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方舞跟信二只一块吃了一顿晚餐,隔天一早,信二就被一通电话召至台湾。信二走得匆忙,以至于没法跟方舞碰上。

    坦白说,当方舞从光子姨口中得知信二暂不会回北堂,方舞心里倒觉得有一点小轻松。

    这么想好像不应该,可是,她是真的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再跟他说话啊!经他一吻后,方舞心魂不定了一整夜,满脑袋转的全是他嘴贴在她唇上的感觉,仿佛被烙了印似的。她实在不懂信二为什么要吻她,还有,为什么她一想到他的吻,她身体就会感觉一阵骚动不安?

    只是轻松的情绪持续不过两天,方舞的感觉就又变了。每天巡视过樱之间前方的庭院,她总会不自觉多逗留上一会儿,甚至她还会趁四下无人,偷偷躲到宽廊上发一会儿呆——就坐在信二惯常坐的那位子上。随著他不在的时间一天天增加,方舞发呆叹息的时间也越渐频繁。

    屈指算算,信二已经离开半个月了。

    虽说方舞仍旧还没想出再见到信二时;该用什么表情跟他说话,但这个问题如今已经不重要了。她现在最想知道的,是要到何时,她才能再见到他?

    “小舞。”

    下午约莫三点,手戴园艺手套的方舞正蹲在温室前方帮花苗换盆,一脸专心。声音猛地窜入她意识,害她差点吓掉了手里的陶盆。

    “小心。”信二眼明手快地将陶盆接住。两人视线相接,方舞一双眼顿时瞪大。

    是少爷!

    “好久不见。”信二微笑道。

    方舞猛眨著双眼,好似无法相信她此刻所看见的人是真人,一双藏在黑框眼镜下的美眸愣愣地看了他半晌,然后一闭,再张开,直到确定眼前人仍旧动也不动蹲在她面前,她这才突然绽出笑颜。

    他回来了。方舞压抑不住满心的喜悦与羞怯。“好久不见。”

    “你又把眼镜戴上了。”信二看著她脸说道。

    “啊!思。”经他一说,方舞蓦地记他曾经说过,她不适合戴眼镜,但是——方舞脸红扑扑地垂低头,小小声地回答:“我比较习惯这个样子。”

    “无妨,只要你答应跟我单独见面时,会把眼镜摘掉就奸。小舞——”

    “嗯?”

    “我很想你。”

    啊?方舞顿时瞪大双眼。他——刚说什么?

    “它真碍事。”信二说罢,突然伸手摘掉方舞脸上的眼镜。

    清澈美眸一无阻隔地显露在他眼前,方舞脸颊不由自主烧热。她、她不习惯这个样子——但是信二却不给她回避的机会。

    他微笑地将脸凑近,直勾勾地看著她。“你呢?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有想我吗?”

    “我……”

    信二这问题实在太露骨,方舞哪里是个能坦率说出“她想”这话的人!只见她活像跳了针的唱盘,一路“我我我”个不停,她那嘟著小嘴说不出话来的表情实在太可爱,信二伸手一捏她鼻尖之后,才轻轻将眼镜放回她脸上去。

    “这样你感觉应该好点了——我再问一次,你想我吗?”

    只见窘红的小脸慌忙一低,半晌,才听见她几近未闻地吐了句:“……想。”

    闻言,信二突然松了口气。没想到这么简单一个字,竞能激起他心头如此澎湃的情绪。

    兀自静默了两秒,信二才找到声音说话。“对不起,那天我定时你还没起床,所以只能请光子姨告诉你我离开的事情。”

    “没关系!”方舞没想到信二竟会跟她说道歉。拜托,他是少爷!他想去哪干么跟她报备——方舞吃惊的表情吐露了她心里的想法,信二忍不住一翻白眼。

    这傻丫头,逼真一点心眼也没有。

    “因为前一晚我才吻过你,”他解释:“我不想让你觉得我是故意避不见面。”

    原来还有这种事,他没说她都不知道!

    “天呐,你怎么会这么可爱——”信二忍下住叹息。看著她傻乎乎的表情,一股爱怜顿时升起,信二忍不住扣住她后脑欲将她搂近,却下意压著了她眼镜,弄疼了她鼻梁。方舞一痛叫,信二急忙将手松开,改端起她脸细看。

    “伤到你了?”

