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双日阁的对决

这天无后,警视厅上上下下都充分利用了“天妈呀”这句日语,以其使用程度之频繁简直可以永载辞典了。

结果警视厅大楼的大半楼层都发了洪水。在蜈蚣大军袭击的恐慌中镇静下来的各个部属,都有效仿凉子,采取放水猛冲这种极端手段的。厅里几乎所有的楼梯都变成水滑梯,算上职员、来访者和被拘留的人,一共一千多名男男女女,可我还是开始担心起清洁善后的工作来。

在楼梯上摔倒的,被水流冲撞到墙上的,伤者达五十个人之多。被蜈蚣蛰到,伤口肿起来的也有二百人左右。电脑和椅子等物质财产损失可能要以亿为单位计算。

不知道算不算间接被害,有位女性电视记者因为半天之内赶赴六本木、炮台和樱田门三个现场,造成过劳性贫血而倒下了。这家电视台的专门报道倒成了最热门新闻。

上司大人看来安然无恙,坐在桌子上晃荡着双脚听我报告了以上事项。

“不过,美国德克萨斯州的州长到访六本木……”

“啊,是那个著名的摔跤手吗?”

“是啊,那个身高两米体重150公斤的巨汉。”

“这家伙怎么了?”

“他想踢开仓鼠,反而被咬了,全身受了80处伤,被送到医院去了。”

“哎呀,真可怜。”魔女毕竟是魔女,任何时候也忘不了幸灾乐祸,“身体的表面积太大了就容易被咬到嘛。他还夸下海口要把全世界的反美恐怖分子一扫而空,结果先败倒在哈姆太郎面前,真是前途无量呀,哦呵呵呵……”

“……嗯,总之,无论如何也不能造成国际问题,连首相也下了命令,要总监尽快解决问题。”

“光下命令?真轻松啊……要不我也当首相吧,反正已经有被选举权了。”

话题朝危险的方向前进了。

“当首相也有当首相的辛苦啊。不说这个,目前的案件怎么解决?”

“我知道的啦。不是说过吗,我可不想老被这种小骚动牵着鼻子走。害我连这块地毯都要换掉了呢!”

“全都湿透了啊。”

“这是亚美尼亚生产的绝品哟。当然我是自费的,自费呀!”

“这正是您了不起的地方呀,什么都自费。”

“你以为我会受你这点吹捧就上当呀!先不说这个,把丸冈警部叫来,马上。”

我立刻听命去叫,可是连被叫者本人也摸不着头脑。丸冈警部僵硬的站着,听站在桌子上的凉子发出指示。

“黑林道义这个人,他的住所兼研究所在北区和丰岛区的交界处。你到那里去找出他杀害‘金森’这个人的证据,如果那里有资料,叫阿部巡查一起去带回来。”

丸冈警部拿到案件的相关资料,很快退了出去。

“为什么叫丸冈警部去?”

我确实是很好奇才问的,“当然了!”她回答说,“丸冈警部会注意到你我注意不到的事情的。”

这倒是有可能。在凉子出现在地球上以前,丸冈警部就已经干上了刑警的营生。我总是觉得,凉子把丸冈警部当上一世纪遗物看待。现在看来,这只是我的偏见,其实她还是对丸冈警部的能力有所评判的。

通过敞开的大门,我看到丸冈警部在整理套装衣襟。

“哎呀,好久没接到真正像刑警的工作了。好了,阿部君,我们走。”

丸冈警部的脚步比平常利索得多,带头走了出去,阿部巡查跟在他身后三步左右的地方——说来不太恰当,他们俩看起来像老柴犬身后跟着年轻的牛头犬似的。其实本来按照部属方针,有经验的老警官带年富力强的新手警官这样才是最好的组合,好像出演电视里的刑警片似的。

目送他们走出去,我的视线冻结了——从敞开的大门中可以看到一个干练而优美的人影,但她全身散发着怒气。

“凉子,我正要找你。”——这当然是室町由纪子。

“哎呀,由纪,真少见呀。什么事?”

“越过警部部长,总监直接给我下了命令。”

“啊,什么命令什么命令?”

不管怎么装天真无邪,凉子的声音和闪闪发亮的眸子里都充满了邪恶。

“别装了!你明明知道的。”

“哎呀,到底是什么事呢?虽然我能力很强,可以不是万能嘛。哪怕我这么博学多才的人,也有不知道的事情呀。所以呀,拜托你告诉我好不好?”

