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再论旧瓶装新酒

前一章说到(男士)衬衫如同和服的长襦袢。

那么,女式衬衫即女式上衣同样如此吗?其实不是。女式上衣也曾经作为长襦袢使用,但它作为独立的上衣存在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不过,单穿一件衬衫即可出门,大概是从20世纪才开始的。在此之前,女人外出,必须披上斗篷或披肩。

而另一方的男士衬衫,至今仍然维持着“内衣”的地位。不断变化的仅限于衣领和袖口的装饰,便是最好的证明。只穿一件衬衫,仅限于在家中休息的时候,或者是做会流汗的事情时,例如练习剑技等。哪怕是像日本这样没有西服传统的国家,如今男人在脱下外套时,不是也会说一声“抱歉,请允许我脱下外套”吗?在公司中穿衬衫工作的习惯,大概是受美国的影响吧。这种现象在欧洲远远少于日本和美国。

话说回来。正如长襦袢左右和服的完成度,相信衬衫也属于男子服装中的一个重要领域。我自己也有两套合成的和服,但没有化纤或合成的长襦袢。考虑到亲肤感和与身体的贴合,还是纯绢丝最好。

衬衫也同样如此。曾经有段时间流行免烫的合成化纤材料,那不过是“二战”结束后生活窘迫的一种体现。待形势趋于平稳、经济状态开始安定之后,衬衫面料又重新回到天然素材。如今在西欧,反而不容易找到非纯棉制的衬衫。想要追求舒适和色泽,只有回归纯棉或真丝面料。

而且,纯棉衬衫在折痕上保持微妙的膨胀。领子、叠袖的翻折,如果不是纯棉质地的厚度,就不会自然微妙地鼓起,也就和外套无法贴合。

通常洗衣店不会考虑这些细节。他们会把整件衬衫上满浆,再用机器熨烫,这样就破坏了纯棉材质特有的柔软感,僵硬到口袋不得不用手撕开。有时候见到印象很好的男人穿着这样的衬衫,我不禁会替他们感到难过。

衬衫上浆,只限于领口和纽扣部分,还有袖口。而且不是在清洗晾干时,是在熨烫时使用局部用的喷雾式的上浆液,想必日本也有类似的产品。至少在意大利,洗衣店不会将衬衫处理成硬邦邦的感觉。人们可以接受机器熨烫衬衫,但是对西装,尤其是上装,大概没有人蠢到愿意用大功率的机器。我想说的是,衬衫完全有足够的理由和西装外套享受同等待遇。如果对待男士衬衫,能拿出熨烫女式衬衣时所费的心思,过量上浆的惨状可能会得到小小的改善。

有关衬衫的颜色和图案,在上一章已做了描述,这里就不再重复。如此絮叨,也许给大家造成了一个印象,盐野七生这个女人为何对衬衫有着近似病态性的挑剔,所以请允许我在这里为自己做小小的辩护。

说起我对衬衫的考察,要回溯至20年之前。当时为了赚游学的费用,我为某服装公司做产品企划。我的任务是,一个月向东京总公司提交一篇有关意大利时尚信息或者建议的报告。有一次我交上了这样一份报告:

5月的罗马,西班牙阶梯开满杜鹃花,和煦的春风拂面而来……(想到在企划会议上读报告的人的尴尬,我至今觉得抱歉)

然而,行走在这条街上的日本男士们,清一色地穿着炭灰色的西装外套(当年在日本几乎所有人都穿这个颜色)配白色衬衫,宛如一群过街的老鼠。是否能尝试穿一些有颜色的衬衫呢?粉或紫色目前也许有难度,至少以淡蓝或米白为底色,配以竖条纹,想来日本勤恳朴实的诸位上班族,也可以接受。

后来回国时在百货店看见色彩缤纷的衬衫柜台,我那一刻的满足感,就请各位自己想象了。我至今心中还很自豪地认为,相较于写历史故事,我对日本的贡献,是为日本男人的胸口添上了色彩。

不过,如今回想起来有点遗憾的是,我没有提出制作拼色衬衫的建议。当时我成天参观遗址、出入美术馆,对于那些不胜其数的文艺复兴时代的绘画,我如果不是从历史或美术史的角度,而是以开拓衬衫新兴市场的视角观察,是应该能想到这个主意的。文艺复兴时期的意大利时尚,无论上衣还是长筒裤袜,都有两边使用不同颜色的款式,比如说右半身花纹,左半身素色等,样式丰富多彩。

当然,像这样连当今的意大利男人都没有想到的大胆撞色的衬衫,哪怕再进行大规模的宣传,对当时充其量将衬衫颜色从纯白换成淡色的日本男人而言,大概也是不可能接受的。不过,有着长年穿衬衫传统的英国等西欧男人们,也许会感兴趣,把它当作一种极致“玩心”的体现。真是太遗憾!作为徒子徒孙的日本,如果能向西装的鼻祖出口这样的衬衫,光是想想就令人愉快。说不定还能解决一部分服装行业后来出现的萎靡不振的问题。

正如我们女人对长襦袢的袖口如此重视一样,考察衬衫的最后一个关键点,就是袖口。就我个人趣味而言,除了配相当休闲的外套,衬衫最好是双叠袖款式。单层袖对外套的袖口缺乏点睛的效果,而且无法享受袖扣的乐趣。

每当西班牙前首相阿道弗·苏亚雷斯在电视上出现,我关注的不是他那张经典的西班牙美男子的脸,而是盯着他从西服袖口微微露出的衬衫袖口。它一定是双叠袖,而且在弯曲手臂的时候,露出的宽度在1.5厘米左右,永远像一条直线般的清爽利落。他还年轻,才40多岁,这个宽幅正好。不过,他的袖扣没法看清。西班牙男人比意大利男人更传统,袖扣想必是品质上好的圆形经典款。话说自费利佩·冈萨雷斯出任西班牙首相之后,我便失去了这点小小的欢乐。冈萨雷斯是社会党人,更偏爱开领衫或高领毛衣。为了给国民以温和革新派的印象,他在选举中以及成为首相后,才不得已穿上西装、系紧领带。如果和这位正派的人物谈论袖扣的乐趣,感觉会遭到“欧洲因此才会沉沦”的呵斥。

对领带,我则完全放弃“病态性分析”。我从来不送人领带,哪怕是关系再密切的男性友人。对衬衫如此不讲究的日本男人们,不知什么原因偏偏对领带有着强烈的个人趣向。正如不能推测他们的心理一样,要推测他们的兴趣同样困难,我没打算去冒这一类的风险。

而且,没有比像领带那样更需要考虑和外套、衬衫搭配的配饰了。就算知道对方大致穿怎样的外套及衬衫,根据穿衣人的心情还是会出现不同的组合,外人无法察觉到那些细微的变化。不管是丈夫还是其他人,我坚决不送领带,不知是因为控制男人的欲望不至于强烈到这一步,还是纯粹出于懈怠。毕竟是勒住脖子的东西,就留给他们自由的空间吧。

不过,对于固定领带的配饰,我无论如何要讲一句。日本男人使用最多的领带夹,我非常讨厌。除非是穿西装背心压住领带,不然它本来就会飘动。特地去固定,反而来得不自然。如果实在嫌它碍事,相较于领带夹,领带针会显得更自然、优雅。

佛罗伦萨不少首饰店,都有卖像小小插针盒般的领带针。顶部镶嵌着小小的宝石,背面的针用于固定领带。顶部的装饰不需要使用高价宝石,只是为领带再添加一份“玩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