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啊——」

    看着眼前深不见底的豪宅,相信任何人的反应都会跟她一样,没身分没地位的她,可以住这种偶像剧才会出现的豪宅,就是作梦都不见得有机会。

    「韩茵茵,别太兴奋了,这不是妳要住的地方。」一盆冷水泼了过去,崔伯玲觉得身为好友有必要降低她的热度,免得她不小心烧起来了,祸及娄宅。

    她错愕的转头一瞪。怎么可以把人家带到天堂,然后狠狠的往地上摔?「妳不是住在这里面吗?」

    「是,可是正确的说法是——我住在里面靠近侧门的一间两层楼小房子里。」

    韩茵茵松了一口气,管她住的是大房子还是小房子,想到每天可以置身在这个充满偶像剧气息的城堡里,心情就无比的爽快!「无所谓啦!」

    「也对,我愿意把贮藏室清出来让妳遮风避雨,妳就该偷笑了。」

    嘿嘿的笑了,她一脸谄媚的扯了扯好友的衣袖。「妳是这个世界上最有爱心的女人,妳都愿意收留我了,当然不会让我睡在贮藏室。」

    「既然收留妳了,当然不能让我的好心蒙上污点。」

    这个女人就是这个样子,明明心肠很好,嘴巴却爱耍坏。

    握住行李箱的拉杆,韩茵茵一副准备展开新生活的雄心壮志。「好啦,我们可以进去了。」

    走了一小段,发现提议的女人没有跟上来,崔伯玲好笑又好气的回头一瞪,「走啊……喂!妳还傻不隆咚的站在那里发什么呆?往这边走啊!」

    韩茵茵这才迈开步伐跟上,心里碎念着,这里有车子可以通行的大门,旁边还有一般方便进出的门,她们干么还要舍近求远走其他的地方?

    含泪挥别那一大一小的雕花镂空铁门,她举着沉重的脚步跟着好友沿着围墙,转进小巷子,走了大约三分钟,才从一扇稍嫌小的铜门进入宅子。

    「这家的主人会不会太不人道了?」难道佣人就必须绕路走侧门吗?

    「人要认清楚自己的身分。」崔伯玲早就习惯了,老爸是娄家的管家,老妈是娄家的厨子,娄家待佣人很好,可是规矩一堆,这样也好,界线划清楚,省得麻烦。

    韩茵茵不以为然的撇嘴嘀咕,「难道走大门就会忘了自己的身分吗?」

    「老夫人肯让妳这个陌生人住进来,妳就应该偷笑了!」

    这件事情说起来太不可思议了,原本只是姑且一试,请求老妈将空出来的房间借好友住上几个月,老妈当然不答应,可是老夫人无意间听见她们的对话,问清楚她口中的好友是哪一位,个性如何,便点头同意了。

    「是是是,有机会见上一面,我一定三跪九叩重重谢谢她老人家。」这可是韩茵茵的真心话。眼看就要从学生变成社会人士,父母断绝金援,逼迫她回南部,她留在台北奋斗的梦想就快破灭时,娄老夫人宛若天使一样照亮她的生命,她真是感动极了!当时老人家若在前面,她不但会三跪九叩,还会送上热情如火的拥抱。

