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章 布莱登改头换面

彼得温姆西勋爵登门造访了苏格兰场(苏格兰场是伦敦警察厅的通常叫法)的帕克总监察长,他是总监察长的内兄。

在布鲁斯伯里总监察长的公寓里,勋爵坐在一张宽大舒适的扶手椅里。在他对面,蜷缩在沙发上的是他的妹妹,玛丽·帕克女勋爵,正忙着编织一件婴儿马甲。而帕克先生自己则坐在靠窗的地方,正抱着双膝,吸着烟斗。在旁边的桌子上放着几个饮料瓶和一根汽水吸管。在壁炉前的地毯上趴着一只大个的虎斑猫。这是一个再平静不过的家庭场面了。

“这么说,你已经成为世界工人阶级的一员了,彼得。”玛丽女勋爵说。

“是的,我一周领取四个实实在在的英镑。那是一种奇妙的感觉。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工作挣钱。每当我领到薪水时,我的内心感到无比骄傲。”

玛丽女勋爵微笑着看了她丈夫一眼,而他则高兴地报以一笑。当一个穷光蛋娶了一个富婆之后所造成的尴尬,就像他们俩这样,在他们的家庭里被一种巧妙的安排给化解了。

安排是这样的:玛丽女勋爵所有的财产都托管给她兄弟们,等待小帕克们长大后继承。在此期间,托管人有义务每周一次支付给女勋爵一笔和她丈夫的工资一样数额的生活费。这样,表面上两个人似乎维持了一种平衡,而这种无关紧要的畸形现象——若和小查尔斯·彼得,或者更年幼一些的玛丽·卢卡斯特相比,总监察长则完全是个一文不名的穷光蛋。此刻,那几个小家伙们正安静地睡在楼上他们自己的小床上,丝毫不会影响其他人。管理他们并不丰厚的收入让玛丽感到很高兴,而且也给她带来了很多好处。现在,在她富有的兄弟面前,她现在和她那位工人阶级丈夫一样拥有相同的优越感,那就是他们有的不仅仅是钱。

“但是,那究竟是个怎样的案子呢?”帕克问道。

“要是我知道就好了。”温姆西不得不坦白,“我被牵扯进这件事是通过弗雷迪·阿巴斯诺特的妻子——也就是雷切尔·利维,你认识她的。她认识老皮姆,而他是在什么地方的一次晚宴上遇到了她,告诉她有一封信让他困扰,于是她说,为什么不找个人调查调查呢,所以他就问,找谁呀?于是她说他认识一个人——她没提我的名字,你知道的——于是他就问她是否能求我给查查这事,所以我就开始了调查,也正因此我来了你这儿。”

“你讲话的风格,”帕克说,“尽管很生动,但有点含蓄。你是否能不讲故事的开头,从中间讲到结局然后就停下来,如果你能做到的话?”

“我试试,”勋爵说,“但我总是发现给故事结尾是件很难的事情。那么,是这样!在一个星期一的早上——五月二十五日,确切地说,一位年轻人,名字叫做维克托·迪安,受雇于一家叫做皮姆广告有限公司作撰稿人——皮姆公司是一家广告代理商,位于南安普顿路北端,在公司里他从一条螺旋式铁楼梯上跌了下来,而且因摔伤而当即至死。受得伤是:脖子断了,头骨碎了,一条腿断了,还有其他的一些小伤口和挫伤,各种各样的。惨剧发生的时间,就当时所能确定的最准确的时间是下午三点三十分。”

“嗯!”帕克说,“像那样跌下去,伤得可是够重的。”

“在我看到那条楼梯之前我也是这么想的。让我接着讲。在意外发生的第二天,死者的妹妹给皮姆先生送去了一张残破的纸,上面是一封写了一半的信,她说是在他哥哥的桌子上发现的。信的内容是警告皮姆先生,在他的公司里正发生着一件古怪的事情。信里署名的日期大约是死前的十天,而且很明显,能看得出来信是被搁到了一边,似乎写信人要仔细考虑想找出更谨慎的措辞。就是这样。那么,皮姆先生是一个有着严格道德规范的人——当然,不要考虑他的职业,广告业的职业宗旨就是为了钱去编造看似真实的谎言。”

“难道广告一点儿都不真实吗?”

