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1

“所有人给我听好!明天一律穿正装上班!今天下班前将自己的桌子清干净,把与工作无关的私人物件全部收好!还有,那些写真偶像、制服美女、AV女优的桌布全给我换掉,假如我明天上午检查时看到有什么会损害公司形象的,扣薪水五百!”

在“GT网”的办公室内,李老板接过一通电话后,紧张地向部下喊道。虽然他一脸张皇,但各人都看出他表情中那丝亢奋。

“老板,怎么了?”阿豪问道。

“明天有VC来参观!有新加入生产力局计划的外国VC对我们有兴趣,可能会注资!”李老板大嚷。施仲南和马仔也暂停手上的编程工作,转身望向老板。

“这世上真的有傻瓜耶。”马仔小声地向施仲南说。

“哪家外国VC?”施仲南向老板问道。

“你们听到别吓一跳——是美国的SIQ!”

施仲南、阿豪和Joanne闻言跳起,可是马仔和设计师Thomas没有反应。

“南哥,SIQ是很有名的公司吗?”马仔问。

“Thomas是平面设计师,他不知道情有可原,但你好歹是个工程师,拜托你给我多留意一下业界新闻吧!”施仲南坐下后,对马仔苦笑着说,“SIQ是美国数一数二专门投资网路科技企业的创投基金,跟安德森·霍罗威兹齐名——”

“安德森什么的又是什么?”

施仲南觉得自己对牛弹琴,于是干脆回答一句“总之是很富有很有眼光的投资基金公司”。事实上,他理解老板紧张的原因——SIQ派员参观,可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SIQ全名是SIQ Ventures,而公司名字的三个英文字母,分别代表三位创办人:司徒玮(Szeto Wai)、井上聪(Inoue Satoshi)和凯尔·昆西(Kyle Quincy)。1994年左右,仍在洛杉矶加州大学念书的日裔电脑天才井上聪发明了崭新的图像压缩演算法,令电脑在有限频宽下能够传输更多图像,改革了网路的发展方向。他跟同校的司徒玮在硅谷成立了软件公司“同位素科技”(Isotope Technologies),研究图像、影片与音讯的演算法与软件开发,其后更涉足无线通信的加密技术,公司拥有数百项专利。通过司徒玮高明的商业手腕,同位素科技的专利技术应用于各间大型的软硬件企业产品之中,这令井上和司徒两人不到三十岁便跻身硅谷最具影响力科技人才之列,亦令他们获取上亿元的利润。2005年,井上和司徒伙拍美国企业家凯尔·昆西,建立创投公司SIQ,投资支持中小型的创新科技企业。就像另一家著名的创投公司安德森·霍罗威兹投资推特和脸书获得巨额回报的例子,SIQ在几年之间,从最初的四亿美元资本急促成长至接近三十亿。

对李老板来说,GT网固然不可能跟从事科研的同位素科技相提并论,但他的确有不切实际的幻想,期望自己能像井上或司徒那样子,攫取巨大的财富与名声。施仲南多少有察觉老板的奢望,而他对此嗤之以鼻,毕竟四十多岁才卖掉祖业、从纺织厂换跑道到网路事业的家伙,的确没可能成为科技新贵。事实上,施仲南自己也有野心,希望能创办属于自己的公司,成为下一位马云或赖利·佩吉。

“至少我是科班出身,跟李世荣这种败家子不一样。”施仲南想。

施仲南毕业后辗转在小公司上班,目的就是以小博大。以他在大学的成绩,他其实够资格到大企业谋事,可是他很清楚自己的弱点,知道在大企业工作,获上司青睐提拔的机会微薄,他不愿意默默拼搏十数载、人到中年才稍尝成功的滋味。在员工不到十人的小公司工作,除了较容易巴结老板外,亦有更多出人头地的机会。

