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血的课程

他们还没走多远,雷霆之心就发觉福狼突然紧张起来。她立刻就看见是什么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林间的空地上,一只灰熊妈妈正带着两只小熊到河边来捕鱼。灰熊妈妈和小熊发现了他们,在半道上停下来。福狼滚到雷霆之心身后,想要藏起来。他轻轻蹭着她的后腿,埋进她的皮毛里。母熊和小熊小心地走近。福狼露头瞥了一眼,两只小熊就发出愤怒的叫声。他们在嘲笑他,他知道!而他们的妈妈被吓呆了,只是盯着看。雷霆之心能感觉到福狼在颤抖。

他知道他和别人不一样!这事迟早会发生的。她首先本能地想挡住他,不让其他熊看见。但是母熊越是看他,小熊就越叫个不停——叫得最响的那只在地上甚至打起滚来,高兴地看着眼前古怪的情景,雷霆之心决定不再把福狼挡起来。她动了动腿,让福狼露出来,等她意识到相比小熊他有多么小的时候,她也哆嗦了一下。

福狼哀叫了一下,抬头看着雷霆之心。如果是她,她也希望他能长到现在的两倍大。但她就像石头一样站着,没有表示,也不出声。她只想着把他捞回来的那一晚,那朵生命的火花,几乎熄灭却仍旧闪烁着,是那么的顽强。

福狼在她眼中抓住了什么。他慢慢地转过头去冲着小熊,那两只小熊正在草丛里笑得直抽搐。瞬间,小狼的身体就改变了,他不再颤抖,而是抬起头,开始大大方方地向前走去。他翘起尾巴,竖起耳朵。母熊吓得戒备起来。她伸手猛拍了一下离她最近的小熊,小熊尖叫一声,而他的姐妹闻声起身并抬头看见福狼的时候,也吓得猛吸了一口气。

熊的一家困惑地注视着小狼。这么小的东西怎么敢这样对他们?雷霆之心自己也难以理解。福狼长得一丁点儿大,却不知怎的表现出了一股强势。一时间她看见小狼进入了两个世界——其中一个她从没见过。就好像福狼曾经加入过某个非常重要、非常古老的狼群,他仿佛被这个狼群看不见的狼之魂环绕着。

然后,福狼的尾巴上下轻微晃动着,雷霆之心小跑着走向他,哼哼发出要他服从的命令,还强制性地在他肩头轻轻拍了一下。

外来的母熊眨眨眼睛,这个奇怪的家伙到底是谁?看起来像狼,现在的行为却像只小熊。

其实,所有在场的动物都迷惑了,其中也包括福狼。他跟在雷霆之心身后小跑的时候,一个想法进入了他的脑海:我不一样。我不一样。我不一样。

回窝的路上,他们路过了那条河支流的一个小河湾,他们曾经在那里捕过鱼。水面非常平静,似乎没有受到水流的干扰。福狼停下脚步,低头凝视着闪闪发光的水面。雷霆之心走到他身边,想看看他是不是发现了更多的鱼。两只动物的倒影于是同时出现在深色的水面上。我看起来和她一点也不像,也不像我见过的其他动物。为什么我的眼睛那么绿,脸那么细长?雷霆之心的脸那么大,比我的胸膛还宽。她的皮毛那么浓密,颜色又深。我的皮毛颜色太浅了。

他们回到窝里。出于习惯,福狼又趴到雷霆之心的奶头上。他一边喝奶,一边心情沉重地看着她的眼睛,而她也发现这两汪深绿的池水中藏着问题。我为什么不像你?她温柔地低声吼着,舔舔他的鼻子作为回答。

爱,她想,爱就是所有问题的答案。但她没有把这些话说出来。熊是独居的动物,非常矜持,大多数强烈的情感他们都不会说出来,仿佛说出来就会削弱他们自身似的。她就那样看着福狼的眼睛,学到了熊生活方式的福狼迎上她的目光。小狼被雷霆之心眼中深琥珀色的光淹没了,他明白自己不一样,但他也知道自己被她爱着,就像是她亲生的小熊一样。

他喝不了多久的奶了,因为雷霆之心感觉她的奶快要枯竭了。她为他们已经成功的捕鱼而高兴,但她也知道现在必须要教会福狼去捕猎肉食,真正的肉食了。这可能比她以前想的要简单,因为是福狼最先感觉到了母熊和小熊。他肯定闻到了他们的气味。如果是这样,他已经做得比她好了。这对捕猎来说是件好事。

