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离开总公司后,孙羽雀茫然的走在街道上。

    或许对店里的其它同事来说,她在不知不觉中救了他们一命,让他们免去被炒鱿鱼的命运,但其实他们根本不知道她为他们做了什么事。

    她这么做到底是对还是错?坦白说,她自己也不明白,毕竟他们在工作上确实一点都不认真。

    对于她的隐瞒,就同事们来说或许是好事,但就公司立场而言,却是公司损失,所以很难界定她的行为是对或错……只是因为立场不同,便产生不同的论点及结果。

    就在她芒然的陷入自己的思绪中时,突然有个汽车的喇叭声将她拉回现实,她惊跳了下,旋身循声望去。

    “上车,我送你回去。”雷御凰降下车窗,对者发呆立在人行道的她喊道。

    刚才他和许承南在办公室里讨论了下,彼此都认为她的反应有两种可能——第一种,在上司面前营造好人的形象,既不出卖同事,相对的也降低背叛公司的可能;另一种则是她根本没有想那么多,纯粹是不想当“抓耙子”,就怕陷人于失业的窘境。

    相当然耳,他和许承南都不认为她有第一种可能的深沉心机,于是他追了出来,决定跟她讨论接下分店店长的事宜,顺道送她一程。

    “我我,我吗?”她傻了,指着自己的鼻子,犹如惊弓之鸟般胀红了脸。“不用啦!我自己可以搭公车……”

    “快上车,不然会阻碍到交通。“他没听清楚她到底说了什么,后面已经有车开始按喇叭了,逼得他加大音量对她吼道。

    她也发现情况有点不对,万一警察来开单那怎么得了?她可不能害他为了自己而领红单!

    于是她匆匆忙忙的也没多想,便跳下人行道拉开他的车门上了车,他很快便将车子驶入正常的车道。

    “对不起,我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她雪白着一张脸,就怕自己给人惹麻烦了。

    “没什么大不了的。“只不过是驾驶者没耐心,稍微暂停一下就乱按喇叭而已;他好笑的觑她一眼,毫无所觉的出声安慰,而后自己为之一顿。

    他可不是会怜香惜玉的那种男人,毕竟工作职场上女田平等,他不会因对方是女性便特别宽待,所以也不曾发生过他出言安慰女同事的案例。

    那么,刚才那句算不算是安慰她呢?

    他握着方向秀的手紧了紧,自个儿也不太确定了。

    “是吗?那就好。”她闻言松了好大一口气。

    阿嬷打小教她的观念是,不管她到哪里做什么事、遇到什么人,都得谦恭有礼,即使有人对自己不礼貌,她也别给人难堪,所以她很怕自己给别人惹麻烦。

    听到她的低喃,雷御凰不禁好奇的多看她一眼。

    这个女人干么这么怕事的样子?虽然他并不会随便惹事,可一旦真的遇到麻烦,他可是一点都没在怕的。

    或许是家人给他太优渥的成长环境,加上出了社会后,事业一切顺遂,在他的字典理从没“卑躬屈膝”这四个字,所以他没办法理解她的紧崩。

    “你很怕造成别人的困扰?”望着她的侧颜,他发现自己对她的好奇感越来越浓烈;他从不曾对任何一个女人,产生这种强烈的探究感。

    虽然他持有她的所有资料,但她的心路历程、想法,都不是调查报告里能清楚条列的事项,而她的表现也全然跟他所认识的女人完全不一样,很不一样,也无怪乎会引起他的兴趣。

    “对啊!”她点点头,终于肯将脸正面面对他了。“我阿嬷教我的,不管到任何地方遇一任何事,都不能给人添麻烦。”

    “……”靠!这是他完全没办法理解的世界!这要求也太严格了吧?!

    “怎么了吗?”后知后觉的察觉到他的脸色不太对劲,她的神经线再度崩了起来。

    “没事,你别紧张。”他抚了抚额,有种跟外星人交谈的错觉。

    “喔。”她轻应了声,突然想到自己并没有告知她家在哪里。“咦?我好像没告诉过雷先生,我家的地址吼?”

    “我知道你家的地址。”他注视着前方的道路,丢出一枚炸弹。

    “嘎?!”她惊跳了下,完全没料到总公司的高级干部竟会知道她家地址!“你怎么会知道?!”

    “小姐,你进公司服务部时,都有留履历表的不是吗?”他轻叹口气,竟也不意外她有颗与他构造不同的脑袋,“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知道你的电话?”

    “原来是这样。”她还以为他没事干么调查她咧!嚇死人了!