就像眼下的情况,他有机会跟SIQ的要员见面。

他无意协助他看不顺眼的李老板说服SIQ投资,但为了自己,他一样全力以赴。假如能令SIQ的高级干部留下良好印象,说不定他日有机会合作,获得一笔丰厚的创业资本。他曾听说,某本地的创投基金干部跟一位企业创办人喝了一次咖啡,便决定投资数百万美元。在科技业界,投资者往往愿意押注在人才或概念上,只要能让对方认同能力,穷小子也有可能摇身一变,成为下一位天之骄子。施仲南觉得,这就是他一直等待的机遇。

“嘿,老板居然会被SIQ相中。大概世上有些人天生好运,就算败了死鬼老爸整间工厂,只要随便伸手,一样能莫名其妙地接到天降横财。”下班时,阿豪在升降机里跟施仲南说,“马仔九成又会说什么积阴德所以好人有好报吧。”

施仲南从不相信因果报应。多年来,他看过心术不正的人耍手段尽得渔利,见过温驯的家伙蒙冤受屈被欺压。虽然没有宣之于口,施仲南鄙视软弱的家伙,只是社会强迫每个人当“好人”,他才无奈接受。他很清楚社会规条的虚伪,官员、富商满嘴仁义道德,不过是用来掩饰自己真实一面的烟幕,法律只是用来压榨平民、让既得利益者受惠的工具。比起什么“积阴德”,施仲南更相信人要靠自己——假如世上真的有业报,他早该尝到苦果,但现实就是比他干过更多坏事的人也能平步青云,他自然可以理直气壮地认定“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才是硬道理。

翌日早上9点,GT网的一众员工已准备就绪,在办公室等候贵宾到访——即使李老板知道访客会在11点后才来临。公司一向采用弹性上下班时间制度,施仲南不时在早上8点多便会到公司,相反阿豪和Thomas习惯10点后才上班,今天在李老板一声令下,他们只能提早回来。

平日衣着随便的Thomas今天穿上不称身的西装,不时用手指调整领口好让自己透透气,而Joanne则穿上白色衬衫和黑色西服套裙,跟平时一味展现青春亮丽的韩风OL穿搭截然不同。施仲南倒没有特别换装,因为他每天都穿衬衫上班,今天只加上了领带和外套。虽然李老板向来容许员工穿便装上班,施仲南觉得自己好歹是个软件工程师,上班就该有工程师的模样。他认为一个人的日常衣着像宅男,就会一辈子当没出息的宅男。

“南哥,我的英文不好,万一SIQ的人问我问题,你一定要帮忙啊。”平日穿得像宅男的马仔一脸忐忑地说。马仔投身职场不过两年,就像不少念电脑的理科生,他的文科成绩一向平平,英语会话更是弱项。

“你别担心,对方如果问及技术问题我会全部代答。”施仲南表现出一副可靠的前辈姿态,马仔连忙点头称好。马仔完全没想到施仲南心里想的是另一回事——跟SIQ人员对谈的机会,施仲南压根儿没想过拱手相让给后辈。纵使二人在公司的职级相若,施仲南从来没视马仔为搭档,对他来说,马仔只是办公室里一件工具而已。万一工作上出了什么差错,施仲南知道自己会反面无情地令马仔背黑锅、当替罪羊。当然,他不会将这想法表露出来。

接下来的两个钟头里,办公室一片死寂,跟平日涣散的气氛大相径庭,众人精神紧绷,没有人有心情跟旁边的人说半句闲话。施仲南也无心工作,他虽然打开了编写程序的工具,眼角却一直瞄着屏幕角落的小时钟,数着距离11点的每分每秒。

“叮咚。”

门铃响起的瞬间,办公室内众人都不禁正襟危坐,李老板更紧张得从座椅上站起来。Joanne看到老板的举动,立即离开座位往大门走过去——她很清楚即使公司再小,也不能让老板亲自开门迎接,否则便显得太寒酸了。

