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天 十二月十日 星期五

“无敌”号

瑞安一觉醒来,发现周围一片漆黑。舱室内的两个小舷窗被窗帘堵得严严的。他摇摇头,想清醒清醒,再看看有什么情况。“无敌”号仍然在海上行驶,但似乎已经减速。瑞安起来拉开窗帘,只见云海映着缕缕余晖。他看了看表,又迟钝地算了算时差,终于弄清楚这是当地时间晚上六点。这就是说,他大约睡了六个小时。他感觉不错,相当不错。瑞安觉得有点头痛,浑身肌肉发紧——有人说好酒无余醉,完全是欺人之谈。他做了几个仰卧起坐,活动一下关节。

舱室旁边有个小洗澡间——实际上是厕所。瑞安洗了脸,漱了口,但是不想照镜子。不过,管它是真是假,现在穿着军装总得仪表整齐,所以还是照了。他梳理了头发,整了整军服。中央情报局的裁缝还可以,时间虽然仓促,军服做得倒挺合身。整理完军容,他出了舱门,径直向舰艇指挥台走去。

“觉得好一点了吗,杰克?”怀特将军指了指摆满茶杯的托盘。只有茶,正经的饭菜还没有上。

“谢谢你,将军。这几个小时真顶用,正好赶上吃晚饭。”

“早饭,”怀特一边纠正他,一边哈哈大笑。

“什么,——啊,你说什么,将军?”他又摇摇头,好像还有醉意。

“你看,太阳都出来了,中校。命令变了,我舰正向西挺进,‘肯尼迪’号正向东全速前进,我们将在沿海一线执行任务。”

“谁说的,先生?”

“大西洋舰队司令。我估计,乔舒亚肯定不会高兴的。眼下你还得留在舰上,看来还得让你再睡一会儿,你没有睡够。”

一定有十八个小时了,瑞安想。难怪他浑身发紧。

“看上去你的确好多了,”怀特将军坐在皮转椅上说。他站起来,拉着瑞安的胳膊,领着他向舰尾走去。“走,该吃早饭了。我一直在等你。亨特上校会向你介绍命令改变的情况。他们说,以后几天是好天。我舰的护卫兵力也正在重新部署,要和你们的‘新泽西’号战列舰战斗群联合作战。十二小时之后,我们就要在东部开始紧张的反潜战。你多睡几个小时大有好处,小伙子,以后有你忙的。”

瑞安摸了摸脸。“可以刮个脸吗,长官?”

“瞧,我们还准许留胡子。吃完早饭再刮吧。”

“无敌”号的指挥舱虽不能和“肯尼迪”号相比,但也差不了多少。怀特将军有单独的餐区。餐厅服务员熟练地为他们准备早餐,并给亨特留了个位子。一会儿亨特来了,坐定后,他们开始交谈。这时,就把服务员打发走了。

“两小时后,我们将和你们的两艘‘诺克斯’级导弹护卫舰会合。现在,我舰雷达已发现这两艘舰艇。三十六小时之后,还将有两艘‘1052’级护卫舰、两艘‘佩里’级导弹护卫舰和一艘油船和我舰会合。这些舰船按原来计划是从地中海返航的。这样,加上我们自己的护航舰艇,总共有九艘作战舰艇了。我想,集结的兵力很显眼。我们将在离美国海岸五百英里处巡逻,西侧二百英里处还有美国海军的‘新泽西’-‘塔拉瓦’特混舰队。”

“‘塔拉瓦’?为什么要这个海军陆战队团?”瑞安问。亨特简要解释了一下。“这个主意不错。你瞧,多有意思:‘肯尼迪’号开往亚速尔群岛,却让我们去守卫美国海岸。”亨特笑了笑。“皇家海军说不定是头一回干这种事。”

“我们的对手是谁?”

“今天晚上,第一批苏联‘A’级攻击型核潜艇就可以抵达你们沿海,有四艘是打前阵的。昨天晚上,苏联水面兵力已经过了冰岛,分成三个战斗群:第一个以‘基辅’号航空母舰为核心,护航兵力有两艘巡洋舰和四艘驱逐舰;第二个以‘基洛夫’号巡洋舰为核心,护航兵力有三艘巡洋舰和六艘驱逐舰,‘基洛夫’号可能是特混舰队旗舰;第三个以‘莫斯科’号直升机母舰为核心,护航兵力有三艘巡洋舰和七艘驱逐舰。从目前的兵力配置来看,‘基辅’和‘莫斯科’两个航空母舰战斗群可能到美国沿海一线活动,‘基洛夫’战斗群负责外线掩护——不过‘肯尼迪’号现在的位置将迫使他们重新考虑这种部署。不管怎样,这支水面兵力携载了大量舰对舰导弹,我舰似乎太暴露了。为了掩护我们的战斗群,你们的空军决定在一小时后派遣E-3‘哨兵’型飞机在附近海域与我舰载‘鹞’式飞机进行协同作战演习。我舰再向西航行时,还有陆基航空兵的空中支援。总的看来,我们现在的位置并不有利,但是俄国人更不利。搜寻‘红十月’号的问题怎么办?”亨特耸耸肩。“我们的搜索方案要看俄国人的兵力部署情况。目前,我们正在进行跟踪训练,苏联‘A’级核潜艇的首艇现在在我舰西北八十英里处,仍以四十节以上的高速航行,我们已派出一架舰载直升机跟踪——目前的形势大概就这样,”舰队作战指挥官报告完毕。“你们是不是一起下去看看?”

“将军,你说呢?”瑞安想看看“无敌”号的战斗情报中心。

“当然可以。”

三十分钟以后,瑞安进入一间昏暗、安静的舱室,舱壁上装满了电子仪器和带坐标的面板。大西洋水下已布满苏联潜艇。

白宫

上午十点五十九分,苏联大使提早一分钟走进椭圆形办公室。他是个矮胖子,宽脸庞,一看就知道是斯拉夫人。从他的眼神里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连最精明的赌棍都会自叹弗如。他在共产党外交部已经干了三十年,先后多次出任驻西方的使节。

“早上好,总统先生,佩尔特博士。”阿列克谢·阿尔巴托夫向两位礼貌地点头致意。他立即注意到,总统还坐在办公桌后面。往常,总统会马上站起,走过来和他握手,寒暄几句,然后,坐在他身旁。

“自己弄点咖啡喝吧,大使先生,”佩尔特说。总统国家安全事务特别助理是阿尔巴托夫的老熟人:杰弗里·佩尔特毕业于乔治城大学战略和国际问题研究中心,是他的对手,不过是位举止文雅、风度翩翩的对手。阿尔巴托夫讲究正规的礼节。可是,今天佩尔特站在总统身旁,怎么也不愿接近这只俄国熊。阿尔巴托夫没有去倒咖啡。

“大使先生,”佩尔特开腔了,“苏联海军在北大西洋的活动越来越频繁,我们很关注。”

“唔?”阿尔巴托夫眉毛一扬,表示非常惊讶。可是他知道,这骗不了人。“对这些情况,我一无所知。你们知道,我没有当过水兵。”

“请不要多讲废话,好吗,大使先生?”总统说。对这种粗俗的口气,阿尔巴托夫忍而不发。这使美国总统太像俄国人了,和苏联官员一样,他似乎需要佩尔特这样的专家在身边打圆场。“现在,你们大约有一百艘海军舰艇在北大西洋海域,或者正朝那个方向驶去。几年前,纳尔莫诺夫主席和前任美国总统一致同意,在没有预先通告的情况下不擅自进行这种活动。你也知道,这项协议的目的是为了防止发生在对方看来是挑衅性的事件。到目前为止,协议一直得到贯彻。

“而现在,我的军事顾问告诉我,从海上情况来看,有点像战争演习,甚至可以说是开战的预兆。这两者有什么区别?你们的舰艇正从冰岛东面开来,很快可以抵达能严重威胁我们和欧洲的海上商业交通线的海域。这种局势至少很不安定,说严重点,是毫无理由的严重挑衅。海上的这种态势还没有公诸于众。但是不能长此下去,公布了以后,阿列克谢,美国人民会要求我采取行动的。”总统不再往下说了,等着对方的反应,可是大使只点了点头。

佩尔特替总统说下去:“大使先生,多年来,那项协议是东西方合作的典范,如今你们却似乎单方面撕毁协议,我们只能认为这是一种严重的挑衅。”

“总统先生,佩尔特博士,我真的一无所知。”阿尔巴托夫装出极其诚恳的样子。“我马上与莫斯科联系,澄清这件事。有什么话要我转达的吗?”

“有。你和莫斯科的高级领导人会知道的,”总统说,“我们将派遣舰艇和飞机监视你们的活动。为了慎重起见不得不这样做。我们不想干扰你们海军部队的合法行动,也没有对你们进行挑衅的意思,但是,按照协议规定,我们有权知道所发生的一切,大使先生。到现在为止,我们还没有向部队下达确切命令。贵国政府该好好考虑一下:双方这么多舰艇、飞机挤在一个海域里,是相当危险的,会出乱子的。平时看来无足轻重的事情,在这种情况下,性质就可能完全不同。以前在这种情况下就爆发过战争,大使先生。”总统靠在椅子上,故意让这句话显出分量。他再往下说的时候,语气稍有缓和。“当然,这种后果的可能性不大,不过,总不能放任不管吧?”