凉子甚至装出双手合十的样子,由纪子的怒气差点喷涌而出。正在千钧一发的时刻我插嘴了:

“室町警视,我知道您心里不愉快,但是我也知道这是总监的命令。眼下还是不要计较了,为了解决案件同心协力……”

“等等,什么叫‘心里不愉快’啊?”——听起来好像被欺负受了委屈的小孩子一样。

“药师寺警视也一样,听到总监的命令,要跟室町警视一起,心里有点不高兴吧?所以是彼此彼此嘛。”

“你到底算哪一头的?”——面对意料之中的诘问,我早就准备好了答案:

“我是跟犯罪被害者一头的。”

我尽量一本正经地认真回答,凉子皱起柳眉,瞪了不听使唤的部下一眼。

我听到鼓掌的声音,转过头一看,由纪子正有点脸红地放下手。

这下越发触犯了女王陛下的逆鳞了。高跟鞋跺着湿透的地毯,上司大人怒道:“你这个叛徒!”

“虽然您这么说,可我记得自己从来没有背叛过您。您也很清楚这一点吧。”

“那……嗯……你这说教男!”

对此我哑口无言,只有保持沉默。而凉子却突然向我吐了吐舌头,好像小学生、小孩子扮鬼脸撒娇一样,可这魔女的舌头形状颜色都很美。

“你给我记住,可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她又留下一句好像被欺负的小孩子说的话,气宇轩昂地走出办公室,只剩下我和室町由纪子。

“多谢您宽宏大量,不计较这些事。”

“你不止是说教男,还是道歉男嘛。”

“啊……”我有点不高兴。不管那一种人,又不是我喜欢当的嘛。

“那,然后怎么办?”

“您也知道,那位是光有发动机和油门就能猛冲的人物啊。”

“是啊,简直是暴走战车呢。”

这话说得很无礼,但我们俩都是认真的。

“我尽可能地踩刹车,方向盘的操作就要拜托室町警视了啊。不管驱魔娘娘有什么企图,表面上还是调查案件,如果能解决,总是对社会有益的。”

由纪子的视线越过眼镜盯着我:“你是刹车,我是方向盘?”

“是的。”

难道我说得不合适吗?我保持着礼仪,从旁观察她的表情。由纪子白皙的脸皮露出苦笑:

“我觉得任务分配反了呢,不过就这样吧。反正也不是永远的,这次就帮凉子一次吧。”

“谢谢您。”

“这句谢谢,是为你自己说的,还是代替凉子?”

“当然两者都是。”

听我断然回答,由纪子的眼镜深处黑曜石般的双眸闪过一道光芒。

“其实想想看,你也没必要谢我。一方面我必须遵从总监的命令,另一方面,要想抓住引起这一串事件的犯人、安抚市民的不安情绪,就应该做出最好的安排,本来就不该因为私情对部属提出异议。”

作为警官来说,这真是最好的演说。只不过,由纪子的选择和决断并不一定是最好的,说不定会产生最差的结果。一切日后方知。

“胜者王侯败者寇”——到底会怎么样呢?

我站在双日阁第五层,距离地面大约十五米的地方。

我们一行——总共男女六人,药师寺凉子、室町由纪子、玛丽安、露西安、岸本明,还有我——直接受命于警视总监的特别行动组,其中包括三名警视厅的CAREER警官。表面上怎么看怎么像精选出来的精英集团,实际上却是纠集了全警视厅的问题儿童组成的非法搜查队。这个组合明显不利于警察组织,因此被命运抛弃给了眼下这件案子。

从装束上说来,乍看之下实在是不像警官。起决定性作用的与其说是搜查行动的必要,不如说是兼任出资人的独裁者的意向——四位女性都穿着JACES特制的银灰色夹克,戴着跟夹克同色的帽子,显得英姿飒飒,说是法国空军特种部队也不为过。这些装备是在决定行动的当天送到的,毫无延迟。

两名男性也戴着贝雷帽,身着JACES的夹克和猎装长裤。服装大小恰合身材,我反而有点不自在起来。

不过就算是玛丽安和露西安,也不可能在紧身套装藏着火箭筒或者来福枪什么的吧,破坏力算是控制在最小限度了。但是,对于什么叫做“最小限度”,凉子和我的意见迥然不同。

正慢慢走着,我听到罗里罗嗦的嘟囔声。岸本念经似的唠叨着:

