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三次审判

6月11日,久阴初晴。

晴天给人间送来了初夏的暑热。

上午10点,海难审判第三次开庭了。受审的是在旅馆受到定时炸弹“慰问”的那两个人。

这次审判的方法是稀有的。法庭周围,警察林立,戒备森严。旁听的人都得接受搜身检查。势态十分严重。

审判开庭时,津岛首席审判官要求给他一个特别发言的机会。

“诸位,正如大家所知道的那样,受审席上今天应该是‘鲛号’上的5名船员才对,然而现在却只有两名了。因为那3名不知被什么人杀害了。剩下来的这两个人在市内旅馆里住着时,也差一点儿被定时炸弹丧了性命。这些杀人犯的卑鄙目的到底是什么,现在我还不清楚。如果他想以杀人来压迫法庭的话,那是绝对办不到的。本庭决不允许!本庭是以求实为目的。对于这些杀人犯的兽行决不容忍!”

理事官日高站起来点了点头,表示同意首席审判官的意见。

津岛首席审判官又降低了调门说:“理事官,请继续审理吧。上次的问题找到答案了吗?”

“总算找到了,关于‘复仇者号’后船帆被割开的口子,我弄明白了。”

“那么,就请你说明一下吧!”

“口头说,不容易理解。所以我特意在这里做一个小小的实验。”

“这个实验有助于说明被切开的船帆吗?”

“当然。”

“那就请吧!”

日高答应后,小西事务官们就把一条大白布拿来吊在法庭的天花板上。

“这块布和‘复仇者号’上的帆一样大。”日高说。

“我想叫一个人来表演给大家看。他叫大庭正太郎。战前和战后都在船上劳动。”

“这个人的实验有必要吗?”

“绝对有必要。”丹羽审判官说。

“那么请他进来吧。”

日高示意后,事务官把一个人领到审判庭上来。

这是个55、6岁、稍有点禿顶、枣红脸、宽背、身体健壮的男人,“我叫大庭正太郎。”他大声地向审判官说。

“听说你是个船员?”津岛问。

“我从昭和15年、19岁时就在小货船上,一直到昭和34年。目前在鹿儿岛上当渔师。”

“你对游艇有经验吗?”津岛问。

“没有。我对帆船有经验,战前在濑户内海上的一种运输小帆船上干了8年。”

“那就请他开始实验吧!”

津岛审判官看看日高说。

日高从布包里取出一个折刀,高高地举起来让大家看。

“这是在市上卖的大折刀,是船员常用的那一种。我拿它做实验道具。”他随即把刀子递给大庭正太郞。

受审席上的冈部和久本迅速转身,他们甚至担心大庭正太郞会把刀子向他们扔过来。

然而,大庭却用右手拿着刀子,眼睛盯着吊在天花板上的那块大白布。只见大庭把刀刃藏在掌心里,屏住呼吸,头一摆,飞快地将刀子向那块布投去。只见那刀子旋转着飞向天空,扎进布里,那刀子用自身的重量把布划开后,落在地板上。

场上发出了一阵小小的惊叹声。

日高把落在地板上的刀子拣了起来,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向大庭问道:

“在什么情况下才像今天这样做呢?”

大庭一边握着骨节粗大的手指一边回答道:

“在乘船时,有时大风突然袭来,船稳不住了,可那帆又一下子放不下来。这时只有扔刀子割开船帆,让风从裂口中漏掉,才能避免船翻的危险。”

“从前的船员都是像你这样扔刀子的辩能手吗?”

日高在战前就当过船员,他对当时的情况是很清楚的。他这样问,只不过是为了叫审判官和辩护人了解罢了。

“我们那时多是粗鲁汉子。”大庭笑着说,“所以常常打架,为此而练习扔刀子。当然也是为了在遇到大风时能划开船帆。”

“谢谢你。”

日高向大庭施礼,并把他送出法庭。然后转回来对那两个受审人说:“你们能像他那样扔刀子吗?”

冈部和久本刚才一直在好奇地看实验。被日高突然这样一问,冈部用手抓抓头答道:

“我对这个,一点也不摸门儿。”

久本也跟着说:“我也是一样。就是去玩投标,我们也很难命中。”

“为了对付突然袭来的大风,在你们这些游艇手中,有谁作过这样的练习吗?”

