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急情人

“咦!你是说真的吗?宫下学长!我真不敢相信!”小闺——滨口美绪高声叫到:“难得放暑假,你竟然要和父母一起过?”

“我偶尔总得回去看看他们啊!”宫下学长的脸色有些不悦,似乎认为小闺在嘲笑自己是个离不开父母的撒娇鬼。“至少中元节和新年该回去一趟吧!”

“要回家,回去个两三天就够了啊!”对吧?哪有人这么呆的——虽未明言,小闺徵求他人赞同的语气却是如此诉说着。“没必要整个暑假都在家过吧!”

“不不不,小闺,宫下学长才不光为了看父母咧!”难得一起饮酒作乐,要是弄僵了气氛可不妙;岩仔——岩田雅文连忙替两人打圆场.“他在那边肯定有女朋友啦!”

“在老家那边?那把女朋友叫来这里就好了啊!”小闺仍紧咬着宫下学长不放,枉费岩仔出面调停。“或是带着女朋友一起去旅行.”

“我没有女朋友。”宫下学长交互瞪着小闺和岩仔,仿佛要他们别乱造谣。“只是每年夏天定期会在那边打工。”

“就是这点让我不懂啊!要打工,在这里打不就得了?我真搞不懂,难得一个人搬出来住,要是我,绝对不会回家的。”

“偶尔去看看唠叨的爸妈,才能更明白独居的好处啊!”见这是改变话题的大好机会,小兔——羽迫由纪子连忙作结。“小闺也一样从明天起要在瑞秋家度过一个月以上的生活;这是你头一次出国旅行,又能离开父母的监视,彻底放松,但搞不好暑假快结束时,你会开始想家呢!”

然而,小兔的结论却得了反效果。

“啊?”小闺犹如身边飞绕着大批苍蝇一般,满脸嫌恶之情不住地挥动双臂。“才不会,绝对不会,我绝不会想家的。假如可以,我还希望能一辈子留在佛罗里达生活呢!到时候我一定不想回日本。”

“你还没去”宫下学长似乎仍感不悦,出言讥讽:“最好别把话说的太绝。搞不好听起来是天堂,见了确实地狱咧!”

“啊?宫下学长,你的意思是瑞秋家是地狱?这话对她和她的家人来说太过分了吧!”

“喂喂喂,我可没这么说,我只是——”

喝了酒难免会意气用事,像今晚的小闺这样情绪高亢的人,往往无法轻松带过话题,总要据理力争,直到众人皆同意自己的论点是绝对的真理为止。

这么一来原本冷静的其他成员也会被拖下水,变得和宫下学长一样,情绪越来越高亢;如此这般原本只是闲聊程度的话题往往会成为莫大纠纷的种子。

今晚的我们是以小闺饯别会的名目聚集在一块儿的。她将于明天七月十六日自日本出发,飞往美国,并在佛罗里达州的一个名叫圣彼得堡的小城生活至八月底。

其实这场饯别会是今天碰巧在校园中聚头的朋友们突然决定的。一听说小闺的爸妈因亲戚发生不幸而不在家中,大家便决定以饯别会为名目,今晚围着她好好喝个痛快。

小闺本人大为欢喜,我们也相当兴奋,因为小闺都已经大二了,却从未出席过任何联谊;以现代的眼光而言,光是奇特二字已不足以形容,简直可以说是活化石般的女大学生。

小闺的父母我并未见过,但根据传闻,是以前朝人物来形容还嫌小觑他们的严格人物。别的不说光是订定晚上六点为小闺的门限之事,就已经够惊人的了。

对一般学生而言,晚上六点正是一天的开始。这可不光是针对我这种无论独处或参加联谊都要喝得昏天暗地的人而言,像那些一年到头成天做实验,每天做到半夜的理工科学生也是一样。幸好小闺是英文系的,要是她读物理或化学,不知她爸妈作何打算?因实验延长至黎明而在学校过夜的情形可是绝不稀奇的。

认识滨口夫妇的人皆一致认为,即使对学业有所妨碍,他们仍会以家训——亦即门限——为优先。这么一看,以小闺这个昵称的由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女——来形容滨口美绪,还嫌不尽贴切呢!

