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像被抽走了龙筋的龙王三太子,刚回到家的岳幼堇乏力地赖在床上,动弹不得。

    人有旦夕祸福、月有阴晴圆缺……原本高二B的班导周老师,因为酒后开车发生重大车祸,不得不住院治疗,以至于同样是体育老师的她,临危受命接下高二B的代导师。

    她衷心企盼这个任务只是“短期代打”,因为她实在受不了高二B那群顽劣的“好动分子”!

    今天,是她接下这个“麻烦班”的头一天,却已经让她死了不少活跃的精英细胞——

    一大早,满怀崇高的理想,岳幼堇就像刚进校门的准老师一般,兴冲冲地到高二B和学生们“情感交流”。想不到教室的门一开,一个板擦立即迎面而来,让全然没有心理准备的她“满面全豆花”。

    很好,她当做这是同学们“迎接”她这个代班导的“见面礼”。关于这个班级的学生有多坏、多恶劣,她在接到代班导通知时,曾“探险”过的各科教师早已向她知会过了,并且个个露出深感同情的目光。

    她将那些老师的警告全都抛到脑后,坚信世界上没有天生的坏痞,只要她耐心地使用“爱的教育”,再恶劣的学生,终有一天会像“春风化雨”那般,一个个都变成品学兼优的好孩子。

    “各位同学好,相信你们已经知道周老师请假的原因,接下来将由我暂代导师的工作,你们可能有一段时间得跟我共同相处。我叫岳幼堇,希望我们相处愉快。”清清嗓子,她将准备好的见面词,流畅地一口气说完,等待同学们的响应。

    通常这个时候,该是学生们热情地欢迎年轻貌美的老师来代课,然后是一些令人飘飘欲仙、笑得合不拢嘴的赞美词——

    正当她沉醉在幻想的情境时,一本厚重的英文参考书“咻”的一声,由她耳边穿梭而过,当场令她的美梦幻灭。

    什么崇拜的眼神、赞美的言辞?那些小兔崽子根本没将她的话听进耳里,全班四十几个孩子或坐或站或躺,书本、笔记乱丢,甚至有些还玩起骑马打仗的游戏,全然没把她这个自认还算美丽的代导师放在眼里。

    她忍住发火的冲动,毕竟头一天跟这些学生接触,她不想给他们留下太坏的印象,所以拉拉白色运动裤的裤管,故作优雅地坐上搁在讲台上的教师椅。

    就在她坐下的瞬间,那些好动的孩子们陡地以不怀好意的眼神盯着她,仿佛她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似的。

    “既然你们的活动暂时停了,那么请你们在位子上坐好,我们现在来点名。”不管有没有学生缺席,点名是每个老师必做的工作,尤其是在接任的第一堂课,她也可借机记下他们的大名。

    只见学生们耸了耸肩,各自交换着她看不懂的眼神,然后讪讪地找到自己的位子坐下。

    岳幼堇乐了。她相信自己的理念,至少这些学生还能将她的话听进耳里,只要她继续努力,过不了多久,说不定还会获选“优良教师特殊贡献奖”呢。

    结果这整堂课全部都是她一个人在讲话,除了几声还算配合的“有!”之外,全是她对他们的期望和未来的相处模式,说得她头昏眼花、学生们眼冒金星,有的睡得连鼾声都“响彻云霄”。

    下课的铃响了,她总算结束任务般地深吐口气,露出完美的笑容,由位子上站起,准备“功成身退”,不料却传来所有高二B学生们的笑声大合唱,唱得她莫名其妙兼满头雾水——

    “哇哈哈!你看看她……像只猴子似的!”一个男学生指着她身后的某一处,夸张地捧着肚子大笑,其余的孩子们则笑闹成一团。

    “她以为她是谁啊?”一个男孩——显然是这个班里带头的那个——靠着椅子往后倾斜,大咧咧地将长腿跨上课桌,嘴里还嚣张地咬了根牙签,“叫我们好好读书?书有什么好读的?值得我们浪费生命去用功吗?”末了还哼哼两声,以极睥睨的眼神看着她。

    听听他那是什么口气?分明想气死圣人!

    “给你一点儿教训,以后罩子放亮一点,少管我们的闲事。”男孩又说话了,语气充满了警告的意味,然后无视她眼底的怒火,开始和其它同学笑闹。

    什么教训?岳幼堇不安地偏头看向自己的身后——没有啊,什么都没……哇咧!她的屁股怎么一片砖红?当真像只猴子似的!