“总统先生,你的观点我明白。不过,海上历来是可以自由通航的,而且——”

“大使先生,”佩尔特插话说,“我想打个简单的比方:你的孩子在自己家的院子里玩耍,而隔壁邻居却提着子弹上膛的猎枪在他自己的前院里走动。在美国,这样做尽管从理论上说是合法的。不过,这难道不足以使你担心吗?”

“会的,佩尔特博士,但是,你说的情况是另一回事——”

现在总统插话了。“确实不同。眼下的情况要危险得多。这违反了协议,所以更使我不安。我本希望苏美关系能开辟一个新纪元。贸易上的分歧现已解决了。最近,我们刚签订了新的谷物协议,你起了很大作用。我们的关系有进展,大使先生,难道就到此为止了?”总统使劲摇摇头。“我希望不至于如此,但是要看你们的态度。我们两国之间的关系只能建立在相互信任的基础上。”

“大使先生,我不是危言耸听。你知道,我喜欢把话挑明,不喜欢花言巧语的外交辞令。在当前这种情况下,我们必须开门见山地交换意见。我们面前的局势很危险,所以要配合工作,迅速解决这个问题。我的军事指挥官们很关注,我今天就要知道你们的海军部队到底要干什么。今天晚上七点钟前给我答复。不然的话,我就和莫斯科直接通话。”

阿尔巴托夫站起来。“总统先生,一小时之内我一定转达你的意见。不过,请注意,华盛顿和莫斯科之间的时差——”

“我知道他们刚开始度周末,苏联嘛,那是工人的天堂。但是,我想你们国家有些领导人还会办公的。好了,不再耽误你的时间了。再见。”

佩尔特送阿尔巴托夫出去后,又回来坐下。

“刚才我对他可能硬了点儿,”总统说。

“是的,总统先生。”佩尔特觉得口气太强硬了。他虽然对俄国人没有什么好感,可是他主张用文质彬彬的外交辞令。“我想你把话讲明了。”

“他知道。”

“是的,他知道这件事,但是并不明白我们早已知道。”

“我想,”总统自鸣得意地说,“这场戏真有意思。想想我在抓黑手党人入狱那会儿是多么顺利和安全……他会上钩吗?”

“你说是‘合法行动’?刚才你没看见他的手在发抖吗?会上钩的,就像追逐着鱿鱼的马林鱼那样。”佩尔特走过去倒了半杯咖啡。他很喜欢这套镶金边的陶瓷咖啡用具。“我不知道他们会用什么借口。叫‘合法行动’……或许叫‘海上救援’。如果叫‘舰队军事演习’,不就等于承认违反了议定书的条款?叫海上救援还说得过去,它可以解释为什么这次活动的规模大,行动快,而且不公开。他们的报纸从来不报道这些事情的。估计他们会叫‘海上救援’的,比方说,一艘潜艇失踪,甚至会说是艘导弹潜艇。”

“不,他们不会做到这种地步的。因为美苏之间还有协议,规定双方潜艇不得进入对方五百英里沿海。阿尔巴托夫也许已经接到指示该怎么对付我们,但是总先要尽量装得不知道。不过,也可能他确实不知道这件事,苏联人是有保密制度的。也许我们对他估计过高了?他不是在演戏。”

“我想不会。这是外交原则,”佩尔特说,“只有事先知道一点情况,撒谎才能像样。”

总统笑了。“好吧,他们有的是时间来演戏。希望我迟缓的反应不会让他们失望。”

“不会的。阿列克谢恐怕早就料到你会把他踢出门去的。”

“我以前几次想这样做。他的外交手腕对我不起作用。一见俄国人,我就想起被我治罪的那么多黑手党头子。他们是一路货色,不懂得什么叫文明和道德。”总统摇摇头。他说起话来又有点鹰派的味道。“别走远了,杰夫。我让乔治·法默一会儿到这儿来。不过,我们那位朋友回来的时候,我还要你在场。”

佩尔特思忖着总统的话回到办公室。他暗自佩服总统的话确实精辟。对于一个有教养的苏联人来说,最伤人的侮辱莫过于被称为neknlturny,缺乏教养——这个词翻译得并不贴切——然而,就是这些人,他们坐在莫斯科国家歌剧院的包厢里欣赏《鲍里斯·戈杜诺夫》,为其结局伤感垂泪;但演出一结束,他们便可以转身命令处决或囚禁一百人,眼睛都不会眨一下。一个奇怪的民族,被他们的政治哲学弄得更奇怪。但是总统太锋芒毕露了,佩尔特希望他能学会含蓄些。对美国军人团讲演是一回事,与一个具有外交权力的大使磋商又是一回事。

中央情报局总部

“‘卡迪纳’有麻烦了。”里特坐下来说。

“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穆尔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驻莫斯科情报站站长附在情报上的那封信没有让瑞安看。信里说“卡迪纳”送出最近这次情报的时候,居然不按规定,越过了从克里姆林宫到美国大使馆之间的一半转手人。他年纪大了,胆子也越来越大。“站长到底怎么说的?”

“据说‘卡迪纳’得肺炎住了医院。可能是真的,但是……”

“他上了年纪,那边又正是冬天,但能相信这样巧吗?”穆尔看着桌子。“要是暴露了,他们会怎么处理他?”

“不声不响地杀了他。当然要看谁发现他的。要是克格勃,一定会想做点文章。特别是自从我们的老朋友安德罗波夫离开后,克格勃的声誉已大不如前了。但我不这么认为。考虑到他的保护人,肯定会引起太大的骚动。要是苏联军事情报局,会严刑拷打他几星期,再悄悄地处死他。公开审判只会适得其反。”

穆尔双眉紧锁。他们就像医生对病危病人会诊似的。他甚至不知道“卡迪纳”的长相。虽说档案里有照片,他却从来没有看过。这样倒更好。以前他当受理上诉法院的法官时,从来不正眼看一下被告,为的是好不动感情地按法律条文办事。自从在中央情报局工作以来,他也一直想这样办事。虽说这样做显得气魄不够,不像个中央情报局的局长,但是搞谍报工作的人也难免会老。上了年纪的人内心所产生的良心和疑虑,年轻人是体会不到的。他该离开这家“公司”了。干了将近三年,也差不多了。他自问已经恪尽职守。

“通知站长断绝联系,不准再给‘卡迪纳’下达指令。如果他真的病了,以后他会有消息的。如果不是生病,也会马上知道的。”

“对。”

里特已经核实了“卡迪纳”的报告。有个间谍报告说出航舰队中增派了政治军官。另有报告说,出航的水面舰艇部队是戈尔什科夫的老朋友指挥的,启航前几分钟,他飞到北方舰队司令部,登上“基洛夫”号巡洋舰。另外,设计“红十月”号的工程师据说也上舰同行。一个英国间谍报告:启航前他们从岸基弹药库提取了大批武器弹药,匆匆装上水面舰艇。最后,还有个报告没有核实,说是北方舰队司令科罗夫上将没有指挥这次行动,去向不明。这些情报足以证实“威洛”密件的情报,何况情报还在源源而来。

美国海军军官学校

“艇长?”

“噢,你好,将军。过来一起坐吧?”泰勒挥挥手,请他坐在桌子对面的空椅子上。

“我接到一封信,是五角大楼写给你的。”当过潜艇军官的海军军官学校校长坐了下来。“今晚七点半你有个约会。信上就说了这个。”

“好极了!”泰勒刚吃过午饭。星期一以来,他几乎废寝忘食地忙着编制程序。这个约会意味着,今天晚上他可以使用空军“克雷-Ⅱ”型大型电脑了。他的程序也正好编完。

“怎么回事?”

“对不起,无可奉告,我想你会理解的。”

白宫

下午四点整,苏联大使又回到白宫。为了不让新闻界注意,他被领进白宫对面的财政部大楼,然后进入一条鲜为人知的地下隧道进入白宫。总统希望这样能叫他知道事情的严重性。阿尔巴托夫到达时,佩尔特也刚刚赶到。

“总统先生,”阿尔巴托夫立正站着说。总统以前不知道他有过戎马经历。“由于时间紧迫,这次行动来不及通知贵方,对此,我受命向贵国转达我国政府的歉意。我们的一艘核潜艇突然失踪,下落不明。现在正进行海上紧急救援活动。”

总统严肃地点点头,打了个手势,请大使坐下。佩尔特坐在他旁边。

“这真有点难为情,总统先生。你知道,我国海军和你们的一样,指挥核潜艇是极其重要的职务,因此我们选拔的是受过良好教育和完全可靠的人员。这艘艇上有几个人——军官,是党的高级官员的儿子,其中有一个还是中央委员的儿子;当然,我不能指明是谁。因此,苏联海军理应全力寻找。当然,这样做也有点欠考虑。”阿尔巴托夫装出有难言之隐,好像吐露了多么重要的家丑似的。“因此,这就导致了一次你们称之为‘全体出动’的海上行动。你们想必也知道,这是一夜之间决定的事。”

“明白了,”总统用同情的口气说。“我多少放心了一点,阿列克谢。杰夫,我看时间已经不早了,你给我们来点喝的吧。波旁怎么样,阿列克谢?”