    “没有,没事啦……”

    一望见到信二担忧的黑眸,方舞脸颊再度泛红。被他这样看著,她都不会说话了,心好慌喔。方舞下意识抬手想挡住他目光,手套上的灰泥却不小心抹上了她脸颊,一瞧见她做了什么,信二忍下住大笑。

    他怎么突然那么开心?方舞不解地看著信二。

    “停,别再动了,你脸弄脏了。”一边说话,信二边从口袋里拿出亚麻手帕,轻轻擦去她脸上污痕。

    方舞很乖,信二一叫她别动,她就真的乖乖地动也不动,直到他帮她脸颊擦干净了,她仍旧一脸呆愕地看著他。

    “发呆?”他轻点她鼻头糗她。

    方舞脸颊蓦地一红。“没有啦,我只是在看您——您好漂亮。”

    之前没胆细看她还没发现,信二除了笑容迷人,其余五官也无一不美。雅致的浓眉、薄翘的嘴唇与笔直的鼻梁,其中最漂亮的是那双眼睛,斜飞的单凤眼晶亮带水,教人一看,就忍不住陶醉其中。所以她才会看傻了嘛……

    信二猛一翻白眼。

    一见他的反应,方舞吃惊道:“我说错话了?”

    “没有。只是很少人会称赞男人漂亮,一般说来漂亮是用来形容女性,就像你……”信二仔细端详方舞,一下留意到荡漾在她眉眼问的那抹柔媚。“你比我上一回看见你时更漂亮了。”就像原本紧紧闭合的花苞,俏悄地绽裂了一丝细缝,一缕旖旎春色,不由自主从中流淌出来。

    “我?!”方舞像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话似地挥挥小手,“您别开玩笑,我哪有什么变漂亮……”她不就都那个样?

    “我相信我的眼睛。”

    信二讲得这么笃定,除了接受之外,她似乎也没第二条路可选——总不能说他骗人吧!方舞耸耸肩垂低头开始摸起脚边的花苗,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她就只好装起忙碌的样子。

    “时间不早了,我得快一点把这些花苗换好盆——”

    “好,我不吵你。”信二起身。“工作完到樱之间,我带了银座虎屋的和叶子回来,据说非常好吃。”

    有点心!方舞蓦地停下手边动作,惊喜地看著信二。

    看她这反应,信二还真不知该哭还是笑。怎么感觉点心要比他这个人来得有魅力?!

    信二皱起眉伸手轻戳她脸颊,以示薄惩。只是单纯的方舞才没想到他是在处罚她,只见她斜倾著头,笑得满脸甜蜜。

    “谢谢。”

    算了,信二心底叹,看在她那么开心的分上。“别让我等太久。”他提醒。

    “嗯。”方舞点头。“一弄好我就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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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少爷有没有发现,小舞她变漂亮了。”

    在伺候信二更衣时,光子姨一边系著腰带,一边随口聊著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信二看了光子姨一眼。光子姨也发现了?

    “她比刚来时漂亮许多。有时我站在前厅看她在园子里忙碌的模样,都会觉得她身上好像散发出亮光一样……”光子姨耸耸肩。“刚开始我以为是太阳太大,我老眼昏花,可是每回看都有这感觉,我想大概就是真的了吧……”

    光子姨转头望向信二,一双精明老眼在他脸上探啊采的。“少爷您觉得呢?”

    信二会回应才有鬼。

    “还有别的事吗?没的话去把茶点送上吧。”

    “是……”光子姨往门口退了两步,突然想起什么似地挺起腰来。“对了,这阵子小舞很常作恶梦,睡到半夜她都会大声尖叫,跑去间她怎么回事,她又傻傻地看著我不说话,好似全然不记得似的……”

    有这回事?!信二转头望向光子姨。

    “我在想是不是该带她去看个医生……少爷您觉得呢?”

    “我会注意。”得到信二回应,光子姨点头退下。

    半个小时后,两名穿著粉红色和服的女佣一左一右地将茶点送到宽廊下,两人抬头一看,赫然发现方舞就站在庭院里边等待。

    一名女佣不解地转头低问:“她不是那个自闭的女园丁?她没事跑来这干么?”

    另一名女佣朝方舞送去不屑的一瞟。

    “你不晓得人家身分多特殊啊?你手上端的那份可是给她吃的呢!”

    “怎么会?”女佣诧异。“她跟我们不都是仆人,怎么可以跟少爷平起平坐一块吃东西?”

