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智斗侦探小说迷

勘验“密室”现场

这桩案子解决后,金田一耕助曾感慨地说:

“坦白说,刚开始我对这桩案子并不太积极,看了报纸的报导,觉得三指男人和各种谜团与疑问,都和案情的重心毫无关系,只是因为偶然的因素,而造成那样的情况,一旦将偶然的因素—一排除,剩下的只是三只指头的流浪汉路过此处而犯下罪行。

“基于银造大叔对我特别照顾之情,我不得不来,但却无法忍受面对这样平凡的案子。等到看见三郎书架上摆满了海内外的侦探小说时,我忽然对案情开始产生兴趣。这里曾经发生过‘密室杀人’的命案,而且又有许多探讨‘密室杀人’的侦探小说,在这样的条件下,这桩案子绝不能以偶然发生来看待。

“或许这案子的动机并非如我本来想你的那样,但,我相信这是凶手缜密计划后的案件,而这计划的范本就是这些侦探小说。当我这么想的时候,忽然感到一种无法形容的亢奋,凶手既以‘密室杀人’向我挑战,这一场智慧战争,我岂能逃避?”

矶川探长却认为金田一耕助这种看法太天真,也根本毫无意义。

“怎么回事?侦探小说就是侦探小说,你不是想看现场吗?再拖下去,天色马上就暗了。”

“喔,我倒忘了。”

抽出五、六本小说随手翻阅的金田一耕助,被探长一提醒,才突然察觉自己的失态,立刻把书放回去,表情看起来像是很惋惜的样子,探长也觉得好笑。

“看来你很喜欢看侦探小说。”

“也……也不是那样,只因为可以当案例参考,所以才会大略地看一眼。请带路吧!”

前面曾说过案发那天有搜山的行动,刑警和警察都不在现场,因此探长只好自己撕开封条,带金田一耕助进入偏院。

由于遮雨窗紧闭,偏院有些昏暗,只有些微的光线从回廊栏间照入,因此显得特别凄凉。十一月末的黄昏,置身在没有灯光的建筑物里,不管是精神或肉体感觉上都有点寒意。

“要打开遮雨窗吗?”

“不,暂时别开。”

探长打开八个榻榻米大房间的电灯。

“除了尸体已经移走之外,其他都和案发时的情形一样,屏风就是那样倒在书院和纸门之间,新娘和新郎则倒在一起死的。”

探长进一步详细说明死者当时的位置,金田一耕助频频点头。

“原来如此,这么说,新郎的头部倒向新娘的脚边,对吗?”

“是的,新郎的头靠在新娘的膝盖附近,呈仰躺状,如果有疑问,我等会拿照片给你看。”

“谢谢你。”

接着,金田一耕助望着金屏风上沾血的三枚指套痕迹。

在鲜艳的金屏风上留下的血痕,有如熟透的草幕般已经变色,由血痕到屏风顶端有一道浅浅的割痕,割痕上也略微沾了些血迹,大概是凶手挥刀时,沾血的刀刃碰到的吧!

金田一耕助扭着查验断了一条弦的琴,琴弦上的血渍像铁锈般发黑。

“弦柱是后来在外面的落叶堆里发现的?”

“是的,由此判断,凶手一定向西侧庭院逃逸。”

金田一耕助察看十二个弦柱,忽然抬起头说道:

“探长,请看……看……看这个!”

“怎……怎……怎么回事?”

“哈哈哈!探长,你真差劲,干嘛模仿我的口吃。”

“不是模仿,我是受你的影响,到底有什么不对?”

“你看这个弦柱,另外十一个都刻有海鸟飞翔在波浪上的浮雕图案,只有这个没有任何雕刻图案,也就是说,这个弦柱不是这张琴上的。”

“唔,没错,我居然一直没发现到。”

“对了,在落叶堆里发现的是不是和这个相同?”

“对,都有海鸟飞翔于波浪的浮雕,奇怪,只有这个不同,这究竟有什么意义?”

“说不定也可能没有意义,我想,大概有一个弦拄掉了,只好拿别的弦柱来代替吧!对了,疑云重重的壁橱是在这背面吧?”

金田一耕助在探长的说明下,看过壁橱和厕所的内部,然后仔细凝视着沾在房间柱子上三只染血的指纹,以及留在西侧遮雨窗背面的沾血手印,这些指纹和手印在漆成黄红色的木头上已变得黑浊。

“是由于红漆的缘故,后来才发现指纹和手印吗?”

“是的,那扇遮雨窗最接近存放窗板的仓库,打开西侧遮雨窗时,那扇窗是在最内侧,因此,除非关上全部的遮雨窗,否则无法发现手印。”

那扇遮雨窗上留有源七用斧头砍的裂痕。

“事发时的人也都由此入内,当时遮雨窗也被推到窗板的最里面。”

金田一耕助打开栓扣,推开遮雨窗,眩目的光线全部投射进来,两人不禁眨眨眼。

“室内调查就到这里为止,能去庭院看看吗?啊,等等,源七往内窥探的是这个栏间吗?”

金田一耕助站在存放窗板的仓库外侧的大型洗手台上,挺直腰,从栏间往里看。这时,探长从玄关拿来两人的拖鞋。

两人随即来到庭院,探长指着插有日本刀的石灯笼下方,以及发现弦柱的落叶堆,逐一说明。

“哦!找不到任何脚印?”

“正是这样,我赶到的时候,这里已经被踩得乱七八糟,不过银造先生也表示雪地上没有任何脚印。

“就因为雪地上没有脚印,因此,先到的刑警和警察才毫无顾及地踩踏;那就是嵌了镰刀的樟树吗?”

