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一、打上帝的耳光——谈台湾女作家三毛

众神默默听回声

说起希腊水仙花的神话,不觉联想到三毛。

三毛是近年在台湾最受欢迎的女作家,在香港也有不少人爱读她的书。她写的那几本三毛流浪记,如《撒哈拉的故事》《雨季不再来》《哭泣的骆驼》《温柔的夜》等书,不但新奇有趣,大开读者的眼界,而且感染读者的心灵。令人感到她的纯、她的真、她的爱心。她虽然写了非洲土人落后的一面,但却是充满爱心去写这些善良质朴的土人的。

三毛的英文名字就叫ECHO,希腊神话中一个女神的名字。

笔名和英文名都很特别。她曾对访问她的记者解释:“三毛是一个最简单、最通俗的名字,大毛、二毛,谁家都可能有。我要自己很平凡,同时我也连带表明我的口袋里只有三毛钱。”

至于英文名“回声”的由来,她在一篇文章中也曾谈到:“那年我在画上签名,我写了ECHO这字。你说谁给的名字,那么好。没想到希腊神话中的故事,经过数千年的流传,在冥冥中,又应验到一个同名的女孩身上。”(见《雨季不再来》中的《极乐鸟》一文)

虽然她说自己平凡,但在读者眼中,她是殊不平凡的。台湾作家隐地写得好:“三毛岂仅是一个奇女子?三毛是山,其倔强坚硬,令人肃然起敬。三毛是水,漂流过大江南北,许多国家。……三毛当然更是一本书,只要你在展读,就能浑然忘我,忧愁烦恼一扫而空,仿佛自己告别俗世,走进了一个趣味盎然的卡通世界和漫画王国。所以三毛自然也是一出戏,人生中的一出难得看到的好戏。”可惜她现在的遭遇却是一个悲剧,她的丈夫荷西是一位潜水专家,失事死了。

独住撒哈拉的“奇女子”

有些本来是含义美好的名词,用得滥了,也就变成庸俗不堪了。才子才女满街走是一个例子,银幕、荧幕上的奇女子频频出现也是一个例子。我本来不想把这种已经变得俗气的头衔加在三毛身上的,但想想又没有什么更适合的形容,那就还是称她为奇女子吧。“奇”的正面意思应是“特立独行”,按《辞海》的解释,即志行高洁,不肯随波逐流之谓也。

三毛的行事的确是与众不同的。撒哈拉沙漠是世界最大的沙漠,她怎会想到去这个沙漠的呢?在《白手成家》一文里,她说:“不记得哪一年,我无意间翻到一本美国《国家地理杂志》,那期书里,正好介绍撒哈拉沙漠,我只看了一篇,我不能解释的,属于前世回忆似的乡愁,就莫名其妙,毫无保留地交给了那个一片陌生的大地。”

结果,她成为中国第一个踏上撒哈拉土地的孩子,在那里结了婚,写下了《撒哈拉的故事》,以及其他一连串可以开拓读者眼界和心胸的异国奇趣录。

她的外国丈夫“大胡子荷西”,不识中文,文化背景和她完全不同,然而气质却是相同的。她说:“和荷西在一起,没有丰盛的酒宴,他热爱自然,跟他出去,一个大男人,会为一些自然的景象,一下子冲动起来。有一回在撒哈拉,他踏在沙漠上,虔诚地膜拜,嘴里像印第安人般地叫喊,他说,潜到深深的海底,所有烦恼和苦忧都远离。沉默的水底,生命是不用喧哗来表达;珊瑚明艳的色彩,鱼优雅的悠游,水藻随着波浪的律动,这些更能使他接触到自然的奥秘。荷西教会我接近自然,对自然虔敬,也把我揉进了泥土,成为大地的一部分。”(见《众神默默》一文)

写得真好。但这样志同道合的夫妻,惨遭鸳鸯折翼,上帝也未免太不公平了。

打上帝的耳光

伍子胥过昭关,一夜白头,不知是传说还是事实,三毛一夜白头,则是真的。虽然不是全白。

“荷西失踪那天,我整夜祷告,我不信神,可是为荷西,神却是我最后的求助。我说上帝,我用所有的忏悔,向你换回荷西,哪怕是手断了,脸丑了,都无所谓,一定要把我的荷西还给我。陪我的西班牙太太告诉我,她看着我的头发一夜间,一点点的都变白了。”

这段话是她丧夫之后回到台湾,和她的同学说的。“说着,三毛把她的头发垂了下来,当年在山风里飞扬的乌发,露出斑斑的白。”荷西是夏天失事的,她回到台湾和这位同学见面的时候,已是枫树变红的十一月,她的头发还没有恢复原来色素。

连我们这些和她素不相识的人都觉得上帝对她不公,她自己的愤慨那就更可想而知了。她说:“我要问上帝,我做错了什么,我要打他两耳光,要他给我理由,给我解释。”

前人诗文中,埋怨上帝的不算稀奇,如高天梅伪造石达开的诗:只觉苍天方聩聩。骂上帝的也有,如关汉卿的骂“老天爷瞎了眼睛”。但说要打上帝的耳光,则未之前见。恐怕也只有三毛才敢说这样惊世骇俗的话。她的同学写的这篇文字曾见于香港的《开卷》月刊。

同期《开卷》还有一篇张君默写的文章《哭泣的三毛》,张君默是和她“在书信上结交两年以来,至今尚没有见过面”的笔友。虽然只是笔友,但了解甚深;他这篇文章最后说:“她的心魂都在异域,那个有喜乐、有悲伤的海岸正在等候着她归去,而我们,则在等着看她燃起第三度生命的火花。”这也正是“我们”的期望。为何说是“第三度”呢,因为三毛生命里的第一个男人,是她的未婚夫,十二年前,也是不幸早逝,死在她的怀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