冈部和久本听了日高这样的问话,两人相互对望了一下,又小声商量了一会儿。冈部这才说:“从来没有。有些经常潜水的人,常常拿着水中矛,树个耙子练投掷。这完全是游戏。大庭表演的这种投刀法,我们从未听说过。”

“日高理事官。”津岛审判官叫道,“你问这些事想证明什么?”

“我想证明的是——”日高理事官看着审判官说,“这次‘复仇者号’事件和百年前的玛丽·赛莱斯顿号事件是不同的。”

“请详细谈一谈。”

“1870年那个时代,在船员中,象刚才大家看到的扔刀子,我认为是一种很普通的事。只有会扔刀子的人,才能取得起码的船员资格,而且这也是当时引为自豪的。我在战前当船员时,也在老船员那里学了点扔刀子的技术。那时的人们比较豪爽,会扔刀子的大有人在。由此使我想到,玛丽·赛莱斯顿号的帆是刀子划开的,也就是说,玛丽,赛莱斯顿号当时遇上了突然刮来的大风。船员们感到有翻船的危险,所以,才象刚才大家所看到的那样,用扔刀子的办法,把船帆划开,让风从帆的切口中吹过去。

“其次,‘复仇者号’船帆上的切口,经检查是用刀子切的。可是,‘复仇者号’上的船员当中,没有人学过扔刀子的技术。我们对这9个船员的家属和知情人也作过调查,他们都说没有人会扔刀子,也没有人看见谁练习过扔刀子。因此,我认为他们9个船员中扔刀子切开帆是不可能的。这个证言已录在磁带上了,大伙如有兴趣,可以听听。

“从以上情况来看,两艘船帆上的切口是相同的。但我认为,切口的用意和方法是不一样的。由此,我产生了第六个推论。”

日高的表情暗淡下来了,因为他下面的话对现在正坐在受审席上的两个年轻人是会有触动的,但也不会因为这个理由就回避问题。

“完全可以确认,‘复仇者号’并没有遇到低气压,没有发现‘复仇者号’上有大风袭击过的迹象。既然是这样,那么,船员就没有切开船帆放风的必要。再者,当时船上的那9个船员,我认为也没有那样的绝技。尽管如此,‘复仇者号’上的船帆为什么被切开了呢?究竟是谁为了什么目的干了这种事呢?

“为什么干这种事?干这种事的是男的,还是女的?是一个人干的,还是几个人干的?都不清楚。为了便于分析这个问题,我给他一个第三人称‘他’。这个‘他’是单数的,还是复数的?我认为,这得听听大家的意见再说。我认为,这个‘他’,对百年前的玛丽·赛莱斯顿号事件还不太清楚。到底它是怎么才变成了一艘随风漂流的幽灵船呢?为什么第二个桅杆上的帆被刀切开了呢?又为什么在这艘船上所发生的事和船的外貌形象是那么不相称呢?他为了把‘复仇者号’弄得和玛丽·赛莱斯顿号一模一样,就也把船机切开了。在这一点上是没错。可是,玛丽·赛莱斯顿号的船帆为什么被刀割开,他却不明白,这是为了好玩吗?我可不这样认为。无人的‘复仇者号’也和玛丽·赛莱斯顿号一样,是一团谜。他们杀了‘复仇者号’上的船员,并把尸体扔到海里,也许是为了钱、宝石或者重要书籍什么的。也许是因为他对‘复仇者号’上船员的仇和恨?也许他认为玛丽·赛莱斯顿号的案子经过一百年了,至今不能破案,所以就把‘复仇者号’照着玛丽·赛莱斯顿号的模样布置一番。他也在桌子上准备了9份早餐摆着。‘复仇者号’上的9个船员被杀后,船内一定是很乱的,他就认真地收拾一番,弄得和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那么整洁。他还把甲板上的救生圈扔到海里,因为玛丽·赛莱斯顿号上的救生艇也没了。还有那个帆也被切割,大概也是出于同样的想法。可是,他并不了解玛丽·赛莱斯顿号为什么要切开船帆。他的算计是很成功的,因为新闻界已把它称为现代的玛丽·赛莱斯顿号了。海难审判庭也为解不开这个‘复仇者号’之谜而烦恼!”

