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秦泊怀动用了一切人事上的关系,让秦泊因受到最好的医疗照顾。两天后,复原状况良好的秦泊因被移到了单人头等病房。

    在这期间,杨南筠曾不只一次地来到医院想探视秦泊因,但由于加护病房探视时间的规定,以及屡次遭到纪湘玉恶意的阻拦之下,始终没能见到他。

    秦泊因的伤势虽已在控制中,然,他却像变了个人似的,消沉默然。

    身体上的伤痛,是可以借助现代医药资源来复原,但,心头的痛却非点滴与针筒可以治愈得了的。所谓“心病还需心药医”,这一点,所有人都看得出来。

    “泊因,来!喝点鸡汤,这是妈特地要玛丽亚炖来让你补身体的。”纪湘玉手拿了一只保温瓶,与秦泊欣一前一后进了病房。

    但,相对于母亲的热忱,半躺在床上的秦泊因却只是转动了一下眼珠。

    “来,趁热吃!”纪湘玉殷勤地打开了保温瓶,倒了碗鸡汤推到他面前。

    “我不饿,没胃口。”他没有什么反应地道。

    “没胃口也得吃!医生说你失血过多,需要吃一点营养的东西。”纪湘玉不理会他的拒绝,强行用汤匙舀了汤,送到他的嘴边。

    然,这个动作却让秦泊因嫌恶地紧皱起眉头,“我说过没有胃口,难道连这种事你也要强迫吗?”说完,他将脸偏到一边。

    一番好意却遭受这种冷嘲热讽,纪湘玉极力忍住自己的脾气,强颜欢笑地劝道:“多少吃一点,对伤口有帮助。”

    秦泊因回应她的仍是一脸的漠然。

    见状,脾气强硬的纪湘玉重重地将碗摔到了床旁的小桌子上,尖声地道:“我纪湘玉是上辈子欠你们的,是不是?要让你们秦家的男人一个个来糟蹋我,伤我的心?”

    汤碗因她的力道而打翻,汤汁迅速地漫了开来,秦泊欣立即奔了过来,手忙脚乱地抽着面纸阻止汤水的溢流。

    母亲自怜的话语让床上的秦泊因口唇略掀了掀。这一刹那,他真的很想说些道歉的话,但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其实,他并不是故意要令母亲如此难堪,只是……他只要一见到母亲,就会想起曾经历的那一场痛。

    见自己一时的气愤让女儿忙碌地收拾半天,纪湘玉的气顿时消弭了许多。她坐到了床旁,低声地道:

    “傻孩子,为什么你还如此执迷不悟?杨家人差点害得你连命都没了,你还要继续傻下去吗?”她拍了拍他的肩膀再道:“乖,听妈的话,好好把伤养好,出院后一切重新开始,如果你对世心不满意,妈还可以帮你介绍别的……”

    “妈——”秦泊因不耐地打断了她。“你认为放出去的感情可以这么轻易就收回来吗?如果感情这两个字是如此易放易收,为什么到如今你还那么恨爸,都已经过了十几年了,不是吗?为什么你仍无法释怀?”

    他尖锐的话语让纪湘玉震动了一下。“我……我的情况怎么能和你们相提并论。”她不自在地回避了他的眼神。“为什么不能?”他紧盯着母亲。“只要你对爸还有爱,那基本上都是一样的。”

    “爱”这个字让纪湘玉的身子不自觉地又震了一下,潜藏在心中那道最脆弱的伤口似乎又汨汨地流出血来。

    真的是这样吗?之所以有恨,是因为潜藏在背后的那份……爱?

    他的话启发了她从来不曾去思考过的另一个可能,刹那间,她似乎有些明了儿子们的心情,一向鲜明的立场竟开始有些动摇……

    不知何时,秦泊欣已来到母亲身旁,“妈,可以让我说句话吗?”她将手轻轻地放到了母亲肩上。

    纪湘玉被动地看了她一眼,没有拒绝。

    秦泊欣主动地坐到了她的身旁。“妈,撇开你对杨家的偏见不谈,在你的内心深处,真的只是单纯地为了二哥他们好而拒绝杨家人吗?还是只是为反对而反对?”

    这话让纪湘玉心头仿佛被猛刺了一剑。

    秦泊欣委婉地继续道:“妈,你恨了爸十几年,而这十几年来,你快乐吗?如果把对爸的恨转移到杨家人身上,对他们实在太不公平,对大哥、二哥他们也不公平。”

    “这个世界对我而言……难道就公平?”纪湘玉喃喃自语。

    秦泊欣摇摇头,像是不认同母亲的话。“虽然你失去了爸,但,这么多年来,你还拥有我们,不是吗?”