“唉,找遍全日本也没有比我更辛苦的CAREER了呀。在警视厅参加考试的时候,只要在安全的地方跟新闻记者喝喝茶就好了……想不到今天行动还特地带上我这种根本算不上战斗力的人,肯定是为了危险的时候把我牺牲掉,只顾自己逃命。啊,我真可怜啊……”

不止是我,连由纪子也没有制止岸本的牢骚,就是说,我们内心里也承认,岸本牢骚最后的部分或许是真的呢——这是无血无泪的妖女凉子做得出来的事情。再说,比起岸本的性命,我还是珍惜自己的好了。

初夏的夕阳从双日阁的西窗投射进来,脚下是厚厚的木制地板,地板上有几个白白的小圆印记,是曾经放过撞球台留下的痕迹。

凉子递给我一张纸:“这是双日阁地图的复印件。”

“平面图吗?”

“是的,当然跟实际上的不完全一样,不过大致能看懂。好,赶快开始行动吧。”

“在这之前,有件事需要说清楚。”

“啊,什么事?”

“请不要假装忘了。我拷问岸本的时候,您说过的,什么时候要亲自告诉我。”

“我是为了救岸本才说的啦。不过,搜查刚一开始就有情绪也不好。你想说什么就说来听听吧。”

“那我就说了。”

我注意到由纪子的视线盯着我和凉子,同时说道:

“新宿御苑植物枯死事件,玉泉园出现食人萤火虫的事件,都知事公馆的老鼠群聚事件,还有今天这三起,这六起事件应该都是同一个犯人进行的。犯人是……”

“第一大屁。”

“是是,第一大屁。他没有自己直接下手,而是独自躲在安全的地方,操纵这些奇怪的生物,在大都市里引起恐慌,以此为乐。但是,昨天全偶联集会的事件却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凉子的声音好像低了一点,是我多心吗?

“集会上完全没有出现奇怪的生物,不管是第一大屁还是第二大屁,犯人亲自出现在现场,把防卫厅长从天花板吊走了。合起来一共七起事件中,只有这个与众不同。”

“还有这种事?”

由纪子第一次张口说话,声音好像很愤怒,又好像受够了的样子。我不得不向她低头。玛丽安和露西安都没说话,只是听着我们这些日本人之间的对话。

我用了“犯人”这个词,而凉子没有订正。她美丽的眼眸深处光芒闪耀,也不知道是像破晓的阳光一样呢,还是像斩断云空的闪电一样呢?不,不用说肯定是后者。

“那,按你的意思,犯人不是第一大屁吗?”

“我想是‘搭车犯’”

“就是说是别人犯下的?”

“是的,然后委罪给第一大屁。”

“真有趣。那根据你的推理,犯人在哪里?”

“就在我面前一米。”

我发现由纪子屏住呼吸。不知道为什么这时候我的五官格外敏感。感觉到气氛剑拔弩张,岸本已经做出要逃之夭夭的姿态了,不过他又能逃到哪去呢。

“你说什么呀。防卫厅长抱着紧身衣战士人偶浮上空中的时候,我就在你身边呀。”

“实行的并不是您。”

“那是谁?”

“不知道是玛丽安还是露西安,或者说是她们两个人吧。”

防卫厅长的身影在天花板上消失前的一瞬间,我看到的人影,那绝对不是黑林道义那样的高龄男性。那样优美苗条的身材,应该是具有高超运动能力的年轻女性。对,就像现在在我面前的玛丽安或露西安那样。

论起追踪犯人,凉子的热情程度不亚于任何人。但昨晚凉子为什么没有执着地追上去,甚至都没有调查一下天花板的内部。

而且后来,她脱掉兔女郎服装改换普通套装的时候,也比平常花了更多的时间。难道不是为了让犯人逃跑而故意拖延时间吗?

我跟她回到公寓,两位侍女都在,用那些时间赶回去装扮好足够了。凉子的公寓里要多少房间都有,毕竟是独占了整整一层的建筑。侍女们是给除了我以外的其他客人送“饵料”的吧!

而且全偶联这个团体,其真面目到底是什么?收不收会费?是谁主宰?想想看,全偶联掌握了财政界多少VIP的弱点,肯定是什么人在运转这个组织的吧。这“什么人”,也就是掌握他们弱点的这个人,站在非常有利的位置上,明显是个既有动机,又有资金和组织力量的人物。

“既然你有这么多怀疑,为什么还跟着我来这里?”