    懊恼地用手猛拍屁股,却怎么也拍不掉,恼得她几乎抓狂。

    “别费心了,我们经过特殊处理,拍不掉的。”带头的男孩发出戏谑的嗓音。

    那是操场跑道上的红砖土,拿来后加点水和白胶,趁着半干不干的时候,将之薄薄地铺在那把椅上,任何人坐上都感觉不出有什么异物,然后坐上的人就注定得报销一条裤子或裙子。

    “你们……”她气得说不出话来,正想大肆发作,不巧上课铃随之响起。

    “希望我们‘相处愉快’啊,岳老师。”男孩将手臂枕在脑后,警告之意不言而喻,“明天见。”

    岳幼堇的俏脸青红交错,眼见任课老师已往教室走来,她只得忍下火气,红着一张屁股回到教师休息室。

    她才不会就这样束手就擒,她会想办法对付那些恶劣的学生的!

    结果,她还来不及构思和高二B之间的“作战计划”,就不时传来各科教师对那些孩子的批评和无奈,听得她再高昂的斗志,也不免被磨去了大半,成了只病恹恹的战败公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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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烦死人了!”岳幼堇烦躁地在床上翻来覆去,赌气不吃晚饭的她肚子也开始呱呱地叫,叫得她的心更烦了!

    “我怎么这么笨?我干吗为了那些臭小子折磨自己的肚皮?”突然,她一跃而起,敏捷的身体真像弹跳中的兔子。

    “妈!我肚子饿了,有没有……”边跑边嚷的声音在滑进客厅时立即中止,两颗眼球瞪得老大,“你怎么会在我家?”

    谭恪亚才刚坐定不久,等着冯茵茵到厨房倒水之际,没想到会这么快就见到了岳幼童,心中不禁有丝窃喜。

    “我的幼儿园就在下两条街的转角处,正好到附近办点事,所以便冒昧地前来叨扰了。”因为途中他正巧遇到刚和邻居串完门子的冯茵茵,因此来不及事先打电话跟她“通报”一声。

    “喔,的确是挺冒昧的。”她脱口而出,没注意谭恪亚的表情僵了下。她知道那家幼儿园,挺气派的,一看就像是专门吸取了父母血汗钱的水蛭,“我妈呢?”

    这样问很奇怪。明明她才是主人,她却还反问身为客人的谭恪亚,这屋里的另一位主人到哪儿去了?不过这就是她可爱的地方,只是凭直觉就开口,完全不经脑袋思索。

    “在厨房……”语音来不及消散,只见她一阵风似的飙往厨房的方向,在厨房门口遇到端水出来的冯茵茵。

    冯茵茵臭着一张脸问:“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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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就躲在厨房边,偷觑着女儿会不会把握机会和谭恪亚相处,没想到这丫头当真笨到没药救了,不找男人找她妈,真是笨到极点!

    岳幼堇摸着肚皮,少根筋地没发现母亲的臭脸。“我肚子饿了,有没有……”

    “没有!”就算有也不给她吃,喂老鼠总比喂这笨丫头来得强,“我今天没煮饭,要吃自己想办法!”

    “嗄——”岳幼堇这下可委屈了,不甘愿的声音拖得好长,“那有没有泡……”

    “也没有。”她最气这丫头吃那些没营养的泡面,“过期了,全让我扔了。”

    “怎么可能?”岳幼堇总算发现母亲的不对劲,小心地偷睨她的神色,“我上个礼拜才买的耶,泡面可以存放半年,如果真过期了,也该让我拿去换呐。”

    “扔都扔了,你要我到哪里去找给你?”端着茶水几步便到了谭恪亚面前,“来,喝茶,别理她!”

    谭恪亚将她们母女俩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毕竟这屋子也不是太大,顶多九十平米。真是什么样的母亲养出什么样的女儿,他在欣赏岳幼堇的同时,也明白地看清了她的率直承自何处,忍不住在心头闷笑。

    “谢谢。”礼貌性地点了下头,谭恪亚挂心的却是岳幼堇的肚子,“幼堇,你还没吃晚饭吗?”都快九点了,难怪她会肚子饿。

    岳幼堇踢着椅脚生闷气,压根儿懒得理他。

    “她不知道发什么神经,一回到家就嚷着不吃饭,气冲冲的样子像老娘我欠了她的钱似的。”说到这儿,冯茵茵也不爽了,乘机向谭恪亚诉苦,“她赚的钱我可没拿过一分一毫,每天还得替她煮饭洗衣的。可她下班回来还要给我脸色看,恪亚,你倒是替我评评理。”

    “呃……”他苦笑,遇到这种场面,似乎说什么都不对,“伯母,我看她可能是饿坏了,说话直了些,没别的意思。幼堇,不然我带你去吃饭,好不好?”