正因为双亲如此严格,即使小闺想自主性地做什么,也得不到允许;说要打工,亦被以无法专心于学业为由而禁止,着实叫人掬一把同情泪。话说回来,在晚上六点能确实回到家的打工也不常见就是了。

想当然耳,她也无法交男朋友。根据传闻,小闺的父母严令她大学毕业后不必就业,先去相亲,而相亲人选也已决定;如此了得,光听就叫人喘不过气来。

这次的美国行,应该是小闺有生以来头一次从双亲那儿夺得的“胜利”。据她所言,她从去年春天就开始精心策划,花了一年多的时间才说服父母。

而成功的关键,便是留学生瑞秋·华勒斯的存在。瑞秋是个二十五岁的美国女性,为了学习日本文学而来到我们就读的国立安摫大学短期留学,今年春天才回国去的。

小闺先从笼络瑞秋开始着手实行自己的伟大计划;接着,她数度带瑞秋回家,介绍给双亲认识,待双方充分熟识后才进入正题。换句话说,她是这么说服父母的:即使出国旅行,也不是成天到晚轻浮地观光、购物,而是借住瑞秋家上英语学校,进行规律而充实的美国之旅。

起先坚决反对的父母,不知是收到瑞秋的人格感召或是输给女儿的不屈不挠;在年关过后,态度突然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开始积极地表示让女儿出国见见世面也不错。

只不过,滨口夫妇毕竟不是浪得虚名,不会平白允许女儿赴美。赴美前若是捅出任何篓子,便要撤销许可;到了圣彼得堡,得每天航空邮件回家……诸如此类,他们分项别类地条列了各式各样的条件交给女儿。

总之,加了上百个超字的闺女小闺,有生以来初次从父母的监视及束缚中解放,获得自由;虽然仅限于暑假期间,但她想必是欢天喜地,所以即使没喝酒,情绪依然高涨。

就我观察,小闺对于受父母束缚的自己似乎有某种奇妙的自卑感;而这和她对离开父母独居的学生们所怀的嫉妒……或者该说是某种敌忾心似乎是表里一体的。当然,平常与我们相处时她总是扮演着可人的女孩形象,从不展露这种深层心理;但出发日期近在明天,今晚父母又意外地不在家中,更兼有酒精催化,因此那扭曲的自我主张便一发不可收拾。

起先只是聊到小闺和瑞秋一起在佛罗里达度假,那其他人的暑假有无安排任何活动?这话题再寻常不过,包含我在内的多数人,都是回答除了打工以外没特别的安排。

但只有一个人表示他后天要回乡,呆到九月初;那人便是宫下学长。

小闺闻言便开始找茬,嚷着:“咦?骗人的吧?真不敢相信!”

的确,对于独居生活就像是梦中一般难求的她而言,在未受强迫的情况下自愿回到父母身边度过漫长的暑假,是相当叫人‘不敢相信’的行为;岂止如此,这行为在她看来,就和有钱人闲来无事装成流浪汉取乐一样地侮辱人且不可原谅。

当然,对于宫下学长而言,不过是回家过个暑假而已,为何得被批评得一无是处?他起先还试着一笑了之,但小闺是在太缠人,令他真的动了怒。

他说那句话,原本是想表示旅行不到当地是无法明白好坏的,却被小闺说成是毁谤瑞秋的家人;这使得宫下学长终于爆发,抡起拳头,开口就要怒吼。正当此时——

一阵烟雾在绝妙的时机吹向宫下学长的脸孔,他忍不住咳嗽起来,皱着眉头将到达牙齿内侧的怒吼声给吞了下去。

“你们饿不饿?”

