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自从那一天开始,艾薇的世界陷入愁云惨雾之中。

    有草皮、车库的高级洋房一个月要两千美金,他们已经住不起,所以找了一间较便宜,却也要两百美金的小公寓暂居着。

    而由于她的父亲并不是持工作签证申请移民的,再加上美国失业率高,想找个福利佳的工作更是困难重重,在餐厅洗盘子因为没有身分,所以时薪非常低,根本不足以维持一家温饱。

    事情爆发之后,艾父整个人更是无心工作,镇日藉酒浇愁,不愿意面对现实的残酷,艾母则是日日以泪洗面。

    这天,艾薇下课后,一进家门,就看到她的父母各据沙发一角,一个喝着酒、一个流着泪,这样的画面让她看的好难过。

    “爸爸!不要再喝了。”冲上前,艾薇将父亲手上的酒瓶抽起,不敢相信这个衣衫不整、满脸胡渣、浑身酒味的男人,是往日那帅气、潇洒,她最敬重的父亲。

    “拿来!”艾父想抢回,但才扑上前,即因重心不稳而倒回了沙发。

    艾薇将酒瓶搁在地上,蹲在他面前,双手倚在他的大腿上,恳求道:“爸爸,你别这样嘛!振作起来好不好,为了妈妈还有我,你振作起来好不好?”

    从知道真相之后,经过找房子、搬家,到现在,她的家彷佛被乌云笼罩着,欢乐的笑声已在家中消失,剩下的只有争吵、漫骂和哭泣声。

    这不是她的家,她的家不应该是这样的,她希望有魔法可以让她的家恢复到以前,但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不过她希望,至少她的父母能像以前一样,脸上有着笑,从此远离悲伤。

    “艾薇……”

    艾母看到女儿这样,更是心疼的泪不停流;而艾父则是眯起醉眼,看着从小就捧在手心上的女儿,感觉自己实在无脸面对她,眼里因而闪着盈盈水光。

    “只要有得吃,不管吃什么我都无所谓,现在的房子虽然不大,但我们一家人住刚好,生活虽然不好过,但最重要的是,我们一家人都平安的在一起,这就足够了。”

    艾薇上前拉起母亲的手,再将父亲的大手拉起,三人的手紧紧交握着,“让我们一起努力度过所有的难关好不好?”她张着充满期待的大眼看着父母,希望能得到他们的认同。

    “艾薇!”艾母将艾薇拥入怀里,流着泪欣慰女儿的懂事。

    “妈咪,不要再流眼泪了好不好?”艾薇拍拍母亲瘦弱的肩膀,然后离开她的怀抱,为她抹去泪痕,像个小大人的对着她说:“以后我们都要很坚强,而且不只爸爸要努力工作,我们也都要去找工作赚钱,让我们的家能更茁壮,好不好?”

    三个人都去工作,都为这个家尽一份心力,她相信笼罩在家中的乌云很快就会散去。

    “不好!”一直没吭声的艾父坐直了身,语气严厉的说道。

    “爸爸……”

    “这个家爸爸会一个人撑起来的,你只要乖乖念书,其他的爸爸会解决的。”女儿的乖巧懂事让艾父顿时醒悟,更令他感到汗颜,堂堂一家之主的责任,怎么可以由一个只有十三岁的小女孩背负!

    “对,你只要专心学业,其余的就交给爸爸和妈妈。”艾母看到丈夫的眼里有着往日的风采,也收起了泪水。只要一家人的心紧紧相系着,未来不会只是一片黑暗。

    “爸爸、妈妈!”她好高兴,终于在她父母的脸上看到了笑容。张开双臂扑上前,她紧紧的搂住父母亲,说好不要再流泪的,眼角却仍渗出了泪水。

    没关系!这泪水代表的是喜悦和幸福。

    她的家终于要恢复到以往了,她会听父母的话专心课业,但她也决定去找工作。

    她想到前几天在中国城的那段插曲,所以隔天,她去找蜜雪儿要那张名片,很庆幸她还留着。

    虽然不确定这张名片的主人,可不可以给她一份小小的工作,但不论如何,只要有机会,她都要试试。

    “伊凡,她就是我发现的明日之星,艾薇!”欧文带着艾薇来到伊凡的办公室,像是献宝般的介绍着她。

    本来正因为没留下她的联络方式而扼腕着,想不到会接到她打来的电话,再见到她,他发现她比他记忆里的模样更漂亮了,霎时他的脑海里便浮现一个“五年养成计画”。

    利用五年这段时间慢慢和她培养感情,当她满十八岁,再跟她谈场浪漫、甜蜜的恋爱,那个画面想像起来真的很不错!