“哪怕是您喝醉了酒走钢丝,在下面张开救命网也是我的职责所在。”

凉子盯着我,慢慢地交叉起手臂,微微眯了一下眼睛,故意轻声咕哝着:“哎呀,这样啊。”

“什么叫‘这样啊’?”

“你就不肯跟我一起走钢丝吗?哼,薄情的家伙!”

“不,也不能这么说……”

露西安和玛丽安都饶有兴味地看着我们,真像天使一样可爱。可这两位天使如果面对女主人的敌人,会立刻变成战斗力无比的黑天使呢。如果她们理解我和凉子处在对立状况,只要女主人命令一下,马上就能干掉我吧,与她们的个人立场无关,也与法律无关。

至今为止,两位美少女都对我很好,也非常信任。但那也是因为我是凉子的忠臣,是伺候同一个女主人的同僚的缘故。就算她们对我个人抱有一丝好感,这种好感在对女主人的忠诚心面前也是轻如鸿毛。

作为男性,我并没什么过人的自信。就在一年前,因为随随便便对节食减肥发表意见,结果被女朋友甩了。要论对女性心理感觉迟钝,这点我倒是很有自信……不对,要这种自信有什么用嘛,我暗自责备自己。

凉子慢慢地开口了:“没办法。”

声音相当凌厉,我内心忍不住有点颤抖起来。

“什么没办法?”

“秘密被你知道了,当然不能让你活下去了嘛。”

危险的日语突然变成尖锐的法语,露西安和玛丽安的表情只惊诧了半个瞬间,紧接着移动轻如燕子的身形。只见她们微微落下腰身,提起脚步,右手握拳放在腰间,完全摆开战势。一旦我有所动作,她们会在一瞬间制服我吧。

所以我一动不动。

“凉子,你认真的吗?!”由纪子的声音像响鞭在空中炸响。

“别傻了,怎么可能来真的嘛!”

凉子放开双手叉到腰间:“我就是想说这种话试试啦,谁都会想的嘛。你不会也以为我是认真的吧,泉田君?”

“不,我以为您可能是认真的呢。”我说。在由纪子面前,我本想装个笑脸的,估计装出来的是相当扭曲的表情吧。

凉子轻轻挥手,解除了两位侍女的战斗状态。

“知道啦知道啦,我承认。绑架防卫厅长的是我没错。”

“实行的犯人是两位侍女吧?”

“是,她们只是执行我的命令。”

“我猜就是。对她们两人而言,您的命令就是圣旨啊。”

我看了看两位侍女,她们对我报以天使般的微笑。要是能像她们俩一样单纯多好啊!

凉子用指尖轻掠发梢:“不过露馅的比我预料的要早呢。”

“您总不是想永远隐瞒下去吧?”

“当然不是永远了。最多两三天就见分晓了嘛。你看,结果好就一切都好,这才是成熟的人的态度嘛。”

“如果结果好的,如果……”

“肯定是好的嘛!”

“虽然这么说,防卫厅长被绑架的时候有关方面谎称他住院了,也引起了很大骚动呢。不仅是警方,政府上下都要出动。一不小心说不定连外国也会惊动……”

“可是,知道绑架事件的人只有跟全偶联相关的人嘛,你以为他们会往外泄漏这件事吗?”

这我倒没考虑过——想来他们肯定是缄口不言的吧。不过,他们又能沉默到什么时候呢?自己亲眼目睹的事实跟媒体的报道实在是相差十万八千里。要是有人忍不住跟外人说道,秘密不是根本保不住了?

我把这些想法告诉凉子。

“哼,连泉田君都看不穿这层啊!”从凉子的表情和语气中,我又发现了新的真相。

“……难道,全偶联的所有人,本来就都知道这件事吗?”

“这你又想得太多啦!”

凉子操纵着话题的行进方向。太胡来了——由纪子的视线里充满责备,当然被无视了。

“散会的时候我跟他们说,防卫厅长想玩个余兴节目。所以他们都以为厅长飞到空中是余兴表演啦。”

难道全偶联会员们的骚动并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兴奋吗?我一阵发晕,终于控制住了。

“他们真相信这么胡来的事吗?”

“当然相信了,到现在还相信呢。看了今天的电视新闻肯定更信服吧。他们会想:啊,得个胆结石住院太没劲了,不如趁着身体还行,努力表演个余兴节目吧!这真是厅长的风格啊……”

我摇摇头:“不过,这样就能完事吗?”