津岛首席审判官以迷茫的表情看着日高。他大声问道:“日高理事官的话,实在叫人迷惑不解。你说的那个‘他’,到底是指的谁呀?”

这时的日高也困惑了。他认识到,照这样含含糊糊地往下进行是不行的。于是就说,“那么,我干脆明说了吧,把我想出的这个推论拿出来请大家听听。我上面说的那个‘他’,就是指受审席上的人,也包括已经死了的那8个。‘鲛号’上的5个船员全包括在内。‘复仇者号’上的9个人是不是他们杀的,我不能肯定。我不能因为对‘鲛号’上的这5个青年人印象比较好,就不怀疑他们是罪犯。凭感觉办事是不对的。这样,‘复仇者号’上被杀者之谜到什么时间也破不了,现在‘复仇者号’上的死者家属中就有一个人告他们,说他们是嫌疑犯。在一般人中也有这种看法,认为‘复仇者号’上的9名船员是‘鲛号’上的5个人杀害的。如果我有意地避开这个问题,马马虎虎地把这个案子结了,那么,人们对‘鲛号’上5个人的怀疑是永远也消除不了的。所以,我觉得有必要在第六个推论中,把‘鲛号’上的5个人犯罪的假说提出来。这样做也许会对他们有损,但也得这样做。

“我认为,‘鲛号’上的5个人在油壶游艇停泊场时是没有海游的计划(目的)的。可是,在他们后来的证言中说有计划(目的)。实际上,他们的海游目的是摸糊不清的。现在,我们假定他们的目的从一开始就是杀害‘复仇者号’上的9个人。我们以此来推论,那么,情况就可能是这样的:‘复仇者号’出港前,报上就对他们的事大书而特书了。他们从这里得知了9名船员的姓名、航行目的。这样一来,他们制定行动计划就不难了。‘复仇者号’是5月7号午后出港的,‘鲛号’的出港时间也许是和‘复仇者号’同一天,也许是三天之后,或者也可以认为,‘鲛号’于5月7号前出港,在小笠原海域等候‘复仇者号’。总之,‘鲛号’上的5个人是在小笠原海面上和‘复仇者号’相会的。‘复仇者号’上的9个人因为对方乘的是游艇,所以对意外的相会也没起疑心,而是欢迎他们5个人。在海上相会,令人感到特别高兴。这一天,按我的推断就是5月11日的早上,这5个人见他们几个人很麻痹,就把他们一个按一个地扔到海里淹死了。完了事之后,他们又像我刚才讲的那样,仔细地把‘复仇者号’打扮成现代幽灵船的模样。3天这后,到了5月14日,他们打电报说,发现了一艘无人乘坐的、任意漂流的幽灵船。”

“你的推论我明白了。那么,‘鲛号’上的5个人接连被杀掉8个,剩下的两个人在旅馆也险些被杀,这又怎么解释呢?”

津岛首席审判官问。

“因为这是凶杀案件,我认为应该听听警察的意见。我个人的想法是:‘鲛号’上的5个船员后面还有后台。是后台指使他们5个人杀了‘复仇者号’上的9个人。回来后,为了灭口,后合又把这5个人一一杀害。以上,只不过是我个人的一些推想。”

说完后,日高理事官回到了自己的坐位上。这时,法庭内的气氛沉重得使人透不过气来,特别是受审席上的冈部、久本。他们的脸都变了颜色。

津岛首席审判官站起来宣布:

“上午的审判到这里结束。当然,受审人是一定要反驳的。我认为,最好在休息时,他们两人好好商量一下再反驳为好。”