    艾薇本来怯怯的站在欧文身后,一听到自己的名字,便鼓起勇气往旁边跨了一步。

    虽然她是低着头,但从余光中,可以看到正前方的黑色大办公桌后坐了个人,而那个人一定就是欧文所说的大老板伊凡·古德先生,于是她礼貌性的说道:“你好!”

    为了今天的会面,她特别做了些功课,看了很多电影、电视剧,还有歌唱、综艺节目,平常她不太常看这些,但听蜜雪儿说,Globe是一间负责艺人经纪的公司,而要当艺人就必须要有特殊才能,会演戏、有个好歌喉,要不然就要会搞笑!

    为了了解自己有什么才艺,所以她看电视观摩,但结果颇令人沮丧,因为她发现自己什么都不会,要在这么多人的面前表演,她会怕!

    打电话给欧文时她非常犹豫,一无是处的她真的可以成为大明星吗?

    她并不是喜欢大明星这个光环,而是她看过一个报导,好莱坞很知名的电影明星,光是一部电影的片酬就有一千万美金。

    天啊!那可是三亿多的台币耶!

    她不敢奢求有这样的成就,只要可以偿还父亲所有的负债,然后一家人可以光明正大的回到台湾,她就很满足、很满足了。

    所以基于这个原因,她还是厚着脸皮打电话给欧文,不论结果如何,至少她尝试过了。

    伊凡站起身,踩着沉稳的步伐,一步步的来到艾薇的面前。

    “把头抬起来。”

    听到有些严肃的声音,今艾薇的肩缩了一下,但她还是慢慢把头抬起,可眼神仍不敢直视他。

    要见大老板真的令她很紧张,本来她还想是不是该化个妆,可是她不会,也没有任何化妆品,而她也不能去找她妈妈,因为今天这一切还没有一个好结果前,她不想告诉家人,就怕一切希望落空,虽然她已经有失望的准备。

    最后,她决定穿上她最喜欢的粉红色连身蓬蓬裙,然后在头发上夹着爸爸去年送她的生日礼物,也是她最喜欢的樱桃发夹,好增加信心。

    但刚刚听到这个大老板的声音感觉好凶,把她的信心吓掉了一半。

    “如何?她是不是很不错?”欧文胸有成竹的说道。

    只要看到她的脸,他相信没有一个男人会说她不美的!

    伊凡没有答腔,而是用着相当审慎的眼光,在艾薇的脸上游移。

    “看着我。”伊凡再度下达另一个命令。

    艾薇吞了口口水,然后才鼓起勇气,用带着胆怯的眼神看向他。

    对上伊凡的眼,艾薇呆愣住了。

    他……比欧文还要帅!至少她是这么认为。原本在她心目中,第一大帅哥是她的爸爸,现在也已经退到第二名了!

    爸爸,对不起罗!

    他好高,她以为欧文已经很高了,想不到他还更高一点,很少有男生可以高过她半个头,而她还只到他的肩膀而已!

    虽然她觉得他很帅,但他的五官却略显冷峻。

    就拿他的眼睛来说,漂亮又深邃得像是天上最闪耀的星星,但却又锐利得像是会刺人一样。

    不过好奇怪,看到他,她怎么会觉得心……跳的好快,脸颊也感觉在发烫!

    “几岁?”

    “啊?”他突然对她说话,让她吓了一跳,“我……十……”

    “十八了。”欧文替她把话说完。

    伊凡狐疑地看了欧文一眼,怀疑他话里的真实性,“实际的年龄?”他目光如猎鹰般地看着艾薇。

    “十三岁!”艾薇冲口而出。这男人的眼神中不经意透出的强势与凌厉,会让人不由自主乖乖的说出实话!就怕惹他生气。

    “但是她的外表一点也不像十三岁,对吧!”欧文强调着,就怕伊凡觉得她年纪太小要她回家,那他的“五年养成计画”不就要破灭了。

    伊凡睨了欧文一眼。他就知道,这个小女孩虽然外表成熟,但怎么看都不像个大人。

    因为她的眼睛泄漏了秘密!

