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这是什么?当池仲熙的手抚过她的胸前时,意外地碰到一个凸起的物体。他愣了下,心里窜出疑问,只是当时的气氛实在太好,他根本没心思去理会那是什么,便继续往下探索……

    但是,这到底是什么?

    他试着用手指来回抚摸,细细揣摩它的形状与凸起的大小。

    “怡晴,这是什么?”他疑惑地问。

    慕怡晴恍然回神,这才发现他正在碰触自己最不想被人发现的疤痕,慌忙推开他的手,尖叫着抓起床单遮住。

    “怡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受过伤吗?”他还没全部探索完,但已知道那不是普通的伤,如此大的疤痕,必定是很严重的外伤吧?

    慕怡晴咬着唇没说话,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启齿。

    “怡晴?”池仲熙打开灯直视着她,顽强地追问到底。

    过去他一直认为,每个人都有权利拥有自己的秘密,即使是恋人或夫妻,只要是当事者不想说,谁也不该勉强对方说出来。

    但是这次不同,她身上有这么大的伤口,他无论如何也一定得问清楚。

    “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他柔声问道。

    “其实……也不算什么难言之隐。”又过了好一会儿,慕怡晴才小声地道。

    她想,他迟早会知道这件事,那么干脆趁这个机会,把真相全告诉他吧!

    “你知道,我有先天性心脏病?”她盯着床单,神情不安地嗫嚅道。

    “嗯,我知道。”

    “现在已经治疗好了,那是因为动过手术的关系。”她把鲜为人知的秘密说了出来。

    “手术?天哪!”池仲熙真不敢相信,这么纤瘦的身躯,竟然曾经接受过这么大的手术。

    “我可以看看你身上的疤痕吗?”池仲熙更加温柔地要求。

    慕怡晴犹豫了一会儿,轻轻点头,松开了手。

    池仲熙小心翼翼地掀开遮盖在她身上的床单,当胸前那道又长又狰狞的疤痕映入眼帘时,他忍不住惊呼一声,慕怡晴又自卑起来,连忙想用手遮住它。

    “不要看——”

    池仲熙连忙抓住她的手,不肯让她遮住。

    “老天……”他仔细瞧着那道微微凸起的疤痕,脸上没有任何嫌恶,只有浓浓的心疼。“开刀时一定很痛吧?”

    “还好,有全身麻醉……”想到自己的胸部就暴露在他的目光下,慕怡晴粉脸爆红,偏偏他又不许她遮。

    “你不觉得很丑、很隐心吗?”

    有时连她自己看了都会怕。

    “胡说!怎么会丑呢?这是你勇敢与死神搏斗的证据,所以它是差丽的,不许你嫌它丑。”他轻轻低下头,怜惜地吻上那道疤痕。

    “仲熙……”慕怡晴感动得红了眼眶。

    “我真无法想象你承受过这些折磨,幸好现在全都治好了。”他怜惜地轻抚那道长长的疤痕。

    “其实……不是‘治’好了,而是‘换’好了。”

    “换?”池仲熙愣了愣。“什么意思?”

    “我是重症的先天性心脏病,功能几乎完全丧失,所以只能选择换心。”

    “换心?!”先是震惊,紧接着脸色倏然转白。“你……你的意思是?”

    “是的,我接受过换心手术,某位善心人所捐出的心脏,被移植在我身上。”

    这才是真正的大秘密,在她胸腔里跳动的,其实并不是她自己的心脏,而是属于另一个人的。因为她的心脏,早已不能用了。

    “不……”池仲熙面色痛苦,神情恍惚,仿佛进入另一个时空。

    他永远记得,三年前接到敏瑛车祸死亡的消息,赶到医院时,女友的母亲流着泪对他说:“我们已经把敏瑛的器官捐出去了。敏瑛是个善良的孩子,早就签下器官捐赠卡,我们不忍心违背她的遗愿,所以同意帮助她遗爱给需要的人……”

    他在葬礼上看见敏瑛躺在布满鲜花的白色棺木中,外表依然像过去那般完好美丽,但是他知道,她的身体是空的,能用的器官已经分别捐给了不同的受赠者。

    她人虽走了,但是把爱留在人间,他虽然心疼,但是一直以她为傲,只是没想到——

    如今,他有了新的女朋友,女朋友却是接受过器官移植手术的先天性心脏病患者。老天!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该不会换给怡晴的心脏,正是敏瑛的吧?

    不!他在胡思乱想什么?

    他心里喝斥自己,却还是忍不住问:“你是什么时候接受心脏移植手术?”