午后1时正,审判继续开庭。受审人冈部好像等不得了似地,立即站了起来,对上午的推论进行了严厉的反驳。

这时,电视台的两台摄像机一下子全都把镜头指向了他们。

冈部情绪激动地说:“我,我们谁也没杀!”由于激动他有些结巴。

坐在他们对面的日高理事官半闭着双眼,静静地听着。“我们5个人是在今年2月,通过杂志才认识的。我和艇长永田史郞早就认识。后面那3位,只是因为都喜欢玩游艇,都想到大海上去旅行,才成了朋友。在这以前,我们都互不认识。我们是5月10日起航的。从2月到5月不足3个月时间,怎么会变成合谋大量杀人的凶犯呢?其次,上午日高理事官说,我们是5月10日出港的。又说,实际上我们在这以前可能就出港了。这也是不对的。我们出港是5月10号。总之,是在‘复仇者号’出港3日后我们才出港的。我们向横滨海上保安厅提出的申请书,那上面应该写着我们出港的日子。而且,在5月10日出港时,‘永田’西餐厅的工作人员还为我们送行。这些人的名字我还记得,请问问他们。更有说服力的证据是,为了航海,我们把日元换成了美元。是我和艇长永田史郎在前一天,即5月9号、星期一下午在N银行新宿支行兑换的。永田史郞换了15万元,我换了10万元。兑换的记录会留着的,请到N银行去调查。办理人也许还在,因为那个职员是认识永田史郎的,还对他提起过航海的事。我想对方还会记得的。

“以上我所说的,我认为是能够证明我们是5月10日出港的。

“我们的‘鲛号’和‘复仇者号’的航速大致是一样的。由于‘鲛号’船体小,航行起来应该比‘复仇者号’慢一些。另外,‘复仇者号’的航海日志表明,在5月10号以前,它是一直往南驶的。它没有走弯路。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赶出3天的路程是不可能的。这样,我们追上‘复仇者号’,应该是5月12号以后的事了。‘复仇者号’应该是在5月11号开始漂流才合乎情理。如果是这样,我们就追不上它了。‘复仇者号’上的9个人都安然无恙,它上面的航海日志应记到5月11号才合乎逻辑。可是,这本航海日志却只记到10号就完了。日志本上没有缺页和丢失的痕迹。以上这些,我想理事官会清楚地知道吧。

“还有一点。我认为,理事官不能笼统地说我们几个人跳到了‘复仇者号’上,把‘复仇者号’上的9名船员抓起来全部扔到海里,把‘复仇者号’扮成了幽灵船,再把它拖回到油壶港来。请问,我们向‘复仇者号’靠近时,‘复仇者号’上有那么多摄像机、照相机,他们不能不拍照吧?可是‘复仇者号’上的照相机、摄像机中却没有一个这时的镜头。也许会说我们对底片作了手脚,可摄像机、照相机中的胶卷并没有人动过。对此,理事官也很清楚。”

冈部话说得太急,他不得不停一停,稍稍喘喘气。

“最后,我还得说一点。假若是‘鲛号’上的人杀害了‘复仇者号’上的船员,那我们就不会再回油壶了。我们全都知道玛丽·赛莱斯顿号的故事。拖回玛丽·赛莱斯顿号的德·古拉伽号上的船员受到了海难审判庭的审判。我们知道,如果我们是凶杀犯,那我们就让‘复仇者号’任意漂流,等别的船去发现它,或者是打开船的舱底,把它沉了。那样做了,就不会担这份嫌疑了。正因为我们是无辜的,所以我们中止了航行计划,把‘复仇者号’带了回来。

“还有,理事官说我们背后有后台指使,对此我不想反驳,也不值得反驳。我刚才所说的,就足以证明我们是无辜的。”

冈部说完后,就回到受审席上去了。他的反驳是一气哈成的。他的语言直率。有好几个地方有重复。这样反倒更有说服力。

“理事官还反驳吗?”

津岛审判官看着日高问。日高睁开闭着的眼睛,看了看正在用手帕擦汗的冈部说:

“我想,为了慎重,先对5月9号永田史郎和冈部孝夫去N银行新宿支行兑换日元的事去调查一下吧。”

这时,土方审判官站起来,建议马上就进行调查,最好用电话调查,这会快些。这时,法庭上很沉静。冈部和久太用警惕的目光看着天花板,又用手擦擦面颊。他们的神色显得惶惶不安。电视摄像机还在不停地响。

大约过去了十二、三分钟,事务官拿着记录本向审判官走来。

土方审判官马上把目光转向日高理事官说:“这是事务局刚刚向N银行新宿支行用电话查问的情况。他们说:5月9号永田史郞和冈部孝夫两人去他们那里兑换过钱。兑换处的记录写着永田史郎换了四百五十美元,冈部换了三百美元。那里的服务员说,他还清清楚楚记得永田的面貌。他还说,5月9号下午1点左右,永田是与另一个男人公安部起来的。这个人就是冈部孝夫。

“日高理事官,这个结果你认为如何?”又对受审人说:“你们还要反驳吗?”