    崔伯玲送上一个白眼。「不好意思,妳恐怕连见到老夫人的机会都没有。」

    「我知道,所以我自制了一张卡片,上面有我的画像,还有三跪九叩的连环漫画,以此向她老人家表达我无尽的感激之情。怎么样?我是不是很聪明?」她神气的扬起下巴。

    「妳的花样还真多!」崔伯玲忍不住被她逗笑了,同时推开住家的大门,这里平时很少上锁。

    「我没钱送礼,只能发挥自己的专长。」韩茵茵紧跟在后,满心好奇的打量往后生活的地方。

    「一楼是客厅、厨房和我爸妈的房间,我们的房间在二楼。」崔伯玲一步跨两阶的踩着木梯上楼,二楼也有一个小客厅,靠近小客厅的房间正是韩茵茵未来几个月要住的地方。

    打开房门,她对着身后的好友道:「只要老夫人不赶人,妳想在这里住多久都没关系,我哥现在是有老婆孩子的人,不方便回来这里了。」

    扔下行李袋,韩茵茵两眼闪闪发亮,张开双手奔向漂亮的阳台。在台北住了四年,明白最奢侈的就是这种可以摆上圆桌藤椅的阳台,一般公寓为了增加室内的坪数,经常连小不隆咚的阳台都必须牺牲,像这样的阳台太豪华了!

    不过这还不够瞧,当目光触及阳台面对的花园时,她兴奋的尖叫不停。天啊-天啊-天啊-这才是真正的奢侈!

    「韩茵茵,控制一下,太夸张了!」崔伯玲受不了的摀住耳朵。

    「妳啊,『身』在福中不知福!」深吸口气,她闻到淡淡的茉莉花香,这是每天能教人洋溢幸福的味道。

    「每天看,看久了就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崔伯玲走到她身边,再度泼了一盆冷水过去。「妳别开心得太快,眼前的美景只能眼观,不能触摸。」

    「嗄?」

    「不懂吗?妳活动的范围就是这间屋子,外加侧门走到这里的一段路。」

    那张粉妆玉琢的娇颜瞬间扭曲变形,她唇角一抽。「有必要这么小气吗?」

    「这是为妳好,如果遇到少爷,妳就别想住在这里了。」崔伯玲好心解释。

    「那个恶少真的有那么可怕吗?」她把娄家少爷归类为「恶少」等级,乃是根据好友的形容——不到三个月就换一个女朋友,这不正是坏男人的最佳写照吗?也不想想看,都有儿子了,当父亲的要给儿子树立好榜样才对。

    「不能说是可怕,比较贴切的说法是严厉难以亲近。少爷特别重视隐私权,无法忍受陌生人出现在家里,记得有一回,新来的女佣带朋友来这儿参观,当场被少爷Fire,轰了出去。妳知道吗?除了充当我妈的帮手,我也不敢随便进出主屋。」

    「他应该感到得意,如果不是他家太漂亮了,谁想来这儿参观?」韩茵茵宁可正面思考事情。

    「如果是我,我也不喜欢我家被人家当成观光胜地。」

    「不过,那位恶少不是大忙人吗?妳说过只有在过年除夕才会见到他。」

    「是啊,少爷是个工作狂,连假日都早出晚归,我记得几次见到他都是在除夕吃年夜饭的时候。可是难免有突发状况,妳的『运气』又特别好,说不定就让妳遇上他了。」

    「妳怎么狠心诅咒自己的好朋友?」没错,她的「运气」真的很好,可是「运气」分两种——一种是「好运」,一种是「歹运」。她这个人很有意思,经常在路上捡到钱,也经常在路上踩到狗屎,「运气」真是好得无话可说!

    「事实上就是这么一回事。总而言之,妳想待在这儿打拚,就别把这里当成校园到处乱晃,出了事,没有人可以帮妳。」

    「知道啦,这一切我会当成风景画。」她不喜欢安分守己,可是非常时期,还是要识相一点。

    坐在阳台的藤椅上,韩茵茵真的很用心把那片花园当成一幅画,可是偏偏有人爱挑衅,「啷」一声,一颗棒球正中阳台上的造型玻璃吊灯,破碎的玻璃向四面八方喷射,差那么一点,她雪白的肌肤就被划出一道伤口,吓死她了!

