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程翠环闭起眼,心想这一定是幻觉,否则她怎会见到那讨人厌的冉飒秋……

    "一定是的!"她握拳,斩钉截铁的道。

    一睁眼,赫见一张带笑的脸孔现于眼前,惊得她呼吸一窒,往后大退两步,"你……你你你……"

    "我啥啊?"冉飒秋不慌不忙地举步上前。

    "停!"见他举步,程翠环紧张的急急喊叫,"你别过来,就给我站在那儿,否则……"

    "否则如何?"冉飒秋挑眉问。

    "否则我就……"程翠环咬了下唇,"否则我就叫表哥把你赶出去!"

    冉飒秋一笑,"刚刚……我好似听见某人说,不再理睬管兄了。"

    程翠环的小脸立即涨红,一双凤眼被恼火袭上,"你、你偷听我说话!"

    "程小姐,此言差矣。我不过是恰好经过此地、恰巧听见你的自言自语,这一切都不过是凑巧罢了!"

    程翠环死瞪着他那张叫她作恶的笑脸,心想事情会如此凑巧才有鬼!

    "哼!"冒出一记哼声,表明她要是信他,她就是天下第一傻!"冉飒秋,你怎会出现在此?你应该是待在福州当你的冉家大少爷才是。"

    "接获管兄的喜帖,我这好友又怎能不亲自上门恭贺呢?"他侧了下头,笑睨着她脸色丕变的面容。

    "表哥会与你结为好友是他瞎了眼!"

    这冉飒秋别的不会,最会藉机欺侮她!她是倒了几百辈子的霉,才会不幸地与他成为对门邻居,自小遭他作弄到大,让她一见到他就想逃。

    冉飒秋──他铁定是她今生最大的克星!

    "程小姐,如此这般毁令表兄之名誉,不太好吧?"

    "关你啥事!"每每遇上他,纵然她舌灿莲花也抵不过他,"总之管府不欢迎你,你给我滚回福州去!"

    "此言差矣。"冉飒秋频频摇首,"程小姐,我可是专程来广州向管兄讨杯喜酒喝,如今喜酒未喝,又怎可失礼离去呢?"

    "我管你失不失礼!总之我讨厌看见你!"

    "程小姐,惹恼你的人是管兄,并非是我,你大可不必迁怒于我。"

    程翠环小嘴一瘪,才压下的伤心情潮又被他硬生生挑起,这个冉飒秋就是这点讨厌!老是不懂察言观色,大混蛋!

    "冉飒秋,我讨厌你!我也讨厌表哥,你们全欺侮我!我不要再见到你们!"凤眼倏然泛红,大小姐脾气一发,猛然一跺脚,转身奔出花园。

    冉飒秋见她的背影逐渐消失于回廊转角,隐含笑意的脸逐渐黯然,"翠环……唉──"

    "其实,真不是她推我下花池的。"

    "张口。"管扬晏舀着热汤命令。

    戚染冬瞧他脸色冷凝,乖顺地张口。

    管扬晏不断重复着舀汤动作,任由气氛沉窒一阵后,这才缓缓开口道:"大夫说了,幸好这些日子以来,以补药把你的身子给养健康了,否则这一落池可没这么快好转。"

    "扬哥,我又让你担心了,真对不住。"她垂眼真心忏悔,"但有件事儿我得说在前头,表妹真的没推我下花池,反而是我出声吓着了她,差点让她跌入花池……"

    "所以你就救了她,结果自个儿反跌入花池?"

    戚染冬尴尬地交握着十指,"说来真令人汗颜……"

    下一刻,管扬晏将药碗往旁边的小几上头一摆,张臂拥住了她娇小的身子,深深叹气。"冬儿,我无力去责怪你什么,我只希望你能牢牢记住一句话,我希望你永远平安无忧。"

    "扬哥……"心阵阵悸动,令她愧疚的闭上眼,"对不住……真对不住,我也无意要陷自个儿于危难,但我实在无法坐视表妹掉入花池。"

    "翠环她身子比你强健不知多少,再说……她一向娇蛮惯了,我想她先前定曾对你无礼,所以让她受点教训又何妨?"

    戚染冬猛地睁眼,微蹙秀眉,小声地询问:"扬哥你……你该不会不明白表妹对你的一片心意吧?"