“不!我不打算再反驳了。”

日高说:

“我认识到,我的出发点搞错了。所以我的推论也就错了,受审人的反驳是很有说服力的,因此我不打算再反驳了。”

第六个推论也被否定了。这样,日高反倒松了一口气,因为他怎么也不相信眼前这两个受审人和被杀的8个人是杀害那9个人的凶手,甚至不愿这样去想。

但日高的任务是解开“复仇者号”之谜。第六个推论被否定了,就必须提出第七个推论来。日高再次站起来,眼睛看着平摊在桌子上的记录本,本上写着“NOT,伪装工作”。

“下面,我说一下我的第七个推论。这个推论的跳跃性很大,表达起来很困难,所以要特别尽力。我认为,犯罪是在‘复仇者号’船内进行的。这一点和第六个推论是一样的。而罪犯就是‘复仇者号’上的船员,这一点又和第六个推论不一样。我带来了‘复仇者号’9个船员的简单情况,请大家听了后想一想。在‘复仇者号’上的9名船员中,究竟是谁杀害了那8个人,并将其尸体投到海里去了呢?

“我看,电视台的两名摄影师和一名记者,为了把任务完成得更彻底,才参加了这次航海。因此,我认为这8个人都不会杀害细见夫妻和吉村昭之等人。

“因为个人的好恶而杀人的例子也有,但未发现这方面的线索。另外的那两个船员和炊事长,是新日本电视台公开招募的。当时报名的共86人,只录取了他们8人,没有选不可靠的人。再者,他们这3个人,在参加这次航海前同那6个人都没有交往。总之,以上6个人我认为他们都没有杀人动机。

“剩下的问题,就是细见夫妻同吉村昭之这3个人了。

“细见这个人,听说一直有不正当的男女关系,他周围的人都这样反映。不过伸子怀了孕,细见这次出海,伸子又与他同行。从这些事实来看,他们俩的夫妻关系还不到破裂的程度。另外,因为夫妻之间的憎恶而去杀害完全没有关系的另外7个人,也是没有理由的。

“最后的问题是细见龙太郎和吉村昭之二人之间的争执。他们都是一样的评论家,对海洋的秘密有着激烈的争论,这是天下周知的事情。

“他们俩都在各自的著作中阐述了自己的观点,其争论已经达到相当的程度。这些争沦登在了《海洋》杂志上。吉村昭之称细见龙太郎是个‘神经质的迷信家’;细见则说吉村是个‘死顽固头’。这次出海调查,是细见龙太郞向吉村昭之挑战和吉村应战的结果。在细见龙太郎的航海日志上也这样写着。吉村虽然表面上仍然装得好像非常和蔼可亲的样子,然而他们暗中的争斗无疑是有的。这一点我认为是绝不会有错的。自从5月7号‘复仇者号’从油壶出港以来,他们每天都挤在一个窄小的舱室里,他们时时面面相觑,而表面上还必须装出笑脸来。在这种情况下,他们精神上的压力―定是很大的。他们这样相处,到了第5天,即5月11日,本来已经极度紧张的关系终于爆发了。这是一点儿也不稀奇的。一般认为,细见龙太郞是不会先下手的。因为他是船主,船上又有他的妻子作伴,心情要宽松些,吉村昭之的焦躁心情,却到了没法抑制的程度。

“大约是在5月11日早上,吉村昭之在船舱中和细见龙太郎进行争论时,突然火性爆发,把细见掐死了,连同他旁边的伸子也害了。当时,其他的人,我想是在甲板上。火气正高的吉村,被他自己的行为吓坏了。他想,他干的这事若是被别人知道,他也就完了。没有别的办法。于是,他就到甲板上去,把剩下的人,趁其不备,一个接一个地都扔到海里去了。谁会想到评论家吉村会成为杀人凶手呢?他竟出人意料地、轻而易举地把船上无防备的几个人都推到海里去了。

“吉村昭之把被他掐死的细见夫妻的尸体也扔到海里后,这时他想起了昔日玛丽·赛莱斯顿号的故事来。于是他就动手把‘复仇者号’打扮成玛丽·赛莱斯顿号的样子。在桌子上也摆上了9份饭菜,又用刀子在第二张船帆上切了个口子。然后又想起那只鹦鹉来了。他想,若是放了它,也许它不离开船。干脆把它掐死,扔到海里。