    她诚挚地看着母亲,继续道:“妈,放下对爸的恨好不好?再这样无止尽地彼此憎恨不去,这个家会瓦解的。”

    瓦解……秦泊欣的话一字一句都敲进纪湘玉的心坎。她木然地望着前方,思绪乱成一团。在儿女们眼中,她真的是这样一个自私霸道的母亲?她真的是这样吗?

    清脆的敲门声中断了她混乱的思绪。

    秦泊欣起身开了房门,门外站立的,是拄着拐杖、一脸期盼的杨南筠。

    乍见到她,众人反应各有不同,秦泊欣是错愕;纪湘玉的脸立刻变得冷然;秦泊因则将脸黯然地偏到一旁。

    “对……对不起……”她垂下眼帘。“我想看看他……可以吗?”

    秦泊欣还未及答话,纪湘玉即走上前来,毫不客气地带上房门,再一次隔绝了杨南筠的希望。

    “有什么好看的!你们把他害成这样我已经不追究了,到底还想怎样?”

    纪湘玉的举动,令杨南筠不得不退出房门外。她很想反驳对方这种不理性又不客观的话,但此刻,她忍了下来。“秦伯母,请你让我看看他……好不好?”她低声下气地恳求。要是以前,她绝对不会让自己受到这种侮辱与委屈,但现在,她心系于秦泊因的伤势,不得不委曲求全。

    纪湘玉想也不想、严辞就想拒绝,秦泊欣却更快地拉住了她道!

    “妈,事情总要有个解决,你要是真为了二哥好,就应该让他们好好谈谈,有些事情你怎么挡也挡不了的。”

    闻言,纪湘玉脸上原本僵硬的线条和缓了许多,但,仍有着不以为然。

    秦泊欣在母亲不以为然的话语即将出口前又抢先道:“妈,我们都大了,基本的判断力都有,二哥他不是笨蛋,他知道自己该怎么做的。”

    说着,她亲昵地拉着母亲的手,撒娇地道:“走啦、走啦!所谓‘儿孙自有儿孙福’,管那么多做什么?你也累了,我陪你到楼下洗个头、休息一下。”说完,也不管母亲的意愿如何,连拖带拉地将她揽出了长廊外。

    杨南筠就趁着秦泊欣刻意制造的这个空档,扭开了门把,进入了病房中。

    ***

    病房内,难堪的沉默已仍持续了好一段时间。终于,杨南筠还是先打破了这难堪的静默——

    “你……现在觉得怎样?伤口有没有好一点?”原本,她有千言万语想说,但,从她进来到现在,他却始终连正眼也不愿瞧自己一眼的情况下,开口变得困难,心中的千言万语只能化为一句深切的关心。

    “多谢关心,暂时死不了!”但,她的关心却换来秦泊因冷漠的一句话。

    得到这种冷冰冰的答案,杨南筠有些难堪,然,心中更多的却是难过。但,她不怪他,她知道他还误会她,她来——主要就是要解释清楚那天的误会,并告诉他这几天自己那强烈到不可遏抑的情感。

    “对不起!”她以这三个字当作开始,为自己当初没把话说清楚,而导致他误会、受到这样的伤害表示歉意。

    但,秦泊因却误会了这三个字的意思,他以为,她是因拒绝了自己而心生内疚,当下,再度受到刺激的他立即抓住她实于床边的手,神情激动地道:

    “不要对我说这三个字,我不需要!”说完,他重重地甩开了她。

    秦泊因剧烈的反应令她愕然。然,她立即知道他误会了她的意思。她急急地起身,解释道:

    “你不要激动,听我解释好不好?”

    她急欲解释的模样,看在秦泊因眼中,成了一种急欲脱罪的行为,当下,一种逃避的痛击溃了他的理性。倏地,他扯掉了手上的针头,翻开身上的棉被反身就想下床,但才坐起身,一阵强烈的晕眩让他又倒回原位。

    他这样的举动吓坏了杨南筠,她顾不得手中的拐杖,跛着脚快速地奔到了床的另一头;看着秦泊因倏地刷白的脸,她语带哭音地道:

    “泊因,你别这样,你哪里不舒服,我叫护士来——”

    “不需要!”他揪住她的手,凶神恶煞地阻止了她。

    “别这样!”她乞求地看着他。“你的手流血了,让我去叫护……啊——”她惊呼了一声,突来的力道让她整个人倒向秦泊因的胸口。

    秦泊因紧紧地拽住她的手。“伤口流血……”他冷笑着,看了一眼自血管上的针孔不断渗出的血滴。“这点血算什么?这种痛比起你所加诸在我身上的那种轻多了!”他再次甩开了她。

    他的冷笑让她的心感到一阵痉挛。“事情并不是像你所想的那样,我——”

    “要不怎样?”他迅速地打断她。“是你终于接受了谢贯中的追求,迫不及待想摆脱我?”