    “天知道。或许是她有什么我们不晓得的‘特殊技巧’吧!”

    就是仗著少爷人在书房讲电话,女佣们才敢这么明目张胆摆出高傲姿态。不然平常方舞一下班人就躲回她暂住的房间,还有总管光子姨也疼她疼得要命——这件事已经教年轻女佣们传得沸沸扬扬。她们不懂,方舞不过就一个干干瘪瘪的御宅女,怎么会教少爷跟光子姨两人如此重视?

    方舞站得近,蜚短流长一下传进她耳朵里。她表情尴尬地朝庭院一退,再一退——女佣们那种排拒的气势教她心生恐惧,可是她单纯的脑袋,又想不出什么理想方式应对,所以她只能一退再退。

    “你们俩送完东西不出来,还站在那干什么?”光子姨探头询问。

    两名女佣一见总管来到,急忙“嗨”了一声速速退下。

    “小舞,你杵在林子旁边干么?过来这边坐啊!”光子姨是信二吩咐来叫方舞先用茶点的。他还得忙上几分钟,可又不想叫方舞等待太久。

    方舞站原地犹豫了一会儿,然后才怯生生地朝宽廊靠近。

    “怎么了?”光子姨下解地探看她表情。

    方舞摇摇头,她不知道可以打小报告,也没有打小报告的习惯。

    “你不说我就没办法啦!”光子姨叹气。在不爱说话这一点上,小舞跟少爷两人功力不相上下。亏也就是这两个不爱说话的人,凑在一块偏那么有话聊。

    “少爷吩咐要你先用点心,他忙完马上过来——”光子姨吩咐完后走了几步,回头再看方舞,她怎么还是垂低头一睑不开心样?

    方舞对他人目光一向敏感,当然知道光子姨一直纳闷地瞧著她,可是她就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方舞转头瞟看餐台上的樱饼,染成粉红色泽的樱饼看起来极为娇美,可以吃下这么漂亮的和菜子会是件多幸福的事啊!可是满腔的兴奋,却在想起刚才女佣们的指责,一下灰飞烟灭。

    因为内向少与人接触,所以方舞一直很缺乏一般常识中应对进退的观念,女佣们若不当面跟她提,那她当真还不晓得,原来她的所作所为是相当不得体的。

    这么一想也对,她不过是个食人奉禄的小园丁,凭什么跟雇主平起平坐一块甩餐吃点心?

    “你怎么还没吃?”信二进来,瞧见樱饼仍一块奸好摆在青瓷盘里,忍不住好奇地问。

    方舞转头看他,藏在黑框眼镜下的大眼,泛著浓浓愁绪。

    “我不应该吃。”方舞转头看著樱饼,然后她抿起小嘴,一副沉痛模样地把头别开。

    “什么意思?”信二皱眉。怎么回事?她一向不是最爱吃这种甜滋滋的和叶子?

    “我也……不太会说,我知道少爷您对我很好,也一直都很帮我,但是,我刚突然发现,我之前那样的做法,是不应该的。我这样太没有分寸了。”

    方舞一边说话,十根手指头一边无措地绞扭。她已经很努力将她心里话化为语言说出了,但就是不知道少爷他能否听懂?

    信二定定看了她几秒。“你是说——你以后下会再过来吃茶点了?”

    方舞犹豫地点点头。

    不对劲,信二记得她刚才听闻有点心时,那满脸幸福的笑容,不可能才过半个小时她就突然转了性,变得不爱吃点心,难不成是旁人跟她说了什么?

    信二盯著垂头不语的方舞,脑子一下将所有可能与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全数列出方舞少与人接触,能够接近她的,除了他之外就属光子姨了。但不可能是光子姨,她比他更宠方舞。而如果不是光子姨,还会有谁?

    “你怎么会突然这么想?”话一说出,一个念头倏地窜过信二脑海——难不成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方舞有了“其他的”亲近对象?!

    信二从不是个杯弓蛇影的人,但他就是无法控制自己不这么揣测。

    “是——”方舞跟女佣她们只有几面之缘,连交谈都不成,自然不知道她们名字,所以信二问,她也不知道怎么跟他说。

    她那反应,分明就是心中另有“其他”人选!