“对他们来讲,假想远比沉重的现实更重要,当然,只在他们贫乏的想象力限度以内。你别忘了,他们可是害怕接触真实的女性,宁可逃到二次元世界的家伙呢!”

我想把话题改变到正常的方向——还有更重大的问题呢:

“那防卫厅长现在在哪里?”

“先说清楚了,我可没监禁他哦!”

“是吗……”

我展开想象——环绕着不光是紧身衣战士,还有各种等身大美少女人偶、海报、DVD,陶陶然乐不思蜀的防卫厅长幸福的样子……

这个温柔乡里,没有想尽办法利用他又碎嘴嚼舌的狡猾官僚,也没有在国会答辩上故意挑剔指摘语法错误的在野党议员,也没有要求他帮忙掩盖儿子酒后驾驶肇事的选举区重要人物。

多珍贵的几天幸福时光啊,至于过了这几天会怎么样呢。防卫厅长的心理我可是一点都不明白。

整理一下凉子的话,得出这样的头绪:

被农林水产省的研究所逐出以后,黑林博士四处寻访有权有势的政治家宣传自己的研究,谋求资金协助。前首相权田原本来是个老奸巨猾的家伙,但过了九十岁,也就变成俗说的“老朽”,被黑林的蛊惑所蒙蔽了。前首相命令自己亲信的政治家、财界要人,甚至宗教团体头目、暴力团团长等人物,筹措了十亿日圆以上的资金,交给黑林博士进行研究。

但是两个月以前,权田原前首相脑溢血住院了,现在虽然还在集中治疗室里躺着,可有传言说他已经脑死亡了。怎么看都没有东山再起的希望,黑林博士就失去了唯一的资助人。

前首相有个儿子,现在是参议院议员——难道又是傻瓜儿子登场吗?其实这位议员倒不是什么问题人物。父亲既然已经过了九十岁,儿子大概也得六十多望七十了。这位议员儿子也有个女儿,三十多岁年纪,是某位政治家的妻子。

“哪位政治家?”

“你不知道?”

“不知道啊。”

“那人泉田君你也认识的哟。”

我可不是政治家的什么熟人。通过报纸电视,我单方面知道的政治家倒是有的。看我不得要领的样子,凉子不耐烦的唤起我的记忆。

“哎呀,昨晚你不是还跟他直接对话来着?”

“昨晚……啊!”

我下意识地大叫一声。室町由纪子皱起眉头。

“防卫厅长!”

“BINGO!”

我昨晚的确跟一个目光好像捉住小鸟的狐狸一样阴险的政治家说过几句话。厅长见到凉子的兔女郎打扮什么都没说,其实他肯定是认出她了吧。

“这样啊……防卫厅长受到黑林博士的要挟了吧?”

“答得好。真不愧是我的参谋长!”

夸我也没什么好高兴的,我脸上还是一副刚喝了难喝啤酒似的表情。

“我知道了。厅长以表面上入院治疗,实际上被绑架的情形隐藏起来,而在这期间您会抓住黑林博士——原来您跟厅长是一伙的啊。”

“要说‘一伙’嘛,可是厅长那家伙哭着求我的哟!黑林那家伙,看到权田原老头不可能再起了,只有再找新的资助人。他看到防卫厅长既是前首相的孙女婿,又是军事狂迷,以为他会很高兴当资助人呢。”

“结果被厅长拒绝了……”

“是啊。厅长这家伙倒也不是有什么良识,只是有点盘算的本事。他还有将来当首相的目标呢,怎么敢担着受贿罪当‘疯狂科学家’的资助人?”

“这倒没错啊。”

“他要真当上了,我才要让他好好见识见识这世上的艰辛呢!”

凉子小声说着。看来防卫厅长没有选择教师的权力了。他借着凉子的手除掉黑林博士,反而把生杀予夺的权力交给了更可怕的魔女。

“喏,这就是防卫厅长夫人的尊容。”

凉子递给我的照片上确实是一个地球人,却宛然是权田原前首相倒退回半个世纪然后穿上女装的样子。脸颊凹陷,双眼下有黑眼袋,上牙向前突兀飞起。

看了这张照片,我多少也理解了一点DOLLER们的心情。不,人的价值并不在于外貌美丑。不是也有心灵温柔真诚,丈夫爱如珍宝的太太吗……

“这位太太到处打着祖父旗号张扬,以名门闺媛自居,讨厌之极呢。”

“是、是这样啊……不过,各人自有各人福吧。您在一串骚动事件引起后,立刻就注意到黑林道义这个人,是因为防卫厅长这个线索吗?”