“不是,广告里有些东西是真实的。就像做面包得用酵母,但你不能只用酵母不用面粉。广告的真实,”彼得勋爵好像是在宣扬至理名言,“就像酵母,女人们把它藏在一日三餐里。它能产生适量的气体,把那些虚假的广告发酵成一种人们能吞咽下的东西。说到这儿,顺便提一下,那让我想起‘用’和‘由’这两个词的细微而又极其重要的差别。假如你要做柠檬水的广告,或者,为公平起见,我们拿梨子酒打比方。如果你说‘我们的梨子酒完全是用新鲜采摘的梨子酿制而成’,那就是说你只能用梨来酿制梨子酒,否则你的广告就会授人以柄;如果你说它是‘用梨酿成的’,而不说‘完全用’的话,那么结果可能会是这梨子酒主要是用梨酿成的;但如果你说‘由梨酿成的’,那么,你的意思是在说你用了一大筐的梨加上一吨萝卜酿成的,而法律却无法惩罚你——这正是我们的英语母语的细微之处。”

“你要记住,玛丽,下次去商场购物别买任何没有标明‘完全用’字样的东西。继续说,彼得——关于英语的问题就先到这儿吧。”

“好的,那么,也就是说那个年轻人是要开始写一封警告信,但是在他写完之前,他却在楼梯上摔死了。这究竟算不算是很可疑的情况呢?”

“太可疑了,以至于听起来就像是纯粹的巧合。可既然你喜欢情节剧,我们就当它是可疑情况吧。有谁目击了事件经过?”

“一位叫阿特金斯的先生和一位叫卡兰普的女士,他们是在楼梯的下面目击了事件经过。而另一位叫布劳德的先生是从楼梯上面看到的。他们提供的证词全都非常有趣。布劳德先生说当时楼梯的光线非常好,而且死者走得并不特别的匆忙,而其他人则说他跌倒得非常猝然,头部向前,而且手里紧紧攥着一份阿特拉斯时报,事后想从他手里把它拿出来都不容易。这意味着什么?”

“那只能意味着那是瞬间死亡,死者极有可能摔断了脖子。”

“这我知道。但是你看!你正在下楼梯,而这时你滑了一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你难道不是头向前跌下楼梯吗?或者是跌坐在楼梯上,然后滑下去吗?”

“那要看情况。如果是滑倒的,人通常会跌坐在楼梯上。但如果你是绊了一下,你就有可能头朝下跌下去。如果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情况就很难说得清。”

“那好,就算你说得对。那么——那种情况下你还会不会死死握住手里的东西——或者你会扔掉它,试图抓住楼梯扶手什么的去保护自己呢?”

帕克先生考虑了片刻。“除非我手里是件瓷器,或别的什么易碎的东西,”他慢慢地说道,“否则我是会尽力去抓扶手自救的。而且即使在那时——我说不准。或许那是人的本能要握住手里的东西。但是人同样有本能去保护自己。我真的说不清楚。事实上,我们这样争论你或者是我,或是那位死者会怎样做是找不出答案的。”

找不到结果让温姆西有些不快。“让我们用怀疑的眼光去设想。如果他紧握手中东西的行为是由于瞬间肌肉的僵硬,那么死亡的过程一定无比短暂,以至于他来不及反应如何去保护自己。那么,死因只能有两种——摔断了脖子,那一定是他滚下楼梯后头戳在地上造成的;另一种是击中了太阳穴,那极有可能是跌倒时头撞在了楼梯扶手上的球形把手上。而且,滚下楼梯和从房顶上掉下来是不一样的——从楼梯上向下滚时是一个台阶一个台阶的,那样你是有时间作出反应的。如果他是撞在扶手上毙命的,那他一定是先摔倒然后撞上去的。那样也是同样的道理,那就需要更大的力量才能扭断他的脖子。为什么这么说,那是因为如果他感到他在向下滑,他能不抛开手里的东西设法去保护自己吗?”