    她咬了咬下唇,极力忍住眼眶中积聚的泪水。

    “我和谢贯中之间根本不是你所想象的那样——我们只是朋友。”她在心中不断告诉自己,不要在意他说的话,他只是一个病人,一个因受到伤害而偏激的病人。

    但,她的隐忍,秦泊因并未察觉,此刻的他完全淹没在妒意中,满脑子只想维护住自己脆弱的尊严。

    “是吗?是朋友就可以拍那种亲密照片的话,若是情人是不是早就可以上——”

    “秦泊因!”她在他更伤人的字眼出口前大声阻止了他,眼眶中的泪终于也因这一吼而再也忍不住地落了下来。“你的泪是为我而流的吗?是因为自责内疚,还是同情?”秦泊因一点也不怜惜地望着她。

    都不是,是心痛!她在内心呐喊着。

    她完全没想到,他心中对她的误会竟然深到这种程度,深到他不惜用一切恶毒的言语来伤害她!

    陡地,一种前所未有的绝望让她的心一下变得好冷好冷。

    “杨南筠,傻瓜只能做一次,你还想说什么?”他不带感情的声音继续传来,毫不留情地再划下一刀。“如果你以为我还会蠢到犯两次同样的错误,那你就错——”

    “我从来没有以为什么!”她大声地打断他的话后,满怀悲愤地退到了墙边。

    “喔!那你来做什么?来看我的笑话?还是想用眼泪来博取我的同情?”

    “对!我就是来看你的笑话,我就是想用眼泪来博取你的同情,这样你满意了没有?”他有什么资格这样侮辱她?他有什么权利这样恣意地践踏她的人格?

    思及此,她毫不犹豫地再吼道:“秦泊因,你太让我失望了,我以为你起码是不同的,原来,你跟你妈一样,都只是不用大脑思考、自以为是的混蛋!”丢下这句话后,她扭开了门把,不顾一切地奔了出去。

    然,她才奔出门,迎面便撞上一位正欲入门的中年男子——

    “咦!你不是杨家的小南方吗?怎么……”杨南筠眼中止不住的泪水让他陡地住了口。“发生了什么事?”

    杨南筠没有理他,只是迅速地拖着不稳的身形消失于转角中。

    ***

    走出了洗发部,纪湘玉觉得整个人轻爽了许多。

    路过花铺,正犹豫着是否该买束花换掉楼上的旧花之际,一道意料之外的熟悉嗓音令她倏地回过了头

    “湘玉,好久不见了,你……还好吗?”声音来自身后一位长相斯文、两鬓已斑白的中年男士口中。

    乍见到他,纪湘玉不可置信的表情慢慢转为激动,最后变为一种伪装。

    “你……来干什么?”

    望着她强装不在乎的脸,秦倍祥叹了口气。“湘玉,谈谈好吗?”

    “有什么好谈的!该谈的、要谈的,十多年前早已经谈完了。”她像只刺猬般充满了不友善的防备。

    “这么多年了,你还不能原谅我?”

    “原谅你?”纪湘玉冷冷地笑了一下。“你有何颜面要我原谅你?”

    秦倍祥疲惫地看着她,“你不原谅我不打紧,但是,你又何苦把对我的恨转移到孩子们身上……”他顿了一下。“刚刚,我到楼上看过泊因,泊欣把一切都告诉我了。”

    他再道:“湘玉,泊怀的事你已经错过一次,难道你想让悲剧重来一遍?你恨杨家,无非是想找个代罪羔羊来转移你心中对我的恨而已,这么多年了,也够了吧!”

    “这一切都是你一手造成的!”

    “难道你完全不用为这一切负一点责任?”她不友善的态度终于让秦倍祥平和的脸转为激动。“快二十年了,你一点也没变,在你心目中,所有的事错的永远是别人。你一再扮演一个受害者的角色,把所有过错全推到别人身上,你有没有想过,当年我为什么会毫不犹豫地离开?而泊因、泊怀为什么不能够谅解你?要是你完全都没有错,这个家怎么会变成这样?你最亲密的人为什么会一个个离开你?”