金田一耕助从庭院的各个位置眺望四周的情形。

“不错,看来最近有园艺工人来修剪过。”

西侧围墙的松树也修剪过了,还用五、六根崭新的青竹和绳子绑住松枝。

“密室杀人”论辩

金田一耕助跳上庭石,窥视青竹的内部,探长忍不住笑了起来。

“怎么样?难道你认为凶手躲在竹节里?”

金田一对于探长的调侃并不在意,带着愉快的神情搔着头。

“不错,凶手或许是躲进这竹节内逃掉的,因为这根青竹的竹节全部是贯穿的。”

“什么!”

“园艺工人不可能将竹节贯通后再来撑住松枝,但是,你看这根松枝用两根青竹撑住,由绳结来看,这根确实是园艺工人绑的,另外一根却是外行人绑的。”

把长满脸惊讶地走过来,伸头向竹内张望。

“是的,竹节都贯通了,但,这又说明什么?”

“我还不太明白,但镰刀嵌入它不该在的位置,撑住松枝的青竹竹节也被贯穿,这些现象很难说是毫无意义……啊,请进。”

探长听到脚步声回头一看,只见隆二和三郎站在柴门外,两人的背后站着银造。

“可以进来吗?”

“当然可以,探长,让他们进来应该没问题吧?”

金田一趁着探长回头之际,低声对他说道:

“竹节贯通的事,请暂时保密。”

说完转身走向柴门,迎接他们三人。

隆二和三郎好奇地环视四周,银造则板着脸孔跟在后面。

“事情发生之后,你们没有来过这里吗?”

“是的,我们不能干扰警方办案,所以没来,三郎,你也是吧?”

三郎点点头没有出声。

“当时大致的情形,良介都已经详细告诉我们了,怎样?有新发现吗?”

“这件事很棘手,探长,可以打开遮雨窗吗?”

金田一耕助进人刚才走过的西边回廊,打开南侧的两、三扇遮雨窗。

“请坐!大叔,你也一起坐下。”

隆二和银造在回廊坐下;三郎仍旧站着,静静向偏院内望;探长则站在稍远处打量这几个人。

金田一微笑说着说道:

“三郎先生,你有什么意见吗?”

“我……”

凝视着遮雨窗内的三郎听见问话,有点慌张地望着金田一耕助。

“我……为什么?”

“你不是狂热的侦探小说迷吗?难道不能籍着小说里的知识,来解开这桩事件之谜?”

三郎的神情虽显得有点腼腆,但是眼底同时也浮现些许轻蔑对方的神色。

“侦探小说和实际案件不同,在侦探小说里,凶手被限定于登场人物之中,可是实际案件并不是像小说那么简单。”

“可以这么说!但是这桩凶杀案的凶手不是已经被限定为三指男人了吗?”

“这我不懂。”

“你也是侦探小说迷吗?”

一旁的隆二问道。他的脸上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表情。

“是的,我也看侦探小说,因为那对于案情的侦查有相当帮助,虽然现实和小说不同,可是小说的思考方式、推理过程,对破案多少也有些帮助,尤其这桩‘密室杀人’,我现在正运用所有的脑细胞,搜寻是否有和此案件类似的侦探小说。”

“密室杀人是……”

“侦探小说作家称之为不可能的犯罪,那是发生于室内上锁、凶手绝对无出口可逃的房间内的杀人事件。但是,如何让不可能化为可能,却对作家们产生了强烈的吸引力,所以大多数作家都想创作这样的作品。”

“哦,听起来似乎很有趣嘛!那么,怎样解决呢?你能举两、三篇这种作品吗?”

“何不问问三郎先生?三郎先生,依你看,以密室杀人为主题的侦探小说作品,哪一篇最有趣?”

二郎的脸上浮现一抹轻蔑的微笑,他望了望哥哥,有点畏怯地说:

“我认为应该是鲁诺的‘黄色房间’。”

“不错,虽然那已经属于古典作品,却是永远的杰作。”

“‘黄色房间’写的是什么?”

“是这样的,在一间从里面上锁的房间里,有一位少女的父亲和佣人听到惨叫声,一起赶过去,破门而入,发现房间里流满了鲜血,少女身受重伤,可是凶手却不在房内。以密室杀人为主题的作品多得不胜枚举,绝大多数都是机械式的诡计,这篇作品因为它并未使用机械式的诡计解开谜底,因此被视为永远的杰作。”

“什么叫做机械式的诡计?”

“就是在用门闩或门锁锁住的房间内的杀人事件,其实是凶手以铁丝或绳子之类的工具,在行凶之后将门闩刀门锁锁上,这种方式不足为奇。三郎先生,你的意见如何?”

“你说的没错,我当然赞成你的说法,不过,像‘黄色房间’那样陷讲重重的作品并不多见,所以也只好忍受机械式的‘密室杀人’小说。”

“比方说呢?”

“譬如有一位名叫迪克森·卡的作家,他的作品几乎全以密室杀人为主题,或者是密室杀人的衍伸,在衍伸的密室杀人之中,有相当不错的陷阱诡计,像‘帽子搜集狂的秘密’就有巧妙独创的诡计,严格来说,当然仍是机械式的手法。但是至少迪克森·卡不会在作品中以行凶后用铁丝或绳子将门闩锁上之类的低劣手法愚弄读者。‘普雷格竞技场命案’虽然也是机械式的诡计,作者却费尽心思伪装、安排,因此我非常同情作者的笔法,同时也认为,不能因为是机械式的诡计就轻蔑它。”

三郎得意洋洋说到这里,突然环视四周,接着说:

“我只顾说话,没注意天色已经全黑了。真没办法,只要一谈到侦探小说,我就没完没了。”

说完,三郎似乎有点畏寒地缩编身体,狡黠的目光扫向金田一耕助的脸。

在这天晚上,一柳家再一次响起了琴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