“好的,谢谢,总统先生。”

佩尔特向靠墙的青龙木壁橱走去。这个装饰华丽、古香古色的壁橱里备有各种名酒,还有一个冰桶,每天下午都有人送冰来。总统喜欢在晚餐前喝上一两杯。这多少使阿尔巴托夫想起他的同胞们。佩尔特博士当惯了总统的招待员。不一会儿,他手里端着三杯酒,走了过来。

“实话告诉你,阿列克谢,我们早就猜到这是一次海上救援行动。”佩尔特说。

“我不知道我们的年轻人是怎么搞海上救援的。”总统喝了一小口。阿尔巴托夫大口畅饮起来。他在当地举行的鸡尾酒会上经常表白,他最喜欢的是美国的波旁酒,而不是国产的伏特加。也许这是实话。“我们失踪过两条核潜艇。你们出过几次事故?三次,还是四次?”

“我不知道,总统先生。我想,这方面的消息你比我灵通得多。”总统注意到他今天是第一次说实话。“当然,我也认为这种差事既危险又费心。”

“艇上有多少人,阿列克谢?”总统问。

“说不好,我猜大概有百十来人。我没有上过海军舰艇。”

“和我们的潜艇一样,也许大多是年轻人。我们的相互猜疑必定要把我们许多优秀的年轻人推进如此危险的境地,而且我们都知道其中有些人是不能生还的。这对我们两国来说都是一种不幸。但是,又有什么别的办法呢?”总统停了一下,转身向窗外看去。南草坪上,积雪正在融化。该走下一步棋了。

“也许我们能帮点忙,”总统试探着问。“对,说不定我们可以用这次惨痛的事件多少消除一点相互猜疑,也许坏事可以变成好事,证明美苏之间的关系确实有所改善。”

佩尔特侧身去摸他的烟斗。他和总统是多年好友,但是他总不明白总统怎么会有这种本事。当年,他们在华盛顿大学相识,佩尔特专修政治学,总统则攻读法学预科。当时,总统是戏剧协会的会长,表演是他的业余爱好,这种才能对他的法律生涯当然不无裨益。据说,他凭能言善辩的利嘴,就把一个黑手党头子送进了监狱。总统自称他没有故作危言,以耸听闻。

“大使先生,美国政府愿意尽力帮助寻找你们遇难的同胞。”

“您真是太好了,总统先生。但是——”

总统举起手。“哪有这么多但是,阿列克谢。如果在这种事情上我们都无法合作,那么,在其他重大问题上更谈不上了。要是我没有记错的话,去年,我们海军的一架巡逻机在阿留申群岛附近坠毁,你们的一艘渔船”——其实是一艘搞情报的拖网渔船——“把机组人员救起。阿列克谢,我们是欠了账的,美国政府怎么能够忘恩负义呢?”他停了停,看看对方有什么反应。“说不定那些艇员都死了。我想,要是飞机失事,也许还能活命,可是潜艇出了事,逃生的可能性就不大了。但是至少应该让死者家属知道这件事。杰夫,我们有没有专门的潜艇救援设备?”

“我们给海军拨了那么多军费,我们肯定应该有的。我马上打电话问福斯特。”

“好,”总统说。“阿列克谢,这件小事当然不能完全解除我们之间的疑虑。你知道,从我们两国的历史纠纷来看,不利于我们的双边关系,但是,这件事可以算是小小的开端。我们既然能在太空握手,或者在维也纳的会议桌前坐在一起,这次或许也能合作好。我们这里一结束,我立即给各级指挥官下达有关命令。”

“谢谢你,总统先生。”阿尔巴托夫尽量隐藏内心的不安。

“请代向纳尔莫诺夫主席转达我的问候,并向失踪者的家属表示慰问。谢谢主席先生和你把这些情况通报我们。”

“我一定转达,总统先生。”阿尔巴托夫站起来,握握手,走了出去。美国人到底要干什么?他已经警告过莫斯科:如果叫做救援行动,美国人一定要帮忙的。正是过圣诞节的时候,美国人一定想让事事都有个好的结局。真是发疯了,怎么就不能说是别的什么行动?让协议见鬼去吧!

与此同时,阿尔巴托夫也不得不佩服美国总统,这个人不同寻常,心直口快,但又十分狡诈。总的说来,还是友好的,不过,很善于利用时机。他忽然想起祖母讲过的吉普赛人调换小孩的故事。美国总统真有点俄国人的味道。

“很好,”总统等门关上以后说,“现在,我们可以密切注视他们的行动了,他们是有苦难言。我们知道他们在说谎,可是他们不知道我们早已摸清底细。我们也在说谎,他们肯定怀疑到了,可是猜不出我们为什么要撒谎。蠢货!我今早还告诉过他:摸不清底细是很危险的。杰夫,我一直在想,不能让他们有那么多海军舰艇在我们沿海一带活动。瑞安说得对,大西洋是我们的海洋。我想让空军和海军铺天盖地地控制这一地区!那是我们的海洋,非让他们明白这一点不可。”总统拿起酒杯,一饮而尽。“至于‘红十月’号,一定要让我们的人看个够。潜艇艇员中不管谁想投诚,一定要照顾好。当然,要悄悄地干。”

“那当然。实际上,有了军官就是给他们突然一击,等于拿到了潜艇。”

“但是,海军还是会想把它留下来。”

“我一时还想不出个好办法,除非把艇员都干掉,但我们又不能这样做。”

“说得对。”总统用蜂音器通知秘书,“叫希尔顿将军来一下。”

五角大楼

空军电脑中心设在五角大楼的地下室内。电脑室的温度大大低于华氏七十度。在这种情况下,泰勒那条接有假肢的腿最容易疼痛。不过,他早已习惯了。

泰勒坐在操纵台前面,用他编好的“莫里”程序先试机运行了一会儿。这程序是以栖居在洋底礁石之中的凶恶美洲鳗来命名。泰勒艇长对自己的编程能力感到自豪。这是他从泰勒实验室存档的资料中找出那份旧恐龙程序之后,利用国防部电脑通用的“艾达”语言(以拜伦勋爵的女儿艾达·洛夫莱斯命名)重新整理和编制的。对于大多数人,这项工作少说也得用一个月;可是泰勒只用了四天。这几天他日夜奋战:不光为了赚那笔很有吸引力的钱,更重要的,对他的专长是一种考验。他完成得相当令人满意,比不可达到的期限还提前了。晚上八点,“莫里”刚刚进行完单变量测试,没有问题。他一切就绪。

以前,除了在照片上,泰勒没有见过“克雷-Ⅱ”型机,这次不仅开了眼界,还能亲自操纵,他感到很高兴。“克雷-Ⅱ”型电脑分五个单元,每个单元都是五角形状,高约六英尺,宽四英尺。其中,最大的一个单元就是主机处理器数据库。另外四个单元全是存储单元,按十字形整齐排列。泰勒输入了不同的指令。由于“红十月”号的主尺度(长、宽、高)都要输入,所以,他输入了十个互不相连的数值。然后,他又输入该艇的壳体线形、分段、棱形系数等六个具有微小区别的数值。这样,就有了五套隧道维数。这些数值可能会产生三万个数列。为了覆盖整个可能的发动机系统,他又输入了十八个功率变量。“克雷-Ⅱ”型机在接到这些指令之后,便按相应的号码对好了孔。它已经准备完毕。

“可以开始了,”他对负责系统操作的一位空军军士长说。

“明白。”军士长把“XQT”字母输入终端。“克雷-Ⅱ”型开始运行。

泰勒走到军士长的操纵台前。

“你输入的这个程序可真够长的,先生。”军士长把一张十美元的钞票放在操纵台上面。“和你打个赌,得运行十分钟。”

“十分钟可不行。”泰勒也拿出张十美元的钞票,放在军士长那张的旁边。“至少要十五分钟。”

“不到十二分钟半算我赢,行吗?”

“行。附近哪儿有厕所?”

“出门往右拐,出大厅再往左就到了。”

泰勒向门口挪动。因为走路的样子不雅观,他最初很苦恼。但是过了四年后,这不方便已算不了什么了。好在还活着嘛——那才是最重要的。几年前的那次事故发生在康涅狄格州的格罗顿,离造船厂大门只有一个街区。那是一个清静、寒冷的夜晚。经过二十四小时的奋战,一切出海准备工作均已就绪。星期五清晨三点,泰勒驱车回家。造船厂的一个装配工人也一天一夜没有合眼,他把车停在一家酒店门前,进去喝了几盅。事后据警察调查,他喝多了。从酒店出来后,这个工人就钻进汽车,踩下油门,不管三七二十一闯过红灯,以五十英里的时速朝泰勒的“庞蒂亚克”牌轿车侧面撞来。对工人来说,这起车祸要了他的命。不过,泰勒还算幸运。出事地点正好在十字路口,当时,泰勒看见绿灯,就向前开去,突然发现一辆“福特”牌轿车朝车子左侧的前门冲来,距离只有一英尺——发现得太晚了!他记不得怎么撞进了一家当铺的橱窗。接下来的一个星期,他在耶鲁—纽黑文医院昏迷不醒,在死亡的边缘徘徊。八天之后,神志才有点清醒,恢复了一些记忆。他一醒来,发现妻子琼在自己身边,紧紧握着他的手。婚后,他们的关系总有点问题,这是当核潜艇军官难免的。醒来后第一眼,他见妻子愁容满面——眼睛布满血丝,头发蓬乱。然而,他却感到妻子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漂亮过。这时候,泰勒才真正体会到妻子对他来说是多么重要,她比他失去的那半条腿不知要重要多少倍。

“艇长?泰勒艇长!”

