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花心似我心(四)

春空月色朦胧,一个紫瞳佳人,云鬓斜挑一支凤凰奔月钗,站在那里,面色凝冷。

夕颜的嘴一扁,就着春来下来了,乖乖由着豆子过来牵着走了,走时还一步三回头地看着原非白,大眼睛里满是依恋。

我的众姬妾个个眼神惧怕的低垂下了头,同我在一起那嗣意调笑的气氛完全变成了标准的妾氏见正室的场面,众家仆也俨然恭敬地躬着身,拜见这一年见不了几次面的极其威严可怕好妒的“女主人”。

我的头皮直发麻,神啊!我花木槿最怛心的事终于发生了。

我无数次幻想着会同原非白相逢,不想却是在倚芳小筑相见!

我也无数次幻想过原非白同段月容相见,但断断没有料到是这种假凤虚凰的形式相见,段月容这小子明明在信上说南部战事吃紧,怎么会突然到来?

原非白会怎么想,他会不会从心底里看不起我。

转念又一惊,原非白怎么看你,管你什么事,你现在已经不是花木槿了,不过是个商人罢了,你怕什么。

我便又咳了咳,今天我的咳嗽真多,有可能得了哮喘。

我还很热,明明已是夜华凉如水,我却偏偏热得满头满身大汗,我急急地扇了扇子,却见眼前并没有任何人注意着我。

原非白一径看着眼前这个紫瞳的不速之客,面色冷若冰霜,双目先是疑惑,然后猛地闪过一道厉芒,看向段月容的那道目光是这样地锐利冷峭,在我看来几乎要把段月容扎出个窟窿来。

而段月容下巴微仰,高高在上地看向原非白,紫瞳微迷。

我忽然感到一道冷若冰霜的目光砸向我,非常神奇的令明明正在火热中炙烤的我立刻变成冰块碎成八半。

我竭力镇定地抬起头,他的薄唇微微勾出一抹冷艳的笑意,然后那双紫瞳却没有任何笑意:“哟!看来有贵客光临哪!”

我咳嗽了一下,关了扇子,又打开来扇了扇,如大丈夫一般对段月容缓缓说道:“不是听说你身子不好吗,怎么来也不让孟寅说一声?我也好让小玉给你准备准备。”

“自己家里,回来要通报什么?”段月容忽地绽开一丝媚笑,我的鸡皮疙瘩满身长,他款款走到我身边,柔情说道:“听说你前几天病了,所以就急着过来看看,你可好些了。”

他半真半假地说着,却很自然地将手贴上我的脸颊,轻轻抚摸,紫瞳满是怛心道:“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

“我没有事,不过感冒了。”我不着痕迹地挪开了他的手,偷眼看去,原非白的脸色冷到极点,目光中隐隐有了一丝痛色。

我的心也隐隐痛了起来,挤出一丝笑道:“朝珠,这位乃是天下闻名的踏雪公子,你不是一直仰慕已久吗。”

然后又对原非白笑道:“公子见笑,此乃拙荆,朝珠,因身体不适,久居温湿之地,不懂规矩,还望见凉。”原非白的脸色浮起了淡淡的红晕,淡淡道:“今日墨隐真是好福气,一来贵府,便能有幸得见朝珠夫人。”

他的一双凤目紧盯着段月容,看似古井无波,却内藏火山蒸腾,满是一种冰冷的了悟,我眼观鼻,鼻观心,根本不敢接触他的视线。

而段月容也冷冷地说道,久仰久仰,却上前猛地紧紧握着我的手,双目满是挑衅。

我惊抬头,这个段月容是故意的,我不悦地看着他,却怎么也挣不开他的手。

原非白的脸色平静了下来,抱拳道:“既是君老板,内眷前来,那墨隐改日再来拜访。”

说罢不再看我一眼,转身便走。

段月容却媚然一笑,笑得我直打哆嗦:“唉?何故原三公子刚来就要走?”

你这人是嫌还不够添乱,怎地?

我怒瞪着他,暗中掐了他一下,他上前一大步:“公子天下闻名,朝珠心悦久矣,刚才翠花说厨下已捕下一条大鲥鱼,瓜洲鲥鱼也算是长江特产,何不尝之。”

我正要喝退他,他却一甩手,微用力间,一股力道迫我后退,他已很久没有伤我之意了,我一呆,心头也是火起,却见他凌厉的紫瞳瞟过来,我不由得立时敛声,他那绝色容颜仍旧笑如春花,而紫瞳却盛满久违的杀气,冷冷道:“莫非三公子以为我备下的是鸿门宴,不敢前来吗?”