    “呃,是三年前的三月份。”他的神情突然变得好奇怪,慕怡晴有些不安地望着他。

    “三年前的三月?!”池仲熙听了,神色再度大变,因为敏瑛正是在那年的三月发生意外的。

    他神色更加紊乱地厉声追问:“是那年三月的什么时候?正确日期是哪天?”

    “呃……是三月十一号。”慕怡晴畏怯地赶忙回答。

    三月十一号?不!池仲熙一听,整个人宛如被电击似的。

    那天,正好是敏瑛的忌日。器官的移植手术,应该也都是在当天进行的。

    也就是说,捐赠心脏给怡晴的人,有可能是……

    “仲熙,你怎么了?”慕怡晴连声喊着他,语调颤抖,都快哭了。她好害怕,他的模样吓到她了。

    然而,池仲熙完全没发现自己吓坏她,依然沉浸在如毛线团般混乱的思绪中。

    不,不可能!世上不可能有这么荒谬的事,这只是巧合,一定有另一个人也在同一天意外死亡,然后将心脏捐给了怡晴,怡晴身上的心脏并不是敏瑛的……

    他恍惚地摇头,拒绝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事。

    可是,他脑中却不由自主回想着怡晴与敏瑛的相似处。

    她们都喜欢喝咖啡,也都喜欢同样的咖啡店,还有连送给他的生日礼物都一模一样……为什么他从前都没有想过其中的关联性呢?

    好奇怪,我以前完全不喝咖啡的,但是生病痊愈之后,突然变得好爱喝咖啡。

    想起以前怡晴曾说过的话,更加印证了他所猜测的可能性。

    但他运是不肯轻易相信。天底下不可能有这么巧的事,这一定是误会……

    “仲熙……”

    这时,他隐约听到细细的哭喊声,回神一看,只见怡晴已成了泪人儿。

    “怡晴,你怎么了?”他诧异地问。

    “我才要问你怎么了!你好可恶!”慕怡晴像是受到委屈又不敢哭的孩子,一发现自己终于被他注意,立刻放声大哭。

    “我怎么了?”池仲熙完全忘了自己刚才做过什么事。

    “你刚才的样子好凶,眼神又好冷漠,呜……”

    “对不起!”池仲熙是在无意识间做的事,自己根本没印象,但还是忙不迭道歉。“我只是急着想知道你的事,所以可能反应大了点,你没吓到吧?”

    见他又变回温柔的池仲熙,慕怡晴才敢噘嘴抱怨:“当然有,我吓死了!”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池仲熙不断道歉,但不一会儿思绪又飘远了。

    “仲熙?”咦,他站着睡着了吗?

    “噢,我有点渴,出去买点冷饮,你如果累了就先睡吧!”

    说完,池仲熙拍拍她,起身走出房间,独留下哀怨咬着棉被的慕怡晴。

    “走出房间,池仲熙立刻打电话给担任医师的朋友。

    “振伦吗?我想麻烦你帮我查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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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天两夜的澎湖之旅,很快结束了。

    回台北的飞机上,慕怡晴早已累瘫的窝在池仲熙怀里。

    池仲熙一路上都没睡,他睁着布满血丝的双眼,凝望着窗外的白云与太阳,兀自沉思。

    到了台北,他先将慕怡晴送回家。

    接着,他立即赶往好友工作的医院|那也刚好是怡晴进行换心手术的医院。他要马上知道,敏瑛所捐赠的心脏,究竟是不是移植给了怡晴?

    “振伦,怎么样?究竟是谁用了敏瑛的心脏?”他到了好友的专属办公室,一见到他劈头就问。

    “嘘,小声点,要是让人知道我去偷查机密资料,我就准备卷铺盖走路啦!”

    姚振伦鬼祟地探头到门外看看有没有人经过,这才安心地关上门,将桌上的档案夹给他。

    “喏,这可是我冒着被杀头的危险,弄出来的。”要色诱那名长得很抱歉的病历室小姐,可不容易呀!

    他含泪望天,又道:“里头有受赠者的名字和一些数据,对方很年轻——对了!她也是一名女性,名字好像叫做……慕怡晴。”

    啪!

    池仲熙刚拿到手的档案夹,笔直掉落在地上。

    “怎么啦?脸色这么难看?”吓死人啦!

    池仲熙僵硬许久,才幽幽道:“……她是我的女朋友。”

    “我知道敏瑛是你的女朋友.”本来都打算去喝他们喜酒了说。唉!

    “我不是说敏瑛,而是慕怡晴,她是我目前交往的女朋友。”

    “什么?!”不会吧?骗人!哪有这么巧的事?