    管扬晏沉默了一会儿,"嗯,早在翠环试探我为何还不成亲时,我便知晓了。"

    "扬哥,你真坏!"戚染冬不禁为程翠环的一片恋慕感到心疼,"表妹她是如此真情的待你,你怎可……怎可这样佯装不知?"

    "冬儿,冷静。"管扬晏抓住她急欲推开的双手,"若我回应她的心意,那你又该如何自处?"

    顿时,她无法回应,只能傻愣愣地望着一脸冷凝的管扬晏。

    "是啊……届时,我又该如何?"她垂下眼睫,掩去蒙上的黯然,"扬哥,我……当我掉进花池,险遭灭顶之际,我发现……发现……"

    "发现你爱上了我?"

    戚染冬眨去隐现于眼眶的珠泪,吃惊地抬头看他,"扬哥你……"

    "我怎会知晓?"管扬晏眼底掠过一丝柔情,轻巧地握住她的小手,"当我把你从花池中捞起时,你不断地发出呓语,不断地重复这一句──"

    小脸霎时染红,教戚染冬无法再说出一语。

    "冬儿,怎么不说话了?"管扬晏紧张地瞧起她的面容,"不会是哪儿不舒畅吧?"

    戚染冬咧唇一笑,反握住他的大掌,轻声应道:"扬哥,冬儿没事,只是……有些失望你竟不懂女人心,刚刚我只是害羞得不知该说啥,所以才沉默以对。"

    管扬晏脸上竟出现一抹尴尬,"呃……我早说了,我这个人无趣得紧。"

    "无妨,我不觉得你无趣,重要的是……"她双颊带着红彩,偎入他的坏中,"我知你对我好,对我怀有相同的爱意,那就好了……"

    "冬儿。"管扬晏动容地低叹,"我不想杀风景,但有些事却不得不提……庄奇他已回到广州了,你打算如何?"

    戚染冬身子一僵,缓缓启口:"扬哥,我……我没半点儿打算,甚至……我不知该如何面对庄叔。"

    "为啥?庄奇是戚伯父的结拜兄弟,若他知晓你回广州来,定然欢喜迎你回府。"

    "我不确定。"她摇了下头,显得有些忧心,"我对庄叔的印象已经模糊,徒留下的是奶娘对他不太好的评语……"

    管扬晏忆及上一回他们前去拜会庄奇的情况,"奶娘似乎对庄奇颇有议论之辞。"

    "嗯,奶娘认为庄叔或许是为了夺戚家产权,以至于对爹娘痛下杀手,毫不顾兄弟情义……"

    "那你认为呢?庄奇当真是这种枉顾情义的小人?"相信她早已想过这问题。

    戚染冬的眼神坚定,迎视他的质问:"我知不是他。"

    "那……"管扬晏正想追问下去,却闻她冒出一记轻叹。

    "唉──"戚染冬心头一阵纷乱,"扬哥.我……我只想靠在你怀中,让你护着、怜着,其余的……我不想去想……"

    "放心,你的一切有我担着。"管扬晏拥紧了她,细吻她的发丝许下承诺。

    农历正月十五,是迎神嫁娶的黄道吉日,一大清早管府便敞开大门,点起一长串的鞭炮,仆役站在两旁,手捧喜糖乾果恭迎客人上门。

    尚不到吉时,与管家有往来的友人及亲戚纷纷上门祝贺,一时间管府人潮川流不息,好不热闹。

    一见商务往来之人,元泽夏忙不迭迎上前招呼。

    突然,府前来了一顶轿子,一名身着藏蓝色长袍的高大男子自轿中走出,男子气度非凡,双鬓及下巴蓄满了短须,炯亮的双目显露坚毅意志。

    元泽夏定眼一瞧,随即认出他的身份。

    "庄爷,失敬、失敬!"元泽夏依旧以笑迎人,忙向庄奇抱拳。

    "元总管。"庄奇同样抱拳回了个礼,"失敬之人是老夫,这几日我才自福州转回,不知管公子带着我那侄女上门拜会,我真是失礼了。"

    "好说、好说,庄爷,你今儿个亲自登门喝喜酒,我想少夫人若是知晓了,肯定欢喜。"

    庄奇露出一抹苦笑,"我与侄女多年未见,说实话……她突然的出现教我吃了一惊,又闻管公子欲履行婚约,我着实为侄女欢喜啊!恭贺她竟得了一位好夫婿。"