    “我……”他的指责,她当然无法认同。她立即想反驳,却发现竟找不到可以为自己辩解的理由。

    秦倍祥的话击中了她一直护卫在心头最深处、不能被碰触的脆弱堡垒。如今,伤口毫无预警地被掀开之后,她却发现没有想象中的痛……

    她真是这样一个不通情理的母亲吗?她真是这样一个失败至极的人?

    慢慢地,蜂拥而上的自省将她脸上极力伪装的气势一层一层地撕开。

    “湘玉,放开吧!你活在怨恨中够久了,你已经毁掉了泊怀,我不能再让你继续毁掉泊因。”秦倍祥再劝道。“孩子们何其无辜,泊怀跟泊因他们有权利追求自己的幸福,你无权将自己的好恶强加在他们身上。”突然,他的声音软了下来。“湘玉,试着去体会他们的心情,他们很痛苦你知不知道?”

    痛苦……这两个字让她的背脊陡地一凛。突然,泊怀悲伤的声音传进她的脑海——

    “妈,你有三个爱你的好儿子,为什么偏偏要一个个毁了他们?你口口声声的爱己经毁了一个;希望你不要再毁掉第二个。”

    刹那间,她似乎完全懂了儿子们的心情,那种想爱却无法放手去爱的痛苦……

    “放下吧!湘玉,我们都老了。”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想想看,人生还能有多少个二十年?”

    他的话瓦解了她心中最后一层防卫。泊欣说得没错,这十几年来她一点也不快乐,她恨得好累好累啊!

    解放的泪水沿着脸颊不自觉地流了下来。

    是的,恨了十多年,是该放下的时候了!或许,泊因说对了,潜藏在她强烈的“恨”之下的,是比恨要强上一千倍、一万倍的“爱”,如果心中早已没有了爱,又何来恨呢?

    所谓“爱之深,恨之切”这个浅显的道理小学生都懂,为什么她这个当局者会迷惑了十多年?

    秦倍祥默默地走了过来,迟疑了一下后,终于伸手揽住了她的肩头。

    纪湘玉没有拒绝地靠在他的肩上,立即,一种睽违已久的温暖流遍她全身,温热了她的心,刹那间,她的泪流得更急更凶了。

    长廊上的行人匆匆,却没有人去打扰他们……

    ***

    一路上,秦泊欣连跑带跳地冲进病房中——

    “二哥,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妈答应和爸签字离婚了!”

    相对于她的雀跃,秦泊因却只是阴沉地动了动盯在天花板上的眼珠,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刚刚大姐打电话告诉我这件事,她还说,是妈主动提出的——”注意到二哥阴霾、冷漠的神色,她的雀跃顿时冷了下来。

    “怎么了?你不高兴吗?”他的反应令她不解。“妈肯离婚,那表示她肯原谅爸了;她肯原谅爸,那就表示她不恨杨家了,也就是说你跟杨南筠……”

    “我跟她之间已经完了!”秦泊因闷闷地接口。

    “完了?”秦泊欣顿时愣在当场。“什么意思?”

    秦泊因不语。

    “二哥,你跟杨南筠之间是怎么了?爸说,那天他来看你的时候在走廊碰到了杨南筠,当时,她哭得好伤心……”他冷漠的反应让秦泊欣想起父亲的话。“怎么?你们吵架了?”

    秦泊因仍旧不语,只寒着脸瞪着天花板。

    见状,秦泊欣知道自己的猜测成了事实。

    “二哥,你把人家赶走了对不对?”她瘪起嘴睨了他一眼。“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出了什么问题,但是,你实在不应该让人家那么伤心的,在她好不容易才见到你之后。”可想而知她二哥一定说了些刺伤人的蠢话,以致杨南筠会如此伤心地离去。

    “她伤心?”他嘲讽地笑了一下。“你确定是为了我吗?她只是自责……”

    “她当然是为了你!”秦泊欣吃惊地打断了他。“二哥,你撞昏头了是不是?你在怀疑什么?”