    「哪个家伙胆大包天把这里当成了游乐场?你死定了!」跳了起来,她三步并作两步的冲出去,跑下楼,杀进那个「禁区」……但随即煞住脚步,她瞪着那个胆怯瘦弱的小男孩,怀疑他真的是打破吊灯的罪魁祸首。「棒球……是你丢的?」

    小男孩的头越垂越低,好像恨不得贴在地上,可是他的声音倒是有一股敢做敢当的豪情。「我只是想练习投球。」

    「小家伙,难道没有人教你投球不能使用蛮力吗?」她怎么会变成幼儿园的老师呢?可是,不当幼儿园老师,难道要扮黑道吗?虽然被他吓得心脏差一点飞出来,但是一个成年人对一个小娃儿鬼吼鬼叫,连她自己都觉得很羞愧。

    「没有人可以陪我练球。」

    「……这好像有点伤脑筋哦。」看样子,这个小家伙应该是恶少的儿子……真可怜,住这么大的房子,却连个玩伴都没有。

    「妳可以陪我练球吗?」小男孩终于抬头看她,下一刻,他却像是被雷劈中似的僵住了,嘴唇一阵轻颤,半晌,声音抖动的从喉咙挤了出来。「……妈咪!」

    一怔,她是不是听错了?「妈咪?」

    「……妈咪!」

    不是听错,那就是认错了,这种被当成某某人的经验,她以前也遭遇过。「小家伙,我不知道你妈咪长什么样子,但保证不是我,我没生过孩子。」

    「我可以跟妈咪一起练球吗?」

    「不是妈咪,是姊姊。」她还是冰清玉洁的大姑娘,干么把她叫得那么老?

    「妈咪……」

    「如果你再叫我妈咪,我就不陪你练球了!」天啊!她刚刚答应什么?她要陪他练球吗?韩茵茵,妳真应该撞墙,妳是白痴吗?不小心踏入「禁区」也就算了,干么揽个大麻烦在身上呢?

    两眼闪闪发亮,小男孩的反应很快。「姊姊真的可以陪我练球吗?」

    支票都开出去了,她能说不吗?「小家伙,陪你练球当然没问题,可是我对棒球没兴趣,我们换别的游戏好不好?」

    「我只有棒球。」小家伙低头看着右手,这才想到棒球刚刚飞进管家伯伯的屋子,现在他连棒球都没了。

    瞧他失落的模样,激起了她的恻隐之心。「你会不会画画?」

    小家伙摇了摇头。「我只会英文、法文和西洋剑。」

    韩茵茵一愣,英文、法文和西洋剑她现在看起来八成像是被打了麻醉、等着解剖的青蛙。这是什么家庭?怎么可以对一个小孩子这么不人道呢?

    「我来教你画画,画画比英文、法文和西洋剑有趣多了。」

    「小少爷……小少爷……」中年妇女的声音由远而近慢慢传过来。

    小家伙连忙闪到韩茵茵身边,紧紧扯住她的衣服,转眼间,中年妇女就寻到目标了。

    「……小少爷,我总算找到你了……妳是谁?」

    「韩茵茵,暂时寄住这里的房客。」她指着身后的房子。

    中年妇女显然不在乎眼前的状况,只要找到人就好了。「小少爷过来,你不可以随便跑出来,万一遇到坏人怎么办?」

    韩茵茵有一种被人泼了一盆墨汁的感觉。这是在暗示她是坏人吗?

    「姊姊要教我画画。」小家伙的手抓得更紧了。

    「姊姊?」

    「难道我看起来像阿姨吗?」如果胆敢让她听到「是」这个字,她一定给这位大婶上一课「说话的艺术」,这年头不懂说话技巧的人有办法混饭吃吗?

    不过大婶根本懒得多看她一眼。

    「小少爷,现在你应该在房间睡午觉。」

    「不要,如果妳不让我跟姊姊画画,我就告诉曾祖母,妳睡着了。」

    哦-她懂了,原来这位中年妇女是小家伙的保母,午觉时间,小家伙没睡着,她反而呼呼大睡陪周公下棋,突然惊醒才发现小主子不见了,于是急匆匆的跑出来找人。不过……韩茵茵转头看着身旁的小家伙,不错,他挺鬼灵精的嘛!