凉子微微张开手,摆出一个肯定我的提问的姿式。

“黑林向防卫厅长要资金,厅长完全拒绝了,还放狠话说跟他这种疯狂科学家毫无关系,以后不要再要钱了。”

“所以被拒绝以后,黑林采取行动反抗啊。或者是失去了资助人的自暴自弃也说不定。他把培养中的生物一个一个投放到地面上……毕竟他要面临连饲料钱都没有的现实问题呀。”

“正是如此。只有厅长知道这一串事件是黑林干的,所以他吓得都绿了。黑林因为暴走被逮捕的时候,一定会打出厅长的名义让他脱不了干系的。”

这时候由纪子第一次插话说:“可是,厅长不是拒绝提供资金了吗?堂堂正正向警方告发黑林的所作所为不就行了?”

“你以为他夫人会同意吗?那是她祖父的笑柄啊!”

“啊,没错。他这人比什么都怕让太太知道啊……”

由纪子老实承认,但是立刻又加上看法:“可是,跟警方坦白还是好得多吧。比起借凉子的力量来说……”

“真是最差的选择啊。光从这件事来看,他就没有当首相的资质,连危机管理都不会呀!”——我说。

凉子好像不高兴了“你们俩嘟嘟囔囔说什么呢?拜托我不好吗?”

说的正是。要是解决了这次的事件,凉子到底施恩给了多少有权有势的人啊?防卫厅长不用说了,厅长一族和部下,连以他马首是瞻的年轻政治家和官僚,早晚都要对凉子低头。

“你不怕自己反而被利用吗,凉子?”

由纪子突然发问,凉子出乎意料而无言地看着她。

“防卫厅长这也是一手妙棋吧。他装哭给你看,其实说不定期待你也被黑林这家伙干掉呢,凉子。”

我下意识地想叫一声,脑海里浮现防卫厅长那让人不快的白眼。

凉子也好像被刺中了痛脚,但是只一霎那间,她又露出魔女的笑容应对道:

“哎呀,对由纪来讲这真是了不起的推理嘛!我早就知道的事情,你晚个一礼拜也能想出来啊。还会考虑内幕了,光这点来说也算是一点进步呀,不容易不容易。”

“被你称赞也没什么好的!”

在CAREER们莫名其妙的争论当中,两位异国民间人士展开建设性的行动。玛丽安和露西安打开双日阁地图,两人轻声交谈了几句,走到房间一角。角落里有座雕刻着仙女,古香古色的大型壁炉,壁炉的前方下部装着铁制的栅栏。

玛丽安上半身探到壁炉内部,露西安也转过脸去看。她们一边说话一边动手,一会儿功夫,壁炉响起干涩的声音,好像有个移动内壁。

我确定内壁还没全打开就已经发现通向地下的道路。凉子也注意到了,向侍女们挥挥手。入口还在继续扩大。

“要是厅长敢做什么忤逆我的事。我就把他脱光光的跟等身大人偶做说不出口的丑事的照片寄给他太太,还要在网上流传。不仅如此,别的手段还有的是呢!”

真是惨绝人寰暴虐无道。

就算防卫厅长真的当上首相,也是凉子在背后操纵的,由暗中的女王支配的全偶联内阁就这样诞生了,估计真能让日本每两周经历一次生死存亡的危机了……非得阻止这种事情的发生不可,但我现在腾不出手,这长期的课题就交给日后吧。

我还有个问题:“那,岸本是扮演什么角色的?”

“啊,岸本呀。”凉子对回答这个问题很没兴致似的,向两位侍女挥挥手,让她们呆在自己身边等候指示。

“泉田君本来为什么觉得岸本可疑而拷问他的?”

“是讯问。”

我一边回答一边伸手抓住岸本的衣襟。就算岸本不可能从这里逃跑,他也尽量想离我远一点,总是背对着我。

“您命令他跟着来,岸本竟然拒绝了。在平常这是不可能的。这家伙察觉危险的能力很发达的啊……”

“那不是欲盖弥彰吗?”