“我明白你想让我说什么,”帕克说,“你是想让我说他是先被人击昏,在跌下楼梯前已经死了。但我不这么看。我认为可能有什么东西绊了他的脚,他绊倒后头向下撞在地上,撞击而死。那是完全有可能的。”

“那么让我这样说。你看这有可能吗?事发当天的晚上,卡兰普夫人,那位清洁女工主管,在走廊里捡到一块缟玛瑙圣甲虫雕像,就在那条铁楼梯的下面。你知道,那个雕像是圆圆的十分光滑,而且有一定的重量,大小和扶手上的球形把手差不多。那只雕像的一侧,你知道吗,磕碎了一点点。它是属于死者的,他常常把它揣在大衣口袋里或是在工作的时候放在桌子旁。那能说明什么呢?”

“我会说那是从他口袋里掉出来的。”

“那磕碎的地方呢?”

“如果不是以前磕的——”

“不是,他妹妹说她可以肯定。”

“那就是掉在地上时摔碎的。”

“你真这么想?”

“真的。”

“我认为你应该仔细想想这个问题。还有:就在几天前,卡兰普夫人还是在那条楼梯的底部差不多相同的地方找到了和那块缟玛瑙差不多大小的一块光滑的河卵石。”

“真的?”帕克说。他从窗边的座位上站起来走过去取饮料。“她是怎么说的?”

“她说在她打扫办公室的时候总能发现一些让人难以置信的稀奇古怪的小东西。她认为那块河卵石应该是阿特金斯先生的,由于有病他早些时候刚刚去海边度过假。”

“那么,”帕克说着把饮料的吸管从瓶子里拿了出来,“为什么难以置信?”

“为什么,对呀?这一块河卵石,就是这块,是我在卫生间的屋顶上发现的。我为了它从一根管子爬下去,还因此弄坏了一条法兰绒长裤。”

“噢,真的吗?”

“是的,长官。我就是在那儿发现它的。我还发现天窗上有一块油漆被刮掉了。”

“什么天窗?”

“就是那条铁楼梯正上方的天窗。那是那种金字塔形的天窗,就像温室一样,天窗四面的窗子都能打开——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样子的——天热的时候窗子总是开着的。年轻的迪安离开人世的那一天恰恰是个大热天。”

“你是说有人从天窗上用石子击中了他。”

“正是那样,长官。或者,确切地说,不是一块石头,而是那块缟玛瑙。”

“那么其他那些石子是干什么用的?”

“是用来练习的。我已查明,在午餐时间那座办公楼总是空着的。没有多少人会上楼顶,除了那些办公室通信员们每天上午八点半在上面晨练。”

“生活在玻璃天窗里的人们不应该乱扔石头。你的意思是否是说把这样一块小石头掷向某个人,就能打碎他的头让他摔断脖子吗?”

“你要是用手掷是不可能的。但是用弹弓或投石器还不可能吗?”

“噢,那样的话,你所需要做的就是询问临近办公室的人们,问他们是否看到有人在皮姆的办公室楼顶练习大卫用石头杀死哥利亚的那一幕,那样你就能找到他了。”

“事情没那么简单。那座楼的楼顶比周围的楼高了许多,而且楼顶的四周还有大约三英尺高的围墙——我想是为了给人一种更富丽堂皇的感觉。要想从上面用弹弓向下面的楼梯上射,你必须蹲在那个天窗和另一个天窗的中间采取一种特殊的姿势,那样你是不会被人看到的——除非有人恰好站在楼梯上抬头向上看——而当时根本没有别人在楼梯上,只有维克托·迪安。可怜的年轻人。那样做十分安全。”

“噢,原来是这样。那就查一查是否有员工在午休时间经常呆在那座楼里。”