    之后两人都没再开口说话,任由车子朝着目的地前进。

    雷御凰不断的思考着,该如何跟她开口接下店长一事才不显突兀——刚才凭着一股冲动就追了出来,他其实还没想到该怎么跟她开这个口;不意外当他将车开到她家门前,那漆成大绿色的铁皮屋简直嚇坏他了!

    “你?住在这里面?!”天啊!这能住人吗?他不敢置信的瞠大双眼,那眼珠差点没滚出眼眶之外。

    “对啊!”她似乎完全没意识到他的惊讶,一派天真的对他笑了笑,谨遵主人的礼仪问道:“雷先生,你要进来喝杯茶吗?”

    雷御凰的呼吸窒了窒,他如果够理智,应该加足马力离开这个完全跳脱他所能想像的鬼地方,但他竟鬼迷了心窍似的下了车,并朝她点了点头。

    或许,他其实更想看清的是,她如何在这简陋铁皮屋里过日子?不过他可不会承认自己这小小的私欲。

    “请进。”孙羽雀似乎很开心他愿意赏脸,脸上堆满了笑意的推开自家大门。

    室内的光线并不明亮,更糟的是,里面空气糟透了,他一进屋差点没窒息,所幸整理得还算干净——天啊?地啊?她怎能在这里生活那么久?这屋子住久了铁定要生病的!

    他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又叹,惊愕不已。

    “咳~~咳咳!是谁啊?”老太太咳嗽着由屋里走了出来,就着不甚明亮的光线眯着眼问道。

    “阿嬷,是我啦!”她赶忙出声让老太太安心。

    “是小雀喔!”老太太听到她的声音就放心了,咧开嘴笑,可在发现雷御凰时敛去笑意,“啊……你是谁啊?”

    “阿嬷,他是我同事啦!”这样讲会不会太自抬身价了点?可是要向阿嬷解释清楚很难耶!孙羽雀局促的眯了眼雷御凰。

    “阿嬷李贺。”没想到雷御凰并不以为意,入境随俗的以台语问假老太太。

    “呵呵呵!”阿嬷可乐了,又咧一嘴笑,拉一拉孙羽雀,以她自认为小声的音量问道:“啊他速你的男朋友逆?”

    孙羽雀差点没跌倒,一张脸胀得火红。“不是啦!阿嬷别黑白共啦!”

    雷御凰好笑的挑高眉尾,不予置评。

    “搁啪势捏!”老太太更乐了,拉着她的和不断的拍她的手背。“你也该交男朋友了,歹谢暇咪。”

    孙羽雀忍不住猛翻白眼,恨不得挖个地洞把自己韩了!她感觉自己全身都在冒烟,甚至没勇气回头看雷御凰——真是丢脸死了!

    不久后,老太太使回房休息,留下两个年轻人在燥热的大庭。

    “雷先生,不好意思让你笑话了,老人家总是这样的。”她倒来一杯开水,歉然的将杯子递上。

    “没关系。”资料上说她是由祖母带大的,看来就是那位兹蔼的老太太。“你们祖孙感情很好?”

    “对啊,我们家就我们两个,感情不好要跟谁好?”她认真的点头。

    聊没两句,便听见老太太的咳嗽声由房间里传了出来,让雷御凰皱起眉心。“你没带你阿嬷去看医生吗?”

    “看过了,也有吃医生开的药,可是医生说阿嬷的气管本来就不好,加上天气变化大,所以……”她难掩犹心的低下头。

    “怎么不换个好一点的环境?”应该跟这屋子有很大的关系吧!通风不好,又小又暗,一如他刚走进来时的想法,住久铁定要生病。

    “呃……”她不安的绞着手指,抬头看着这简陋的室内,眸底闪动着感激的光芒。“这已经是我们住过最好的地方了,还是里长大婶出资帮我们弄的,我们能住在这里已经很好了……”

    雷御凰闻言心口一绞!

    家境富裕,可说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他,其实并不是很了解社会底层的生活,当她说这是她住过最好的地方时,他胸口郁闷得几乎无法呼吸。

    “搬到公司的员工宿舍吧!”他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并在瞥见她错愕的容颜时,呼吸再次窒了窒,胡乱的瞎编起来——

    “虽然也不是多好的地方,不过通风良好,该有的电器都有,或话可以给你阿嬷一个较佳的养老空间。”

    该死!这是他第一次管不住自己的嘴巴,睁眼说瞎话。

    瞧瞧他给自己揽了什么麻烦?!就在他懊恼的开始后悔之际,老太太的咳嗽声再度传进他的耳里,神奇的抹平他的懊恼。

    罢了,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追也追不回来,不如就当成他日行一善吧!