高千——高濑千帆手上夹着细长的香烟,不知是何时点的火。

如同悬疑片中危机逼近主角时所播放的惊悚配乐一般,她的脸上浮现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可怕笑容;这会儿,她换朝小闺的脸孔格外徐缓地吐出白烟。

“滨口,你呢?”高千对咳嗽不止的小闺投以蛊惑的微笑。“有没有想吃的东西?别客气,今晚是为你而开的庆祝会。”

“咦……呢,呜……”

接过高千递来的菜单,小闺整个人显得惶恐不安。虽然高千并未出言责备,但小闺似乎已完全理解她那隐藏在可怕笑容中的讯息:喝酒就喝酒,别像小孩子一样闹脾气!

“来,宫下学长,请用。”

高千无视满脸惊愕的众人,若无其事地将不知何时调制的酒水递给宫下学长。

“谢谢……”

宫下学长的脑袋似乎也完全冷静下来了,只见他有些怯生生地抬着眼,乖乖地等高千拿出搅拌棒后,才接过玻璃杯。

这也难怪,因为大家都知道平时如木雕人偶般面无表情的高千只有在内心烦躁时才会刻意露出笑容;俗话说的好,女人在微笑以外的时机微笑是最可怕的。

我无心嘲笑宫下学长的狼狈之态,因为我也觉得可怕。

“啊!爽快,真爽快!”

一阵破铜烂铁声干脆地……或者该说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如布幕般降下的尴尬沉默。

原来是漂撇学长——边见佑辅。

她一面摸着蔓延滋生的胡子,一面拉着裤头;他刚从厕所回来。

“唔?大家怎么啦?唔?怎么啦?怎么啦?干嘛沉着脸啊?你们有在喝吗?”

“气氛很热闹啊!”带着笑容虚情假意地回答的,正是高千。她那犹如钢琴家似的修长手指将烟盒与打火机推到漂撇学长身边。“我拿了你一根烟哦,小漂。”

“哦!不用客气,尽量抽、尽量抽,不用一一向我汇报。高千就是这样,老是这么见外,真是的,小心久了变成斗鸡眼喔!”

自个儿说着冷笑话,又自顾自地哈哈大笑。年纪比他小上许多的高千称呼他为小漂,说话语气又像是对着同辈——或者说晚辈——似的,他却一点也不在乎。漂撇学长的性格原本就不拘小节,又加上他非常欣赏高千,平时沉默寡言的高千只要肯说话,他就高兴得眼角下垂了。

漂撇学长——别人听了这个外号,或许会觉得奇怪吧!这个昵称的由来,全得归结于他那不顾旁人困扰、老是沾沾自喜地要学弟学妹们叫他漂鸟的坏习惯。

表面上说是学弟学妹,其实在安槻大学的校园中,根本没有人足以作他的‘学长学姐’。根据传闻,连那些早就踏出社会、结婚生子的毕业生中,也有他的‘学弟学妹’存在。虽然这传言是有点夸张,但他休学、留级了好几次却也是不争的事实。他已经完全变成安槻大学的‘地头蛇’了。

要说他为何老留级、休学,原因是他爱到东南亚一带流浪。说归说,这是他本人的说法,并没有与他人同行过,所以是真是假还未可知;他的确有以资助旅费为名义向学弟学妹们借钱不还的坏毛病。他就是这么一个极为不拘小节的人;说明白一点,是个个性马虎的混小子。

开口闭口老说自己是旅人、漂鸟,罗嗦得不得了;因此学弟学妹们便连着他的本名边见二字,戏称他为‘漂边见’,随即又加以缩短,才成了‘漂撇’。

当然,他也不净是缺点。虽然会借钱不还,但反过来说,自己借给别人的钱也会常常忘记索讨,教人无法讨厌他;他又很照顾人,是以颇有人望。临时敲定今晚的小闺饯别会并逐一邀请闲暇人士、集齐众人的也是他。

想当然耳,他十分好酒,一有机会就想找人热闹一番;只要动起今晚去喝一杯的念头,不管对方是不是熟人,他都毫不顾忌地开口相邀。说好听一点是不怕生,其实根本是厚颜无耻。他似乎深信身旁的学弟学妹——尤其是学妹们非常喜欢自己。

虽然我从刚才便对他又褒又贬的,好不忙碌;其实漂撇学长这种乐天又厚脸皮的性格,也不光是只有坏的一面。若是没有他,恐怕有些人我直到毕业也无缘相识,更无缘深交吧!

