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程翩儿不自在地别过脸,不再看向他。

    “翩儿?”她多情的情绪以及表情,教梁红袖的怒气消退,不禁有点担忧地轻唤。

    这声的轻唤教程翩儿有点愕然,梁红袖不曾用过这样的口吻、这样的语气唤她,怎么突然会用这种语气以及口吻来唤她?

    因为,爱屋及乌嘛?一定是这样没错。

    她深信,因为夏祈儿,梁红袖才会为了夏祈儿而开始软化对她的态度,不再对她冷嘲热讽。

    知道了这原因,她却宁愿梁红袖继续对她冷嘲热讽,也不想他因为夏祈儿而对自己好。

    “祈儿姐姐呢?你是跟她一块儿过来的吧?”或许,是因为看在夏祈儿的分上,所以他才会来看她的。

    “祈儿跟秋棠一起到灶房去煎药。”原本夏祈儿是想待在这,不过被他三催四请的要她跟秋棠一起去煎药,所以才没待下来。

    “是吗?”难道祈儿姐姐不觉得只剩她跟梁红袖独留在同一间厢房里并不妥当的吗?程翩儿觉得自己一点都不理解夏祈儿。

    蓦地,她想起了自己受伤的主因。

    “昨个儿的比试,我……我输了。”她心高气傲,要她认输绝非易事,但这一句,她亲眼瞧见了梁红袖不同凡响的卓越舞艺,教她深深地意识到一山还有一山高的道理,她不想认也得认了。

    “不,依照昨夜客人们的意见,这场比试是你赢了。”他并没有撒谎,而是昨夜她巧妙地将‘飞雪’融入‘胡旋舞’当中,一刚一柔配合得天衣无缝,教众人赞不绝口,就连他的娘也看得目瞪口呆,直嚷着要程翩儿进宫代替她的位置。

    “但,我还是输了。”客人是外行人,所以才瞧不出端倪,但只要稍对舞蹈有所认识的人,一看便知高下。

    “说吧,你想我做什么?连同上一次的比试,我一共欠你两次。”她不是会耍赖的认,虽然不甘心输掉了,但她也不会赖账。

    抬眸,看了她一眼,“待你脚伤完全好了,我自会同你讨。”而现在,他只想她的脚快点痊愈,不愿看到她病怏怏待在床上的模样。

    程翩儿瞠目,而后,看到了自己依旧又红又肿的脚。

    梁红袖说得也对,现在的她受了伤,不良于行,还可以做点什么?但他会要她做什么呢?

    “待会,我会再过来替你推拿。”见她沉默不语,梁红袖再度开口。

    “为什么?”她不解地问:“秋棠也可以帮我。”

    她总觉得,一再地让他触碰自己的脚不太妥当。

    定定地,瞧着她,梁红袖才缓缓地开口:“推拿必须由我来。”

    “为什么?”

    沉静了半晌,“因为,张御医说过,最好由同一个人来推拿,你的脚才会快一点好。”一听,就知道是借口,用来骗不懂医术的她。

    虽然有一个名医当她的妹夫,但程翩儿从不会去记那些繁复的药理药性,所以即使对他的话半信半疑,却也无从反驳。

    “若不信,待会你可以问祈儿,她们差不多回来了。”聪颖从夏祈儿,一定会很快地捕捉到发生什么事,然后会顺理成章地帮助他的。

    她自是会问,程翩儿轻哼一声。

    “张御医是说过,最好由同一个人来推拿没错。”不需要听完整件事情,夏祈儿已经知道自己要怎么样帮梁红袖。

    而程翩儿嘛,只能怪她平日不多看点书,好增添增添一下自己脑袋里头的知识,被人唬住了,也只好认了。

    听到夏祈儿的确认,虽然还是觉得有点奇怪,但程翩儿却再也没有怀疑过这个毫无根据的治疗法。

    “来,这药已经不烫口了,快喝。”将青瓷碗送到程翩儿唇边,夏祈儿逼着程翩儿喝下行气活血的汤药。”