    一股前所未有的愤怒蓦地从他心底窜升,那力度之猛烈,连他自己也感到惊讶。

    或许是前任堂主教诲深深印刻在他脑海,也或者是先天个性使然,信二一直以来,都一直严格勒令自己不能有太大情绪起伏。帝释还曾经嘲笑信二,说他是低温人,不管是喜怒哀乐,他通通都是淡淡的,就像被送进低温冷藏室的食物,外表看起来像样,但摸起来,永远都是冰凉凉的。

    但此刻,他再也无法保持平常心。是谁有这么大魅力,能教方舞放弃她最爱的点心?信二嫉妒地想,他花那么多心思,好不容易才将她拉近到他身边,结果“另一个人”却用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就改变了她的喜好。

    信二无法不想像那人是男性,一想到方舞极有可能也会对那人露出微笑,接受那男人的亲近,一股澎湃护意,顿时从他心口翻涌而出。

    心中浮现的画面教信二无法理性思考。好,既然方舞认为“别人”的观感比他重要,那他也不会挽留。

    他有他的自尊与骄傲在。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信二深吸口气,突然转开身朝卧房退去。“随便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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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天晚上,向来淡漠的信二,难得对佣人发了脾气。碰巧这两人也正是先前指责方舞厚脸皮的始作俑者,果真是现世报。

    两名女佣一块进来收拾茶点餐台,发觉两盘樱饼动也没动,其中一名忍不住好奇问著:“少爷您一点都没用呢?”

    正坐在卧房矮几前读书的信二,连出声敷衍她们一下都懒。

    另一名女佣看著另一盘动也没动的樱饼,想说难得逮到机会可以骂一下方舞,女佣开心过头,一下忘了该先察看一下信二的脸色。

    “最离谱的是方舞,她也真够暴殄天物,这么美味的樱饼,她竟然连动也没动人就走了……”

    信二突然“砰”地放下手中书本,细长的单眼皮朝女佣们一瞪。

    “是谁允许你们说话的?”黑眸炯炯射向两人。“你们没看见我正在读书?”

    厉言一吐,女佣们再也不敢多说话,迭声说了几句“对不起,对不起”之后,拿好餐台两人飞也似地跑掉。

    不到半个小时,信二发脾气一事,即在北屋上下渲染开来。

    晚上光子姨请示信二,要不要跟方舞一块用餐。信二很酷地回了一句:“不用”。甚至就连当天晚上的餐点,他也一反常态地选择待在自己房间吃。

    还有方舞,原本行事就非常低调的她,如今变得更沉默寡言,光子姨问她半天怎么没吃点心,她也只是一味低头闷不吭气。

    这两人真的不太对劲……

    然后一天就这么过去了。深夜,信二仍坐在他书房里边处理公事——坦白说,公事并没这么忙,只是他一回卧房,看见那宽廊,他就会忍不住想起下午发生的事,教他心烦!

    连信二自己也摸不透,为什么他会如此生气。不过是被方舞拒绝,这点小事真值得他如此在意?

    心里念头一转到方舞身上,原本奸不容易才平稳下来的情绪再度被撩乱。信二烦躁地将桌案上卷宗推开,瘦削精实的背朝椅背一贴,一口气还未叹出,开启的门廊上,突然听见小猫喵叫的声音。

    信二转头,只见曾经被方舞救过的小橘猫,此刻正蹲坐在门边舔著它的毛皮,感觉到信二视线,小橘猫停下动作朝他“喵”了声后,又继续它舔毛的动作。

    信二安静地注视它,过了十几分钟暗地审核,小橘猫才放心大胆地迈开脚步,朝信二走去。

    橘色小头在他郦边磨蹭了两下之后,小橘猫纵身一跃,轻巧地伏在信二膝上。

    被它可爱的动作引诱,信二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搔著它下颚毛发。小橘猫闭起双眼,喉间发出一阵舒服的呼噜呼噜声。

    “只有你没变。”

    信二喟叹似地说道,就在这时候,屋里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尖叫,那声音之凄惨,教信二与他腿上的猫倏然一惊。

    猫儿受惊地仓皇跳离,信二不假思索,一下从位子上跃起。

    声音像是方舞的!