    保母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不小心睡着就被这个小家伙逮个正着,真倒霉!

    「我们只是画画,不是打棒球,不会破坏东西,保证不会给大婶添麻烦。」

    「如果不让我跟姊姊画画,妳的工作就保不住了。」

    韩茵茵忍不住挑眉,没想到这个小家伙很有心眼哦!

    为了保住工作,保母也只好投降了。反正画画也不是坏事,真要出了事,总比「她在上班时间睡觉」这种事来的安全吧?

    「我只是听从小少爷的吩咐,老夫人怪罪下来,小少爷可要帮我。」

    「这是当然,妳只要掩护我,我会保住妳的工作。」

    这个小家伙不但有心眼,而且很狂妄,不过……韩茵茵欢喜的揉着他的头,他很合她的胃口哦!「拜师学艺之前,你要先自我介绍。」

    「我叫娄靖衍,以后请姊姊老师多多指教。」

    小家伙很慎重的行了一个九十度鞠躬,正式拜师学艺,开始每天午睡时间的绘画课程。

    虽然他们三个很有默契的秘密进行这段绘画课程,可是凡走过必留下痕迹,世上没有永远的秘密,一个礼拜左右,娄老夫人就发现小靖在学画画,而指导老师正是暂住管家住处的韩茵茵,接着韩茵茵就被邀请过来跟娄老夫人喝下午茶。

    「昨天看到小靖画茉莉花,吓了一跳,我不知道他有这方面的天分,竟然可以无师自通画出茉莉花,而且画得栩栩如生,问他,怎么突然想画茉莉花?他告诉我向妳拜师学艺的事,现在妳在教他画茉莉花。」娄老夫人看了一眼坐在前方草皮画画的曾孙。「我要感谢妳,从来没见他这么开心过。」

    「我也没想到他那么喜欢画画。」

    「他不是喜欢画画,而是喜欢有人陪伴他的感觉。」

    「也许,最重要的是他开心就好了。」没错,她也发现了,一看到她,原本不苟言笑的小脸就会瞬间艳阳高照,这个小家伙根本是想要个玩伴,害她很想喊「卡」都没有勇气。

    「我想请妳当他的玩伴。」

    「嗄?」

    「听说妳在找工作,我想请妳在找到工作之前先当小靖的玩伴,薪水跟保母一样,工作内容是教他画画,陪他读书、游玩,还有睡午觉,时间原则上是早上九点到下午五点,如果有面试必须出门,或是跟朋友有约,随时可以请假。」

    「我有可能随时找到工作。」她真正想从事的事业需要时间筹划,也需要募集到资金,总不能一直像个无业游民一样打混。

    「找到工作之后,还是希望妳可以继续当小靖的玩伴,妳可以利用晚上和周末假日的时间陪他,薪水还是一样。」

    「薪水不是这么重要,老夫人给我一个栖身之所,我都还没向您说声谢谢。」她是很习惯自己的好运,可是也未免好得太离谱了。

    「妳说了,我有收到妳的卡片,那是我见过最棒的谢礼。」看到卡片上的「三跪九叩」,她这个老太婆第一次失控的大笑,还好当时旁边没人。

    「是吗?很高兴老夫人喜欢我表达谢意的方法。」

    「我们就这么说定了,待会儿管家就会把这个月的薪水给妳。」

    「不急,我都还没正式上工。」

    「妳早就上工了,小靖不是跟妳学了一个礼拜的画画了吗?」娄老夫人是个行动派,当下召来娄靖衍,正式向他宣布刚刚达成的约定。

    他兴奋的扑进韩茵茵的怀里,就像一个跟母亲撒娇的儿子。

    看着怀里的小人儿,韩茵茵情不自禁的伸出双手圈抱他。看在这个小家伙那么喜欢她的份上,就是不给她薪水,她也乐意陪伴他……不过,真是教人大惑不解,她怎么会变得这么有孩子缘呢?