    “呣……可是……”孙羽雀十分感激他的好意,但她们住在这里可是完全不用负担房租的。“可是我们没有多余的预算……”

    “只要是公司的员工有需要,就有资格申请员工宿舍,公司不别收费。”原以为她的拒绝是为了其他莫名其妙的理由。一旦知晓刀子的顾虑,他松了口气,很快的承诺不收取她任何费用。

    至于他为何如此冲动的做这个决定——他暂时不去思索。

    “真的吗?!”她惊喜,小脸整个亮了起来,即使在不甚光亮的屋里仍显得明亮动人。

    “真的。”他的心跳莫名的加快了下,很快抹去心头的轻悸,并正好顺着这个话题跟她谈分店之后的状况。“从明天开始,你不用到店里去上班了,而是到总公司接受为期一个月的储备店长训练,然后我会将整个分店交给你管理。当然,会换一批全新的员工。”

    “啊?换一批全新的员工?”她惊跳了下,不由自主的拉住他的手臂。“你要开除他们?!”

    他强忍着不去在意她按压自己手臂的小手,正色的凝着她的眼瞳。“公司不需要打混摸鱼的员工,或许这个工作不适合他们,我会给他们一笔资遣费,让他们去找更适合的工作。”

    “可是……”

    天啊!该不会是因为她的开系吧?也明明什么都没说的!

    “不管你愿不愿意承认,我只相信我自己的眼睛。”他轻易察觉她的担尤,对她把任何情绪都写在脸上感到有趣。“接下来的储备店长训练,请你好好学习,我想重点应该放在你不能再什么事都揽着做。”

    “啊?!”怎么他连这个都看了去?她微窘的低下头。“我……”

    “既然我这次有办法换掉整批员工,下次我一样有可能做出同样的决定。”雷御凰深深的凝着她。

    或许那些人能放纵自己打混摸鱼,她也该负一部分的责任,是她的纵容造成那些人对她的颐指气使。

    “不过要是这次你不改掉所有事都揽着做的习惯,我会连你一起汰旧换新,懂吗?”意思就是,她有没有供出同事们的不认真都没差,他只相信他的眼睛所看到的事实,而孙羽雀也必须改变她的心态,让所有同仁一起分担店里的工作,毕竟那是每个员工必须承担的责任。

    孙羽雀又羞又惊的猛点头。

    她需要这份工作来维持阿嬷和她自己的生活开销,因此她愿意改掉这既让柔柔叨念不休,又让雷先生诟病的“不良习惯”。

    “这样还有问题吗?”很满意她的反应,雷御凰浅浅的勾起嘴角,传达室达结束话题的意图。

    “没、没有。”她完全接受他的安排。

    “明天上完课后,我会把宿舍的地址告诉你,你随时可以搬进去了。”他起身算是完成今天的工作。“我先走了,明天我在公司等你。”

    “好。”她跟着起身,跟在他身后走到大门口,“谢谢你,雷先生。”

    雷御凰在走出大门后,转身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约莫两秒钏,他重重的点了下头,然后离去。

    凝著逐渐远去的车屁股,孙羽雀这才慢慢的有了真实感。

    她的生活好像因芥未先生……不,雷先生的出现而产生极大的改变耶!不仅可以搬到公司的员工宿舍,待通过训练后又可以管理一家训——

    她会不会太幸运了点?

    雷先生可真是她的贵人啊?

    “员工宿舍?我们什么时候有那种东西?”许承南在收到雷御凰传递而来的讯息后,一整个傻眼。

    或许别的大型企业有住宿的福利,但他很肯定他们的火锅连锁店并没有那种制度,因为这种服务业打工的人员很多,所聘请的员工也大多是居住于该分店的附近,并没有住宿的问题,所以根本没设置员工宿舍!这会儿叫他到哪儿去变出个宿舍来?!

    “从现在开始有了。明天中午以前找到合适的地点,并叫人去打点,记得把地址给我。”雷御凰看着手上的卷宗,拿起钢笔签阅。“还有,记得别距离分店及公司太远,以免她有交通上的困难。”

    许承南以指搓了搓下巴,注视他的眼里写着深思。

    雷御凰批阅完公文,一抬头正了迎上他的疑惑。“干么?”

    “我说兄弟,你这次可不能再说我多疑喔!”许承南走过去揽了揽他的肩,大有Man’stalk的感觉。“坦白说,你不觉得你对那只小麻雀好过头了?”

    “小麻雀?”雷御凰愣了愣,随即意会的友手肘拐了许承南的腹部一记,“别乱给人取绰号,她有名字的!孙羽雀。

    “噢~~天啊!”许承南受不了的大翻白眼。“连这芝麻绿豆的小事你都要为她计较,不祥你对她不够特别?”