    那是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有着如小孩般的天真、单纯,所有的心思都写在里头,毫无隐藏,让人可以一眼看透。

    但撇开年龄不谈,她的外在条件的确很不错,身型的比例近乎完美,骨架纤细,肤质水嫩,五官比例零缺点,轮廓细致,发质柔顺,身材高挑,气质清新。

    “会唱歌?”

    艾薇摇摇头,老实的回道:“不会。”

    “表演?”

    再摇摇头,她就知道一定会被问这些。

    伊凡眯起眼、皱起眉,就连欧文也因艾薇的诚实捏了把冷汗,就算真的不会,好歹也要敷衍一下。

    “既然你什么都不会,来这做什么?”这算是目前伊凡说过最长的一句话,却冷酷而尖锐,彻底击垮了艾薇微薄的信心。

    “因为……因为……”艾薇看了欧文一眼。“他说以我的条件可以成为明星。”她就是冲着这句话才来试试的。

    伊凡给了欧文一记冷眼,而他则回以干笑两声。

    他早该猜到是这个理由,因为这是他第三次引荐想成为明星的女人来找他了。

    欧文的眼光是有一定的水准,但前两个女人却空有外表,毫无内涵,说难听一点,就是波大无脑。

    不过这次更离谱了,不只找来一个只有十三岁的小女生,而且还一无是处!

    倚在办公桌边,伊凡修长的双腿交叠着,低下头,他抚着刚毅的下颚想了一会,“为什么想当明星?”

    “因为……”艾薇紧揪着裙摆,想了一会决定吐实道:“我需要钱!”

    “哼!”伊凡冷哼一声,一个十三岁的小女孩会需要什么钱?

    上下打量她身上的穿着,以质感及时尚感来看,绝对不是便宜货。

    就拿她头上的发夹来说,如果真是GeorgJensen去年所发行的百年纪念限量樱桃钻石发夹,那要价肯定不便宜,她要不是家庭富裕,就是本身崇尚名牌,否则一个小女孩怎么消费得起?

    “为什么需要?”

    “就是需要嘛!”艾薇露出小女孩的任性,但看在伊凡的眼里,却有另外的解读。

    家庭富裕的小女孩根本不会想到要用工作得到金钱,只有家庭负担不起她的拜金,她才会想要工作,

    “那你想怎么得到?”

    “我……”艾薇脑袋转了转,最后沮丧地说道:“我不知道。”

    她真的不知道成为明星到底需要什么条件。要会念很多书吗?还是要会唱很多歌?还是要看过很多很多的电影?

    这些她可以做得到,可是这样就可以成为明星,赚很多钱了吗?

    “只要你肯努力,以你的条件一定可以成为明星,赚很多钱。”欧文拍拍她的肩膀,给她打气。

    “努力?怎么努力?”艾薇抬起纯真的大眼,不解地看着欧文。

    “很简单……”

    “你先回去,等你知道要怎么努力再来,欧文,带她离开。”

    伊凡突然下逐客令,让欧文和艾薇有些错愕。

    “伊凡,她还小什么都不懂,多解释给她听就会知道了,再帮她安排一些训练课程,以她的条件,未来一定大有可为,我觉得应该先把她签下来……”欧文边说边走到伊凡的办公桌旁。

    撇开他的“五年养成计画”不谈,以艾薇的外在条件,走明星之路一定可以大放异彩,也绝对可以替Globe带来丰厚收益。

    “在她身上我看不到任何企图心,只看到毫无信心的态度,没有毅力、决心,就算给她再多的训练也是浪费,跟她签约对Globe毫无助益,她的事就到此为止。”

    “可……”欧文还想多说什么,却被艾薇打断。

    “对……对不起,打扰了。”语毕,艾薇对他们鞠了个躬,表示礼貌后便转身离开。

    他们的争论,她听的很清楚,即使有些英文单字不是很明白!但光听大老板的口气,就知道他对她很不满意。

    这样的结果她早就知道,也没有抱很大的希望,反正爸爸和妈妈本来就希望她好好念书,能不能成为大明星她一点也不在意。

    只是……

    他们一家人想回台湾的希望可能要很久、很久才能实现!

    回到家中,是一片的黑暗迎接着艾薇,她没有开灯,只是静静的坐在沙发上。

    想起以前每次回到家,总会飘来令人饥肠辘辘的饭菜香,但自从母亲开始工作之后,她都是随便买个汉堡解决三餐,桌上的纸袋正是她刚买回来的晚餐。

    现在她的父母都身兼两份工作,白天他们一起在超级市场工作,母亲负责收银,父亲则是食品区的填补货物员;傍晚,他们在同一间餐厅工作,父亲负责洗碗盘,母亲则是负责外场的接待、点餐、端盘子。

    虽然辛苦,但是妈妈却告诉她,她感觉是幸福的!