    程翩儿苦着一张小脸,盯着那碗乌黑的汤汤水水,深知自己一定逃不过的,缓缓地张嘴一口饮尽。

    夏祈儿什么都好说,但说到喝药,灌起人来她也绝不手软。

    这张御医不知是否跟她有什么过节,居然将药开得特别地苦,甚至没有加入蜂蜜,苦得她五官净是扭曲在一起。

    看着她比小娃儿更可怜兮兮的模样,夏祈儿好笑又好气地拿过蜜饯,拈过一颗放进程翩儿口中。

    香香甜甜的滋味儿瞬间取而代之,苦涩的味道不再,教程翩儿马上像小娃儿似的露出一抹灿烂无比的笑,“这蜜饯真好吃,哪儿买来的?”

    “好处吗?这是红袖要我在你吃药后给你甜甜嘴的。”

    那男子,就知道嗜甜的程翩儿,在喝药后一定得吃上一颗蜜饯李子,否则那苦涩味会留在唇间好一阵子,教她难受,所以马上赶到城内最好的蜜饯铺子里,买来最上好的果子,要她给程翩儿喝药后甜甜嘴儿。

    “是梁红袖买的?”程翩儿问着,一边咀嚼着口中的蜜饯李子。李子本身应该有酸味的,可是她口中的这颗却一点酸味也没有,只有着纯粹的甜,而且还有一种越来越甘的感觉。

    “是的,所以待会红袖再来给你推拿时,你记得要好好道谢。”夏祈儿叮咛的道,不过,程翩儿面片薄的很,应该是无法对梁红袖说出什么感谢的话来,为一点小事再吵起来的几率比较大。

    夏祈儿好笑地看了眼程翩儿,想起了两人一见面就开始置气又拌嘴的情景。

    这抹浅浅的笑,又教程翩儿误会了,以为夏祈儿是想起了梁红袖,所以才会露出一抹这么美,又这么好看的浅笑。

    最近,总觉得夏祈儿的笑越来越多了,是因为有了心上人的缘故,所以才会变得这样?程翩儿好生困惑着,然而,与此同时,她心头的感觉越来越奇怪了。

    尤其,是看见了夏祈儿与梁红袖两人在一起的情景。

    忽地,口中的李子透出微微的酸来,她越含,酸味却越浓,最终逼不得已将李子咬碎,囫囵吞枣地吞下。

    可是,即使已经吞下了李子,那股的酸味依旧残留在口中,教她越想起夏祈儿与梁红袖两人相并而站的情景,酸意越浓。

    她怎么了?

    程翩儿的心事不难猜,尤其是面对最亲近的夏祈儿时,她更加地不懂得如何掩饰心里头的感受,所以夏祈儿一眼就看得出她的异样。

    “翩儿,你有话想要对我说吗?”

    程翩儿抬起困惑的眸子,聪明如夏祈儿,一定要可以解答她的疑问的。

    “祈儿姐姐,如果心头好像被小刺刺着,而且还好像偷喝了最酸的黑醋,这是什么的感觉?”眨巴着眼,扔出这些日子以来一直缠绕自己的怪异情绪特徵。

    “那在这之前,是否曾经对那人感到心痒如麻,不知所措?见着了她会有一种不许他瞧不见自己的感觉,非要闹到他看到你为止,见不着时又会忐忑难安,非要见到他为止?”夏祈儿不答反问,唇边的笑意更深。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这个十七个年头以来,只会对舞上心,只热衷于舞的小女孩,似乎开始开窍了,情窦初开了。

    “好像也有……呃,祈儿姐姐,我不是说我有这样的感觉,而是从书上看回来的。”硬是掰了个连自己也勉勉强强才相信的烂借口,程翩儿连忙摇着头,要夏祈儿别误会了。

    平日要程翩儿拿起书来翻翻,她都已经那么不情不愿了,怎么可能会自己主动去翻书来看呢?

    将她脸上的羞窘看在眼底,夏祈儿也没有拆穿她,只是反问:“那么那本书好看吗?”