事实上,今晚齐聚一堂的成员也一样。三年级的宫下学长另当别论,小闺、岩仔、小兔及高千四人都是二年级,与我同年;要是没有漂撇学长这个‘粘着剂’,我绝无机会结识他们。

尤其是高千。

“哦呀?”往小兔身边坐下并兴冲冲地点燃香烟的漂撇学长,像是被烟熏了眼一般,突然皱起眉头,歪着脑袋问道:“高千,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啊?”

对啊!这么一提,过去我也从未见过高千叼着烟蒂。这表示——

“谁知道?”那令人强烈体会山雨欲来之感的可怕微笑业已烟消云散,恢复为原来的面无表情。

“应该是想装大人的年纪时吧!”

“哦!好耶!”众人正为逃过一劫而暗自庆幸,但学长仍是浑然不觉,兀自雀跃不已。“我们这些人里最成熟的高千居然说出这种可爱的对白,格外让人感动耶!”

说高千是我们之中最成熟的人,应该错不了。瞧她方才利用平时根本不抽的香烟,轻轻地浇灭了小闺和宫下学长一触即发的状态,手段活像个高明的女公关;就是外表,也有种不似‘外行人’的独特气氛。

先说她的身高,足足有一百七十公分,搞不好接近一百八,总之比个头矮小的我还要整整高出一个头;手脚细长,说得难听一点,就像大展肢体的蜘蛛一样。

有人形容她的体型宛如超级名模,实在相当贴切。事实上,她的服装品位也有些与众不同,常穿着宛如破布——换句话说,只有在时装秀上菜看得见——的奇装异服,若无其事地漫步于校园中。

而她的轮廓又深,充满洋味儿,因此格外引人注目。自入学当天起,她便被称为‘那个模特儿般的女孩’,成了街头巷尾的名人;不光是学生,连教职员也一样,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当然,我在相识前就已经听过她的传言,觉得她是个难以接近的人。抱有这种观念的似乎不止我一个人,因为总有些夸张至极的风评跟着她。比如说把某追求者打成半身不遂、其实是个专收洋妞的重度蕾丝边之类的,要说扯是很扯,却叫人无法完全否定。如此这般,高濑千帆这个女人的荒谬形象,便在本人无涉及之处不断地被制造出来,兀自壮大。

或许因为这种形象之故,高千总是独来独往;不过,她毫无阴暗之色,看在我眼里,反倒是在享受孤独一般——直到漂撇学长开始调戏她为止。

“可爱得让我想一把抱住!既然想装大人,不如今晚行动吧?呐?高千,要不要和我发展成大人的关系啊?唔,来嘛!来嘛!”

虽说世界浩瀚,但胆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对高千如此放肆的,恐怕只有漂撇学长一个人。说归说,他能采取这般‘流氓’的态度,绝不是因为高千对学长心房另开之故。

说穿了,即使再怎么挨女孩子痛骂、被高跟鞋践踏,漂撇学长也绝不会受伤——如此而已。

借由堪比铁丝般的神经与生有硬毛的心脏之故,学长见到女孩子总是以甜言蜜语代替招呼;无论对方是高千或是其他人,无论被一笑置之、吃拐子、视为变态,他也不怨不闹,依然若无其事,脸皮犹如铜墙铁壁。当然,将漂撇学长这个绰号更加缩短为小漂、以对待晚辈的口吻交谈之类的小事,他更是不放在眼里。

由于倔不过漂撇学长,高千只得应付应付他。学校里的人似乎也明白这一点,见到他们并肩走在一起,也绝不会以情侣等有色字眼来形容他们。顶多说他们是搭档,当成搞笑组合来对待。

“真是的,要泡妞晚点才泡嘛!”既然漂撇学长这个甘草人物回来了,即使曾有尴尬也不成问题——大为安心的小兔发出了银铃般的笑声。“我们刚才在讨论要点什么菜,学长想吃什么?”

“什么?吃的啊?那就问主角吧!小闺,你想吃什么?”