    虽然她是娄靖衍的玩伴,却不曾想过遇见大名鼎鼎的「恶少」,因为她跟一般的上班族没什么两样,两个不同工作场合的上班族,当然不可能在上班时间相遇。可是这天,下午两点,不该碰面的两个人却遇上了。

    这是出于女人的第六感,她觉得有人在看她,很自然的将视线由小矮桌上面的素描纸移开,转向门口——

    那是一张非常冷峻忧郁的脸,可是此刻却用惊愕的表情瞪她,难道她长得很奇怪吗?

    她在脑海描绘自己的长相,虽然不好意思自称「美女」,可是大家都说她是个美人胚子,修长的瓜子脸配上精致的五官,眼睛不大却活灵活现,最教人赞叹的是她白里透红的肌肤,有时候连她都会情不自禁送给镜中的自己九个字——「妳真是美得有点过火」……总而言之,任何男人看到她都不应该有这种反应。

    好吧,就当她长得很怪异好了,他也应该含蓄一点,这样太没礼貌了……啧,她是笨蛋吗?她怎能期望「恶少」懂得礼貌呢?

    恶少?

    没错,这个男人就是好友口中的娄家少爷——娄晙。她怎么那么确定呢?因为除了娄家少爷,她实在找不到更适合眼前这个男人的身分。

    「爹地!」娄靖衍的声音怯怯的打破空气中的凝重。

    他们两个同时回过神,韩茵茵直觉的看向娄靖衍,这个小家伙看到父亲的反应会不会太奇怪了?

    而娄晙眼中却只有这个陌生女人。「……妳是谁?」他的声音带着一股压抑。

    韩茵茵站起身,恭敬有礼的鞠躬自我介绍。「你好,我是娄老夫人帮小靖找的玩伴——韩茵茵,请多指教。」

    「玩伴?」

    「我教他画画,陪他读书、游玩,还有……很多事情,总而言之,我就是跟在小靖身边制造欢乐气氛的人。」如果老实说她陪小靖睡午觉,而且还是在这间起居室,好像不太妥当吧?

    尽管他的脑子很清楚,眼前这个女人只是一个陌生的女人,可是……「妳的年纪好像不适合当他的玩伴。」

    「虽然相差十七岁,我们两个可是超级麻吉,绝对没有相处上的障碍。」她调皮的低头对小靖眨了眨眼睛,他立刻点头附和。

    二十二岁吗?如果他的妻子还活在世上,今年应该是二十九了,她们两个相差足足七岁。

    「小靖,把你的苹果拿给你爹地。」

    娄靖衍胆怯的看了父亲一眼,再看着韩茵茵,显得犹豫不决。

    皱着眉,娄晙实在搞不懂她在玩什么把戏。「我不吃苹果。」

    她差点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这种时候有谁会想到吃苹果?这个男人的反应比他儿子还怪,可是,面对眼前这个男人,第六感告诉她最好学会控制。

    「不是那种可以吃的苹果。」她很正经的回答他,眼睛却紧紧的瞅着他,准备捕捉他的尴尬,可是他隐藏情绪的功夫一流,一丝波动也没有,真是可惜。

    蹲下身,她轻柔的问娄靖衍,「你不想让爹地知道你有多棒吗?」

    「……我想。」

    「那就把苹果拿给爹地看。」她将他前方的素描纸往前一推,他迟疑了下,双手拿起素描纸。

    韩茵茵再给他鼓励的一笑,便拉着他的右手手肘站起身,陪着他来到他父亲面前,可是他的小手却抖个不停,若非她在旁边推上一把,素描纸恐怕会被他扭成一团都还没送出去。

    娄晙似乎很不情愿的接下素描纸,视线落在韩茵茵身上,话却是对自己的儿子说:「这是你画的苹果?」

    这一次轮到韩茵茵皱眉了。口气这么僵硬,这个男人百分之百是个不及格的父亲……这不是很奇怪吗?「相依为命」的父子不是应该感情更好?