温姆西摇了摇头。

“那没有用。公司员工每天早上要打卡上班,但在下午一点钟却没有特别的检查。接待员中午要出去吃午饭,让另外一个岁数大一些的通信员临时替他,以免有人送信或包裹什么的,但是他不必每时每刻都坚守在他的岗位上。然后就是另外一位通信员要在这个时候四处喷洒基耶司消毒水,但是他不会上楼顶。所以大约在十二点半以后就没有人会阻止他上楼顶,然后呆在那里直到做完他的工作后走下楼梯下楼。那位电梯工,或者他的临时替班,中午会守在岗位上,你下楼梯时只要避开电梯口他们是不可能看到你的。此外,中午的时候电梯通常都是停在一楼。所以,那些家伙通常会走到外面耗时间,电梯里是没有人的。出事的那天情况也是一样。他穿过走廊走进卫生间,走过楼梯就是卫生间。在没有人的时候,他爬上楼顶。他蹲伏在那里,直到他看到他的牺牲品走下楼梯的时候,而这个楼梯,每个人一天要走五十次。他重重地射出那致命一击后就离开了现场。每个人都在围着尸体大呼小叫,而我们的那位朋友却人不知鬼不觉地走进了卫生问。就这么简单。”

“如果那么长时间不在力公室,就没有人注意到他吗?”

“我亲爱的老朋友,你要是了解皮姆公司你就不会这么问了!没有人呆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如果他不是在和创作部的人聊天,就是在打字室里闲逛,有时会在美术室,讨论一件艺术设计,或者在印刷室,抱怨小册子的印刷问题,要不就在发行部,询问发行经费问题,再不就在票证部,咨询返赠礼品的数量问题,或者,如果他不在上面所说的任何一个地方,那他一定是在别的什么地方——溜出去偷偷喝一杯咖啡或者理发。不在办公室的借口在皮姆公司这样的地方毫无意义。”

“我敢肯定,这个案子是不会让你好过的。”帕克说,“但是,在这样的一个地方,究竟什么样不合常规的事情会导致谋杀呢?”

“我们接下来就谈到这个问题了。年轻的迪安过去常和德·莫丽一伙混在一起——”

帕克吹了声口哨。

“那玷污了他的身份。”

“的确如此。但是你了解戴安·德·莫丽那个人。她能从腐化中产阶级中得到更多的乐趣——她总是喜欢和他们的道德观念进行较量。那个女人真是坏得很。我昨天把她送回家,所以我对她有所了解。”

“彼得!”玛丽女勋爵说,“那似乎有悖你的道德准则,那让我担心。你怎么能和那群人产生瓜葛呢?我原以为这群人早已经被查尔斯,或者被警察局长逮捕了呢。”

“别担心,我是化名去的。那是一个化装舞会。而且你不必担心我的道德准则。那个年轻女人在回家的路上酒力发作走不了了,于是我把她送到她那问坐落在卡利克缪斯的漂亮的小公寓,把她扶到起居室的沙发上,让她的女仆在那样的大早上吃惊不小,尽管她可能感到的不仅仅是惊讶。但关键的是,我发现了很多关于维克托·迪安的线索。”

“等一下,”帕克打断了他,“他吸毒吗?”

“显然不,尽管我认为如果他不吸毒,那一定是戴安的错。据他妹妹说,他是个意志过于坚强的家伙。他或许试过一次,感到太堕落就放弃了……是啊,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如果他吸毒,他就极有可能自己从楼梯上摔下去。但我看那没有用。这样的事情尸检是能验出来的。这里的问题是——不,不是那样的。”

“对这件事,戴安有什么看法吗?”

“她说他不是一个放荡的人。可是,从去年十一月底到今年四月底——差不多有六个月,她一直和他保持往来,那对戴安来说可是有点长。我不知道是什么吸引了他。我想一定是那女子有什么东西吸引了他。”

“那是他妹妹说的吗?”

“正是。但是她说过维克托‘有更高的志向’。我不是很清楚她说的志向指的是什么。”

“我想她是知道了戴安是他的情人。难道她不知道吗?”