    因为以前爸爸总是忙于事业,没有很多时间可以陪她,而现在即使日子过得辛苦,但夫妻俩同心协力一起为家庭奋斗的感觉真好!

    两人一起工作、一起下班,她最喜欢的是工作一天后,坐在回家的公车上,她偎着爸爸,虽然身体好累,心却是满满的甜蜜。

    还有,就是下了公车,两人手牵手,走在只有路灯陪伴的小巷里,好像回到当年两人谈恋爱的那段日子。

    更令她开心的,是爸爸也有同样的感觉!,

    虽然爸爸总是说对不起她们母女俩,没有给她们一个舒服的生活环境,还要妈妈跟着他工作受苦,他真的很对不起。

    但妈妈则安慰他,这是老天爷给他们的机会,要让他们重温以前恋爱的美好时光,物质虽然贫乏,但他们的心却是富裕的。

    看到爸爸、妈妈这样,她好感动,希望等她长大,也能得到可以相守一辈子的爱情。

    只是……看他们这么辛苦,她却无法替自己的父母做些什么!

    “唉……”叹了口气,艾薇站起身将客厅的灯打开,到厨房替自己倒了杯水,然后坐回沙发,将杯子放在桌上,拿出纸袋里的汉堡,有一口没一口的啃着。

    她什么都不会,当明星根本是不可能的事,这件事就此打住,她也不会再妄想了。

    现在她能做的,就是好好的把书念好,如果以后可以成为一名医生,薪水一定很高,到时候就可以帮忙家里了。

    再过半个月,她就要正式入学了,她要加油!

    除此之外,她还可以做什么呢?

    “对了!把家里整理干净。”

    工作一天这么累了,她怎么可以让母亲还要为家事辛劳!

    “就这么决定!”艾薇开心地把汉堡吃完,喝完水,收拾好桌面,她便到厨房拿抹布,开始擦擦洗洗的工作。

    日子辛苦没有关系,最重要的是一家人的心都在一起,这就是幸福!

    只是……这个小小的幸福,却被午夜一通突如其来的电话给打碎了!

    “古……古德先生!”一声颤抖、虚软无力的叫唤,让正要踏上台阶,走进办公大楼的伊凡停下脚步。

    现在早上八点不到,根本还不到上班的时间,就连Globe办公大楼外也没什么人烟,怎么会有人叫他呢?

    旋过身,伊凡的视线由远而近梭巡着,马路上的车辆疾驶而过,人行道上正走过两三位穿着西装、套装的上班族,再近一点就是大楼外有着树木草皮的广场,凉椅上也没有看到人,而另一边!.

    “古德先生……”叫唤声再起,伊凡往左边看去,终于发现声音来源,只是声音的主人令他相当讶异。

    是昨天那位叫艾薇的小女生,但令他诧异的是她红肿的双眼、凌乱的头发,还有,她身上穿的竟然是睡衣裤!她整个人颤抖着,和昨天他见到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发生什么事?”会让她一身狼狈,还一大早就出现在这,事情肯定非常严重!

    伊凡的声调就跟昨天一样,冰冷、威严,但艾薇在听到他的声音之后,好不容易停止的泪水随即滑落。

    “你……可不可以帮帮我?帮帮我,我求求你,拜托你,帮帮我,好不好?”艾薇声泪俱下,激动的双手紧握着伊凡的手臂,用着破碎的声调说着中文,她最熟悉、最爱的语言,此刻,她早将英文忘得一干二净了。

    现在的她彷佛正落入汪洋大海里,垂死挣扎着,而伊凡就像是她好不容易看到的大船,没有他的营救,她将被无情的海水淹没。

    “究竟发生什么事?”伊凡冷酷着脸,沉著声再问一次,而用的也是中文。

    “我……我会很努力……很努力,不管你要我做什么,我一定会很努……努力很努力去完成。你可不可以帮我马上成为大明星,可不可以帮我救救我的父母,不管要付出多大的努力,我一定都会去做,只要你……拜托你……帮帮我,救救我的父母……”

    想到她仍在手术室里的父母,艾薇跪在地上痛哭,双手依旧紧抓着伊凡。

    他是她唯一的希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