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通常情况下我是假装看破红尘俗事,勘透男女情关的。“其实世上本没有爱情,说的人多了,也就有了。”当年称霸四班靠的就是这句经典,显得很牛B。

    但我内心深处还是迷信这个的,人总得有点信仰,要不活着没意思。“我的意中人是个盖世英雄,他一定会乘着五彩祥云来接我”,朱茵说那句话时眼睛亮亮的样子打动过许多女生,我是一俗人,也相信将来会有人开着加长大卡(卡迪拉克啊)来接我。千不该万不该在熄灯后的卧谈会上把这梦话说出来。后来这群臭女人经常安慰我说:“不要急啊不要急,你的白马王子迟早会开着一汽的解放大卡来接你。”

    我看着那一袋子巧克力心生愤懑,知道我意志薄弱还这么考验我?!就不怕我把糖衣吃了炮弹退回去?按老马那刁民的意思,最好我把东西留屋里给她吃了,丝毫不关心我的死活。“去死”,我拎起袋子下楼——快到约的六点了。想了想,回屋脱了短裙子换上军装扎上武装带,中华儿女多奇志,不爱红妆爱武装。这两天军训晒得像安南大叔,要谁能对这样的我起色心我还真服他了。

    我穿着一身汗味的军装,雄赳赳气昂昂奔赴约会。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文学院的女生约会大概是要吟吟诗的,难得这么好的月色。

    可惜我学理,也不能迎风长啸麦克斯韦方程组。

    见我提着原封不动的东西下来,他的脸色一下就变了。

    “你不要误会……”他的口才不错,连篇长辞如同滔滔江水,好象给新来的小女生送巧克力是学生会的日常组织工作。

    我心说你大爷的,玩我啊这是。老子好歹也是有人追求的人。仨瓜俩枣的,黄鼠狼给鸡拜年,早看出你小子图谋不轨还在我跟前耍花枪,欠削是吧?

    “反正我不要……”

    “其实你真想多了……我就觉得,你这么小小的一个人离家又远……”我使劲看他就想知道他会不会脸红。希望工程那么多失学儿童流离失所的都没招来多少捐款,我只是单身异地求学居然有人主动献爱心,希望工程不找我代言真是瞎了眼。

    我们都没什么说的了,沿着文化广场来回溜达。

    “你的脚好了吗?”

    “还没有……”

    “那你正需要营养啊,拿回去自己吃吧。”我把袋子往他手里塞,他死活不接,我俩推推搡搡像练太极拳。

    “你!你拿不拿啊!”我快抓狂了,这一什么人啊,我上辈子欠人多少钱啊现在受这挫磨。

    “你这让我怎么拿回去啊?”他也冒了汗,周围的情侣们探头探脑往这里看。我不习惯这种不正当的回头率,赶紧换个人少的方向。

    “……”

    “你别生气啊……”

    我看看他一脸的汗珠子,忽然有点同情他。这人也够倒霉的,刚出倒道就遇到我这么个不负责任的女魔头,行贿未遂还被当众检举。老马要知道,一定会说“最毒不过妇人心”。

    “好了,我要回去了。”我用命令口气说。

    他没说话,送我回寝室楼下。

    “我不是想冒犯你……真的,可是……我们还能做朋友吗?”

    “……”

    我们还能做朋友吗?我背过脸,胸腔突然麻木,心有余痛,阴魂不散。

    “行……”我转身走进寝室楼门,走到二楼窗口看了一下,他步履轻松地走在回去的路上。

    曾经是杨琼每天送我回家,我进门跑到阳台上去看他,他对着我用力挥手,笑得像个小孩子,那姿势我一直记得。

    寝室还没熄灯,我敲门,“查热水器的!”

    里面乒乒乓乓一阵忙乱,老二用广东腔喊:“等一下啦,有人换衣服。”

    不管,使劲砸门,“快开快开!不许藏了!”

    进门后我差一点被愤怒的群众点了天灯。

    老三从枕头下面抓出十多件内衣慢慢往晾衣绳上挂,“吓死我了。”

    “你以为是谁啊?”

    “我还当三班的四十五度帅哥来查寝了,要导员来我才懒得收内衣呢。”

    “靠,几天不见你又发展新人了?谁是那个……多少度帅哥?”

    “就是那个第一排第六个,三班班长,你不觉得从斜后方四十五度看他很像金城武?”

    “我觉得他正面像冯小刚!你什么审美啊?”

    “在这里就得将就,你看咱们班男生,西服球鞋再配一红背心儿,纯朴得都接受不了。”

    “人家是心无旁骛搞事业的呀,爱江山不爱美人呀。”

    “搞个鬼的事业,你没听郭创造他们说咱班是学院的菜蓝子,连朵花儿都没有。”

    郭创造贵州人,长得小萝卜头儿似的,没想到还存这心,看来天下男人果然没有好东西。听她们埋汰了一阵男生,又研究了一下年级大势。老六对排头的大彪情有独钟,老三坚决拥护四十五度,“关键是气质好”,好几个我听都没听过的名字反复出现,看意思这有限的资源已经被瓜分得差不多了。我才告别一线两天,就已经失去了无数机会,将来得让老马赔偿我,我悻悻的想。

    “姑娘们睡觉熄灯了——”大妈一口气拉得很长,随即一片黑暗。

    “老五”,老四握着手机爬到我床头,脸被蓝屏映得像个刚爬出坟的僵尸,“老大说你晚上和一神秘男子去约会?还有人送好吃的?”

    四双冒着饥饿火焰的眼睛包围了我。

    “嗯,但我没要。”

    “为什么啊?晚上就二两饭你不饿啊?你不饿就不考虑集体利益啊?”

    “靠,那也不能挣卖身钱。俺早从良了。”

    饿鬼们一声叹息。

    在这群臭女人眼里,我大概连一打老婆饼都不值。犹大三十个金币就把主给出卖了,比起来……我倒也不算很廉价。

    “你们怎么能这么伤害我呢?”

    “拉倒吧,你把我的饼干全吃了,还不给我带夜宵。你跳楼我都不带拉你的。”

    “真的吗?”我一骨碌爬起来拍着老四的床,“你真不拉?”

    “不拉!杀父之仇夺饼干之恨,罪不可赦!”

    “晶晶……姐?”

    “不拉啊,你又不是靓仔,你自己决定了,我没有理由阻止你耶。”

    “企鹅……”

    “……对不起啊……”

    “靠!就没个伸把手的?”我也没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勾当啊,咋就人缘这差呢?

    “我拉你!”老马沉着的声音响起。

    “姐姐你真好!”我拉着她的手狂擦眼泪。

    “不是……咳咳……那什么……你今儿中午买盒饭是用我的钱……三块,你先还了,然后再……。”

    大家笑岔了气。

    金钱真是万恶之源。

    我躺下来,枕边的手机突然亮了,电话簿被打开,我看着那个名字,在黑暗里闪烁幽蓝的光芒。

    这是天意吗?

    杨琼……

    有细碎的针,穿越厚厚的笑声扎进来,很细,但很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