“有可能,但这样实在不自然了。他肯定是判断‘无论如何跟着都没好事’才不想来的。为什么会这样判断,问他本人好了。”

我抓住岸本领口的手又加了几分力量。

“哇,我说我说。”

“等等,泉田君,你到底相信我还是岸本?”

“您要是不肯说的话,我只好相信岸本了呀。”

这是我所能玩弄的最大限度的交涉技巧了。女王陛下看看我,故意仰天长叹一声:

“我懂了我懂了。真是的,泉田君,最近你受由纪子的坏影响不少啊!”

“这是什么意思?”

由纪子没好气地问,凉子只瞥了她一眼,继续回答我的问题。

“嗯,当然也不可能给岸本那么重大的任务啦。把防卫厅长这家伙勾引进全偶联,这算一件;劝他如果有烦恼来找我商量,这算另一件,如此而已。这一后的事情都是在我和厅长之间决定的,跟岸本无关。”

“是、是啊!我也算不上什么大角色,还要被你欺负……”

“你早说不就结了。”

我冷冷地一推,放开岸本,继续追问我的上司:“我想确认一下,组织全偶联这个团体的,是您吧?”

“嗯。”

“全偶联的赞助人也是您吗?”

“是啊。不然你以为那些家伙舍得自己出会费吗?那一伙人都只会占别人便宜啊。”

“您费这么大心力组织全偶联,到底有什么目的?”

“为了保护可怜的OTAKU们的人权和幸福啊!”

“请说实话。”

“真的哟。不然,对他们置之不理的话,他们就没有发泄欲望的场所了,早晚肯定会爆发,就会滥用权力来加以掩盖。为了减少这种时刻的毒害,我才投入私人资金给他们建一个围栏。就算不感谢我,也不应该指责我吧?”

凉子双手叉腰,挺胸抬头说道,看上去真是“前突后翘”这个词的活标本。这个女魔头是要完全鱼肉宰割日本这个国家啊。

“哎呀,就是因为我热爱日本这个国家,所以我觉得要时不时来点刺激休克疗法嘛。”

别扯了,“刺激休克”本身才是她的目的呢!

“好了,都浪费不少时间啦,不过再允许你问一个问题吧。还想问什么吗?没有的话,露西安和玛丽安已经确保道路通畅了,赶紧进地下去吧。”

“那我也只有一个问题了。从金森老人那里得到情报以后,黑林博士怎么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弄到‘山枯’呢?”

“你说的顺序反了。”

“什么意思?”

“黑林这家伙以前就弄到了‘山枯’,只是不知道那是什么罢了。”

“啊,原来如此。”

我大大叹口气,也不知道比喻得恰当不恰当——就像门外汉弄到了珍贵古董一样吧。为了知道这东西的由来和价值,他才寻访专家。其结果如何我已经知道了,忍不住替金森老人惋惜起来。

“金森老人的资料里应该写了有关‘山枯’更详细的生态状况和除掉它的方法什么的。对黑林来说,当然是不能让其他人知道的信息。好了,怎么样,这下你都服了?”

“啊,是啊。”

我无奈地回答,凉子突然一副上司派头地敲敲我的肩膀:“我知道泉田君你想说什么。你是对这件事很不满吧?但我这个上司也有苦衷啊!”

“苦衷?”

“不过,第一大屁这家伙使新宿御苑的草木全都枯萎了,夺走了属于东京市民的绿色。把这种环境公敌置之不理,你作为一个警官也不甘心吧?”

这话道理不错。但是,“常识公敌”发誓要打倒“环境公敌”嘛……

“的确,凉子说的没错。不管过程如何,总之不能放过黑林这个人。无论他在地上还是地下,我都会追去的。”

由纪子表明决心。对此凉子却没什么好态度。

“啊,是么,那你就好好努力吧。喂,泉田君呢?”

“我也去。”

我本来就没说不去,只是要尽量问清楚让自己安心而已。磨蹭到这会,时间也很有限了。

“那好吧,这次真的要出发了!目的地是山枯的巢穴哟!”

随着凉子的声音,岸本的牢骚又开始了:

“跑到地下去也只有地龙和蚯蚓什么的吧。真讨厌啊,蚯蚓那样粘粘糊糊的……哎呀,泉田兄?”

我的脚步骤然停止,使岸本发出奇怪的声音——这是我的弱点啊。这些生存在地下的细长生物,为了土壤的肥沃拼命辛劳,了不起啊——可我最怕这种东西了……

一边祈祷着岸本的预测不准,我重新迈开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