    这几天来,杨南筠那双担忧到几近憔悴的眼神,百分之百绝对是出于爱!她这个笨二哥是摔坏脑子了是不是?这样显而易见的事实连外人都看出来了,他竟然还怀疑人家的忠诚,难怪杨南筠要伤心欲绝地夺门而出。

    想到这儿,她再道:“二哥,我告诉你,你可以怀疑任何事,但是你绝对不能怀疑她的真心,她爱你这一点是无庸置疑的。”

    她的话让他眼中闪起一点光亮,但,又迅速地黯淡下去。

    “你不懂!”想起那些亲密的照片,他的心仍隐隐作痛。

    “我或许不懂——”秦泊欣有些生气地道。“但我的脑袋肯定比你还清楚,我只知道,一个肯为你死的女人若是还受到这样的怀疑,她一定连心都碎了!”

    肯为你死……

    “什么意思?”她的话第一次让他有如此强烈的反应。

    瞪着他,秦泊欣把在手术室外发生的点点滴滴,以及杨南筠这几日来跑了无数次医院,却被母亲阻绝在外的情景,巨细靡遣地说了出来。

    “二哥,你想想看,杨南筠是何其骄傲的一个女孩子,今天,她肯这样低声下气地求妈,甚至还要忍受妈无理的攻击性言语,如果她心中没有你,以她的个性,她会让人这样白白糟蹋吗?”

    闻言后,秦泊因有好半晌不言不语。他直勾勾地盯着不远处的墙上杨南筠遗落在病房中的拐杖,似在思索着。

    渐渐地,他紧蹙的眉头舒展开来。

    突然,他开口道:“泊欣,可不可以帮我叫护士来?”

    “干嘛?”秦泊欣不解地问道。

    “帮我把针头拔掉,我要去找她。”

    “找她?现在?”秦泊欣瞪大眼睛。“你疯啦!你忘记下午要拆线吗?”

    秦泊因的表情显然有豁出去的意图。

    “二哥,我不认为现在是解释的好时机。”她正色地道。“错误既然已经造成,冲动行事并不能弥补,只会坏事。”看着他不认同的表情,突然,她脑中灵光一闪——

    “这样好了,我有个想法,既可以考验杨南筠对你是否真诚,也可以让你安心地待在医院养伤……”她把自己的想法讲了出来。

    闻言,秦泊因却皱起了眉头。“这也算是方法吗?”

    “这算是所有方法中最好的一种。”她得意地道。“如果你现在冲去解释,只会有一个结果,那就是——撞得满头包回来。你想想,依杨南筠的个性,她现在会听得进你任何的解释吗?”

    “反正医生也不会让你出院,我也不可能帮助你这种不理性的逃跑,不如……我们来赌赌运气。”见他仍不以为然,她再道:“放心好了,在这段时间内,我会帮你盯着杨南筠的,不会让别人有机可乘!”她调皮地眨了眨眼。

    望着她,秦泊因忧心地叹了口气,似乎也只能无奈地认同,因为,他完全无法反驳她的话。

    尾声

    这两个星期以来,杨南筠明显消沉许多。

    她的消沉,看在杨家人眼里是急在心里。但,他们也无计可施,因为,这种需要时间来治疗的伤痛也只能靠自己的力量去克服。

    此刻,书桌前的她意兴阑珊地阖上了书本。在家闷了两个礼拜,美其名是以“准备毕业考”的借口来阻止家人关心的眼神,但,事实上,这两个礼拜的成效几乎是等于零,她根本无法静下心来。

    好像要下雨了!她探头望了望窗外阴霾的天空,突然有了想出去走走的念头。

    套上了布鞋,一出门,她正好遇上秦家的菲佣玛丽亚牵着美丹走出门口。

    见到她,美丹仍是一如往常兴奋地又叫又跳的,让玛丽亚几乎抓不住它脖子上的绳子。

    在这种心情下再见到美丹,杨南筠心中涌起的却是一份失落的感伤。

    她不自觉地走近了它,亲昵地摸了摸它的颈子,或许是基于一种“爱屋及乌”的心态吧!此刻的她一点也没有昔日那种害怕、排斥的心情,也忘记自己曾经对狗的恐惧。

    望着美丹,她迟疑了一下后,用简单的英文告诉玛丽亚,可不可以将狗暂时交给她。玛丽亚只是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多说什么地点点头。

    带着美丹,她慢慢地往万通国小靠近。由于脚上的伤还没有完全好,她只能一跛一跛地向前走着,而美丹似乎也颇能体谅她的状况,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旁。

    万通国小中一反平日午后的熙攘状况,校园内稀稀疏疏的,见不到几个人。

    可能是大家怕下雨的关系吧!她想。

    解开禁锢在美丹脖子上的绳子后,她独自来到秋千架旁坐了下来。

    天——愈来愈阴霾,她的心却愈来愈沉淀、清晰。她突然想起有一次贪玩摔伤脚,被秦泊因像扛布袋般扛回家的情景,她的嘴角不自觉地抿了起来。

    她……跟秦泊因,从他小时候抢她的玩具手枪被她敲破头的那一瞬间,两人就注定要彼此纠缠了吧!