所有人的脸色均一变,原非白果然止住了脚步,慢慢转过身来,夜色下,淡淡道:“朝珠夫人好客,在下感激不尽,只是却不知这个家谁是一家之主,尽让妇人前来咄咄逼人。”

说罢,原非白傲然一笑,凤目望向紫瞳却是睥睨三分。

段月容明显一滞,所有人的脸开始从尴尬变成努力的憋着笑,我在那里啼笑皆非。

对啊,我怎么忘了原非白的嘴巴,有多毒啊!

早在认识他以前,就听说这个白三爷不太爱说话,总是冷着脸子,可是一开口必是击你要害,让你一憋死在那里。

小时候多少次原非珏蹲在我德馨居门口哭得抽抽答答,只为老实八交的非珏不知该如何回原非白那一句凉凉的突厥毛子,只好暗地里伤心委屈,不过后来非珏那句极为顺口的三瘸子,其实还是在我启发之下一冲出口,成了原非白心头一痛。

段月容又笑了,目光向我扫来,我木然地使劲摇着扇子,瞪了他一眼,心说被人当女人取笑,你还乐得出来,快下去吧你!

我再一看,却见他的紫瞳毫无惧色与愤怒,倒满是一种野兽猎捕时的兴奋,仿佛是遇到了旗鼓相当的对手了。

“原三公子教训得是,那莫问啊,你还不快过来,留住原三公子。”他的声音嗲得吓人,八年来,从来没有如这一刻像女人。

我慢吞吞地走过来,慢吞吞道:“朝珠,人家原三公子有事,就让人家回去吧。”

段月容昂着头,向我走来,冷笑不语,原非淡淡的声音又传来:“既是夫人美意,在下就叨劳了。”

我差点没就此昏倒,咽了一口唾沫:“摆……”

段月容却冷冷地打断我,大声道:“摆宴蝴蝶厅。”

韦虎对我和段月容看了一眼,又看了看原非白,轻叹一声垂下了眼敛。

这是一顿食不下咽的饭,段月容紧紧挨着我身边坐下,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地给我殷勤添菜,我无力回应:“朝珠,你也多吃点吧,我吃不下了。”

“你莫要胡说,都瘦成竹杆了,还不肯吃饭,你当我不知道么,这几天尽顾着忙你那个什么模大秀了,连顿正经饭都没吃过。”他在那里欲嗔还频。

除了不停地上菜之声,就夕颜和段月容生龙活虎。

夕颜坐在段月容身上,两只小手折腾着,不停地响应给段月容的号召,给我挟吃的,真个一幅女孝妻贤图。

原非白优雅而缓慢地用着银筷子,还是八年前那个秀气的波斯猫似得进食方法。

“夕颜乖,对,给爹爹挟道西湖醋鱼,再来一勺蛋黄虾仁……”

小丫头忽然对原非白问道:“原叔叔吃过河豚鱼吗?”

原非白抬眉淡笑着,仿佛没有人烟似的:“吃过。”

小丫头仿佛找到了知音,摇头晃脑道:“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暧鸭先知。萎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

原非白的凤目向我移来,我的心头一动,这首诗我并没有抄在花西诗集里,但在西枫春暖花开时,有一次陪着原非白在莫愁湖边散步,也曾经信口对他念起,然后流满口水地说起美味的萎蒿和河豚鱼。

结果第二天,他就让人八百里快马为送来了河豚鱼,还专门从江南弄来一个专作河豚的厨子,那时三娘不放心,盯着厨子弄了一整天,还用银筷试了又试,不过我和素辉可把眉毛都快鲜得掉下来了。

原非白柔声问道:“夕颜小姐想必是常吃河豚鱼吧。”

夕颜流着口水摇摇头:“娘娘也说这个萎蒿配上河豚鱼是天下最好吃的菜,可爹爹就是不让我吃,说是有毒,人人都说原叔叔是天神转世,我以为原叔叔一定吃过河豚鱼呢。”

我正要开口,段月容轻轻笑道:“夕颜,你真想吃河豚鱼吗?”

夕颜猛点头:“想。”

“夏表,半个时辰之内,我要一盘新鲜的清蒸河豚鱼放在小姐眼前。”段月容看着原非白笑道,孟寅低声说是,立刻疾步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