    「姊姊帮我修过了。」

    「姊姊?」

    韩茵茵大方的举手招了。「你看我的样子像是『阿姨』那个等级吗?」为什么这些人的反应都一样呢?「姊姊」难道不行吗?

    「我没意见。」唇角掠过一抹他自己也没察觉的笑意。

    「半个月而已,小靖不但会画苹果,还会画茉莉花哦!」她怎么有一种角色错置的感觉?她反而比较像是那个对老师炫耀孩子有多棒的家长。

    「是吗?」

    她没见过这样的父亲,反应如此冷淡……没关系,她这个人很懂得炒热气氛。

    咚咚咚……她转身跑到矮桌子,蹲下来打开抽屉,取出小靖的第一张作品,再咚咚咚的跑回娄晙面前献宝。「这是小靖画的茉莉花。」

    「……画得很好。」看她这么努力的炫耀,他总要给点响应。

    唇角抽动了下。这个男人真的把她考倒了,他只能这样吗?至少,他可以伸手摸摸儿子的头称赞说:「我的儿子画得真好!」吧。

    「小气鬼一个!」她小小声的嘀咕,倒不是担心他会听见,而是顾及小靖的感受。

    这个小家伙和父亲的关系看似不好,可是她感觉得出来,他很爱他父亲,如果有人攻击娄晙,他肯定第一个跳出来捍卫,这就是所谓血浓于水的「父子情深」,可惜他父亲不见得了解他的心情。

    娄晙那两道浓浓的剑眉轻轻上扬,显然听见了。

    「请问少爷有其他的指教吗?」她有点失礼的将他手上的素描纸抽回来。

    「你们忙吧。」他立刻转身离开,仓皇的像在逃离可怕的害虫似的。

    她真想破口咒骂一顿,他到底会不会当父亲?可是当着小靖面前,她还是认命的奉行「忍耐」哲学。

    一想到小靖,她连忙垂下螓首察看他的反应,他脸上没有表情……果然是父子,都很擅长隐藏自己的情绪。

    他们回到矮桌坐下,娄靖衍突然忧愁的问了一句,「姊姊,妳喜欢我吗?」

    怔了一下,韩茵茵故作轻松的捏了捏他的脸颊。「怎么会有人不喜欢你呢?你又帅又聪明,如果我再年轻个十岁,我就倒追你。」

    一顿,娄靖衍很慎重的道:「可是,我比较喜欢妳当我妈咪。」

    你杀我了我吧……还好她没有说出口,这种话不太适合塞进小孩子的耳朵。

    一笑,她循循善诱的道:「姊姊不可以当妈咪,两者辈分不同,知道吗?」

    娄靖衍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不发一语的再次拿起素描笔画苹果。

    她的心头没来由的跳了一下,他的反应哪像是五岁的小孩子呢?不知为何,背脊突然窜起一股凉意……太可笑了,难道她以为这个小家伙会算计她吗?

    甩了甩头,甩去可笑的感觉,她也重新拿起素描笔画苹果。

    娄晙一口喝下今晚的第三杯白酒,明明酒精浓度只有11%,可是脑袋瓜已经昏昏沉沉了。

    随手将酒杯放在置物柜上面,他打开落地窗的门,让夜风拂去沉重的感觉。虽然进入炎热的夏日,郊区的风还是比市区来得清爽凉快。

    这四、五年来,他几乎滴酒不沾,除非心情特别烦闷,才偶尔来个一、两杯,今天他却不自觉的一杯接着一杯,一连喝了三杯。

    怎么可能?又不是双胞胎,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相似的人?