“咦?我不知道……”

受到高千委婉斥责而消沉的小闺似乎已重新振作起来,连对宫下学长都能从容地展现礼貌性微笑。

宫下学长似乎也为自己的孩子气反省,回了个腼腆的笑容。见状,小兔和岩仔两人放下了心中的大石;当然,我比他们两个更为松了口气。

再没有比酒席上的争执更惹人讨厌的事了,真的。

“这家店有什么招牌菜吗?”

“咦?这里啊?嗯,这里啊……喂,匠仔!”漂撇学长由小闺转向我。“这里是你推荐的吧?有什么招牌菜?”

最后,让我做个迟来的自我介绍。

我的名字是匠千晓,通称匠仔。

“这家店有没有那种菜单上没印的私房菜,或是可以拿来当话题的料理?”

“呢,倒也不是没有啦!”

“好,那就交给你了,好好点菜吧!”

“是、是!”我从容地走出包厢,前往柜台。

就像大家觉得高千与漂撇学长形影不离一样,他们似乎也认定我是学长的固定酒伴;当然,这是正确的。或者该说,漂撇学长和我之间的交集,就只有‘酒’一项。

如前所述,漂撇学长最爱找人喝酒;但一般人不见得和他一样老闲着没事干,所以有时会邀不到人;这种时候,他的‘保险’就只有我一个。简单地说,因为我是个绝不会拒绝酒约的男人,极获漂撇学长的重视,因此才能加入他的‘朋友圈’。

我拜托熟识的店员拿些新鲜的玩意儿出来,回到包厢时,气氛已是一片祥和;真难想象这和刚才差点大吵一架的是同一批人。

我深深感叹漂撇学长那得意忘形性格的伟大之处,同时也明白这是有高千在做抑制,方能获此成效。正因为有这两个人维持平衡,众人才能适度地喧闹欢腾;就这层意义而言,他们俩真的是最佳拍档。

“——啊,糟了,我该回去了。”

小闺如此宣言时,离晚上十一点还有十五分钟左右。

“咦?你在说什么啊?还早啊,还早!”当然,漂撇学长试图挽留。“现在正要开始咧!”

“真的不行啦!我明天得早起。”

“早起是多早?”小兔一喝醉,那溜溜的大眼便如她的绰号,染得与兔子一样红,看来更加闪亮。“你当然是搭飞机去吧?”

“嗯,搭早上第一班。”

“你会在东京……”岩仔原本就茫然的五官在染红之后,显得更加失焦。“过一晚吗?”

“我,我会直接到成田去。”小闺似乎也醉意十足,还特地兴高彩烈地重复说明早已众人皆知的行程。“在成田搭飞机前往洛杉矶,然后在洛杉矶转机,飞往坦帕机场;瑞秋会开车来坦帕接我。”

“你是一个人去东京啊?”平时鲜少脸红的宫下学长今天好像喝了不少,眼角泛红,表情变得松垮垮的,真是浪费了他那张眉清目秀、可媲美歌舞艺伎演员的俊脸。“没人送行?”

“本来我爸要跟我去,跟到成田。”小闺哈哈大笑,笑声中充满了解放感。“他说要送我一程,我以为是送到机场,谁知他竟然说要送到成田!我真想叫他别跟来,但依我爸妈的个性,说了也不会听。让爸爸跟着上飞机,真是丢死人了;我原本已经做好觉悟了呢!真是好险。我知道这样说不好,不过我真的很感谢选在这个时候死掉的亲戚。”

“那今天就到此散——”

“我还没喝够!”漂撇学长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打断正要宣布散会的小兔。“去第二摊吧!”

“主角要离席了耶!”高千担心漂撇学长会硬拉着小闺到下一家店去,立刻出言劝止。“别喝了,你也没钱。”

“没关系,船到桥头自然直。”

“话说在前头,我不会借你的。”

“不用你借,到不必花钱的地方喝就行了。”

“有那种地方吗?”

“有,就是我家。去我家继续喝吧!”