施仲南、马仔和阿豪等人双眼没离开自己的电脑屏幕,但都竖起耳朵,留意着大门那边的动静。他们听到Joanne用英文跟访客打招呼,不过接下来却是广东话的回答。

“我们约了李世荣先生11点见面。”一把清脆的女声说道。

“这、这边。”Joanne也换回广东话。

访客踏进办公室后,施仲南忍不住转头一窥究竟。来访者有两位,在前方跟Joanne走在一起的是一位身材娇小、相貌出众的棕发女性,看样子不到三十岁,五官同时带着东方人与西方人的特征,大概是一位混血儿。她和Joanne一样穿着整齐的套装,不过她没穿裙子,下半身是一条黑色的西裤,给人一种精明干练的感觉。她没有提公事包,只拿着一台灰黑色的iPad,这让她更显得利落。因为对方是美女,施仲南不由得多瞧几眼,可是当他将目光移到她身后的男人时,这男人比美女更抓住他的视线。

那男人看起来比施仲南年长十岁左右,身穿一套灰色的西装,黑色领带配衬着白色的袋巾,散发着年轻才俊的气息。他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眼神带着自信,加上那双剑眉跟清爽自然的发型,令人想起电影《漂亮女人》的理查·基尔——或者该说,是“亚洲版”的理查·基尔。这男人拥有黄皮肤和黑色头发,是位亚洲人。

然而施仲南无法移开目光的原因,不是因为对方帅气。他觉得这男人的样子有点面善。

“你们好,我是GT Technology的Richard Lee.”李老板离开座位,趋前迎接,跟那对俊男美女握手。

“您好,”混血美女先开口,伸手摆出介绍身边人的手势,“这位是SIQ Ventures的司徒玮。”

李老板闻言,下巴差点掉到地上,而施仲南更是整个人几乎从座位跳起。这时候施仲南终于理解为什么他对那男人有印象——他曾在外国的科技新闻网站见过对方的旧照片。井上聪和司徒玮二人近年甚少曝光,SIQ开记者会都由凯尔·昆西亮相,但十多年前同位素科技发迹时,他们也有接受硅谷一些媒体访问,他们的照片更是业界趣谈——井上永远是一副随兴的书呆子形象,老穿短裤和T恤,但年纪差不多的司徒却打扮得老气横秋,西装笔挺。两人合照,就像商人老爸带着念高中的儿子,当中落差之大,引人发噱。

施仲南仔细打量司徒玮的外貌,确认对方就是记忆里的相中人。他可没想过,SIQ居然会派董事会的第二号人物,来跟这间只有五名员工的小公司的老板见面。

“司、司徒先生,幸、幸会。”李老板结结巴巴地用英语说道。因为紧张的关系,他将“Nice to meet you”说成“Nite to miss you”。

“跟我说广东话便可以了。”司徒玮说,虽然口音有点不纯正,但每个字都说得很清楚,“我父母是香港人,我小时候在香港念过小学,没有忘掉广东话。”

“啊、啊,幸会幸会,久仰久仰。”李老板词不达意,战战兢兢地跟对方交换名片,“司徒先生……是SIQ创办人那位司徒先生吗?”

“正是,上面写的职衔可不是假话。”司徒玮微微一笑,指了指名片,“不过我每次参观公司时,对方都会问我这个问题。”

“请、请恕我冒昧。”李老板被这位贵宾杀个措手不及,本来准备好的阿谀之词也说不出半句,“我没想到大名鼎鼎的司徒先生会纡尊降贵,大驾光临我们这家小公司。”

施仲南心想,李老板这时就像古代的九品芝麻官拜见朝廷一品大员一样,哈腰欠身,抓破脑袋挖出一切能运用的奉承词语,委实难看得很。

“只是碰巧而已,我刚好来港度假探望朋友。这几年业务都交给凯尔,我已移居东岸,平时顶多跟他们开一些简短的视像会议。不过这种半退休的生活也太苦闷,所以偶然碰上有趣的案子,我会亲自处理……”司徒玮笑道,“在网路时代,公司规模和潜力不一定成正比,当初我跟井上创办同位素时,也不过只有四个人罢了。有时小公司的营利能力比大公司更惊人,事实上,比起那些有数百名员工的企业,我对职员不到十人的公司更感兴趣。人才是贵精不贵多的。”

“啊,那真是敝公司的荣幸。我们先进会议室,让我介绍一下敝公司的业务和前景?”李老板扬扬手,示意两位访客跟随他。

在司徒玮和李老板等人走进会议室后,阿豪飞快走到施仲南的座位旁,悄声说:“老天,竟然来了最大尾的?那个真的是SIQ的创办人吗?”