“把‘复仇者号’化装成现代的玛丽·赛莱斯顿号后,吉村就乘上救生艇离开了‘复仇者号’。好容易到了小笠原群岛,也许他的船眼看就要得救了,又突然被浓雾包围了。等他脱离浓雾后,他和橡皮艇早已漂到海洋里去了。他认为,那艘无人的幽灵船‘复仇者号’如果被人告发,受到海难审判,不管如何,他会用上面的话来糊弄过去的。

“可是橡皮艇沉了,吉村本人也长眠海底了。”

“多么有趣的推论啊!辩护人有什么意见没有?”

津岛审判官看着辩护人席上的二位教授问。

二位教授对视了一下,小声商量了几句。海洋学家白根教授站了起来,用手捋了一下他那可爱的白发说:“我和细见龙太郞、吉村昭之都是研究海洋学的。让我作为海洋学界的代表申述一下自己的看法。在狭窄的小游艇上,同事之间很容易发生急躁,反应强烈,并富有攻击性,这种事情是有可能发生的。三年前,有两个人乘游艇绕了地球一周。他们的海上日记我读过,很有意思。他们那两个人从儿童时就友好相处。经过二、三个月的航海,每天面对的只是无际的大海,因而情绪波动,发生了吵闹、对打。细见和吉村他们是对头,同在一个小艇里发生争斗,这是可以理解的。但这并不等于说,对理事官的推论就没有异议。”

他谈到这里停了停。又用小拇指捋了捋头发。他的眼镜在灯光照射下闪闪发光。他又接着说:“第一,从时间上看,5月7号出发,到5月11号,他们出港虽然只不过5天,但在游艇上,时时相见,没有躲避场所。对头之间老是面面相觑,就像肉中的刺时时刺着神经。他们发生争斗是不足为怪的。不过发生残杀这种事,除非是死对头,一般是不可能的。刚才我举那个例子,他们俩发生殴斗是在出海一百天左右的时候,没有第三者在场。同行的对立面,出港仅5天就杀死了对方,他们的神经紧张到何种程度,这是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来的。而且在‘复仇者号’上还有细见伸子等7名第三者。这些都是细见龙太郞的同伙,也许就是细见一方的。特别要提的是那两个电视摄影记者,他们的工作是让观众通过电视看到现场情况。我记得,他们好象都是反对神秘主义的。在有人劝解的情况下,不管怎么,他们都不会发展到极端状态。还有,理事官的记录中说,吉村昭之是个地道的粘性子。这种性格的人,忍耐力大,一般不会主动去杀人。

“我的第二个疑问是,说吉村昭之杀害了‘复仇者号’上的8名船员,并把他们的尸体扔到海里,然后又对该船进行伪装一事,我不能同意。我在学者和评论家中,是排在末尾的,这一点我是很清楚的。但在紧要关头,我不得不站出来说话。我对自己的看法还是坚信不移的。任何一个学者,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承认他对立面的观点是正确的。他们之间的嫉妒心是很强的。可是,吉村昭之在伪装‘复仇者号’这个重要时刻,却采用了他的对立面细见龙太郎的学术观点。无人的幽灵船,失踪的船员等等。这些明明是细见龙太郎的东西。吉村昭之应该想到,他这样做,就会给细见建造一个‘防空洞’。这样,他就成不了科学家和评论家了。若是吉村在‘复仇者号’上大量杀人,制造幽灵船,乘橡皮救生艇脱险,他就自己承认是失败了。其结果只能证明细见龙太郎的学说是正确的。他这样做,还不如把海底门打开,让船沉入海底,他本人乘橡皮艇逃生。这样做,给人看上去像是遇到暴风后沉没的。基于以上理由,我对吉村昭之主动进攻杀害细见的这种推论是不能苟同的。”

审判官接着问山野边教授说:

“你怎么看这个问题?”

山野边教授用沉静的语气说:

“我赞成白根教授的意见。我不是个特别的心理学家。不过我认为,他们抱着同一目的出海旅游,相互之间面对面相处了四、五天就动手杀人,这是我考虑不出的事。另外,我也是学者中的一员,从这个案件的结果来看,吉村如果这样做,那只能证明对立面的论点是正确的。我认为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哪有只是为一时的利益就去牺牲自己一贯主张的人呢?”