    第一眼,见到她专注垂首画画的侧脸,他真的有一种错觉——他的妻子还活着!甚至面对面的那一刻,他依然觉得那个女人是「林嫣红」,可是听她说话时,那双眼睛贼溜溜的转个不停,他渐渐可以区分她们两人。

    其实她们之间的差异很大,一静一动。一个总是保持着淡淡的微笑,不会把自己真实的情绪表现在脸上,十足十的大家闺秀;一个表情丰富得像在演戏,藏不住自己的情绪起伏,像个直率的大孩子。

    可是,当她安静不说话时,她和「林嫣红」真的像极了。

    「叩叩叩!」娄老夫人径自打开书房的门走了进来。「今天回来得可真早。」

    「奶奶怎么知道我回来了?」娄晙陪着娄老夫人在沙发坐下。

    「上床休息之前,我顺口问了管家,他说你回来了。」

    「这个时候奶奶不是早就上床睡觉了吗?」

    「我听小靖说你今天下午回来过。」言下之意,她是特地等他。

    「我把随身碟放在家里忘了带进公司。」

    「小靖说你见过韩茵茵了,你没有什么事想问我吗?」

    「奶奶想说什么?」

    「她们两个真的长得很像,连小靖都差一点误以为她是他母亲。我知道你一定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我还让她当小靖的玩伴吧?唉,每次想到小靖出生不久就失去母亲,我真的很心疼,这么安排或多或少是想弥补小靖对母爱的渴望。」

    他明白奶奶的心情,奶奶总觉得自己是间接导致嫣红丢下孩子离家出走,因此发生车祸的罪魁祸首。她很后悔,如果她愿意接纳嫣红这个孙媳妇,嫣红就不会生活在压力之下,终日郁郁寡欢,最后选择丢下孩子离家出走……

    事实上,这只是他编出来的故事,不过比起真相,这个故事对大家比较好。

    「奶奶,她毕竟不是孩子的母亲。」

    「根据我这些日子的观察,我觉得她很不错,她是真心疼爱小靖,更重要的是小靖很喜欢她,我相信她一定很适合当小靖的母亲。」

    这实在是太荒谬了!「我不可能因为她长得像小靖的生母,就娶她当妻子。」

    「是啊,我怎么会不知道呢?这对她也不公平。可是既然你对其他的女人没兴趣,我也只能让你娶一个代替品。」

    「虽然我最近刚结束一段感情,可是我身边从来不缺女人。」

    娄老夫人苦笑的摇摇头。「你当真以为奶奶已经老眼昏花,连真的假的都分不清楚吗?那是在作戏,不是真心的。」

    「我是真心跟那些女人交往,只是没遇到想安定下来的对象。」

    「我不清楚你对那些女人抱着何种心态,但可以肯定的是,你不是一个对感情如此随便的人,不到三个月就换一个女人,这绝对不是我所认识的娄晙。」她这孙子从小对于认定的事物就特别固执,这也是他早婚的主要原因之一。

    「以前奶奶老希望我多看看,现在我只是认同奶奶的想法。」

    「以前是因为……」因为他们的母亲是好友,双方母亲计划性的让两个孩子从小玩在一起,自然而然配成对,这对他们任何一方都不公平。

    当然,不能否认她不喜欢嫣红,这个丫头太柔弱、太虚假了,根本不适合她的孙子……但现在说这些都没意义了。

    「奶奶,我暂时没有结婚的打算,您老人家就不要为我操心了。」

    「我都七十了,没有多少年可以为你操心了,倒是你要为小靖想想,距离他成年独立还有十几年,他需要母亲。」

    「这就是他的人生,他必须接受。」

    叹了口气,娄老夫人不再多言,道了声晚安,起身离开书房。

    她该说的都说了,能否想通,要看他自己。只是令人不解的是,为什么他对小靖如此不关心呢?一开始,她以为是小靖长得像嫣红,看到小靖,他就想到死去的妻子,可是四、五年过去了,难道他还无法面对失去嫣红的事实吗?

    是直觉吧,她总觉得这小子有事隐瞒她,会有什么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