“她一定知道。但是我更相信她可能认为他在考虑结婚。”

帕克笑了起来。

“毕竟,”玛丽女勋爵说,“她可能不会把什么事都告诉他妹妹。”

“我思考的的确太少了。她当时对前一天晚上的表演十分失望。很明显迪安带她去的晚会不会是很刺激的那种。他为什么要带她去呢?那是另一个问题。他说他想让她见一见黛安,而且毫无疑问她以为她要见的是他哥哥未来的妻子。但是迪安——你会以为他不想让他妹妹参与此事。事实上,他真的不想教坏她,就像威利斯说的那样。”

“威利斯是谁?”

“威利斯也是个年轻人,如果有谁跟他提起迪安,他就会跟谁发急。他曾是维克托·迪安最要好的朋友,而且在追求维克托·迪安的妹妹。他对我十分嫉妒,以为我和维克托·迪安是一路货色,而且用比华生医生多五十倍的热情拙劣地去跟踪我。他专门给面霜和女人胸衣写广告,是一位乡下布商的儿子。他毕业于一所拉丁学校,而且常穿着一件,说出来都让人难为情,胸部带两个口袋的马甲。他这个人非常阴险—但他还是承认了事发时他正呆在卫生问里,而那间卫生间,像我刚才说过的那样,离屋顶只有一步之遥。”

“当时还有谁在卫生间里?”

“我还没问他。可我又怎么能问他呢?如果你原本不该做侦探工作而又不得不做的话,你就不敢提太多的问题,否则那肯定会严重影响你的破案工作。所以,如果有人知道我在调查案件,那么无论我问什么问题都不会得到任何答案的。如果对我所调查的人或事只有一点点模糊的认识是没有用的,但在一百多人当中找出一起并未被定性的事件的制造者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我还以为你正在寻找凶手呢。”

“我是在找——但在我知道杀人的原因之前我不认为我能找到凶手。另外,皮姆让我做的事情是调查办公室里违法乱纪的事情。当然了,凶杀也是违法乱纪,但我的任务却不是调查它。而我能确定的惟一拥有杀人动机的人就是威利斯——而那个动机又不是我想找到的那种。”

“威利斯和迪安的过节是什么?”

“是这世界上最愚蠢的事情。威利斯过去常常到迪安的家里过周末。迪安和他妹妹住在一所公寓里,顺便说一句——没有父母或别的什么人。威利斯爱上了迪安的妹妹,而妹妹对他则没有把握。迪安领他妹妹参加了一次戴安举办的那种刺激的晚会。事情让威利斯知道了。威利斯,一个十足的傻瓜,就像长辈一样和他妹妹严肃地谈了这个问题。他妹妹骂他恶心,自负,白痴,是个多管闲事的假道学。威利斯则指责迪安。迪安则告诉他去死吧。他们大声争吵起来。他妹妹也加入进来。迪安兄妹俩异口同声地要求威利斯离开,别再打扰他们。威利斯告诉迪安如果迪安坚持要腐化自己的妹妹,他会像杀死一条狗一样杀死他。这就是别人告诉我他当时说过的话。”

“威利斯,”玛丽说,“似乎对女人很保守。”

“那当然——正因为如此他才能写出那么好的胸衣广告。不管怎样,事情就这样发生了。迪安和威利斯就这样势不两立维持了三个月。然后迪安就跌下楼梯摔死了。现在威利斯又盯上了我。昨晚我告诉帕梅拉·迪安送他回家,但我不知道后来结果怎样。我跟她解释过那些刺激的晚会是很危险的,而且威利斯也有一些疯狂的办法,尽管在性的方面还是个不折不扣的白痴。看到威利斯装扮成三K党的样子溜进晚会简直要笑死人——样子鬼鬼祟祟的,而且穿着和办公室里穿的一样的鞋,小拇指上戴着一枚图章戒指,离他很远就能认出来。”

“可怜的家伙,我认为不可能是威利斯让他的朋友迪安跌下楼梯的。”

“我不这么认为,玛丽——可谁又能说得准呢。他可是个非常多愁善感的笨蛋。他或许会认为这是一个正义行为呢。但我不认为他有这样的头脑计划得如此周详,而且如果真的是他干的,我想他也会径直走到警察局,把他那件胸部带两个口袋的马甲拍得啪啪作响,然后声称:‘我杀了他是为了净化这个社会。’抛开这个不说,有一件事情是毫无疑问的,那就是迪安和戴安以及她那一伙人的关系在四月底就结束了——那么,为什么他要等到五月底才给他那致命的一击呢?而他和迪安的争执是发生在三月。”