    他几个大步从樱之间奔往菊之间,人还没靠近,就听见留守在菊之间的女佣一边走向方舞房门,一边愤愤不平地抱怨——

    “怎么又来啦!这自闭女烦不烦啊,每天晚上都叫上这么一回,真是神经有毛病……”

    听闻此言,信二倏地停下脚步。他隐身藏在转角廊道里,将女佣们对话一丝不漏地捕捉进他耳里。

    “闭嘴啦!”一名女佣口气不佳地嚷著。因为方舞夜里被恶梦吓醒不是第一次,光子姨已不再会亲自过来探查,知道这一点,女佣自然狐假虎威乘机报复,谁叫她平常跟少爷那么亲近,教人看了就碍眼。

    方舞还在大叫著「不要”,浑然不觉已有人走进她房间,正站在地铺前窃窃私语。

    “喂喂,如果我像昨天一样打她脸颊,你猜她是会突然惊醒,还是一样鬼叫个不停?”

    “你真坏耶……”另一名女佣格格笑了两声,接著说道:“我猜还是继续鬼叫。”

    “哼哼。”女佣恶意地跪坐在方舞身边,一边避开她挥舞不停的双手,一巴掌正想挥下——

    信二突然现身纸门外,疾喊了一声:“住手!”

    女佣已抬高的手臂霎时僵在半空中,两人瞪大双眼,怎么也没想到少爷竟然会到这里来。

    “你们两个马上给我滚出去!”信二伸手一指,女佣们立刻从榻榻米上爬起,踉跄地朝纸门外奔去。

    信二站在地铺前方深吸了口气,平稳内心的愤怒。他从来没想到,佣人们竟会联手欺负方舞,而她——信二望向仍在拚命挣扎,尖声喊著「不要、不要”的方舞,一股心疼蓦地席卷而来。

    “不要——不要——放开我——”

    信二跪坐在地铺旁边,一双眼沉默地抚过方舞秀雅的眉眼。从她浑身热汗的模样,可以发现她正沉浸在多深浓的恐怖之中,她哀求著「救我、救我”,一双手仓皇地挥动,就像溺水的泳客,拚了命地想在无情的大海中,寻求可攀附的浮木。

    信二突然伸出手去,一手接一手,牢牢将她双手握住,然后微一使劲,将扭动得像条蛇似的方舞往他怀里一抱,在她与他身体接触的瞬间,可以明显感觉她奋力的挣动稍歇,然后,逐渐平缓。

    “呜……”

    几分钟后,只剩下她筋疲力竭的啜泣声,细细地在二十坪大小的杨榻米间回荡著。

    “好了,好了,我在这儿,你可以放心了。”

    修长的指温柔地拂开方舞汗湿的额发,当长指抚过她柔嫩脸颊的瞬间,信二一瞬间明白,他下午为何会如此生气了。

    因为在他心里,早已将她视为他的。他的小舞。

    “原来是这么回事……”信二呢喃著。他怀抱里的小身躯逐渐放松,然后,她恍恍然地张开双眼,好似已经逃开梦魇的追赶,重新回到人世问。

    方舞一定神就瞧见信二的俊脸,她登时傻眼地将眼睛多眨了几下,直到确定每次张眼信二都在眼前后,她才恍然惊觉,眼前人并非出自幻觉。

    他是真的。

    “我发觉我们很常做这个动作。”信二低语。

    方舞转头一看,才发现她又被他抱在怀里了,汗湿的脸颊忍不住红了起来。“我……”她表情尴尬地动了动身体,想要起身。

    “不要。”信二摇头制止她。

    什么?方舞瞪大双眼。

    “因为我还满喜欢抱著你的感觉的。”

    信二声音丝滑醇厚,尤其当他刻意放缓了速度说话,在夜里听来,他柔和的声音就像一只无形的手,胡乱地拨撩方舞心弦。方舞傻傻地看著他白净的俊脸,虽然不懂他为何说出那样的话,但是心脏就是不由自主地怦怦加快。

    “可是我们这样——”下合规矩。她想这么说,但他睁著黑眸直勾勾盯著她,一副不容许她抗议似的专横,而且他还说他喜欢抱著她……她于是闭上嘴巴,不再说话。

    方舞静静偎在信二怀中,隔著长长的眼睫觎著他形状优雅的下颚。一种恬缓的情绪沁入四肢百骸,逐渐取代萦绕心头的不安。

    方舞脸红地想,其实她也满喜欢被少爷抱著的,感觉非常地笃实安定,好像只要躺在他怀抱里,就能阻绝恶梦对她的侵袭——从来没有人能带给她如此大的安全感。

    感觉到她的温驯,信二忍不住露出微笑。轻抚她头发的指掌间注入些许疗愈灵力,从她脑门给予温和的抚慰。方舞受用地半眯起了眼睛,残留的些许紧张,在信二的轻抚下一点一滴消褪。

    “你还记得方才的梦境吗?”