    "庄爷谬赞了,请赶快进门入座,你是少夫人的长辈,理当坐主桌。"

    庄奇尴尬笑了笑,举手忙制止元泽夏的热心安排,"元总管,庄某虽想讨杯喜酒喝,但……正事为上。

    趁着吉时未及,可否帮老夫向管公子通报一声,我想与管公子一晤。"

    元泽夏沉吟了半晌,眯着眼点头,"庄爷请随我入府,我去请示少爷。"

    "劳烦元总管了。"庄奇颔了颔首,举步跟上他的步履。

    踏入管府前,庄奇抬头望了眼湛蓝的天,低头叹了一声,喃喃低语:"也该是时候了……"

    管府内院书房──

    管扬晏身着一袭喜服踏入书房,不意外见到在品茗的庄奇。

    庄奇一见到他,即刻起身,朝他拱手行礼,"管公子,久违了。"

    "庄爷,久违了。"管扬晏以前曾与庄奇商事来往过,后因他转往海上贸易发展,这才结束了两方的合作。

    "管公子今儿个大喜,我却执意会晤一面,请见谅!"

    "庄爷,快别这么说。"管扬晏扬手示意,随即在庄奇对面落座,"庄爷,不知你执意见我一面是为了……"

    "为了侄女而来。"庄奇也不隐瞒,开门见山道:"说来惭愧,我庄奇霸住戚家家业已足足十年,原想代义兄好生照顾孤苦无依的侄女,却不料──"

    "不料冬儿的奶娘对您心存成见,遂带着冬儿远走他乡。"

    "是啊!"庄奇唉声叹气,"李大妈性子倔强,她一口咬定我是杀害大哥、夺取戚家家产的罪魁祸首,所以一气之下便带着侄女远走他乡──说来惭愧!若当初我坚持到底,也不至于让侄女在外飘荡多年……"

    "庄爷,冬儿她从未怪过您,您别自责。"管扬晏简明转达戚染冬之意。

    "是吗?侄女真不怪我?"庄奇深深叹气,"这几年我不是没有差人寻找侄女的下落,只是……总是铩羽而归。"

    "这也不怪您,我爹也是用尽各种法子,才打探到冬儿及奶娘的下落,进而请人带她们回广州。"

    "感谢管老爷。"庄奇慎重的自怀中掏出一包物品,起身走向管扬晏,将手中之物递上前。

    "这是?"管扬晏的脸庞出现一丝疑虑。

    庄奇一笑,"这是我给侄女的一份贺礼,请管公子代为转交。"

    管扬晏接过,掂了掂重量,意外地轻盈,"这是?"

    庄奇悠然一笑,"侄女见之便知老夫心意。"

    "嗯。"管扬晏未加追问,"我会转交给冬儿。"

    "另,庄某受人之托,冒昧向管公子问一声,是否有意加入商帮?"

    管扬晏看了他一眼,"原来今儿个庄爷另个身份是说客。"

    "不不不。"庄奇赶忙解释,"庄某仅是受人之托,未有勉强之意,若管公子给了一个不字,我必定依言转达。"

    "不知庄爷是受何人之托?"这人的身份倒教管扬晏好奇了。

    "不瞒管公子,庄某是受内人所托。"

    "庄夫人?!"这可教管扬晏讶异了。

    庄奇点头,"她言明亦是受人之托,但妇道人家不明了商场之事,遂请我向管公子问一声。"

    管扬晏思忖了一下,缓言道:"庄爷,加入商帮与否,我自有分寸,劳庄爷走这一趟了。"

    "不劳烦、不劳烦,此趟主要是为讨杯喜酒而来。"庄奇顿了下,"不瞒管公子,这几年商帮崛起,大有与朝廷对抗之意,再加上朝廷对福建、广东一带施行禁海令,海上贸易越来越困难了。"

    "难道,庄爷有加入商帮之意?"管扬晏脸色未变的轻问。

    庄奇牵唇笑了笑,"我想加入商帮与否,以后皆不是我所能决定之事。"

    "庄爷此话之意……"管扬晏问话未完,即传来叩门声。

    元泽夏收回叩门的手,昂声道了句:"少爷,吉时已到,该拜堂了。"

    "嗯。"管扬晏应了声,压下疑惑,转向庄奇邀约道:"还请庄爷务必留下喝杯喜酒。"