“很有可能,彼得,是他妹妹把你引入歧途。他们的关系可能不是像她说得那样在那时中止的。她可能没告诉任何人真相。她甚至有可能吸毒或别的什么。谁知道呢。”

“不可能,但通常人们会做出恶毒的猜测。不会的,我不认为帕梅拉·迪安会做那种堕落的事情。我敢说她昨天晚上表现出来的厌恶之情是完全真实的。我必须承认,那场面实在是太堕落了。顺便问一下,查尔斯,那些人究竟是从哪里搞到的毒品?那座房子里到处都是毒品,简直能毒死整座城市的人。”

“要是我知道,”帕克先生酸溜溜地说道,“我早就发财了。我所能告诉你的就是毒品是用船从某个地方运来的,然后再被分散到另外一些地方。问题是,究竟是从哪里?当然,我们明天可以派出人手去跟踪几十个小毒品贩子,但是那会有什么好处呢?他们自己也不知道那些毒品是从哪里来的,或是谁弄来的。他们交代的内容都完全一样。毒品是在街上由他们以前从未见过的人送到手里,而且这些人他们再也认不出来了。或者是有人在公共汽车上把它塞进口袋里。事实上并不是他们不想说,而是他们真的不知道。即使你真的抓到他们的上线,他们也同样什么都不知道。这很令人头疼。一定有人在毒品上赚了无数的钱。”

“肯定是的。那么,让我们接着说维克托·迪安。这儿还有另外一个问题。他在皮姆公司一周能拿到六个英镑的薪水。那么,他是怎么应付和德·莫丽这一伙一年要挥霍三百英镑的人混在一起的呢。即使他本人不那么奢侈,但他不可能不吃不喝吧。”

“或许是戴安养活他呢。”

“有可能。另一方面,我有个想法,或许他真的以为他有机会通过婚姻变成贵族——或者他想像中的贵族。毕竟戴安还是个贵族,尽管她的家族把她赶了出来,而这不能怪他们。我估计为了和她们混在一起,他花费的会远远超过他的支付能力;他用的时间也超过了他原先预想的,而且陷得太深了。那么,鉴于这样的估计,再看一看写给皮姆的半封信。”

“那会怎么样呢?”帕克问。

“噢,急死我了,”玛丽打断了他们,“你们俩说话怎么就这么喜欢绕啊绕啊的。他当然得敲诈别人了。那再明显不过了。从你们的谈话里我已经得出了结论。那位可怜的迪安当时一定在想找到一个额外的收入来源,而他发现有人在皮姆公司正做着不该做的事情——出纳做假账,或者是通信员们偷钱,或者别的什么。所以他说,‘如果你们不让我满意的话,我就告诉皮姆’,而且开始写那封信。或许,你猜得到,他根本就没想过要把信真的交给皮姆,那只是威胁。于是那个人只好用分期的方式付钱给他去堵他的嘴。然后那人想,‘这样下去是没指望的,我最好杀了那个小东西。’于是他就杀了他。就这样。”

“事情就这么简单?”温姆西说。

“当然就这么简单了,只有男人才喜欢想些扑朔迷离的事情。”

“而女人只喜欢匆忙地下结论。”

“别管那些仓促的结论,”帕克说,“那只会打乱你的思路。我都说到哪儿了?”

“你提了个建议,而且让你的手下作好准备,以防事情闹大。顺便说一下,我可以给你我们昨晚去过的那所房子的地址。毒品、赌博只要想要就有,更不用说那些无法形容的放纵。”

他说出了地址,总监察长也作了纪录。“但是我们可能做不了什么,”他坦诚说道,“那是一所私宅,属于一个叫梅利根少校的人。我们已经监视那所房子有一段时间了。即使我们去调查,恐怕也找不到我们想要的东西。我不认为他们那伙人中有谁能知道毒品是从哪里来的。而且,我们还要有他们拥有毒品的确切证据。顺便说一句,从你帮我们抓到的那对夫妇身上搜到了毒品。他们或许要入狱七年。”

“好极了。可是我上次几乎暴露了身份。皮姆公司的两个打字员在街上闲逛时认出了我。我装作不认识她们,而第二天只好解释说我有一位表弟和我长得很像。当然,只好把他说成是臭名昭著的温姆西。看来太有名了是个错误。”

“如果德·莫丽一伙识破了你的真面目,你可就惹火烧身了。”帕克说,“你是怎么接近戴安的?”