    “也……也不错的……”她看也没看过,当然是先混过去再说,但为免夏祈儿一再问出教她哑口无言的问题,程翩儿继续道:“姐姐你还没有回答我,这是什么的感觉?明明不想见到那个人,可是一见不着了,又会感觉怪怪的。”

    “那么你再想一想这个问题,当你看到他跟其他女子站在一起时,心会不会揪痛的,泛着微疼,泛着微酸?先别急着反驳,就把你自己当成是书中的主角儿,代入她的角色想一想。”

    程翩儿咽回到了嘴边的反驳,一来,是因为夏祈儿阻止她开口,二来,则是因为夏祈儿所提过的感觉,她都有。看到夏祈儿与梁红袖站在一起,轻声笑语时,她的心会揪揪的,怪不舒服。

    “祈儿姐姐,这是……什么样的感觉?”她有点难为地问。

    瞧着端坐在床上的程翩儿,夏祈儿沉静了好一会后,才徐徐地开口:“心痒如麻的感觉,叫做心动,既刺且酸又揪心的感觉,叫做嫉妒。”

    心动?嫉妒?

    程翩儿傻愣愣的看着夏祈儿,好半晌都无法反应。

    刚刚夏祈儿说的那两种感觉,她听过,美人阁里头,或多或少也会有美丽的女伶与威武的护卫互生情愫的故事,她并不陌生。

    心动,代表有一个人,教她喜欢上。

    嫉妒,代表有一个人,教她憎恨着。

    梁红袖教她有心痒如麻的感觉,代表她对梁红袖心动,代表她……喜欢上梁红袖。

    夏祈儿教她有既刺且酸又揪心的感觉,代表她对夏祈儿嫉妒,代表她……憎恨着夏祈儿。

    这冲击太大,教程翩儿无法反应过来。

    “翩儿?”夏祈儿将她的震惊看在眼底,似乎,她不太相信自己会喜欢上梁红袖。

    “姐……姐姐,我有点累了,想休息一下。”终于回过神来,可是,陈翩儿头一句却是要休息,暗示夏祈儿离开她的闺房。

    夏祈儿了解地点点头,收了下药碗便离开了,独留下陈翩儿,让她好好地自个儿思量清楚她与梁红袖的事。

    陈翩儿无法接受!说她喜欢梁红袖那个只会气她耍她的坏家伙,已经叫她难以接受了,再说,她却在嫉妒自己最亲爱的祈儿姐姐,这叫她情何以堪?

    “不,我怎么可能这样?我根本就不会喜欢梁红袖那个家伙,也根本就不会嫉妒祈儿姐姐,这一切只是错觉,只是我受伤以后的错觉罢了。”她喃喃地说服着自己,要自己认定这些怪异的感觉,是在她脚伤后才发生的。

    “一定是张御医的药方有问题!一定是张御医年纪大了,一时记错了药引,开错了药方。”她死命地要自己别往梁红袖或者是夏祈儿方向想去。

    抬眸,却瞄到夏祈儿故意留下的蜜饯李子,黄橙橙的果子,在光线下格外地诱人。

    她记得,那透着香甜的气息的果子,既带给她甜也带给她酸,矛盾的滋味,就像现在的她一样。

    大厅之上,一片的沉寂。

    程翩儿难以置信地望着坐在红木大椅上的月嬷嬷,无法确定到底是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教她听错了又或者是月嬷嬷说太快了,所以说错了。

    “翩儿,你必须向红袖习舞。”清楚她性子的月嬷嬷再度开口,字正腔圆地重复着刚才已经说了一遍的话,或许称之为命令。

    “为什么?”程翩儿错愕极了,那个从不会干涉她们太多,会任由她们自己做主的月嬷嬷,用的居然是命令的口吻。

    “这次的比试当中,有宫里来的御舞者,她看完了整场的比试,质疑美人阁怎么可以让一个落败的人当花魁。”月嬷嬷轻啜了口香茗,眼角的余光瞄过了仿佛事不关己的夏祈儿。

    月嬷嬷又恼又气的,这娃儿现在就静得像个哑子似的!刚刚突然跟梁红袖两人跑来,又是威胁又是哀求的,要她撒这个她差点就说不出的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