    但是朋友脸上的表情告诉他,这不是误会,更不是玩笑。

    “上帝!世上竟有这种事……”姚振伦也不敢置信,不断喃喃自语。

    他只知道他交了新女友,并不知道新女友的名字,没想到她竟然是……

    “我真的没想到敏瑛的心脏会在怡晴身上,我真的不知道……”他沉痛地道。

    “仲熙,那只是一颗心脏。”见老友的情绪陷入混乱中,姚振伦赶紧正色告诉好友:“敏瑛毕竟走了,如今留在人间的只是她的器官,而器官是没有灵魂的,所以她真的不在世上了,就当没有这回事,别想太多。”

    “你确定?振伦,你知道吗?怡晴说她以前从不喝咖啡的,但是换心之后,她莫名其妙变得很爱喝咖啡,而敏瑛以前刚好就很喜欢喝咖啡。”

    “天下爱喝咖啡的人何其多?这可能只是巧合吧!”

    “那么,她们之间的巧合未免太多了!怡晴最喜欢的咖啡店也是敏瑛最爱的,还有在我生日时,她居然送了和敏瑛相同的生日礼物。难道这些都是巧合吗?”

    “真有这种事?”姚振伦听得背脊发毛。

    “我是曾经听过,国外有人换心之后,原本粗犷的大男人莫名其妙变得很爱打毛线、做家事,后来才知道,原来捐赠心脏给他的那个人,是名家庭主妇。所以说这东西还真玄,虽说是现代的医学,却又有些科学无法解释的奇怪现象。”

    连他这名医生都忍不住啧啧称奇。

    “听以我认为,敏英的心还留有部分意识。”

    “那你现在要怎么面对慕怡晴?还能像以往一样看待她吗?”姚振伦间。

    “我不知道。”池仲熙闭着眼,痛苦地呢喃。

    新女友身上有着旧女友的心脏,就仿佛死去的女友还在世间似的,他不知道往后看着怡晴时,会不会想起敏瑛。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才好!

    “如果你打算继续和她交往的话,我要提醒你一些事,换过心的人,和一般正常人不同,他们终其一生都得服用抗排斥的药物,而且还有许多生活上的顾忌。”

    姚振伦所说的事情,池仲熙全没听入耳,他脑中只不断想着:

    我该怎么面对怡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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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了?”

    慕怡晴的疑问,打断了池仲熙的沉思,他回过神,见她略显不悦的小脸凑在眼前,顿时被她吓了一跳。

    “什么怎么了?”

    “你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她忍不住疑惑地抚摸自己柔嫩的脸颊。

    “不,没有。”望着她,池仲熙又恍惚出神。

    直到现在,他依然很难相信,敏瑛的心脏就在她的身体里跳动着。

    那颗心脏,看得见这世界的一切,听得见怡晴与他的对话吗?

    那么“她”对于他的移情别恋有什么看法?当他与怡晴热情拥吻的时候,“她”是否正在默默流泪?

    对前女友的心疼与怜悯,让他打从心底升起一股沉重的愧疚感,好像自己背叛了她,他觉得有个大包袱压在心上,让他再也无法毫无顾忌地大笑,更不敢与怡晴有较亲密的接触。

    “仲熙?”

    “嗯?”池仲熙下意识转过头,嘴唇却不意迎上一张嘟起的粉嫩红唇。

    “嘻!”见他老是发呆忽略自己,慕怡晴气不过,才想出这个主意作弄他,就不信这样他还会不理她。

    原以为他会笑着摇头说:你真顽皮,实在拿你没办法!

    谁知道他的反应却完全不是那回事。

    他倏然变了脸色,勃然大怒地喝斥:“胡闹!谁让你这么做的?!”

    慕怡晴被他震怒的模样骇着了,惶恐地问自己:我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吗?

    她只是亲吻了自己的男友呀!

    怒吼出声后,池仲熙才猛然惊醒,看着慕怡晴惶恐震惊、泫然欲泣的表情,他懊悔得想杀了自己。

    你在做什么?怡晴没有错,她是无辜的,你怎能对她发怒呢?他狠狠地在心中责骂自己,甚至想甩自己几个耳光。

    “抱歉!怡晴,我不是故意的。”

    他开口想道歉,但慕怡晴眼里豆大的泪,已经滚了下来。

    “我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凶我?我不该吻你,是吗?”她委屈地望着他。

    “不,不是的!怡晴,你听我说!”