    下雨了,秋千上的她却一点也没有移动的意思,仍沉浸在回局中任由雨一滴一滴地落在身上。

    突然,落下的雨被隔绝在一把红色的伞外。她诧异地仰起头,只看到了握住伞柄的那一只强而有力的手。

    “你真的舍得让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到南部去?”

    随之而来的那道熟悉、低沉的浑厚嗓音,让她半仰的身子倏地僵在秋千上。

    秦泊因缓缓地绕到前面,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她。

    杨南筠仍未从惊愕中恢复过来。

    她完全意想不到会在此时此地见到他。因为,两个礼拜前,秦泊欣曾慎重地告诉过她,说她二哥要随秦伯伯到南部静养一阵子,暂时不会回来的消息。

    这些天来,虽心中不愿承认,但事实上,她的消沉有泰半是因为这件事。她气愤,但更多的是神伤,因为,她以为他还在误会着她。

    见她仍呆怔不语,秦泊因蹲了下来。

    “我并没有到南部去,牵绊我的人在这儿,我舍不得走。”望着她,他的神情有着乞求原谅的懊悔。“原谅我好不好?我想,我是被妒嫉冲昏了头,才会说出那么许多混帐至极的话来。”

    他的话,让杨南筠的眼眶慢慢地泛红。

    “我跟谢贯中只是朋友,那些照片……”她仍试图解释自己和谢贯中之间单纯的朋友关系,而那些照片也只是一场话剧下的产物。

    “我了解,是我太冲动了,我不应该怀疑你的。”秦泊因爱怜地摸了摸她的脸颊。“我是一个爱吃醋的混蛋,我是被嫉妒冲昏了头,才会说出那些混帐话。”

    “你真的不生我的气了?”泪因他这个举动终于落了下来。

    他摇摇头,接着反问道:“你也不生我的气了?”

    她摇摇头,泪落得更急更凶。

    “别哭了!要是让别人看见还以为我欺负你哪!”他替她拭着眼泪。“走吧!淋雨对我这个病人来说可是不太好喔!”

    他的话这才让她想起他头上的伤势,她赶忙收起了眼泪道:“你的伤怎么样了?”

    “本来很严重。”他先是一脸严肃,接着,做了个逗趣的鬼脸。“但见到你,已经好了一大半了。”

    杨南筠被他的表情逗笑了。

    秦泊因牵起她的手,将她紧揽在自己的羽翼下。但才往回走了几步,杨南筠却像想到什么似地停子下来。

    “怎么啦?”秦泊因温柔地问道。

    杨南筠仍垂着头,一会儿,才委屈嗫嚅地道:“其实……那天,我并不是不认同你,只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你用那种态度逼问我,说得好像要私奔似的,我……”她的头垂得更低。“更何况,我以为你只是一时冲动而已,谁知道你竟然玩真的——”

    “那现在呢?”秦泊因打断了她,并用手勾起了她的脸。“如果重新再来一次,你会毫不犹豫地跟我走吗?小妹。”望着他那双深邃的眼眸,杨南筠羞赧的头还来不及点下去,突然,美丹毫无预警地冲了过来,将两人撞跌到泥泞中,秦泊因手中的雨伞也飞到了五尺外。

    “美丹,你这只大笨狗,要搅局也得看时候!”一身都是泥巴的他忍不住咆哮着。

    “汪汪!汪汪!”但美丹似乎无惧主人的咆哮,仍不断地朝秦泊因狂吠着。

    “可恶!”他抓起一把泥水用力朝美丹丢了过去。

    挨了一记泥水的美丹也不甘示弱地抬起后脚,用力地将地上的泥水踢向他。

    顿时,人狗大战开锣,场面有些失控。

    看着秦泊因头脸都是泥水的狼狈样,杨南筠忍不住哈哈大笑。但,她只笑了两声即停住,因为,一坨泥巴不知何时飞向了她的嘴。

    “你们……可恶!”她也抓起地上的泥巴,加入了混战中。

    阳光慢慢地透出云层外,似乎预告着天气即将放晴的讯息-

    本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