他们睡过了最热的白天,直到傍晚来临。

雷霆之心以为自己嗅到熊来了,但她动不了。她感觉四肢沉重,好像进入了冬眠一样。现在不是冬天,她告诉自己说。我必须动起来。我的小熊……我的小熊。如果这是冬眠期,那就不是交配期。那我干吗要做上气味标记?我为什么那么糊涂?现在是做气味标记的时间吗?她几乎连头都抬不起来,更别说起身给洞周围的树木做标记了。血流染红了蔚蓝的天空,一只大公灰熊撕裂了她小熊的背,深可见骨。雷霆之心站起来,咆哮着,冲向公熊。她划过他的胳膊,一道深深的伤口。他痛叫一声逃走了。但那是个致命的伤吗?她怕不是的。他会回来……他会回来……

雷霆之心从噩梦中醒来,她抖得厉害,把小狼从膝头抖了下来。

“熊咒的!”她嘟囔着。福狼警觉地冲她眨眨眼。他害怕地咧开嘴巴,做了个鬼脸,后颈上的毛竖起,还把尾巴夹在后腿之间。灰熊紧张地喘着气,时间快到了,她知道那时候公熊就会感觉需要她的陪伴。如果她可以在公熊进入她的领地之前做上气味标记就好了。

她知道狼也做气味标记,这可能真的会迷惑其他熊。她不打算交配。福狼就是她最小的幼兽,她决定做的事可能都是为了他。没有公熊可以伤害他或赶走他。

但他会像熊一样站立和走路吗?他想要骑到她背上的时候就可以跳得很高。他差不多可以够到她的肩膀了,也知道他可以做气味标记。他肯定在洞穴周围的地方撒过尿,但是还需要做更多,那种特殊的味道,她路过狼的领地时在风中不时就可以闻到。

这是很实际的课程。不像“爱”这种没办法用语言表达的东西,这是可以说清的,并可以用非常明白的行动做解说。福狼的语言水平进步了。雷霆之心偶然听过几次狼和猫头鹰对话,那时候她感觉他们的语言和她自己的差别很大,但其实不是的,不过是语调和音域听起来完全陌生而已。她有时把这个想成是水,湍急的溪水和喧嚣的瀑布或是旱季的水流的声音是不同的,但都是水,必须要仔细听才行。

福狼的声音比较平缓,不像她自己的那么低沉。猫头鹰的音调范围很广,有些几乎听不见,有些却圆润低沉,还有少数声音尖锐。猫头鹰的声音没有一点儿像熊,但用词却差不多一样。尽管如此,福狼说话的时候声音已经开始有点儿像熊了。他学会了一些灰熊当中常用的、粗犷的后嗓音。

他们一出窝,福狼就蹦蹦跳跳地向河岸跑去。雷霆之心冲他低吼一声,然后用头挡在他的侧面,叫福狼转身去她想让他去的方向:“这边走!”

她转头向一棵大白松走去,半蹲着,开始在树上蹭背,发出一阵很刺耳的刮擦声。她正在留下气味,但并非是能繁殖的、接受交配的雌性气味。福狼也必须留下气味,他自己的气味。

雷霆之心使劲儿盯着他。她感觉福狼必须要用后腿留气味。她低下身子,趴在地上,柔声低吼着叫他过来,和平时他们争斗时一样。他立刻就爬到了她的背上。一股强烈的气味从她皮肤下受激发的臭腺挥发出来。

“那是什么?”

“我的气味。”

福狼从前骑在她身上的时候就闻过这种气味,但现在更强烈了,几乎让人无法忍受,这和乳汁的香甜味道实在是天壤之别。那是一种强烈的信号,一种防御信息,说明洞穴及周边,从白云杉到河岸再到桤木丛这块范围都属于雷霆之心和她的小狼。这触动了福狼心里的什么。“我也可以!”

他埋进她发出气味的浓密皮毛里,蹭蹭鼻子,舔舔她耳朵里面,然后翻滚下来,跑到最近的树旁。雷霆之心看着他把后腿靠着树,放下尾巴。他学得好快!雷霆之心想,她用不着什么都解释,真的。他立刻就明白了留下气味信息的紧迫性。真是只很不寻常的小狼呀!