这位前潜艇艇长笨拙地转过身,只见一位海军军官向他跑来。

“约翰尼·科尔曼!你好哇!”

泰勒注意到科尔曼现在是海军上校了。他们曾先后两次共事,在“特库姆塞”号一起呆了一年,另一次是在“鲨鱼”号上。科尔曼是武器专家,他指挥过两艘核潜艇。

“家里人怎么样,艇长?”

“琼很好。现在有五个孩子,还有一个也快出生了。”

两人热烈握手。“你真是个色鬼。听说你在安纳波利斯任教了?”

“不错,另外还干点工程学方面的差事。”

“你来这儿干什么?”

“用空军的电脑运行一个程序。眼下正给海上系统司令部检查一个新型舰艇的结构。”他编得很圆滑。“你呢?”

“现在在OP-02号首长办公室工作,我给道奇中将当参谋长。”

“是吗?”泰勒很吃惊。萨姆·道奇中将是现在的OP-02号首长,是主管潜艇战的海军作战部副部长,潜艇战方面的工作都由他负责。

“很忙吧?”

“你是知道的,俄国人简直疯了。”

“你说什么?”自从星期一以来,泰勒既没有听广播,也没有看报纸。

“开玩笑吧,真的不知道?”

“从星期一以来,为了搞这个电脑程序,我每天工作二十小时,没有看过作战通报。”泰勒皱了皱眉。有—天,他在军官学校听到别人在谈论什么,但是没有在意。他这种人是不能分心的,必须集中全部精力干一件事。

科尔曼看了看走廊四下。这时天色已晚,又是星期五,走廊里没有别人。“猜猜我想说什么。我们的俄国朋友又在搞大规模军事演习了。北方舰队所有的兵力几乎都出海了,海里到处都是他们的潜艇。”

“他们要干什么?”

“说不好。看样子似乎是大规模搜索和救援行动。问题是,目标是谁?现在,他们有四艘‘A’级核潜艇全速向我海岸方向冲来,后面紧跟着许许多多‘V’级和‘C’级潜艇。开始,我们担心他们会封锁海上航线,但是他们闪电般地越过这些航线,直接驶向我海岸。它们到底要到哪儿去,去干什么,谁也不知道。我们的情报有一大堆。”

“他们的兵力配置呢?”泰勒问。

“五十八艘核潜艇,三十艘左右的水面舰艇。”

“哈!大西洋舰队司令这会儿非急疯了不可!”

“你知道,艇长。整个舰队都出海了。我们的每艘核潜艇都要重新紧急部署。洛克希德公司生产的所有P-3大型反潜巡逻机几乎都飞向大西洋了。”科尔曼停了停,“你仍然可以接触到机密,对吗?”

“当然,我一直在给克里斯特尔城那帮家伙干活。我鉴定过新型巡洋舰‘基洛夫’号。”

“那听上去像你干的活。你真是个能干的工程师。你知道吗,老家伙到现在还经常谈论你在蒂肯西给他干的工作呢。说不定我可以带你去了解了解情况。我去问问他。”

泰勒从爱达荷州核工业学院毕业之后,第一次远航就和道奇同行。当时他搞了点小发明,通过私人关系从“后门”弄到一些急需的备件,从而使修理核反应堆某些辅助设备的工作比原计划提前两周完成。这件事使他和道奇都得到了好评。

“我说,老家伙肯定是愿意见你的。你这里什么时候才能干完?”

“还得半个来小时。”

“知道我在哪儿办公吗?”

“OP-02搬了吗?”

“对。你完了以后给我打个电话,分机78730。好吗?我得回去了。”

“好吧。”泰勒望着老朋友向走廊那边走去,然后拐进男厕所,琢磨着俄国人到底要干什么。不管出了什么事,反正在圣诞节期间的星期五晚上够那位三星上将和他的四道杠上校忙一阵的。

“十一分五十三点一八秒,先生,”军士长说。他把两张钞票塞进了口袋。

电脑的打印结果超过两百页。封皮上画出一条速度解析的钟形曲线,下边是噪声预测曲线。一个个解算数据都分别打印在其余的纸上。不出所料,曲线十分凌乱。从速度曲线来看,大约在十至十二节左右,全程平均航速为七至十八节。噪声曲线非常低。

“军士长,你的这台机器真行。”

“尽管放心,先生。它非常可靠。一个月来没有出过电子故障。”

“可以用一下电话吧?”

“当然,请便,先生。”

“谢谢,军士长。”泰勒拿起附近的一个电话,“噢,请你清除程序。”

“好。”他输入了一些指令。“‘莫里’程序已经清除。请保存好打印结果,先生。”

泰勒点点头,开始拨电话。

“OP-02A,我是科尔曼上校。”

“约翰尼,我是泰勒。”

“太好了。喂,老家伙想见你,上来吧。”

泰勒把打印结果放进公文包锁好。再次向军士长道了谢,便蹒跚着出了门。他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克雷”—Ⅱ型电脑,心想,说不定哪天还得再回来呢。

他发现电梯已经停开,只好挣扎着扶着楼梯艰难地向上爬去。五分钟以后,见一个海军陆战队警卫站在走廊口。

“你是泰勒中校?”卫兵问。“请出示身份证。”

泰勒向下士出示了五角大楼的通行证。他心里想,不知道还会有一条腿的潜艇军官?

“谢谢,中校。请往那边走。你知道房间号吗?”

“知道。谢谢。”

道奇中将正坐在桌子前阅读电讯稿。他个子不高,是个好胜的人。道奇指挥过三艘潜艇,后来,对“洛杉矶”级攻击型核潜艇的研制和发展作出了重大贡献。现在,他是好与国会争斗的海军高级将领,有“大海豚”之称。

“泰勒艇长!你好哇,气色不错。”泰勒过来握手的时候,道奇偷偷地看了一下他的腿。“听说你在海军军官学校干得不错?”

“不错,长官。有时他们还会让我巡视球赛呢。”

“啊,真遗憾他们没让你巡视陆军。”

泰勒夸张地低下头。“我巡视过陆军。他们今年太严格了。听说过那个中后卫的事了吗?”

“没有,怎么回事?”道奇问。

“他的工作是收集盔甲,于是他很早被派去了诺克斯堡。他去那儿不是去学习坦克知识的,而是变成一辆坦克。”

“哈哈。”道奇笑着问:“约翰尼说你有了一大帮孩子。”

“到二月底就六个了,”泰勒自豪地说。

“六个?你不是天主教徒或摩门教徒吧?怎么孵出这么多小鸡?”

泰勒斜眼瞪了老上司一眼。他永远不会同意海军核部队中的这种偏见。这种说法是里科弗将军发明的。他把有一个以上的孩子叫做“孵小鸡”。他不明白,多生几个孩子何罪之有?

“将军,我现在不在核潜艇上干了,晚上或周末总得找点事做做。”泰勒双眉一扬。“听说俄国人正在海上闹事?”

道奇立即严肃起来:“是的,北方舰队的五十八艘攻击型核潜艇已经全部出动,在水面舰艇的配合下正朝这个方向驶来。后面还有大批后勤补给船。”

“要干什么?”

“说不定你能告诉我们。来,跟我到密室去谈。”道奇领泰勒走进了一间小屋,里面有个投影屏幕,从屏幕上可以看到从北回归线到北极冰区的北大西洋全景。屏幕上出现了几百艘舰艇,商船或民用船标以白色,并绘有不同旗号以区别国籍。苏联舰艇标以红色,用形状表明型号;美国及盟国的舰艇均标以蓝色。北大西洋大有舰船密布之势。

“天哪。”

“看清楚了吧?”道奇又严肃地问,“你是什么机密级?”

“绝密级,阁下。对苏联的各型装备我都比较清楚,还为海上系统司令部干了不少事。”

“听约翰尼说,‘基洛夫’号刚到太平洋,你的鉴定报告就拿出来了,干得不坏嘛。”

“这两艘‘A’级潜艇是朝诺福克方向航行吗?”

“好像是。他们可费了不少中子。”道奇说。“那艘艇正驶向长岛海峡,看样子是打算封锁通向新伦敦的入口。你看那条艇,它正向波士顿方向驶去。这些‘V’级潜艇也紧紧尾随。它们已经把英国的多数港口监视起来。到星期一,我们的每个大港口外会有他们的两艘或更多艘潜艇。”

“我可不希望这样,长官。”

“我也是。你看,我们的全部兵力也几乎都投到海上。有意思的是,到现在竟然还不知道苏联人要干什么。我——”科尔曼上校走了进来。

“我就知道你非叫他进来不可。”科尔曼说。

“别这么说,约翰尼。我好像还记得他过去当潜艇艇长的情形,那时候干得很出色。言归正传,从最初的情况来看,他们似乎打算封锁我们的海上交通线,但他们已通过了交通线。这些‘A’级艇到底想干什么呢?是不是要封锁我们的海岸线?”

“我们西部的情况怎么样?”

