “什么?”她瞪大眼,“怎么这么说,真可恶。”

    她抡起拳,轻敲他的胸膛,博冷桐立即抓住她的手,“别使性子,就要为人母了,脾气怎么可以这么倔呢?”

    “啊?”深深一愣,“为人母……你说什么?”

    “你啊!居然不知道自己已有了身孕。”他笑望她那对懵懂的大眼,“你就要当额娘,我要做阿玛了。”

    “我……我真的有了身孕?”深深眨著眼,还不敢相信。

    “是岳父为你把脉时说的,还有假吗?”他摸摸她傻气的脸蛋,“知道吗?当我阿玛和额娘得知这个消息,简直乐坏了。”

    “我……我有孩子了。”她摸著小腹,欣喜之色溢于言表,“我想去见我爹娘,可以吗?”

    “别急,再躺会儿,等他们商量好大婚宴客之日,就会过来看你。”

    “大婚宴客?”

    “我已告诉阿玛和额娘,我们之前并没有成亲,所以我一定要补偿你,我要明媒正娶的将你迎进博家,不会再委屈你了。”他说的是真心话,若不是前阵子忙于寻回镇国宝,他早想这么做了。

    深深感动的落了泪,“你这么做让我鼻子好酸。”

    “别哭了。”他端来桌上汤药,“秋菊为你煎了药,快喝下吧!”

    深深接过手,“比起喝汤药,我更想吃东西,跟五阿哥走了一整天,什么也没给吃,他只给我两块咬都咬不动的干饼。”

    “那家伙!等一下我就到宗人府多送他两拳。”他皱起一对剑眉,“告诉我想吃什么,我马上命崔嬷嬷去做。”

    “我……我只想吃我娘做的咸粥,好怀念、好怀念。”以前只要她病了,娘一定会做咸粥给她吃。

    “你哟!”他笑笑地扬声一喊,“秋菊,把东西送进来。”

    “是。”原来秋菊早捧了吃食等在外头。

    当她笑咪咪地将一只陶锅端进来,深深立刻闻到那股熟悉的味道,“咸粥!是咸粥耶!”

    “没错,这是亲家夫人得知少夫人昏倒后,借了厨房煮的咸粥,她还说等少夫人醒了一定会想吃。”秋菊一边解释,一边为她盛粥。

    深深感动的接过手,眼泪就这么落了下来,虽然她也气过娘,但见了这碗粥,她还是忍不住心酸。

    “粥已经够咸了,不用再以泪调味。”博冷桐拭去她眼角的泪,“这是你娘的心意,快吃吧!”

    “嗯。”她一口接一口吃著,那怀念的味道弥漫整个嘴里,蔓延到她心底。

    几口后,她放下碗,“我等不及了,我想去见我爹娘,带我去嘛!”

    “瞧你这么急,好,我带你去,把披风披上。”博冷桐拿来披风,扶著她站起。

    深深就这么紧偎著他,带著抹欣慰的笑,与他手牵手走出屋外。

    秋菊望著他们这副恩恩爱爱、鹣鲽情深的情景,嘴角也跟著上弯了。她相信未来的八旗提督府将会充满温馨,等小主子出生后,会带来更圆满的幸福与无尽的欢笑……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