“不行!”高千缓缓地对漂撇学长投以尖锐的视线。“人家不久之后就得横越太平洋,得先给她充分的睡眠时间。”

“好啦,知道啦!那就扣掉小闺一起喝吧!”

在居酒屋大肆喧哗的我们,目送小闺消失于灯火通明的夜晚人群之中。好!为了庆祝小闺远行,我们来高喊三声万岁——漂撇学长吵着要大家一起做,而阻止他便是我和岩仔的工作。

“没问题吧?”岩仔莫名不舍地目送小闺的背影。“该不该派个人送她回去?看她喝得挺醉的。”

“应该不要紧吧!”小兔打了个大呵欠,耸了耸肩。“虽然刚才还穿错我的靴子,不过没问题啦!这里离大马路很近,她不也说过坐计程车很快就到家了?”

“好,那接下来全员到我家集合!”

虽然漂撇学长如此高声宣言,但并不会事事都尽如他意;首先是宫下学长以昨晚几乎没睡、太过伤身为由,先行回家。

此时漂撇学长还算冷静,大概是觉得少了个带把的也无所谓吧!然而,当高千与小兔齐声表示要回去时,他便慌了手脚。

“喂喂喂,哪有人这样的啊?两个人一起走那是犯规,至少留一个吧!难道你们要我们几个臭男人闷着头一起喝酒吗?”

“你到底对我们有何期待?”高千撩起一头小波浪卷发,耸了耸肩,冷冷地说道:“像酒店小姐一样为你服务?”

即使身处熙熙攘攘的闹市区,高千的身材依旧格外醒目。不时有醉汉一脸感叹地靠向前来,频频打量她;一被她用铿锵有声的凌厉目光瞪视后,又发出怪声、拔腿逃跑,大概误以为她是干那一行的女人吧!高千的美貌与其说是绚丽,倒不如说是充满魄力;而这一点似乎是公认的。

“这种期待也有啦!”学长真老实,“啊,不对!我说追求的不是那种下流的东西,而是,呢……瑰丽的气氛。”

“有你一个就够瑰丽啦!小漂。”

“高千,别说这种超现实的风凉话嘛!就是因为我们老做这种无关紧要的交流,才会迟迟无法成为成人关系。”

“无所谓啊!反正有小兔陪我。”

“呜哇!好可怕!”扭着身躯的小兔嘴上虽然这么说,却是一脸高兴地勾住手臂,依偎在高千身旁。“嘻嘻!”

“就这样喽!大家晚安。”

目送如情侣般勾着手并消失于人群中的高千与小兔,漂撇学长仰望夜空。

“可悲、可叹!为何那么正点的美女们要互相安慰?这不是浪费吗?!”

“不……即使学长这么问我……”

“该说是暴殄天物?毫无意义?不……也不是毫无意义,应该说让我也参一脚呢?——唉,算了。”该死心的时候就死心,是漂撇学长的长处。不,其实他该死心的时候还是不死心,只是情绪转换得很快而已。“我们也走吧。”

如此这般,前往漂撇学长家的,就只有绝不拒绝酒约的我和来不及逃跑的岩仔。三个男人为了节省计程车钱,一面聊着旁人听了会闷死的愚蠢话题,一面走了近三十分钟的路。

漂撇学长住在大学附近的独栋平房中,虽然是租金便宜到令人不敢置信的老旧木屋,却是两层建筑,房屋数量多到一个人住会遭天谴的地步。就我观察,漂撇学长应该是为了把家里变成学生们的集会所,才特意租下这种家庭用的房子来住。

“呐……学长。”

岩仔以莫名严肃的表情呼唤兴致勃勃地准备冰块等东西的漂撇学长。

“嗯?干嘛?”

“我可以问一件事吗?”

“可以啊!要问什么尽管问!”

“高濑真的是那个吗?”

“那个是哪个?”

“就是……对男人没兴趣的那种性向啦!”

“哦,蕾丝边啊?谁知道?”他一面耸肩,一面迅速替自己和岩仔调了杯水酒,又递给我纯酒与解酒饮料。别看他这副德行,其实做起事来一板一眼。“是有这种传言啦!”