福狼尾巴根上的一块肌肉在他蹭树干的时候突然收缩。他感觉什么释放了出来。他立刻开始跑着把每棵树、每块石头甚至每根树桩都标记上了气味。我的!我的!我的!他身体里的每一部分都流动着这个想法。但这才是开始。他一边标记,身体的其他部分也兴奋起来。他还在地上猛抓猛挠。他的脚趾放出另一种气味,而脑中那个“我的!我的!我的!”的叫声变成了“我们的!我们的!我们的!”。在他内心深处作为狼的某些东西开启了。

但雷霆之心是他唯一认识的其他人。他停下来又看了她一眼。她站在刚刚蹭过的那棵树旁,不像之前那样半蹲着,而是高大威武地站着。她用他最爱的深琥珀色眼睛看着他,但现在她眼中却充满质疑。她生气地叫了一声:“继续,继续!”

福狼歪过头。他开始跳起来想骑到她背上,但每次她都在他够到她之前挪到了另一棵树旁。她挥着双臂,拍打着上面的树枝。

几片嫩绿的树叶在飘落时反射出落日的最后一点光辉。福狼跳起来,在空中抓住一片叶子。雷霆之心发出一声和蔼的呼噜声,又摇摇树。福狼再次跳起来。他们俩就这么玩了一会儿,每次福狼都能跳得更高一点。

雷霆之心不再摇树了,她继续往前走去,仍然只用两条后腿。她回头看见福狼跟上来了,但却是用四条腿走过来的。她突然停下,转身面对着他,然后慢慢低下身子。接着,她站起来,和刚刚鼓励福狼跳高够树一样挥舞双臂。“两条腿!”她命令道。

福狼站得非常直,仿佛可以看见他的意识按她说的那样调整过来了。他用后腿站起来。雷霆之心看着,简直不敢呼吸。福狼试探性地向她迈出一步。

雷霆之心高兴地哼哼着,放低身子,舔舔福狼的下巴,发出轻轻的满足声。她发现一个矮树丛里有饱满的浆果,就折下一枝,然后,又站起来,在福狼前面挥舞着树枝。她知道他喜欢这些浆果。他果然用后腿走路了。这次他走了四步!把雷霆之心激动坏了。

他学会了,而且她还因为是自己教的他而高兴。小熊几乎从最开始就会做,因为那是他们的天性。但对福狼来说就不是了。她开始发觉福狼不仅是一只独特的小狼,还是一个非凡的家伙。

等到黑暗降临,福狼用后腿走路差不多和小熊一样好了。而且,落日余晖将尽、天边出现第一缕暗紫色光线的时候,福狼学到了他最好的一课。他看见一抹白影闪过,那是一只貂想要匆匆钻进一株高灌木后面的地洞里,要是他没站那么高,可能就看不见了。他一跃蹿过灌木,四足着地,开始狂挖起来。从之前被迫使用歪爪之后,那只爪子已经变得强壮多了。他现在想都不用多想就可以使用它。

雷霆之心跟着他小跑过去,像一阵尘暴划过空气。突然,一个毛茸茸的飞镖从巢里飞射出来。福狼退后一步,绕着尾巴转了个圈儿,同时,一个东西落到他背上。是锐利的挖掘用的爪子。他跳起来,扭动身体,想把这个吓人的偷袭者甩掉。那家伙比他小多了,比松鼠大不了多少,但很强壮。锐利的爪子越抓越深,福狼不禁尖叫起来。雷霆之心也吼起来,她不敢冒险去拍福狼背上的貂,怕那可能会伤到他。两只动物一时间打得难解难分:小狼刚刚捣毁了貂的巢穴,她的几个幼崽吓得直发抖;要是让貂接近福狼脖子上那条重要的动脉,那福狼就完了。

雷霆之心简直要疯了。她看出福狼已经开始变弱,没力气了。这是他第一场真正的血战。雷霆之心想要佯攻过去,但貂毫不理睬。福狼膝盖弯曲,又站起身,这次他是向河岸快速跑去,飞起一跃就跳进了水里。雷霆之心也跟着跳了进去。她看见福狼的脑袋在河面露出来,背上有一条红色。在河的另一面,她看见貂从泥泞的河岸溜走了。

晚上回到洞中,外面的树叶在温暖的夏日微风中发出沙沙的响声,雷霆之心舔着福狼的伤口。伤口没有她担心的那么深,会好起来的,不过她感觉小狼又是一阵躁动。他不用哺乳了,他已经不需要奶了,他想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