    “我可以自己去。”拜托!她可是个成年人,又不是他幼儿园里怕走丢的小朋友。

    “一个人吃饭多无聊?”冯茵茵见机不可失,忙着敲边鼓助兴,“我这老太婆才刚尝过那种滋味,哎——人老了就不中用,连吃个饭都没人肯陪我,哪像你人在福中不知福,有人陪你吃饭还嫌……”

    话才说到一半,眼前哪还有个人影?

    哈!原来唠叨还是有效用的嘛,可以赶着人家出门约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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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于知道妈妈一叨念起来便会没完没了,岳幼堇连忙拉着无辜的谭恪亚逃离家门,以免他也遭受池鱼之殃。

    “受不了,我妈真的老了,一叨念就没个完。”其实冯茵茵也不过五十岁,离正格的老太婆还有一大段距离,偏就那张嘴老得特别快。

    “她是为你好。”清风徐徐,一如他温柔的嗓音。

    “喂,我妈没告诉你吗?”她看着他被风吹乱的发,心头飘过一丝疑惑。

    她明明叫妈推掉他,为什么这家伙还厚着脸皮来找她?难道他的脸皮是铜墙铁壁、百毒不侵?“告诉我什么?”他不记得冯茵茵特别交代过他什么事。

    “你装傻啊?”没道理啊,难道老妈没跟他讲清楚、说明白?“这么重要的事,我妈都没跟你说?”谭恪亚理不清她是说笑还是正经,却隐隐有种不愿探究的心态,感觉她说的不会是他想知道的事,心头不禁有点忐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喔。”原来如此。她知道妈妈在打什么主意,八成想让她嫁给这个“弱不禁风”的小白脸。

    “拒绝”是一门很令人沮丧而且深奥的科目。如何拒绝得漂亮又不伤人,才是真正的大学问。

    她自认为做不好这一点,才将这个任务推给老妈,没想到老妈跟她一样没“料”——不会拒绝别人的料。

    除了高二B,谭恪亚成了她此刻的第二个烦恼,一向豁达的脑筋,因这两件解不开的麻烦而打了结。

    听见她肚子鼓噪的声响,他体贴地岔开话题:“你想吃什么?”他相信他们会有别的时机谈这些事,但不会是她肚子饿的现在。

    “嗯……”很好,这家伙又给她出了“问题三”,“不知道,没什么特别想吃或特别不想吃的东西。”脑袋里闪过各式各样的小吃,她却举不出令她特别有食欲的东西。

    “我听园里的老师提过,有一家火锅店感觉还不错,我们一起去尝尝好吗?”他的车就停在前方不远处的幼儿园广场里,多走两步就可以取车了,“听说有四种锅,任君选择。”

    “哪四种?”虽然已经入了秋,但秋老虎发起威来还是很闷热的,她不确定自己会对那些热腾腾的火锅有兴趣。

    “瑞士锅、涮涮锅、鸳鸯锅和麻辣锅。”市面上大概也只有这四种锅了,特殊的是,那家店同时具备这四种,选择性较多,“你想吃哪一种?”

    “我想想。”选择题,该怎么挑?“你呢?”

    瑞士锅是甜的,而她不爱甜食;她又不吃辣,所以麻辣锅顺道被剔除;她是不晓得谭恪亚爱不爱吃辣,但她和他又不是情侣,还是避开容易令人遐想的鸳鸯锅,那么她可能就只有一种选择……

    谭恪亚没有说话,两个人安静地走了几步,竟不约而同地选在同一个时间开口。

    “涮涮锅吧!”四个字二个叠音,两人同时愣了一下,不可思议地互看一眼,忍不住相视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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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喂,我不吃虾。”挑起煮得卷红的肥美虾子,岳幼堇直接将虾子丢到谭恪亚的小铁锅里。

    此刻两人正坐在一家名为“猴子&西瓜的家”的火锅店,感觉还不错,挺温馨的。据说是一对夫妻开的,还有一段浪漫的爱情故事,但现在没有任何事比填饱肚子还重要,所以岳幼堇没空多问。

    “为什么?”谭恪亚蹙起眉,夹起虾子开了口,“你知不知道……”

    “停停停!”岳幼堇忙伸手阻止他发表长篇大论,那种理论她听一次就头晕,绝对不会再听第二次,“别再跟我提什么营养那一套,我不吃虾,纯粹是懒得剥‘皮’,OK?”