“到底是不是?”

“人家的性向我哪知道?匠仔,你知道高千是不是蕾丝边吗?”

“学长都不知道了,我怎么可能知道?不过,高千自己的确也没否认过那个谣言。”

“事实上,她比一般男人还受女孩子的欢迎。”

“这一点真让人羡慕啊!”

“那……那她真的是喽?”

“喂,慢着、岩仔,我们不是说了?”漂撇学长以手背拭去嘴角垂下的水酒。“我们不知道她到底是不是。”

“可是,学长,你不好奇吗?”

“好奇什么?”

“高濑的性向啊!”

“这是个人隐私,我这个外人好奇也没用啊!”

“好、好过分!”岩仔不知怎么了,突然俯卧在榻榻米上放声大哭。“不、不用整我整得这么明显吧?”

“啊……啊?”漂撇学长一脸错愕地与我对望,又抓了抓脑袋,结结巴巴地问道:“什、什么跟什么啊?岩仔,喂,你在说什么啊?”

“呜呜,每次都这样,整我、排挤我!”

“没人整你啊!也没人排挤你。”

“可,可是,可是,可是!”岩仔那张本来就因醉酒而泛红的圆脸涨得更加通红,简直快要破裂了一般;他吸着鼻子说道:“你们两个明明知道,却装作不知情的样子整我,排挤我!好过分,好过分!”

“好,好啦!喂,岩仔,你冷静一下……”

“我,我从以前就是这样,每次都被排挤。上托儿所和幼稚园的时候,班上的小孩都快快乐乐地玩在一起,但不知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被排挤。”

“喂,我说啊……”

漂撇学长开口,又死心地摇摇头,哑然而止。他对我投以莫可奈何的眼神,并叹了口气。

岩仔醉得相当厉害,不知是什么成了导火线,让他幼时的痛苦回忆倾巢而出,一发不可收拾;而他似乎是那种醉酒便开始哭泣的人。

“后来,后来,我就鼓起勇气去加入他们。结果,结果,我一去,所有男生和女生都立刻停止玩耍,以一种别有含义的眼神看我。呐,你们懂吗?你们懂吗?学长,你能了解这种充满疏离感的寂寞感觉吗?”

“嗯,嗯……好像能懂。”前辈似乎正苦苦思索着该如何回答才能让他的心情好转。“懂,我懂,嗯,我了解,你当时一定很难过吧?”

“然后大家就说不玩了,丢下我一个人跑到别处去。每个人都这样,总是排挤我!呜哇哇!”

“不,不是啦!岩仔老弟,那个是,呢,只是,这个……”

“我知道。”

屈着身子、不顾一切地嚎啕大哭的岩仔,突然打直腰杆,恢复正经表情,喝起酒水来。他以冷静的语调抢先说出漂撇学长想说的话。

“我也知道,说不定只是我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是我自己有被害妄想,想得太多;其实大家都没有排挤我,只是正好玩腻了而已,是我加入的时机太差。”

“嗯,对啊!就是这样,并没人排挤——”

“可是,有时候我无法这么理性思考。”漂撇学长正要松口气,岩仔却又开始抽抽噎噎地落泪。“甚至该说无法理性思考的时候居多。读国中、高中时,我也觉得大家都在整我,瞒着我分享秘密,在背地里嘲笑一无所知的我……”

“不过,那是——”

“班上的同学常常聚集在校规禁止去的咖啡店里聊天,我有点喜欢的那个女生也在里面。这种情况你能懂吗?”

“嗯,然后呢?”

“我也想加入他们,但那是违反校规,我一直提不起勇气来;店里的那些人就隔着玻璃嘲笑没种的我……我有这种感觉。”

“喂喂喂喂喂!”

“后来,我鼓起勇气走进咖啡店;可是当我一进去,所有人都走光了。穿着制服、独自楞在原地的我被老师发现,还被训导——这时候我就醒了,全身都是汗水。”

“啊?搞什么啊!原来是做梦吗?!”