“没错,我看过照片。”施仲南点点头,再打开浏览器在搜寻引擎键入司徒玮和井上聪的名字,搜寻结果之一便是那幅“宅男与绅士”的旧照片。

“南哥,点进官网看看吧。”马仔指着结果中的SIQ官网链接,说道。

施仲南点了鼠标一下,SIQ Ventures的官网便展现在他们眼前。网页没有华丽的互动式设计,主页反倒像新闻网站,列了一则则附带图片的文字消息,内容包罗万象,像分析手机社交软件的发展方向、美国国防部与硅谷合作的例子、虚拟现实的前景趋势、电玩工业的市场起伏,甚至有连施仲南也看不懂的“量子电脑的潜力”。

“为什么SIQ的网页有‘作品集’的选项?”阿豪指了指画面右上角。

“‘Portfolio’也可以译作‘投资目录’。”施仲南答。他点了那个选项,浏览器便列出一长串的公司名单,包括公司简介、执行长名字和链接。那些公司名字中,不乏施仲南熟悉的网路服务企业。

“按‘团队’瞧瞧吧!”马仔说。在“Portfolio”旁便有“Team”的选项。

SIQ的团队成员数目比施仲南想象中少,画面显示出来的有四十多幅照片,不过他回心一想,也许网页列出来的,只是部分高级干部。SIQ的人员分成几类,先是投资部门,然后是市场策划、技术顾问和行政顾问等等。一家完善的VC不会单纯将钱送给被投资的公司便了事,而会视对方为合作伙伴,提供技术上和经营上的意见与帮助。

“看,司徒玮。”施仲南将鼠标光标移到投资部门下方的一张圆形照片上。照片中司徒玮一样是西装笔挺,反而其他照片的主人翁都穿得较简便,很多男士也没有结领带。

“咔。”

会议室传来开门声,阿豪立即闪身回到自己的座位,马仔也赶紧回头埋首键盘当中。施仲南立刻按下Alt-Tab,换回编程的工作环境,然而从会议室出来的只是Joanne,她往茶水间替客人冲咖啡。

Joanne回到会议室后,阿豪和马仔没有再走到施仲南身边搭话,但施仲南还是对司徒玮很感兴趣,于是切换到浏览器继续阅览SIQ的资料。他点了点司徒玮的照片,浏览器弹出新的网页,他仔细一看,发觉是司徒玮在商业社交网站LinkedIn的页面,上面记载着司徒玮的工作经历。因为内容没有任何特别,他很快关掉LinkedIn的版面,继续浏览SIQ的公司资讯。

施仲南一边看,一边暗骂自己大意。昨天听到李老板说SIQ派人到访,他只反复演练对方可能问及技术内容时的英语应对,完全没想起应该先查一下SIQ的背景,好让自己表现出比老板更熟悉SIQ,令对方留下印象。不过亡羊补牢,未为晚也,只要抓住司徒玮跟李老板开会的空当,现在仍可以多多少少吸收一点SIQ的相关知识。

就在施仲南花了接近二十分钟,参阅SIQ的投资名单以及团队成员资料时,会议室的门再度打开。他连忙按下浏览器的缩小按钮。

“司徒先生,请容我介绍一下敝公司的优秀团队。”李老板搓着双手,向施仲南他们的座位走过来,“这位是我们的技术总监Charles Sze,旁边是首席软件工程师Hugo Ma.”

施仲南听到这两个洋名,差点反应不过来。的确他的英文名是Charles,但他除了对某些女生会用这名字作自称外,平时没有人如此称呼他,而他更不知道原来马仔叫Hugo. 不过,比起这两个洋名,“技术总监”和“首席软件工程师”更令施仲南哭笑不得——公司里只有他们两个程序员,挂这么大的头衔,还不是四手包办所有最低阶的工作?