“很正常,一点事也没有,都是例行巡逻。”

“那没道理,”泰勒反驳道。“不会让半支舰队闲着的。当然,如果要打仗,恐怕也不会让所有潜艇都全速前进吧?”

“俄国佬真捉摸不透,艇长。”科尔曼说。

“将军,要是向它们开火——”

“还是打得着的,”道奇说。“我们掌握了几乎所有苏联潜艇的噪声,可以比较准确地定位。这些,他们肯定也知道。所以,我才一直认为他们不会干什么坏事。苏联人是十分狡猾的,不会这么明目张胆,除非是故意想让我们知道。”

“他们有没有什么说法?”泰勒问。

“苏联大使说,他们有一条潜艇失踪了,由于艇上有一帮大人物的孩子,所以,他们才全体出动来执行救援任务。”

泰勒放下皮包,走近投影屏幕。“看上去是有点像搜索和救援,但是为什么封锁我们的港口呢?”他停了一下,一面思索,一面仔细观察着屏幕上部的兵力分布情况。“阁下,这个地方怎么看不到任何导弹潜艇?”

“都在港内——两大洋的导弹潜艇都是。最后一艘‘D’级艇几小时以前才停泊。你说这多有意思。”道奇边说边看投影屏幕。

“是所有的导弹潜艇吗,阁下?”泰勒追问的时候尽量显得若无其事。他心头一动。屏幕虽然显示出“布雷默顿”号潜艇在巴伦支海水域,但却没有显示它应该追踪的目标。他想等他们回答,但是,没有反应。他回头看了看那两位军官,只见两人都盯着他。

“你怎么想起问这个来啦?”道奇平静地说。对萨姆·道奇来说:他的柔和声调可能是一个警示。

泰勒想了一会儿。他向瑞安作过保证,能不能找个办法,它既不违反自己的保证,又能了解到他想知道的事情?是的,他决定了。泰勒生来好寻根究底,一旦抓住了什么,非打破砂锅问到底不可。

“将军,苏联是不是还有一艘导弹潜艇在海上?是艘崭新的潜艇。”

道奇霍地一下挺直腰杆。即便如此,他仍然得抬头仰视这位年轻人。他用冰冷的口气问:“你是怎么知道的,中校?”

泰勒摇摇头。“将军,对不起,我不能讲,有特殊的规定,阁下。我想这方面的事情你应该知道,而我会尽力为你效劳的。”

道奇退了一步,想利用别的办法。“你过去可是在我的手下,艇长。”将军生气了。他破格向老部下介绍了不少情况,主要是因为了解他,也为他没有得到他辛勤奋斗孜孜以求的指挥权而感到遗憾。泰勒已是个文职技术人员了,尽管还穿着海军蓝制服。最糟糕的是他了解一些情况,可是,道奇告诉了他那么多事,他却守口如瓶。

“我向你保证,”泰勒表示歉意,“我会把这一切告诉你的。可以用一下电话吗?”

“去外面的办公室打吧。”道奇干巴巴地说。泰勒看见有四部电话。

泰勒走出密室,坐在秘书办公桌旁边。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笔记本,按瑞安给他的那张卡片上的号码拨了起来。

“我是阿克丽斯。”一个女人的声音回答道。

“请找瑞安博士接电话。”

“他不在。”

“那么……请格里尔将军接电话。”

“请等一下。”

“詹姆斯·格里尔?”道奇站在泰勒背后。“你在为他工作?”

“我是格里尔,你是泰勒吗?”

“是的,长官。”

“是不是想给我那份资料?”

“是的,长官。”

“你在哪里打电话?”

“五角大楼。”

“好,请马上开车来我这里。知道怎么走吗?门卫会在大门口等你的,现在就来吧,孩子。”格里尔挂了电话。

“你在为中央情报局办事?”道奇问。

“长官——我无可奉告。如果你允许的话,我要去送点资料。”

“我这里的?”将军问。

“不,长官。到这里来以前我就准备好了。真的,将军。我会想办法回来向你汇报的。”

“给我打个电话,”道奇用命令的口气说,“我们要在这里待上一夜。”

中央情报局总部

泰勒的汽车驶上乔治·华盛顿路,路比泰勒想象的好走。这条破旧的大街上熙熙攘攘,车子只得降速缓行。他向右一拐,正好停在中央情报局大路入口处的岗楼前,有栏杆挡路。

“你是奥利弗·泰勒?”门卫问,“请出示证件。”泰勒把五角大楼的通行证递给了他。

“好,中校。请把车停在大门右侧,那里有人接你。”

昨天刚化的积雪在路面上结了一层冰,泰勒穿过几乎是空空如也的停车场,两分钟后才到大门前。一个全副武装的卫兵早已等候在那里,想扶泰勒下车。但是,他不愿意别人帮忙,耸耸肩,表示谢绝。带顶篷的大门底下还有个人在等他。进门后,他们往右一拐,径直向电梯走去。

格里尔将军坐在办公室的壁炉前,似睡非睡。泰勒不知道他几小时之前刚从英国回来。见泰勒进来,将军命令他的便衣保镖退出。“你是泰勒艇长吧,来,请这边坐。”

“炉火好旺啊,长官。”

“是啊。守着壁炉我都快睡着了。当然,现在可以打个盹。哎,你给我带什么来了?”

“我可以问一下杰克在哪里吗?”

“当然可以。他已经走了。”

“是吗?”泰勒打开皮包,取出那份打印件。“长官,这是苏联导弹潜艇的技术性能模型。我能问一下这艘艇的名字吗?”

格里尔笑了笑。“你干了不少工作,该让你知道。它叫‘红十月’。请原谅,年轻人,这几天我太忙。疲劳也让我顾不得讲礼节了。杰克说你很精明能干,你的档案里也是这么写的。好,请讲吧,这艘潜艇怎么了?”

“好,将军。你看,各种资料应有尽有,而且……”

“请拣最短的说,中校。我不会用电脑,平时都是请别人干的。”

“‘红十月’号的航速七至八节,最高为十到十二节。根据这个速度范围,可以算出它的辐射噪声强度。结果证明,它的噪声级只相当于‘Y’级潜艇六节时的噪声级,不过,反应堆装置的噪声也得计算在内。另外,噪声特性与我们平时测得的结果也有很大区别。这些多叶轮没有通常的推进噪声。看来,只是发出一种不规则的谐波轰鸣声。杰克跟你说过这个吗?这种现象主要是由隧道内的背压波产生的。这种背压波抑制水流,由此产生轰鸣声。没有别的通道。我们花了两年时间想找到一艘这样的艇。他们目前的这种技术确实反映了新的水动力学原理。水基本上就像空气在喷气发动机里一样,静止或慢慢流动。不过,水不像空气那样能压缩,所以,我们的声纳兵完全可以听测出来,但是和其他艇不同。他们必须熟悉和习惯这种新的声响特征才行。另外,由于信号密度较低,在探测时恐怕比别的艇要难一些。”

“就这些?”格里尔很快地翻阅着。

“是的,长官。你可以让你的人看一遍。这个模型——实际上是程序——也许还有改进余地。我的时间太紧,杰克跟我说,你要得很急。可以提个问题吗,长官?”

“说说看。”格里尔向后一靠,揉了揉眼睛。

“‘红十月’号是不是还在海上?他们正在追踪它,是不是?”泰勒问。

“大致如此吧。我们不知道这些门是干什么用的。瑞安说你能解决这个问题,我想他的话是对的。你的这笔钱是稳拿了,中校。这些资料可能会帮助我们找到这艘潜艇。”

“将军,我想‘红十月’号一定有什么打算,甚至可能想叛逃来美国。”

格里尔仰起头来。“你怎么会这么想?”

“俄国人正在部署一次大规模军事行动。他们的潜艇已布满大西洋海域,似乎是想封锁我们的海岸线。他们说是一次救援,是寻找一艘失踪的潜艇。但杰克在星期一交给我一些有关苏联一艘最新型导弹潜艇的照片,今天我又听说,所有苏联导弹潜艇都已奉命返回港口。”泰勒笑了笑。“这些事巧合得出奇。”

格里尔转向壁炉,两眼瞪着熊熊的炉火。他是在陆空军对山西的战俘营发动大胆袭击时加入国防情报局的,山西战俘集中营位于河内以西二十英里。那次袭击失败了,因为在袭击一星期前,北越人已转移走了所有被俘的飞行员。卫星照片无法侦测到这一情况。但是,除此之外,其余的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突袭部队深入敌区几百英里,出奇不意地出现在敌人面前。有些看守几乎是光着身子被捕的。特种部队的进攻和撤退都十分完美,整个过程中干掉了几百个敌人,己方只有一人脚踝受伤。那次行动中最令人钦佩的就是保密工作。救援行动经历了几个月的演习,但直到行动当天,敌友双方才知道演习的真正目的。当天,一个年轻的空军情报部上校走进将军的办公室,询问部队是否会深入越南北方,对山西战俘营发动袭击。他的指挥官非常震惊,详细地盘问上校,最后发现那个聪明的年轻军官是根据零碎的情报片断而推测出了将要发生的突袭。类似的事件常让负责情报保密工作的官员们头痛不已。

“‘红十月’号要叛逃,是吗?”泰勒固执地追问。

要是格里尔将军睡够了觉,一定会连蒙带唬地对付过去的。可是,这一回他的回答出了漏洞。“瑞安跟你说过这个?”