“日高理事官,你还有意见要说吗?”

津岛首席审判官眼睛看着日高问道。

日高看着那两个辩护人说:“反驳的意见我没有了。如果两个辩护人也同意的话,那就可以断定其真实性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津岛审判官问。

“我的意见是,把吉村昭之的名字和细见龙太郞换换。”

“刚才你说,吉村昭之在和细见龙太郎较量时,不会对细见发起突然袭击、杀死对手是吗?”

“确实如此,但我的看法不限于此。由于四、五天的相处、积恨而把对手杀害的行为,当然是不可能的。刚才两位辩护人也是这样说的。然而,细见就不是一时的冲动了。我认为他是经过长时间准备的,并做了细致周到的安排,是有计划的杀人行为。这就是我的第八个推论。请大家考虑。”

日高说到这里把话停住,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这时法庭上的全体人员都异常安静。

旁听席上有人小声地咳嗽了一声。今天的旁听席上也是满座。

“由于吉村昭之反对细见龙太郞的观点,所以他对吉村恨之入骨。而客观上越占优势,对反对他的人就越是容不下。只有消灭掉对方,他才会感到舒服些。同时,还要采取能够证实自己观点的形式。基于以上原因,他就决心干掉吉村。老资格的电视记者小见次郎有一艘游船在小笠原海上失踪了。对此,引起了二人的论争。新闻界的煽动,也助长了二人之间的怨恨。而这次航海使细见觉得良机到来了。

“细见首先向吉村提出挑战,他们共同乘‘复仇者号’到小笠原海洋上去察看,借以证实他观点的正确性。这样一来,电视台、周刊、报纸也认为是一次有趣的活动。在这种情况下,吉村当然不会说不去。因为他当时并不知道这个行动是为了杀害他的。于是就接受了这一挑战。5月7日上午同另外7人一起乘上‘复仇者号’由油壶出港,5月10日到达小笠原方向。细见龙太郎当然不会泄露他杀人的真实意图,而且还,尽量装出一副笑脸来。这只要看看那张照片就可以明白了。

“5月11号,细见龙太郎把除他以外的8名船员全部杀害了,尸体投到了海里。

“如果细见想杀人,那是很容易的。因为他是船长,又是船主。他若把毒药投到咖啡里,叫那8个人喝,他们就不会生疑心地喝下去。他把人毒死后,就把尸体扔到海里去了,然后就按幽灵船的样子把‘复仇者号’打扮好。在船上摆上9个人的早餐,把第二张船帆切开一个口子,把笼子里的鹦鹉放掉,然后他也离开了‘复仇者号’。等‘复仇者号’被人发现后,在社会上引起了极大的轰动,而细见乘的小艇,也许在海上出了事,他也被淹死在大海里了。”

“这个推论是说,细见龙太郞因为要把他的对头杀掉,所以也得把那8个人,其中有他的妻子,都杀害了。是这样吧?”丹羽审判官首先简单地提出疑问。

日高说:“细见龙太郎也许早就想杀掉他的妻子,这也是可能的。”

“因为细见的男女关系很乱,两个人的关系到了快要断绝的地步了。这也是值得充分考虑的。”

“如果是这样,不杀人,采取离婚的办法解决不行吗?当然,女方这时正在怀孕。如果她怀的孩子不是细见的,那离婚不就容易吗?”

“是这样。这个我也考虑过了,如果肚子里是细见的孩子,在即将离婚时,女方突然抱住丈夫。大家都明白,在怀孕期间,女方不同意,男方想离婚也离不了。这时,他没有别的办法,只有把女方害了。”

“即便是这样,也还是杀害了7个无辜者。”

“我承认这是事实。这是通常无法理解的事。在这里我想起了一个故事。有个有名的将军,为了实现自己的作战计划,毫不吝惜地让自己的部下成千上万的人死去了。这件事,听起来似乎很难使人理解,可是冷静地想一想,打仗就是拚命嘛。这位将军确信自己的信念正确。让他人为忠于自己的信念而死,别人也只能怨恨而已。从细见龙太郞所写的著作中可以看出,他这个人很固执,以我为中心。他为了显示自己学说的正确性,便不惜杀害无辜者。”

“对刚才理事官的推论,辩护人还有什么反驳意见没有?”