“您好。”施仲南和马仔先后跟司徒玮握手。在握手时,施仲南留意到对方衬衫袖口绣了“Szeto”的字样,旁边系着白银镶黑色珐琅的袖扣。

李老板接着向司徒玮介绍Thomas和阿豪,当然一样用上“美术设计总监”和“用户体验设计师”之类的职称。

“我对贵公司的系统较有兴趣,”司徒玮转向施仲南和马仔,“比如说,GT网的服务器能否应付比目前多一百倍的用户数目?有没有考虑到平行分流?尤其你们很快会提供影片串流服务,服务器和资料库的压力会大增,这会大大影响用户的体验。”

“这方面我们有准备。”施仲南说道,“用户上载影片后,系统会将影片切割成三十秒的碎块,这样能减轻服务器的下载压力,亦能防止用户使用外挂插件下载完整影片,发送到其他对手的网站……”

施仲南接下来解释GT网的影片串流和加密机制。虽然这些其实是马仔负责的工作,但施仲南不愿意让马仔抢去他的表现机会,所以没让马仔插半句嘴。司徒玮再问到G币的买卖运作、关键字检索演算法、系统如何自动替八卦资讯定价等等,施仲南都一一抢白作答。

“Charles是我们公司最出色的员工,他的技术力绝对能应付GT网的发展。”在司徒玮跟施仲南紧密的对答中,李老板抓住一个空隙插话说道。

“Richard,我就直话直说好了。”司徒玮微微一笑,摇了摇头,“Charles的确是位十分熟悉系统的技术人才,可是,我对GT网的重点服务‘买卖消息’机制有点保留……或者该说,跟我想象中有点距离。我不敢肯定这模式能持续获得盈利。”

李老板顿时呆住,纵使他努力保持笑容,紧绷的嘴角和游移的眼神却出卖了他的心情。他略带结巴地说:“这、这还不是GT网的全部,我们准、准备拓展服务……”

“例如?”司徒玮问。

“呃……”

“例如将G币和消息买卖包装成类似金融产品的做法。”施仲南突然说。

“哦?”司徒玮亮出好奇的表情。

“对、对,就是那种做法。”李老板点头说道。

“可以详细说明吗?”

“这、这个……”李老板再度语塞。

“我们仍在设计之中,加上是商业机密,暂时无可奉告。”施仲南再说,“不过我可以透露,将‘买卖消息’当成股票价格升跌的话,我们便可以提供像‘期货’或‘认股证’之类的产品。21世纪是讯息爆炸的年代,GT网的未来,就是将讯息封装,变成可以买卖的商品。”

“嗯,的确有道理……”司徒玮摸着下巴,似乎在思考施仲南的话。

李老板点头如捣蒜,说:“对对对,这便是敝公司的发展方向,只是由于为时尚早,我才没有在刚才的简报说明……”

“那么,你们能否准备一下,再以简报形式向我说明?”司徒玮望向李老板,说,“你要我签保密协定也无问题,我保证我不会向第三者透露你们的企业机密。”

“啊,这个……”

“我们还要一点时间整理。”施仲南再次插话,“司徒先生会在香港逗留多久?”

“呵,不用急。”司徒玮莞尔一笑,“我会在香港停留一整个月,七月中才回美国,你们只要在我离开前准备好就行了。”

施仲南点头微笑,再瞄了正在谄笑的李老板一眼。刚才施仲南说的,全是即兴创作,GT网根本没有这种发展计划。不过他很清楚,为了抓住眼前的黄金机会,死马当活马医,就算信口开河,只要他们再有碰面机会,他便有更多的机会向司徒玮争取表现。施仲南猜自己的态度也许太急进,司徒玮很可能察觉自己的意图,但他同时猜想美国人一向积极,对方应该不会讨厌勇于展现自己能力的人才。

“既然我们之后还会再碰面,我就暂时不追问其他了。”司徒玮环顾办公室四周,再笑着说,“说起来,你们的办公室很干净,也跟我想象中有点不同。”