“从一个喷泉上做了一个高台跳水,头向下跳进下面的水池里却安然无恙。那的确值得吹嘘,她认为那是这个世界上的第八奇迹。就像鱼儿一般轻巧。”

“天哪,你可别害了自己。”玛丽温柔地说,“我们非常爱你,而且小彼得也不能没了他最好的舅舅。”

“一旦有过一次困难的成功经历,”他的妹夫毫不怜悯地说道,“那会给你带来无尽的好处。如果你拼上性命击退了别人——不管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向你提出的挑战,那样就没有人敢瞧不起你,而且那也会成为你解决国内警界无法侦破的迷离凶杀案的优势。我希望那能成为你的经验。还要饮料吗?”

“谢谢,我会充分利用这一优势的。同时,我还要继续欺骗公众,做我的布莱登先生,冒用你的地址。而且你要及时通知我关于梅利根一莫丽一伙的最新进展。”

“我会的。你愿意参加我们的下一次缉毒行动吗?”

“当然愿意。你看会在什么时候?”

“有情报显示在艾塞克斯海岸会有毒品走私活动。在那里展开行动让我们困难异常,尤其是那里到处都停放着私人游艇。如果哪天晚上你想出去散心,你可以去看看——你最好开你自己的车。你的那辆比我们所有的车跑得都快。”

“我知道。我加入。到时候给我打电话。我五点半下班。”

与此同时,有三个人正为布莱登先生伤神呢。

帕梅拉·迪安小姐正在她的孤独的公寓里洗一双丝袜。

“昨晚真是太精彩了……可怜的维克托刚刚下葬不久,我想我真不应该去享受那样的晚会,那位可爱的……可是,当然了,我事实上是为了维克托才去的……我真的怀疑那位侦探是否能查出点什么来……他尽管说的不多,但我相信他认为维克托会被人用那样的方式害死有些可笑……可不管怎样,维克托怀疑那家公司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而且他想让我去尽我所能把事情弄清楚……我不知道私人侦探会是那个样子……我原以为他们都是肮脏的、鬼鬼祟祟的样子……庸俗……我喜欢他的声音,还有他的双手……噢,天哪!竟然有个洞……我得在它破到脚背之前把它缝起来……还有潇洒的风度,我只是担心他会对我去皮姆公司找他而生我的气……

“能爬上那个喷泉说明他身体素质极好……他游泳就像鱼一样……我的新泳衣……太阳浴……感谢上帝……我的一双腿很美……我真的得再买些袜子了,这双用不了多久了……但愿我穿黑衣服看起来不会显老……可怜的维克托……我不知道我该拿艾利克·威利斯怎么办……如果他不那样死板……

“我不介意布莱登先生……他说那些人没有好人是对的,可是他自己应该知道他在说什么,而那不仅仅是偏见……布菜登先生看起来非常能干……不,他看起来不是那样,但他是……他看起来就像是那种除了参加晚宴什么都不会做的人……我想高级侦探看起来就应该是那个样子……艾利克只能是名蹩脚侦探……我不喜欢坏脾气的男人……真想知道他和戴安·德·莫丽离开后都干了些什么……她真美……

“她真该死,但她很可爱……她喝了那么多的酒……他们说喝酒会让你提早衰老……皮肤变得粗糙……我的肤色很好,但我不是那种赶时髦的女人……戴安·德·莫丽对那些敢于冒险做出疯狂举动的人非常痴迷……我不喜欢金头发……不知道我的头发能不能染成金色……”