    “刚才的梦……”方舞像被催眠似地重复著信二的问题,在他的保护中,方舞多了那么一点勇气,回想方才梦境——

    “画面有点模糊,我只记得,有一个黑影,用著很凶的语气一直叫著我过去,我不要,然后黑影一瞬间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然后,就突然吞没了我一半身体……”

    身体仍记得那种被黑暗掳住的恐怖感,回忆至此,方舞全身肌肉再次绷紧,只见她仓皇地转头看著信二,一脸泫然欲泣。“我可以不要再想了吗?我觉得好可怕……”

    “好,不要再想了。”信二顺她的意,答应不再逼她回想。

    方舞感激涕零地朝他点了点头,算是谢谢他的好心。

    信二转移话题。“这情况多久了?”

    “好一阵子了。”方舞回想,“自你离开日本之俊,它就一直都在了。”

    媳的说法教信二聊想起那些攻击她的黑衣人,感觉那是所有问题的开端。不过说也奇怪,他手底下人竟然追查不出那批人的身分。虽然信二当时记下了对方的车牌号码,也只查到一家位于静冈的木料行。上门盘问,木料行老板竟说他的车两天前被偷了……

    这些讯息信二没告诉方舞,他认为没必要增加她多余的恐慌。

    “光子姨问我要不要去看心理医生——”方舞表情不安地抿了抿嘴巴,然后鼓起勇气发言:“我可以不要吗?”

    信二点点头。“你不想去就不用去。”

    闻言,方舞登时绽出释怀的微笑。“谢谢少爷。”

    少爷?信二黑眸微眯了眯,他下怎么喜欢听她这么叫他,太生疏了。

    只是一时想不出理由叫她改口,就在这时候,向来人问她才会回答的方舞,竟然破天荒地主动提问:“少爷,我听光子姨说,您昨晚好像不太高兴?”

    “你问这个做什么?’信二一睑莫测高深地回视她。

    “我只是想,该不会是我哪里做错,惹您生气了?”昨儿个傍晚回到房里,每一回想到信二当时的反应,方舞心里就一直觉得不太安稳。虽说他当时并没有拉高嗓门斥骂她,但她可以从他绷紧的四肢,与流露出来的气息,感觉他好像是在生气。

    可她偏偏想下透,他为什么生气?一直不懂礼貌的她终于学会不可以跟他一块吃用茶点,少爷下是应该感觉轻松才对吗?怎么会——

    两人四目相视了半晌,信二突然发问:“你老实告诉我,是谁告诉你不可以跟我一块用茶点的?”

    方舞皱起眉头。“可是我不知道她们的名字……”

    她们?!信二一下抓住方舞话里重点:心里突然灵光一闪。“该不会是佣人……”

    方舞不太好意思地点点头。“记不得她们的名字真的是我不对,我该谢谢她们的,若不是她们告诉我这件事,我想我可能一辈子,都不知道我那么做是不对的。”

    心头乍现的放松感教信二忍不住叹息。可悲啊,想不到他伊织信二,堂堂蟠龙多闻天,竟为了一个不存在的男人,在大吃飞醋!

    方舞傻傻地看著信二。少爷是怎么了?一会儿笑一会儿叹的,他到底是高兴还是了个高兴?,

    “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你……”信二将怀里的方舞紧搂了搂,—副恨不得将她揉进身体似的宠溺。

    “我做错什么了?”

    “你错在没有坚持自己的意愿。”信二端起她脸怒瞪她,结果一和方舞委屈含泪的双眼对视,他心头怒气顿时瓦解。

    “因为关系人是您啊,别人怎么说我排斥我都无所谓,因为我早就习惯了。可是,一想到会造成您的困扰,我就觉得……”

    方舞声音细细,但吐露出来的情意,却真挚得教信二感动不已。两人目光相接,方舞脸颊霎时红透。

    “下要一直看我啦……”她哀求地别开头。

    “为什么不?”信二才下依。

    “我会很不好意思……”

    “为什么会不好意思?”

    “因为……”方舞支吾了一阵,还是想不出话解释,没法,只好耍赖。“我不知道啦。”

    “可是我知道。”

    一听,方舞惊讶地抬起头来。他知道什么?

    黑眸掳住她视线,信二笃定道:“因为你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