    “仲熙,你真的好奇怪!打从我们从澎湖回来——不,是打从你发现我胸前那道动手术的疤痕之后,你就变得阴阳怪气,常常莫名其妙发起呆来……请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嫌弃我胸前的疤痕?如果你真的在意,请不要隐瞒我。”别让她傻傻的以为自己还受池宠爱。

    “不!我失常的原因,和你胸前的疤痕完全没有关系——呃,也不能说毫无关系……”毕竟她也是因为换了敏瑛的心脏,才会留下那道疤。

    慕陷晴一听,脸色立刻刷白。“你果然是嫌弃我胸前的疤痕!”

    “不是!真的不是!”池仲熙陡然大吼,果然如愿让慕怡晴安静下来。

    然而一见到她红着眼眶,一脸受伤的表情,他又后悔了。

    他烦躁地耙了下头发,挫败地重叹口气,放柔语调试着解释:“其实,这阵子让我经常恍神的原因,确实是因为你的换心手术,但事情完全不是你所想的那样。总之,你不要胡思乱想!”

    “如果不是那样,那是怎样呢?你总要告诉我呀!”他不能只丢下这莫名其妙的一句话,让她心中永远充满疑问呀!

    “怡晴,我……唉!”池仲熙看着她许久,再度重叹一口气。

    也罢!反正她迟早会知道,就趁这个机会,把真相说出来吧!

    “怡晴,敏瑛是车祸死的。”

    “嗯。”慕怡晴点了点头。她知道这件事,但不知道他为何重提。

    “她的忌日,是在三年前的三月十一日。”

    三月十一日?慕怕晴瞪大了双跟。那不是——

    “对,正是你换心手术的那一天。而且更巧的是,敏瑛的家人将她的器官捐出来了。”

    “你是说,徐敏瑛捐赠了器官?”慕怡晴不敢相信天底下竟有这么巧的事。

    “真正巧的事还在后头。她所捐出来的心脏被送到了百合医院。”

    “百合医院?”那不正是她接受换心手术的医院名称吗?

    慕怡晴已经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因为他所说的每一件事,都与她的遭遇相符。

    “受赠者……是谁?”

    不,她不想知道答案,却不由自主问出口。

    “那个受赠者的名字,就叫做慕怡晴。”池仲熙说出正确的答案,但她早已自己猜到了。

    “是……是我?真的是我?”

    她常在心中再三感谢的无名捐赠者,就是她偶尔会偷偷嫉妒的徐敏瑛?

    她接受了徐敏瑛的心脏,还接收了她的男友?

    不!她不相信,真的难以相信,世界上竟有如此巧合之事。

    “我比你更不愿相信,但这却是事实。”池仲熙黯然说道。

    “这就是你变得这么奇怪的原因?”她笑了,笑容万般凄凉,泪水不由自主落下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掉眼泪,但她就只是……很难过。

    “怡晴……”看见她的泪,池仲熙宛如一根针扎进心底那般疼,不由得责怪自己。

    你在做什么?你不是很爱这个女孩,誓言要让她一辈子快乐的吗?现在为何让她伤心落泪?

    “怡晴,别哭!”他立即上前搂住她纤瘦的肩。

    “不要哭,这件事不是你的错,全是命运的安排,我没有怪过你,你别难过了。”

    “你真的不怪我?你不会觉得是我窃占了徐敏瑛的心脏?”她呜咽地问。

    “不!我怎么会那么想?捐赠给需要的人,是敏瑛的心愿,连她的父母都愿意忍痛帮她实践善心,我又怎会反对呢?”池仲熙连忙道。

    “真的?你真的这么想?”

    “当然!”

    他的安慰,宽抚了她不安的心情,她不禁露出甜甜的微笑。那绝美的笑颜,勾起池仲熙的柔情,他抱紧了她,捧起她的脸正准备吻下时,却又突然僵住。

    慕怡晴的胸前抵着他,他敏锐地感觉到她那剧烈跳动的心跳,正将那极为轻微的震动传递到他身上。

    那是敏瑛的心脏。

    敏瑛正在这里看着他们……

    这个想法陡然冒了出来,他像烫着般,迅速放开她。

    “仲熙,你怎么了?”他不是正要吻她吗?

    强大的失落感,令慕怡晴垮下小脸。

    “呃,我……我突然想起有点事要忙,你今天先回去好吗?”

    他第一次在八点前说要送她走,这是前所未有的事,但他今晚实在无法再面对拥有敏瑛心脏的她。

    他已经快被自己对慕怡晴的怜爱、以及对敏瑛的愧疚感逼疯了,他必须暂时喘口气。

    “好,我知道了,那我先回去。”慕怡晴表面上很平静,其实心里更想大哭.他在欺骗她,她知道;有些东西正在慢慢改变,她也感觉得出来。她忍不住想问上天!我就要失去他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