    "一定、一定。"庄奇含笑点头。

    管扬晏打开门扉,"泽夏,庄爷就请你带他入座了。"

    "小的知道。"元泽夏含笑点头,转而迎向庄奇,"庄爷,请随我来。"

    "好。"庄奇也不罗嗦,举步跟上元泽夏的步伐。

    瞧着昂首阔步往另个方向离开的管扬晏,庄奇内心欣慰不已。

    他缓缓转过脸,抬头望天,低喃道:"大哥,小弟我……总算对你有个交代了。"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交拜、送入洞房──

    嘹亮的一句送入洞房后,揭开了热闹的喜宴,新郎官管扬晏依旧一脸冷漠,看不出一丝当新郎官的喜悦,他只消一瞪眼,便教宾客的贺辞都卡在喉间说不出。

    处事圆滑的元泽夏察觉到主子并无意招呼宾客,所以刻意摆出一张冷脸吓人。

    他摇摇头,抢过主子手上的酒杯,"各位!今儿个是我家少爷大喜之日,大家就别为难他了,让他跟新娘子去过个羡煞人的小登科之夜吧!"

    此言一出,宾客们一阵喧哗。

    管扬晏则多瞥了他几眼,接着放心地将满场宾客交付与他,一个转身,毫不恋栈的朝内院步去。

    元泽夏手持一壶酒及一只酒杯,漾着愉悦的笑在宾客间转来绕去,逢人便乾杯,不一会儿工夫便显得有些醉了。

    "元总管,你还好吧?"坐在席间闷闷不乐的程翠环,见他身子晃了下,小声问道。

    "表小姐,我没问题!"元泽夏不禁莞尔,"对了,我还没敬表小姐一杯呢!来来来……"他主动为程翠环空荡的酒杯注酒,"我敬表小姐一杯。"

    正当程翠环欲举杯时,酒杯却在半空中教人给截了去。

    "我代她喝吧!"冉飒秋一脸温和微笑,随即一口饮尽杯中物。

    程翠环不快地噘嘴,"你这讨厌鬼,就连酒也跟我抢着喝,你……你真是让人越瞧越讨厌!"

    "好说、好说。"面对她的咋声,冉飒秋不以为意地随口应答,"若我不好心为你挡酒,以你那一杯即醉的酒力,挡得住酒的后劲吗?"

    "你!"程翠环轻易地便教他挑起火气,"冉飒秋,你这讨厌鬼!谁教你坐在我旁边的?快离我远一点!"

    "你是客、我也是客,如今已满座,你要我上哪儿找座位去?"冉飒秋不愠不火的道。

    程翠环咬唇,放眼望去确实皆已满座,教她又气又恼地死捏着帕巾泄愤。

    "表小姐,你别恼,咱们不喝酒,改喝茶如何?"元泽夏见状,忙出声打圆场,"再者,冉公子是一心护卫表小姐,你就别怪他了。"

    "护卫我?"程翠环仿若听到一个天大笑话般嗤笑一声,"他不反过来欺侮我就谢谢菩萨了!"

    "瞧!这年头多的是不识好人心的笨蛋。"冉飒秋立即反讥一句。

    程翠环恼怒的拍桌,一喝:"冉飒秋!你说谁是笨蛋?"

    "谁应我,谁就是喽!"冉飒秋不痛不痒的举杯轻啜。

    "冉、飒、秋──"

    元泽夏眼见情况失控,连忙踏步远离,却忽略了席间一双盈盈秋瞳始终如影随形依附于他。

    "小女子也想与元总管喝一杯,不知是否有这荣幸?"

    "当然、当然!"闻声,元泽夏执著酒杯回过身,"今儿个是少爷大喜之日,就由我为他代劳,盼──"

    在对上隐着笑意的眸子后,他昏眩的脑子犹如被人重重敲了一记,霎时清醒。

    "你……你你你……"元泽夏脸上的笑意尽失,乌眸蒙上一抹惧意。

    惧意?是的!他的确对这笑脸吟吟的姑娘产生惧意,额际也不住冒出冷汗来。

    "元总管识不得我啦?"冉飒羽端起酒杯,朝他抛了个媚笑。

    元泽夏回以一记扭曲到极点的怪异笑容,然后倏地转过身,随意将手上的酒杯及酒壶塞入某位宾客手中,而后──

    逃命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