“从星期一到现在我连杰克的影子都没有见着,真的,长官。”

“那么,你怎么知道这么多情况?”格里尔厉声问。

“将军,我在海军干了这么多年,我的朋友大都还在海军,我的消息还是灵通的。”泰勒有意不说实话。“一小时前形势就清楚了,俄国人从来没有同时调回过所有出海的导弹潜艇,这一点我清楚,我跟它们打过交道。”

格里尔叹了口气。“杰克的想法和你的一样。他现在已经随舰队出海了。中校,要是你把刚才的话告诉别人,我非把你另一条腿挂到壁炉上去不可。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是,长官。我们对这条艇有什么打算?”泰勒不禁暗喜,自忖作为海军海上系统司令部的高级顾问,他一定有机会亲眼看看这艘真正的俄国潜艇。

“放它回去,当然是在我们对它进行彻底检查之后。但是,什么情况都可能发生,也许我们根本看不到它。”

泰勒艇长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放它回去?看在上帝的份上,为什么?”

“中校,你好好想想这种局面。潜艇上所有的艇员难道会同时决定叛逃到我们这里来吗?”格里尔摇摇头。“最多只有军官会这样干,而且也不见得所有的军官都同意叛逃,估计他们是背着艇员干的。”

“嗯,”泰勒想了想,“有道理;不过,干吗要放它回去?这不是日本。要是有人开一架‘米格’-25飞机来降落,我们不会把它还回去的。”

“这是潜艇,怎么好和迷航的战斗机相比?它值十亿美元,要是把导弹和弹头也算上,就更值钱了。总统说,从法律角度讲,潜艇是他们的财产。所以,一旦发现潜艇在我们手里,他们肯定会问我们要的,而我们怎么好不给呢?不愿意叛逃的艇员肯定要求回国,谁要回去,就得送他回去,这样一来,他们就知道潜艇在我们手里了。”

“你知道,想回国的人肯定要自找一大堆麻烦的,长官。”

“岂止一大堆麻烦。有一部分人会留下来,不过,大多数人还是想回国,他们都有家庭。也许你接下去要问我,为什么不能把要回国的人干掉?”

“我这么想过。”泰勒说。

“我们也不是没有想过。但是,我们不能这么办。怎么能杀害一百来人?就算干了,这年头这种事还有不泄露的?我想,苏联人也不会这么干的。另外,在和平时期不能这样做。这就是我们和苏联人的区别之一。你可以把这些理由再翻来覆去想一想。”

“说得对,要不是因为艇员,就可以扣留潜艇——”

“是的,只要能藏得住。不过,猪要是长翅膀,也是照样能飞走的!”

“要打算藏,地方还不是多得很,将军。在切萨皮克湾一带,我现在就找得出好几个地方。要是能把潜艇弄到霍恩附近,有数不清的岛礁可以利用。”

“但是,艇员还是知道的。他们被送回国以后,能不向自己的头头汇报吗?”格里尔耐心解释道,“莫斯科一定会向我们要潜艇的。我们当然可以有一个星期左右的时间上艇去检查,可以叫做安全检查和卫生检疫什么的,看看他们是不是想把毒品贩进这个国家。”将军忍不住笑了起来。“一位英国海军上将曾经建议我们引用以前贩卖黑奴的条例。二次大战期间有过先例,有人比我们抢先一步,就这样逮住了德国一艘越过封锁线的潜艇。不过,我们总可以搞到许多情报。”

“最好是把艇扣下来,开一开,再拆散……”泰勒平静地说,两眼凝视着壁炉里橡树枝干燃起的黄白相间的火苗。怎么才能留下它呢?他思忖着。突然,他灵机一动,有了新念头。“将军,要是我们既送走艇员,又不让他们知道潜艇的去向,你看怎么样?”

“你叫奥利弗·温德尔·泰勒,对吗?好啊,孩子,如果你是按哈里·霍迪尼取的名字,而不是按最高法院的一位法官取的名字,我……”格里尔盯着工程师的脸问。“你有什么主意?”

泰勒说出他的想法,格里尔听得入了神。

“要这么干,长官,我们的海军必须马上行动,特别需要道奇将军的协助。要是我对它的航速计算得比较准确的话,我们得赶紧行动。”

格里尔站了起来,绕着躺椅踱了几圈,活动一下身子。“有意思。不过,时机很难选得恰当。”

“我并没有说这件事容易办,长官,只是说我们有可能办成。”

“给你家里打个电话,泰勒。告诉你妻子今天晚上不回去了。要是我睡不成,你也别想睡。桌子后面有咖啡。我先得给局长去个电话,然后,再找道奇谈。”

美国“鲱鱼”号潜艇

“‘鲱鱼’,我是‘黑鸥’四号。我们的油快用完了,只好返航。”“猎户座”飞机上的战术空中协调员报告说,他在控制台前已经守了十小时。“需要什么东西吗?完毕。”

“送几箱碑酒来,”伍德中校答道。P-3C大型巡逻机和潜艇常常开这种玩笑。“谢谢你们的资料,发到这儿来就行了。完毕。”

空中,“猎户座”飞机加大油门,向西南方向飞去。吃晚饭的时候,大家会多拿一两瓶啤酒,说是替潜艇上的朋友代劳。

“戴森,保持深度两百英尺,速度十三节。”

伍德中校走开的时候,舱面官下达了命令。

美国海军“鲱鱼”号核潜艇位于诺福克东北三百英里处,等待苏联两艘“A”级潜艇到来。这两艘艇一离开冰岛,就一直受到美国反潜巡逻飞机的接力监视。“鲱鱼”是一种很不起眼的鱼,但是,以“鲱鱼”命名的一艘潜艇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却赫赫有名。现在,这艘攻击型核潜艇也沿用了这个名字。该艇刚在纽波特纽斯造船厂大修过。这次出海以来,已经在水下待了十八小时。艇上的各种设备不是船厂的新产品,就是经过詹姆斯河的修配工检修的。但这并不是说什么都十全十美了。前几个星期,在大修结束后进行了海试,当时有些部件出了这样或那样的问题。这种事也是常有的,伍德中校想。“鲱鱼”号上的艇员都是新手。伍德本人也是在华盛顿坐了一年办公室后,头一次当艇长。艇上大部分水兵都很嫩,刚从新伦敦潜艇学校毕业,这是头一次跟艇出海。在蓝天下和新鲜空气里过惯了的人,要生活在这个直径三十二英尺钢管内的小天地还要有个适应过程。就是老艇员,也需要时间去熟悉新艇和新长官。

“鲱鱼”号在大修之后的海试中,最高航速达到过三十三节。这个速度对潜艇来说已经相当高了,但比它监测的苏联“A”级潜艇还是要慢一些。“鲱鱼”号和其他美国潜艇一样,以隐蔽性出色著称。所以,“A”级潜艇根本发现不了它,而它却可轻而易举地把武器对准这些目标。更何况,“猎户座”还为它提供了准确的范围数据,要是光靠艇装被动声纳,是不能马上推断出来的。

“鲱鱼”号潜艇副艇长兼火控协调员汤姆·雷诺兹少校正聚精会神地看着战术图板。最近的一艘距离三十六英里,最远的那艘大约有四十英里。显示台上清楚地标示着“鲱鱼—诱饵一”和“诱饵二”的字样,大家都觉得这种军用标号很有趣。

“速度四十二节?”伍德问。

“是的,艇长。”雷诺兹刚结束无线电对话,因为“黑鸥”四号已返回基地。“他们这些艇真不要命了,直冲我们而来。两艘对我们来说都很难对付……该死的!你说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据大西洋舰队司令部通知,苏联大使说他们有一艘潜艇失踪,正在组织海空营救。”他的语气表露了他的看法。

“搜索和救援,嗯?”雷诺兹耸耸肩。“可能他们认为他们的一艘船落到了波因特康福特,因为如果不减速的话,他们看来会一直开到那里。我可从没有听说过‘A’级潜艇离我们海岸这么近过,你听说过吗?”