津岛理事官看着辩护人席问。

海洋学家白根立即站起来说:

“我认为这是个很有意思的推论,很得力的推论。”

“那么,你赞成吗?”

“不!”

白根教授把垂下来的白发撩了一下说,“请听听我的反驳。”

“我有一个疑问。根据日高理事官的推论,细见龙太郞为了干掉他的对头吉村昭之,把其他8个人全部杀害了,连尸体也扔到大海里去了。他为了证明自己的学说是正确的,又把‘复仇者号’进行了伪装,然后自己乘上橡皮艇逃走了。橡皮船沉了,细见龙太郎也淹死了。如果细见龙太郎得救的话,他会怎样?如果橡皮船得救,当然会听到‘复仇者号’现在的消息。海难审判厅开庭,细见被置于受审席,他将如何为自己辩解?恐怕他会说他的船突然被大雾包围了。他们完全丧失了知觉,等清醒了之后,他在橡皮艇上。橡皮艇顺风漂流,他不知道‘复仇者号’到哪里去了。他别的不说,只让你看见发生了一起神秘的事件。这样一来,这件事除了他以外,没有人可以证明。8个人失踪,细见一个人得救了。不管是海难审判厅,还是社会上,一定会用极强烈的怀疑目光看他。‘鲛号’上的船员只因把无人的漂流船‘复仇者号’驶回油壶港就在社会上人们的眼睛中落下了杀人的嫌疑。细见龙太郎仅仅一个人回来,在社会上人们的眼里,―定是个杀人嫌疑犯。对这种情况细见是没法解释的。8个人全部失踪了,只细见一个人得救,人们的看法就不同了。当然会遭到极大的怀疑。”

“怎么样?日高理事宫。细见龙太郎得救的说法我看不能成立,你认为如何?”

津岛审判官看着日高理事官。他想,这的确是第八个推论的大弱点。

日高站起来反驳说:

“细见龙太郞因为杀了那8个人,所以不可能给自己作证。如果想给自己作证的话,就不会又是摆设9个人的饭菜,又是特意用刀子切开船帆,把‘复仇者号’打扮得像百年前的玛丽·赛莱斯顿号那样。这些神秘的行为,就会使他陷入难解的疑团之中。我这里有细见龙太郎写的书。在这本书中,他描写百慕大三角地带的情况是,从百慕大逃出的人证明,遇到危险的船只都一起失踪了。一个拖船的船长证实说,在百慕大海域航行中,突然水平线消失了。海空一色,船上的所有电器全部失灵,船也停止不动了,船的周围,完全被浓雾包围了。他好不容易逃了出来。我想,细见龙太郞也会这样讲。”

“这本书我也看过。”白根教授说。

“拖船船长说的话,我也还记得。可是,在这个事件中,谁也没有失踪,所以也没对谁问罪。然而,细见龙太郞的情况就不同了。他杀了大量的人,杀人就该问罪。书上的神话,说明是神秘主义。而8个人失踪,一个人生还,这个现实就使他失去了说服力。即使因证据不足,不予问罪,那8个人被杀的嫌疑,这会使他一生都摆脱不了。到了一定时候,他果然能觉悟吗?这一点我是怀疑的。关于这个问题,我同海洋学家细见龙太郞谈得很多。我觉得他这个人个性很强,很爱表现自己,冷酷无情;而另一方面,他这个人的脑子很活,有计划性,办事很慎重。

“消灭他的对头吉村,这是个很危险的计划,他不可能去干。另外,不管怎么说,还有更安全、更妥贴的方法。所以,我对日高理事官的第八个推论还要想想。”

“辩护人山野边的意见呢?”

津岛审判官问另一个辩护人。

“我赞成白根教授的意见!”山野边教授说。

“我不是心理学家,对细见龙太郎的心理我分析不透。如果我是他,那么,对日高理事官刚才所说的那种作法,觉得太危险。假若他们8个人失踪,只有一个人得救,我就是无论怎么解释,也不会得到社会上的谅解。因此,我若是细见龙太郎的话,这么危险的计划我是不会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