“今天得知您们来访,自然好好打扫过了。”李老板一脸不好意思。

“科技公司就是要乱一点才自然嘛。当年我和井上挤在大学宿舍开发软件,房间乱七八糟。井上那家伙还老是要听摇滚乐才能写出程序码,整天将音响开至最大,我跟他为此吵过不下数十次。”司徒玮朗笑道。

“司徒先生不喜欢摇滚乐吗?”李老板问。

“我喜欢古典乐。”司徒玮用右手做了个挥指挥棒的手势,“明天香港管弦乐团便有一场演奏会,跟北京著名女钢琴家王羽佳合奏,这其实也是我来港度假的目的之一。”

“香港管弦乐团吗……我真的不熟。在香港玩古典乐有足够收入吗?”李老板呆呆地问道。

“当然啊!”司徒玮失笑道,“香港管弦乐团是亚洲相当有名气的乐团啦!成员里也有不少国际级的乐师。不过话说回来,目前的乐团总监梵志登是荷兰人,首席客席指挥余隆来自上海,乐团首席王敬是加拿大华人……香港的确缺乏土壤培育专业的乐手。”

司徒玮的话令施仲南脑海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可是他不动声色,继续保持旁观者的角色,看着李老板和司徒玮谈笑风生。他们寒暄了十分钟,谈及香港的美食、风景和天气等,从内容中,施仲南知道了多一些讯息——司徒玮留港期间住在湾仔一栋服务式公寓,除了GT网外暂时没有其他案子,而那位混血美女叫Doris,是他的私人助理。

“我们今天先聊到这儿吧,”司徒玮从座位站起来,“很高兴跟你们见面。你们再准备好简报便联络Doris,她会替我安排时间。预祝合作愉快。”

司徒玮再次跟各人握手后,便和Doris离开办公室。

“呼!”李老板和Joanne送走客人后,办公室各人全都吐出一大口气,仿佛刚才每人都一直憋住呼吸。

“Char——阿南,你刚才说的什么‘金融产品’,有完整的概念吗?”李老板一边松开领带,一边问。

“当然没有,但狗急跳墙,想到什么便说什么了。”施仲南耸耸肩。

“那么……阿豪,你接下来两个礼拜协助阿南完成整套计划,我们要在七月中司徒玮回美国前再做一次简报。”

“咦,为什么是我?”阿豪惊讶地问道。

“你是‘客户体验设计师’,自然要负责了。”施仲南笑道。

“哎……”

“阿南,公司能否获得投资便全看你,事关重大,别搞砸。你目前的工作便全交给马仔,集中处理那个简报就好。”李老板说,“有什么赶着处理的,便在这两天跟马仔交接。”

“OK。”

施仲南把椅子拉到马仔旁边,准备跟他说明工作,可是他发觉马仔正在浏览SIQ的网页。

“嗨,你还在看这个?”施仲南问。

“刚才发现了一件小事,因为搞不懂,所以仍在看。”马仔回答。

“什么事?”

“SIQ的团队里,没有井上聪。”马仔滚动鼠标滚轮,将网页从上往下拉,网页上无论在投资部门还是技术顾问,也没有井上的照片。

“我想这只列出SIQ的营运团队,井上的专长是开发,他应该很讨厌跟人接触吧。”

“这也是,正如我只喜欢写程序,如果要我当顾问,我一定浑身不自在。”马仔回答。

“先关掉这个,好让我跟你说明我目前正在编写的模组……”

施仲南在跟马仔谈论编程工作内容期间,他心里其实惦记着另一件事。

——如何笼络司徒玮,登上SIQ的Portfolio网页。

他知道这种千载一遇的机会,不少人一辈子也不可能碰上,只有庸碌无能之徒才会任由它擦身而过。他想起求学时期净遭老师和同学白眼,好几次被嘲讽好高骛远、不切实际,如今让自己一吐乌气的关键就在眼前。

施仲南不相信因果业报。“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在现今的社会里,“善良”从来不是用来衡量一个人的成就的指标。只要能满足私利私欲,他才不关心他人的死活——尤其是那些跟他无关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