“没有。”伍德皱眉说。“A”级潜艇航速高,噪声也大。苏联的战术原则似乎是让他们以防守为主:作为“截击潜艇”,用来保护自己的导弹潜艇,它们可以利用高航速与美国攻击型潜艇交战,然后,逃避反击。伍德并不认为这种战术原则有什么可取之处,可是他并不介意。

“可能他们想封锁诺福克。”雷诺兹说。

“你的话也许有道理,”伍德说,“好吧,无论如何,我们就这样静静等着,先放它们过去再说。等过了大陆架一线,它们就不会跑这么快了。到时候,我们再追上去,这样做既安全又利索。”

“是。”雷诺兹说。

要是他们不得不开火,两人不约而同地想到,就可以看看“A”级潜艇到底有多硬了。“A”级潜艇用钛合金材料作壳体,据说它能承受住几百磅的烈性炸药,对这一点有许多看法。为了穿透“A”级潜艇的刚性壳体和对付性能相同的“台风”级潜艇,美国正在为马克-48鱼雷研制一种新型弹头。两人撇开了这个念头,“鲱鱼”号的任务是负责跟踪和监视。

“耶·希·波利托夫斯基”号潜艇

“鲱鱼—诱饵二”就是苏联的“耶·希·波利托夫斯基”号潜艇,该艇属“A”级攻击型核潜艇系列,以帝俄舰队里的一名机电长的名字命名。此人到过世界各地,最后在对马海峡送了命。耶夫根尼·希基兹蒙德维奇·波利托夫斯基曾因技术熟练和忠于职守在沙皇军队中颇负盛名。但是,后来在列宁格勒发现了他的日记,他以最激烈的语言反对沙皇政权的贪污腐化和穷奢极欲,这正好和他最后为帝俄视死如归的精神相反。因此,他成了苏联水兵的真正楷模。苏联政府为纪念这位英雄,特地用他的名字命名了“A”级潜艇的首艇,这被苏联视为一个最了不起的工程成就。但是,“波利托夫斯基”号和波利托夫斯基本人一样不走运。

美国海军把“波利托夫斯基”号的声响特征标为A-3号。实际上,这是错误的,因为它是该级的首艇。在第一次海试中,这艘体积不大的纺锤形攻击型核潜艇竟以四十三节的高速航行了三小时。但不久就发生了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故:一条重达五十吨的大鲸鱼游上了该艇的航道,“波利托夫斯基”号猛烈地撞在巨鲸的一侧,结果艇首十平方米左右的钢板碎裂,声纳导流罩被撞坏,还有个鱼雷发射管给撞歪,鱼雷室还差点儿进水。但是,事故对艇内设施倒没多大影响,从电子设备到厨房炉灶都安然无恙。事后人们说,要不是著名的维尔尼斯校长亲自指挥这次海试,这艘潜艇非沉了不可。在北莫尔斯克的军官俱乐部里,至今还陈列着那条巨鲸两米多长的一条肋骨呢。这最能说明苏联潜艇艇壳的强度。修复“波利托夫斯基”号花了一年时间。此后,等它再度出海时,“A”级艇中已有两艘在役了。第二次海试,“波利托夫斯基”号又出了毛病:出海两天后,它的高压汽轮机不能工作了。这样一来,又花了六个月时间来换装汽轮机。以后,又先后出过三次小事故。大家都说这艘潜艇是“丧门星”。

机电长弗拉基米尔·佩丘科佐夫是忠诚的共产党员、无神论者,但是,他也是水手,又非常迷信。在旧时代,下水和以后每次出航,都要举行祈祷仪式,请来满脸胡子的牧师,点香唱圣歌。现在出海前没有这一套了,他总觉得缺了什么。这一次,他真的需要命运之神的保佑:佩丘科佐夫的核反应堆出毛病了。

“A”级潜艇的核反应堆很小,因为要密封在一个比较小的壳子内,但是,功率却很大。四天来,它的功率一直保持在百分之百。现在它以四十二点三节的航速向美国海岸挺进。这是用了八年的反应堆所能达到的最高航速。再过几个月,“波利托夫斯基”号就应该进行综合性大修了,要换上新型声纳系统,装备新型电脑,还要换上重新设计的反应堆控制装置。佩丘科佐夫想:这么玩命地开真是不负责任,就算各系统都运转正常,也该留有余地。“A”级潜艇中哪艘艇也没有这么干过,连新艇都没有过!这艘艇的设备快出毛病了。

高压反应堆主冷却泵开始震动。这是轮机人员最担心的事。虽说还有台备用泵,但是那台泵的功率可低多了,换上那台的话,速度要下降八节。“A”级潜艇动力装置的输出功率之所以这么大,并不像美国人猜想的那样,光靠钠冷却系统,它能在比任何反应堆系统压力都高得多的环境下运行,并可利用旋转式热交换系统把动力装置的总热效能提高到百分之四十一。这个比例大大超过其他潜艇。但这么做的代价是,经过长时间的高速航行,各种监视仪表上都出现了红杠杠,这说明已处于非常危险的状态。

这个现象,加上冷却泵的震动,使佩丘科佐夫大伤脑筋。一小时以前,他曾恳求艇长,希望减速航行几小时,以便熟练的工程师动手修理。如果冷却泵震动是轴承坏了,这倒好说,换个备用轴承就行了。这台泵在设计时考虑得很周到,所以替换零配件很容易。艇长有点犹豫不决,他想依着机电长,减速航行几个小时,但是政治军官横加干涉,他指出,这次命令非常紧急,也十分明确,要尽快赶往指定地点,否则,将以“政治不可靠”论处。

佩丘科佐夫发现舰长的眼睛里流露出辛酸的神情。要是什么命令都得经过这个管政治的人批准,还要舰长干什么?从小就是“十月儿童”的佩丘科佐夫虽是个忠诚的党员,这会儿也不免要骂骂咧咧了。他妈的,要专家和工程师干吗?难道党真的以为靠坐在办公桌前和在莫斯科郊外有别墅的政治官僚就可以任意改变物理学的规律?佩丘科佐夫暗自咒骂。

他独自站在主控制台前面。主控台位于船舱尾部的发动机房内,它负责控制反应堆和热交换器/蒸汽发生器。热交换器/蒸汽发生器的位置正好在潜艇的重心部位。反应堆的压力为每平方厘米二十公斤,大约相当于每平方英寸两千八百磅。在这些压力中,冷却泵所产生的压力是微不足道的。压力越高,冷却液的沸点就越高。在这种情况下,水往往要超过九百摄氏度。这个温度足以产生蒸汽,集聚在反应堆顶部的容器内。蒸汽汽泡对下面的水产生一种压力,从而阻止产生过多的蒸汽。蒸汽和水按一定的比例相互调整平衡。但是,一旦铀燃料棒发生裂变反应,水可是一种很危险的放射性液体。控制棒的作用就是调整这种裂变反应。另外,控制也不是件容易事。控制棒顶多能吸收百分之一的中子通量,但这已经足够了,它可以产生或阻止裂变反应。

佩丘科佐夫就是闭着眼也能把这些技术数据背得滚瓜烂熟。单凭记忆,他能把整个动力系统的总布置图精确地画下来。指示仪表上哪怕有很微小的异常,他都能立即判断出故障所在。他直挺挺地站在主控台前面,紧盯着一排排指示仪表,一只手放在“迅速停堆”开关上,另一只手搭在“应急冷却控制”器上。

他听到了冷却泵的震动声。他想,这准是轴承由于日益不均匀的磨损而出了毛病。要是曲轴轴承坏了,冷却泵就可能被卡住,这样就无法工作了。情况很紧急,虽然还没有到危险的地步。真要是这样,即使他能够修复,也得用几天,而不是几小时的时间了。这样一来,不仅多费时间,也会多消耗备件,简直糟透了。但是,更糟糕的事情佩丘科佐夫还不知道:这种震动在冷却液中形成了压力波。

为了使用新研制成的热交换器,“A”级潜艇动力装置中的水必须快速通过许多回路和挡板。这样一来,就需要用高压泵来压水。“A”级艇上高压泵的全系统压力为一百五十磅,基本上是西方国家反应堆同项安全指标的十倍。有这种大功率的冷却泵,整个机舱就复杂了。只要一提高航速,舱室里噪声就立即增大,简直就像锅炉厂。冷却泵的震动,正在扰乱监视仪表的性能。佩丘科佐夫注意到,仪表的指针在抖动。压力计指针的这种抖动现象是由于三十磅的超压波作用于该系统所致。对此,机电长并不知道其所以然。他已经工作太长时间了。

在反应堆装置内,这些压力波正接近于一般机器所产生的谐振频率。反应堆堆芯压力容器内表面的下半段,都是钛结构,是备用冷却系统部分。为了防止冷却中断,在迅速停止反应堆之后,反应堆堆芯压力容器的内外阀门将全部开启,利用混合水或者钡来冷却反应堆;或者,在不得已的情况下,也可使用海水来进行冷却。通过反应堆堆芯压力容器的内外阀门,可将海水注入或排出,这样,虽然反应堆可以冷却,但很快就会报废。这种方法不是没有用过。有一次,一艘“V”级潜艇出了大事故,反应堆内的释热元件熔化了。当时,一位年轻的轮机兵就采用海水冷却法,虽说反应堆损耗很大,但是却使这艘潜艇免于沉没。

现在,“A”级艇反应堆堆芯压力容器的内向阀仍处于闭合状态,它和艇体上其他相应的装置直接相连。由于这些阀门长期处于高温状态,而高温水的腐蚀作用又非常大,所以,为了保证这些阀门能可靠地工作,都采用耐高温、耐腐蚀的钛材料制成。尽管如此,还有一点没有考虑周全,这就是这类金属容易受到强烈的核辐射,而在中子的持续轰击下,这种特制的钛合金无法保持完全稳定。过不了几年,这种金属就会变脆。液压波对阀瓣也有一定的冲击作用。当冷却泵震动频率改变时,这种冲击开始接近于阀瓣的振动频率。这导致阀瓣和扣环挡圈之间啪嗒啪嗒地闭合,冲力越来越大。于是,金属边缘开始毁损。

