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螳螂 六、未老先衰的李咏霖

李咏霖是那种扔到任何地方都毫不起眼的男人。他的低调称得上罕见。

按理说,他的貌相并不算普通:大大的眼睛、挺立的剑眉、高耸的鼻梁,唯独嘴巴有些偏小。他的脸颊泛着青青的胡子楂,不过他应该是那种每天早上都会刮胡子的人,所以只能说是胡子长得太快。

从外表上看,李咏霖大约五十岁,到了知天命的年纪了。他的态度也恰好与此相仿,他对谁都那么客气,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既不显得做作,也不觉得虚伪。他很少说话,基本上跟我开口的频率相当;可我主要是同老威和小姐姐说话,而他则与在场的每一个人交流。他总是能很好地补充他人的观点,却丝毫不会抢了别人的风头。

李咏霖带给别人的感觉,只能用“舒服”这两字来形容;只不过眉眼之间的神情,以及他那淡然的低调,让我觉得他具有一种超然的克制力和忍耐精神。

严格地说,他并非有意引起我的兴趣。我坐在他的左手,而他右手的那人,突然在他身边低声问道:“李哥,您最近是不是有什么难处啊?”

“你为什么这样问?”李咏霖是个聪明且敏感的人,他一边应和着,眼睛却不看向那人,而是扫视周围的人,似乎想要掩盖什么——有钱人大概都不想让人注意到自己的财政紧张吧?我怕引起他的猜疑,索性不用余光去观察他。等他看了一圈,确信那句话没有引起大家的注意,这才缓缓说道:“我最近还好,没什么难处啊。”

“哟,我说得不周,您可别怪我啊。你瞧,以前您开的是宝马,虽然也不能说是特别顶级的车吧,可是您瞧瞧现在……唉,我说您可别误会啊,今天来的时候,我瞧见您停车了,我看是个桑塔纳,没合适过去打招呼。”

“哦,原来是这样啊。”李咏霖再次展现出他令人钦佩的自制力。有些人面对这样的质疑,会忙不迭地解释,甚至编瞎话,也有些人坦诚自己的难处,可他却不同,他既不反驳,也不承认,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这也是正常情况,没什么大不了的。”

偏巧那位客人挺不知趣,又说:“李哥,咱俩认识好多年了啊,有什么困难您可得言声,小弟有什么能帮忙的那是绝不推辞。是不是……跟咱家孩子有关?”“咱家孩子”,这是个很亲热的说法,指的自然是李咏霖的孩子。

李咏霖的孩子怎么了?这对话引起了我的兴趣,只不过再往后面听,就不太容易了,其他客人的高谈阔论如同潮水,铺天盖地而来……

快到晚上九点,饭吃得差不多了,小姐姐建议大家一道去喝茶,同时别有深意地瞟了我一眼。一帮人熙熙攘攘地下楼时,小姐姐拉了我一把,故意走在后面。

我本以为她会问我她未婚夫怎样,听听我的评论,没想到她开门见山:“坐在你身边,就是你右边那个人,你注意到了吗?”

“嗯,”我点点头,“左边是门!”

她扑哧一乐:“对,就是你右边那个,他叫李咏霖,你觉得他多大?”

“五……”我刚想说五十,马上意识到她话里有话,“四十五!”

“四十五都说多了,他今年整四十。”

“那为什么……”

“那为什么满头花白头发,面容憔悴,你是想问这个吧?”

“对。”

“他是操心的命,本来工作的事就够辛苦了,偏偏前段时间家里还出了事。”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有些话,有些事,根本不用问,别人自然而然地就会告诉你。小姐姐大概是说他的孩子有病吧?我这样猜测着。

“他的前妻,几个月前闹自杀。”

这话让我如坠云里,什么叫做“闹自杀”呢?这是个带有情绪色彩的字眼,值得玩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