    “是……懒得剥‘壳’吧?”不是不吃?谭恪亚小心地问。

    “喂!叫你别计较那么多的嘛!”这个男人怎么这么嗦?她可不喜欢一句话重复好几次,“都一样啦,给你吃你还嫌个屁啊?”不是听说海鲜对男人很补吗?她可是为了他好耶。

    扬起轻浅的笑,谭恪亚开始动手剥虾。他的动作利落而优雅,很快地将两只虾子剥得完美无瑕。

    “喏。”将剥好的两只虾子同时放到她碗里。他发觉自己喜欢看她吃饭,因为她吃东西好快,感觉食物十分美味可口。“吃吧。”

    岳幼堇愣住了,瞪着两只虾子好半晌,才抬头看他。“你……不吃吗?”

    “看你吃,我就很高兴了。”不变的温柔笑脸,让她心里微微震荡。

    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从她在幼儿园大班起,老妈就不再为她剥虾壳了,她也因此很少触碰虾子、螃蟹之类的海鲜,因为她懒。

    可他跟她什么都不是,甚至连朋友都还称不上,为什么要为她剥虾壳?

    “快吃啊,凉了就不好吃了。”他催促着。

    正巧老板娘走过来收拾桌面上的残渣,见到谭恪亚盘里的虾壳和岳幼堇碗里的两只虾,一双漂亮的眼笑眯了起来。“好体贴的先生,你的女朋友真幸福。”

    自从开了这家店以后,罗凯〗〗看多了各式各样的情侣,大多都是女人为男人剥虾壳,会像谭恪亚这般为女朋友剥虾壳的,她倒是头一回看见,除了她老公之外。

    见岳幼堇头低低的,没啥反应,他笑着应道:“没什么,只是举手之劳。”

    “大西瓜,你又在混了?”老板阎子厚由厨房里出来,看似责备的语气,却不着痕迹地接过妻子手中的空盘,“就爱找客人聊天。”

    “臭猴子,不然每天跟你干瞪眼呐?”瞪了他一眼,罗凯〗〗嘟起小嘴。

    “西瓜本来就只能看猴子的。”阎子厚霸气地搂着妻子的肩,笑着向谭恪亚点了下头,“不好意思,请慢用。”

    谭恪亚含笑目送他们夫妻俩离开,隐约了解了“猴子&西瓜的家”的由来。

    “幼堇,为什么不吃晚饭?在学校受气了?”他突然想起她恶劣的心情。

    “没什么啦!”奇怪了,她的鼻头怎么酸酸的,甚至有点不敢看他?

    轻轻地叹了口气,他几乎能感受到她刻意拉远的距离。“我没有探究的意思,只是不想看到你这个模样。”

    她不解地问:“什么模样?”

    “无精打采的模样。”指了指她碗里的虾子,“现在的你是只死虾,而不是上回我见到的活跳虾。”

    “什么比喻嘛!”真搞不懂这男人在想什么,但她的确因他的形容而放松,不觉轻笑出声,“烂透了。”

    “至少你笑了不是?”凝着她阳光般的笑容,他浑然不知时间已经晚了,“想跟我聊聊吗?”

    “真受不了你。”好吧,她妥协了,而且她也的确需要一点儿建议和办法,“我今天接了一个代班导的工作,结果……”

    哇啦哇啦地将今天的糗事一口气说完,她才终于喘了口气,感觉清光了心头的垃圾,心情好多了。

    见他深锁眉头,好半晌不答腔,她忍不住问了:“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好建议可以给我?”

    “你想怎么做?”他反问。

    “不知道。”她老实地回答,“就是没想到才问你啊。”

    “这么说吧。”其实幼儿园里也有类似的调皮学生,只不过“程度”上要逊色许多,“以暴制暴,你懂我的意思吗?”

    听到那个“暴”字,就让人心口发麻。“你要我跟他们打架?”她瞪圆了眼。

    “不是。”他仰头看了眼天花板,有点儿受不了她的直线思考,“要让他们变好,最快的方式,就是拿你最强的长处压倒他们,这样便很容易让他们对你信服。”

    这样便很容易让他们对你信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