位于舱室前部的准尉突然听到一阵由舱壁传来的嗡嗡声。开始,他还以为是艇内广播系统扬声器噪声的回音呢,所以没引起注意。阀瓣从阀嘴上脱落后掉了下来。它体积很小,直径仅有十厘米,厚约五毫米。这种配件俗称蝶形阀,阀瓣看上去有点像蝴蝶,水流动时,它受力悬浮和高速旋转。蝶形阀要是用不锈钢材料制成,在掉入反应堆堆芯压力容器底盘时也许还能听到点声响。但是,它是用钛材料制成的,和不锈钢材料相比,强度高一些,重量则轻得多。所以,这种钛制蝶形阀脱落后,人们根本没有听到。冷却液在向上流动时把它带向排气管。

向外流动的水又把蝶形阀冲进了一个内径约十五厘米的水管内。水管由不锈钢材料制成,为了便于在狭小的空间拆修,都是每隔两米一段焊成的。在水流的冲击下,阀瓣很快就流向热交换器。在那里,有一个向下弯曲呈四十五度角的水管,所以,阀瓣暂时受阻。这样一来,管道中一半的通路就被截住了。在陡增的压力把阀瓣冲走前,发生了一系列连锁反应。管道被卡死之后,由于流水本身具有一定的能量,所以,在管子内产生了一种背压波。顿时,全部压力骤然上升到三千四百磅。这种强大的压力使水管弯曲了几毫米。这时,越来越大的压力使管道焊缝产生横移。另外,几年来高温腐蚀不锈钢管所产生的累积效应终于使焊缝裂开。一个铅笔头大小的孔出现了。顿时,管内承受高压的水迅速逸出,流向蒸汽机,引发了反应堆舱和邻近舱室的警报器。在水流的冲刷下,开口越来越大,焊缝很快就裂开了。故障进一步恶化,直到反应堆冷却液像喷泉一般唰唰地往外涌。一股蒸汽射流把附近的反应堆控制导线管毁掉了。

灾难性的冷却液损失事故才刚刚开始。

三秒钟之内,反应堆急剧降压。大量冷却液掺杂着蒸汽流向周围舱室。主控制台上,立即发出一连串刺耳的警报。弗拉基米尔·佩丘科佐夫面对这可怕的现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的第一个习惯性的反应,就是用手使劲扳动“迅速停堆”开关。但是,反应堆堆芯容器内的蒸汽已使操纵系统失灵。没有时间修理了。佩丘科佐夫立即意识到:这艘艇完蛋了。随后,他打开应急冷却控制开关,用注入大量海水来冷却反应堆堆芯容器。这自动引发了全艇的警报。

艇首部的控制室内,艇长正在进行应急操纵控制。此时,“波利托夫斯基”号位于水下一百五十米处。艇长想,必须立即浮出水面。他大声命令向压载柜注水,推出水平舵。

反应堆的这次事故是符合物理规律的。没有冷却液来吸收铀燃料棒所发出的热量,核反应势必终止——因为在这种状态下,没有水去衰减中子通量了。这种故障很难排除,因为残余的热量就足以融化舱室中的任何设备。冷水进入反应堆堆芯容器内之后,虽然可吸收一部分热量,但却迟滞了大量中子,使它们仍然沉积在堆芯内。这样一来,就诱发了逸出反应。逸出反应所产生的热量是任何冷却液也控制不了的。开始的冷却液损失事故演变成更糟的冷水事故。现在,情况已经万分危急,堆芯全部融化只是时间问题,所以,“波利托夫斯基”号必须迅速应急浮起。

佩丘科佐夫仍在轮机舱内坚守岗位,想尽力控制和排除故障。他很清楚,自己难免一死,但是,必须尽全力配合艇长把艇浮出水面。由于平时进行过应付这类紧急情况的训练,所以他能熟练地下达命令。但是,一切努力都是枉然,事故反而越来越严重了。

由于残余蒸汽已不能使涡轮交流发电机工作和输出电能了,所以值班电工改用应急电源。这时,全艇上下都在采用备用应急电池供电。

在控制室内,已无法电动控制升降舵后缘的均衡调整片了,因此,只好换用电液操纵来控制。这时所控制的当然不只是小小的均衡调整片,而是升降舵。潜艇仍以三十九节的高速航行,控制组件将升降舵移向十五度升角。艇内用高压气排出各压载水柜的水。压载水排完后,艇重减轻,因此,它就像飞机爬高似地快速上浮。几秒钟之后,控制室里的人惊恐地发现潜艇正以四十五度的倾角上浮,而倾角还在不断增大。艇员们顿时手忙脚乱地排除故障,保持均衡。可是已经来不及了。这艘“A”级潜艇以三十英里的时速近乎垂直地向上浮起。艇上所有人员和可移动的物件全都倒向艇尾。

尾部电机舱内,一个艇员失去平衡,撞到主配电盘上,使主配电盘短路。全艇停电!这时,有个炊事兵正在艇首鱼雷舱内清点救生器材,他摸到了逃生口后,穿上了防热救生服。别看上艇还不到一年,可他心里明白那呜呜尖叫的警报声意味着什么。他知道,这艘艇要完蛋了。他根据在潜校学来的那套本事,先拉开逃生舱盖,然后,按逃生控制程序逃出潜艇。

大西洋水面上,“波利托夫斯基”号潜艇就像一头巨大的鲸鱼。突然,四分之三的艇体冒出了水面,然后,一头扎入海底坠毁了。

“鲱鱼”号

“艇长,声纳兵报告。”

“我是艇长,什么事?”

“艇长,你最好听一听,‘诱饵二号’似乎发疯了,”“鲱鱼”号声纳部门长报告说。伍德走进声纳室,戴上耳机,把两分钟前的那个录音听了一遍。伍德中校只听见“呼哧”一声,发动机噪声消失了。几秒钟后,便是压缩气的爆炸声。随着潜艇快速地变换深度,还不时传来“砰砰”的壳体敲击声。

“出了什么事?”伍德急忙问。

“耶·希·波利托夫斯基”号

在“波利托夫斯基”号反应堆内,由于逸出中子的裂变反应,使灌入的海水和铀燃料棒全部失效。反应堆堆芯容器后壁上积了一层厚厚的碎片。一会儿工夫,就出现了一米宽的一个放射渣坑。裂变反应仍在继续。这会儿,它直接威胁着不锈钢材料制成的反应堆堆芯容器壁。世界上还没有一种人造物质能顶得住这高达五千度的定向热能。十秒钟后,堆芯器壁融化了。铀物质到处飘移,直接威胁着艇尾舱壁。

佩丘科佐夫知道,他已是奄奄一息了。他看到舱壁上的涂漆已变成黑色。他最后的记忆就是在漆黑的世界中发现了一缕蓝光。这位机电长的身躯很快就烧成灰烬。铀物质又转向其他舱壁。

潜艇几乎成垂直角下沉。艇内,高压气仍在排出舱底积水和各压载柜中的压载水。艇首的艇员们在尖声惨叫。艇长的腿断了,可是他仍在拼命地挪向操纵台,想组织艇员去控制潜艇并逃生。但是,已经来不及了,这艘艇也和耶夫根尼·希基兹蒙德维奇·波利托夫斯基一样在劫难逃。潜艇上逃生的只有一个人,就是那个炊事兵。他打开逃生舱盖逃了出去。按照平时的训练规程,他想把舱盖密闭好,好让别人也能从这里逃生。但是,潜艇的反向侧力一下子把他推出老远。

轮机舱内,熔化后的堆芯散落在甲板上。铀物质正在熔化着甲板,然后,马上就轮到了钛壳体。五秒钟后,机舱与大海相通了。“波利托夫斯基”号最大的一个舱室里很快灌满了海水。这样一来,潜艇失去了本来就很小的储备浮力,又开始成锐角下沉。这是这艘“A”级艇的最后一次下潜!

就在艇长给控制室的艇员们下达操艇命令时,艇尾下沉了。他的头撞在仪表盘上。艇员们的最后一丝希望和他同归于尽了。“波利托夫斯基”号继续下沉,螺旋桨在不规则地乱转,最后,艇终于滑向海底。

“鲱鱼”号

“艇长,一九六九年我在‘伐木者’号潜艇上干过,”“鲱鱼”号声纳部门长说,他提到了当时一艘以柴油机为动力的潜艇所发生的可怕事故。

“就像这样的声音,”艇长说。他现在不是在听录音,而是在直接收听声纳信号。没错,潜艇在进水。他们听得出,潜艇压载水柜又开始注水,这说明内部舱室已经灌满水。要是能靠近它,说不定还能听到艇内遇难人员凄惨的叫声。伍德神情凝重。连续不断的水流声可真够吓人的。艇员们都死了。俄国人——他的敌人,然而毕竟又都是和他一样有血有肉的人。尽管如此,在海底世界中也真是爱莫能助呀。

“诱饵一号”还在继续向前航行,它并没有注意到伙伴出了这么大的事。

“耶·希·波利托夫斯基”号

“波利托夫斯基”号九分钟以后才沉到两千英尺深的海底。在大陆架的边缘上,它碰上了硬沙底。总算艇内舱壁还保留了下来,这应该归功于它的建造师。反应堆所在的艇尾的各舱室都已注满海水,一半艇员就在这里死于非命。艇首各舱室倒还没有进水。即使如此,也是凶多吉少。后面的压缩空气瓶没有用了,只能靠应急电池电源驱动环境控制系统。艇上还有四十个人,但氧气已经不足了。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慢慢地闷死在北大西洋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