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颅的娱乐

    托马和勃丽克的头比陶威尔的头更难习惯它们的新生活。陶威尔的头现在还作着他从前所感兴趣的那些科学工作。托马和勃丽克是头脑简单的人,没有了身体,他们的生活是没有意义的。自然,他们很快就发起愁来了。

    “这也叫生活?”托马抱怨说,“像个树桩子那样一动也不动地呆着,整天对着墙,连墙上的窟窿眼儿全都看遍了……”

    这两个“科学的俘虏”——克尔恩是这样诙谐地称呼他们的——愤恨的情绪使克尔恩非常忧虑。这两个头颅可能在他们展览的日子来到之前就会由于优愁而萎缩的。

    于是,克尔恩教授就千方百计地设法让他们快乐快乐。

    他弄来一套放映机,晚上洛兰和约翰给他们放映电影,实验室的白色墙壁成了临时的银幕。

    托马的头特别喜欢看查利-卓别麟和蒙提-朋克斯的滑稽片。托马暂时忘记了他的肢体不全的生命,他的喉咙里甚至发出类似笑声的声音,眼睛里笑得流出了眼泪。

    可是朋克斯闪过了,白色的墙壁上映出了农场的场面:一个小姑娘在喂小牛,一只冠毛蓬松的母鸡忙着给小鸡觅食。在一个以牛棚为背景的场面上,一个健壮的青年农妇在挤牛奶,一面用胳膊肘子赶走把脸伸近母牛的Rx房的小牛。一只毛茸茸的狗快乐地摇着尾巴跑过,随在狗后面出现了农场主。他手拉着缰绳,牵着一匹马。

    托马不知怎么用异常高的假嗓子嗄哑地叫了一声,接着突然嚷道:

    “不要看了!不要看了!……”

    在放映机旁边忙着的约翰没有立刻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停止放映!”洛兰叫道,她赶紧开亮了电灯,颜色变浅了的画面在墙上又闪现了一会儿,最后终于消失了,约翰关上了放映机。

    洛兰朝托马看了一眼,他眼睛里出现了泪水,可是这已不是笑出来的眼泪。他整个圆脸上显出一副怪相,就像一个被人欺侮的小孩的样子,撇着嘴说:

    “就跟我们那儿……跟我们村子里一样……”他哽咽着说,“牛呀……鸡呀……完蛋了,现在全完蛋了

    洛兰又在放映机旁边忙着放映了,不一会儿电灯关上了,白墙上又映出了电影:罗克逃脱了追捕他的警官。可是托马的情绪已被破坏,现在看见在走动的人更增添了他的烦闷。

    “你瞧,他跑得多快,简直像疯子一样,”托马的头嘟哝着,“要是把他像我这样切下来搁着,他也就不能跳呀蹦呀的了。”

    洛兰又换了一次片子试试。

    灯光辉煌的舞会场面使勃丽克非常伤心,那些漂亮女人的华丽服装刺痛了她。

    “不要……我不要看别人是怎样生活的。”她说。

    电影机被拿了出去。

    收音机使他们快乐的时间比较长一些。

    音乐使他们两人都很激动,尤其是那些舞蹈旋律和交际舞的音乐。

    “天呀,这支舞曲我从前跳得多带劲啊!”勃丽克有一次这样叫道,满脸流着眼泪。

    又不得不另换一种娱乐方式了。

    勃丽克调皮任性,她时时刻刻要照镜子,想出各种新式的发式,要人家给她画黑眼圈,擦粉,抹胭脂,对化妆一向是门外汉的洛兰的胡搞常使她生气。

    “你莫非看不出,”勃丽克的头生气地说,“右边那只眼睛画得比左眼黑吗?请把镜子拿高一点。”

    她要人家给她拿时装杂志来,给她拿衣服料子来,还一定要把衣料围在安放她的头的那张小桌子上。

    她的行为简直发展到了古怪的程度,她突然以来得太晚了的羞涩,说她不能跟男人睡在同一间房间里。

    “夜里请用屏风给我挡上,最低限度,哪怕拿一本书来给我挡一挡也好啊。”

    洛兰就用一本打开了的大书做成了一座“屏风”,把它放在玻璃板上,勃丽克的头的旁边。

    托马也给人添了不少麻烦。

    有一次他要求给他酒喝,克尔恩教授不得已,只好设法使他得到一点酒醉的快感,他在他的液体养料里加进了少量的能使人沉醉的物质。

    有时候托马和勃丽克两人唱二重唱,变衰弱了的声带一点不听使唤,合唱唱得非常难听。

    “我可怜的嗓子……你若是能听见我从前是怎样唱的,那多好啊!”勃丽克说道,她的眉毛伤心地皱了起来。

    晚上思潮就涌上了他们两人的心头,这种畸形的生命甚至迫使这两个天性纯朴的人,思索起生与死的问题来。

    勃丽克是相信永生的,托马却是一个唯物主义者。

    “当然,我们是永生的,”勃丽克的头说道,“要是说灵魂和身体一块儿死掉了,那么它就不会回到脑袋里来了。”

    “你的灵魂是待在哪儿的,是待在脑袋里还是待在身体里呢?”托马尖刻地问。

    “身体里当然有……哪儿都有……”勃丽克不很有把握地回答,他疑心托马的问话里有什么圈套。

    “这怎么成,难道你现在没有脑袋的身体里的灵魂,在另一个世界里走来走去吗?”

    “你自己才是没有脑袋的。”勃丽克生气地说。

    “我倒是有脑袋的,不过这脑袋是我唯一的脑袋,”托马仍不肯干休,“那么你的脑袋里的灵魂没有留在那个世界里了?它顺着这根橡皮肠子回到人世间来了?不是的,”他改用严肃的口吻说,“我们人就好比一部机器。送进蒸汽,机器就开动起来;机器要是打得粉碎,那么什么蒸汽也没有用了……”

    接着,各人又去想各人的心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