    雷御凰的眉心皱了起来。他也知道自己对于跟她有关的决定都很不寻常,不过一想到她家那犹如绿色怪兽的铁皮屋,他的眉心便松了开来。

    “或许我对也是特别了点,不过你要是看到她住的地方,恐怕你也会跟我一样,忍不住想对她好一点。”

    他不认为这是需要被诟病的地方,毕竟同情心人人有之。

    “干么?难不成她住鸟窝还是猪舍?”也是啦,小麻雀合该住鸟窝的咩!去!

    “她住在铁皮屋里。”雷御凰直接挑明了说。

    “嘎?!”许承南愣住了。“有没有那么惨啊?”好日子过久了,他几乎忘了社会还有那个艰难的层面。

    推开他的手,雷御凰拉开抽屉,拿出孙羽雀的个人资料放到桌上。“上面有她的地址,你要是不信,不妨花点时间走一趟。”

    根本没必要好吗?雷御凰这个自律甚严的男人,从来不打诳语,许承南很清楚自己完全不需要再证实什么。

    “她还有一个年迈的阿嬷要照顾,在我跟她谈工作变动时,还不断听到她阿嬷的咳嗽声。”眯了好友一眼,他相信承南不会是铁石心肠的人。“你没待过铁皮屋吧?就算整理的再干净,里面的空气还是糟透了。”

    许承南沉默了下,微恼的瞪了他一眼。“……你现在是在考验我的心里是黑的还是白的吧?”

    “我可没这么说。”雷御凰笑了出来,可那笑容言明一切。

    “算你狠!”懊恼的抹了抹脸,许承南投降了。“我这就去找房子!”

    仔细的将讲师交代的工作流程做成笔记,孙羽雀虽然都已熟悉那些流程的内容,但她仍虚心求教,像个好学生般努力学习。

    回想昨天她将要搬进员工宿舍一事告诉阿嬷时,阿嬷脸上那开心的喜悦的神情,教她每回想起便忍不住扬高嘴角。

    阿嬷也认为她遇到贵人了吧?即使阿嬷没有说出口,但她相信阿嬷心里也这么认为才是。

    “好了,我们今天就上到这里,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吗?”略有年纪的女讲师合上笔电,扶了扶脸上的眼镜说道。

    “没有,谢谢你。”她点头道谢,跟着合上笔记。

    她跟在讲师后面走出会议室,发现雷御凰正倚在会议室廊前的窗边,若有所思的看着窗外。

    “雷先生你好。”她走上前去打招呼。

    “下课了?她似乎打断他的思绪,他回过神来,多此一举的问道。

    “嗯。”她拉了拉肩上的背包,觑了眼他才看过的窗外——没什么太特别的啊!他是在看什么?“雷先生等人吗?”

    “对啊!”他挑眉,怀疑她根本忘了他和她中午的约会。“等你。”

    “等我?!等我干么?”果然,她还真的忘得一干二净!

    “说好了要把宿舍的地址给你,不是吗?”宾果!他猜中了,却没有中奖的快感。“走了!”

    “去哪儿?”唉,不是说要给好地址吗?这会儿又要带她到哪儿去?难不成还去看屋喔?又不是买房子,没必要那么麻烦吧?

    “中午了,去吃饭。”没给她太多考虑的机会,他兀自拉开脚步走在前方,笃定她会跟上来。

    她果然没让他失望的跟上,开口的语气有点急。“雷先生,你帮我那么多了,我怎么好意思再让你请我吃饭?”

    这个人干么对也那么好啦?比里长王大婶对她还好,好到直教她心里发毛呢!

    “我说了要请你吃饭吗?”以眼角觑了她一眼,他的脚步不曾稍停。

    “啊?”她傻眼,连腿也跟着傻了,呆呆的站在原处。

    雷御凰瞟见她的呆样,不禁开怀的放声大笑——

    实在太有趣了!稍微逗她一下,她马上就不知所措、忘了反应,怎能不教人感到开心呢?

    哇咧!这样整也很好笑是吧?

    笑!笑掉他的大门牙算了!孙羽雀很没用的暗自诅咒。

    阳光透过长廊上的窗投射在他满是笑意的脸上,她陡地感到十分刺眼,心跳没来由的一陈加快,她反射性的眯起双眼——

    吼!人长得帅就已经很没天理了,笑起来还这么好看,实在……实在很诱人犯罪矣!

    “再呆下去就没得吃了!快来!”他边笑边迅速伸手揉乱她的发,再度拔腿走在前方。

    孙羽雀顿了下,小手按压着自己的胸口。

    她承认他很迷人,不但人长得帅,又是总公司的高级干部,跟她绝对是两条不可能有交集的平行线……

    用力甩甩头,甩去自己脑子里莫名窜起的绮想,她没敢太过靠近的跟上他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