艾利克·威利斯,正躺在寄宿公寓的卧室里拼命地想把一只很硬的枕头敲成舒适的形状,想睡又睡不着。

“天哪!今天早上我都头痛死了……那个该死而又健壮的畜牲……帕梅拉和他一定有什么事……我不信他会帮帕梅拉调查维克托的事情……他是在找麻烦……而且和那位婊子一起离开了……简直是奇耻大辱……很显然帕梅拉会上赶着巴结他……女人……竟然什么都受得了……但愿我没喝那么多的酒就好了……这该死的床!这个肮脏的地方……我可能不能再在皮姆公司干下去了……那不安全……谋杀?……任何侮辱帕梅拉的人……帕梅拉……她竟然不让我吻她……下流的布莱登……摔下铁楼梯……用我的手掐住他的喉咙……那多好啊!该死的装模作样的杂技演员……帕梅拉……我要给她看……钱,钱,钱……要是我不这么穷该有多好……迪安有些年轻无知……我只是告诉他真相……所有的女人都该死!……他们喜欢无赖……上次买的衣服还没付清账单呢……噢,该死!不喝那么多的酒就好了……忘记买些小苏打了……靴子钱还没付呢……所有那些在游泳池里一丝不挂的女人……黑的还有白的……他看到我了,真他妈的好眼力!……他早上叫我‘喂,威利斯’,就像一条鱼……跳水也像一条鱼……鱼不跳水……鱼不睡觉……真不睡吗?……我是睡不着了……‘麦克白杀死了睡眠’……杀人……摔下铁楼梯……用我的手掐住他的喉咙……噢,该死!该死!真该死!……”

戴安·德·莫丽正在跳舞。

“我的上帝!我已经厌倦了……别踩我的脚,你这头肥猪……钱,很多的钱……但我已经厌倦了……难道我们就不能做些别的什么吗?……那首曲子让我恶心……我对什么都感到恶心……他快兴奋得不行了……要是我能捱过去……我昨晚醉得太厉害了……不知道那个小丑去哪里了……不知道他是谁……帕梅拉·迪安那个小白痴……这些女人……要是想得到他的地址,恐怕我还不得不去讨好她……轻而易举地就从她身边把他夺走了……要是我没醉得那么厉害就好了……我记不得了……爬上喷泉……黑白相间……他身材可真不错……我想他肯定能让我兴奋……我的天哪!太无聊了……他让人兴奋……那样的神秘……我得给帕梅拉·迪安写信……愚蠢的小东西……只是她恨我……遗憾的是我抛弃了维克托……跌下楼梯摔断了脖子……就这么轻易地甩掉了他……给她打电话……她没电话……住的太偏僻连个电话都没有……要是这个曲子还不完,我恐怕得尖叫了……得做些什么……小丑……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维顿……李德……还是别的什么……哦,该死!或许梅利根能知道……我再也忍受不了了……黑白相间的……谢天谢地!终于结束了。”

伦敦的夜晚广告牌上灯光摇曳,提醒人们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和口袋里的钱包:苏波免除擦洗之苦——纽莱斯人类的精神食粮——克兰斯莱本身就是保鲜柜——请食用笛手佩雷池——请饮庞贝金——武氏一到一干二净——噢,小子,这是假小子太妃糖——用纽莱斯去滋养你的神经——法利鞋袜让你走得更远——不是达令思,是达林斯——达林斯牌家用电器——圣菲特安全一生——威福莱茨真精彩。而报纸上的广告更是铺天盖地,震撼着千百万读者的神经:问你的杂货店老板——问你的医生——问问那些已经使用过的人们——母亲们!为你们的孩子使用它吧——家庭主妇们!省钱吧——男人们!为你们的生命投保吧——女人们!你们也意识到了吗?——别读成苏坡,是苏波!无论你正在做什么,停下来于点儿别的什么!无论你正在买什么,停下来想一想,买些不同的东西。保持健康,事业兴旺!不要放弃!不要睡眠!不要满足。一旦满足,时代的车轮就要停止转动。要不断前进——如果不能,请试用纽莱斯!彼得·温姆西勋爵回家睡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