“可是,现实也差不多啊……唉,现在回想起来,我真是阴沉的家伙。”

“这就是少年维持的烦恼……不是,是少年维特的烦恼啊!”不忘加入冷笑话,正是漂撇学长的本色。“嗯,我懂,我能谅解。然后呢?”

“所以,所以,上了大学以后我好高兴,因为漂撇学长和大家都能表里如一地接受我,我真的很高兴,高兴自己不必再担心、不必再害怕被排挤。”

“当然啊!喂,岩仔,你真的一直在担心、害怕这种事?”

“我本来已经不担心了,但学长和匠仔都不告诉我高濑的事,两个人偷偷分享秘密,排挤不知道的我,故意整我!呜哇哇哇!”

“唉,这小子真让人伤脑筋耶!”了解岩仔突然嚎啕大哭的理由后,漂撇学长似乎松了口气,一面苦笑,一面叼了根烟。“和匠仔独享秘密,听上去还怪恐怖的,真是的。要怎么说你才懂?我和匠仔是真的不知道高千的性向啦!对吧?”

“怎么可能?学长不是喜欢高濑吗?”

“是啊!我是很喜欢,尤其是胸部。”

“既然这样,当然会想知道她是蕾丝边还是heterosexual啊!”

“……那个‘黑特罗萨克缺’是什么玩意儿?”

“异性恋者的意思。”我如此回答一脸不解地看着我的漂撇学长。“和同性恋的英文homosexual正好相反。”

“原来如此。”学长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不过啊,岩仔,那毕竟是——”

“会想知道吧?”

“嗯嗯嗯呃……该怎么讲咧?”学长烦恼地抓了抓头。“就是……”

电话铃声与漂撇学长的声音同时响起,我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手表,时刻大约是凌晨十二点二十分。

“——喂?”漂撇学长一拿起话筒,方才的不悦表情便一扫而空,换上了满脸喜色。“哦,小闺啊?怎么啦?这么晚打来,是不是一个人太寂寞,睡不着啊?唔?要不要现在过来,一起喝……咦?”

不知小闺说了什么,只见学长将眼珠瞪得如围棋子一般大,并转头看着我们。

“岩仔啊?嗯,他在这里啊!好,等一下。”

学长说了声‘拿去’,将电话筒递给岩仔;岩仔依然挂着口水都快掉下来的松垮表情,将嘴巴张得老大。

“找……找我的?”

“找你的。”

“可,可是……是小闺打来的吧?”

“没错,反正你快接啦!她好像很着急。”

“呢……喂,是我——咦?”

不知道小闺说了什么,岩仔突然降低音量,似乎怕被漂撇学长和我听见,弓着身子背对我们。

岩仔带着莫名紧迫的气氛,窃窃私语了一阵子,接着又呻吟似地说了句“我,我知道了”才放下话筒。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咦?”

“对,对不起,学长!”面对脸上写满好奇并探出身子的漂撇学长,岩仔突然以几乎压扁胃带的猛烈力道伏地跪拜。“今天我先就此告辞!”

“……呢,是没关系啦……喂,小闺到底有什么事?”

岩仔并不回答,只是一味说着‘对不起’、‘先告辞了’,便性急地起身,像雪球滚下山坡似地慌忙离开漂撇学长家。

“那,那小子是怎么回事啊?”

“小闺怎么说的?”

“她没说什么,”他将未点火的香烟放在下唇上晃呀晃地,一面歪着脑袋,一面抓着胡须。“只说岩仔在的话叫他来听,感觉上好像挺着急的。”

“还真奇怪啊!”

“怪到家了。还有,那小子……”

“什么?”

“他出去的时候,是不是在偷笑啊?”

“你说岩仔啊?谁知道?不过这么一提,好像有耶!”

“该不会……”

“该不会什么?”

“该不会走地下恋情路线?”

“岩仔和小闺?”

“这组合好像太富有意外性了喔?”

“谁晓得?不过,虽然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听起来的感觉,好像不是在谈那种男欢女爱的事……”

“说得也是,那到底是什么咧?真搞不懂。”

转换情绪一向迅速的漂撇学长耸了耸肩,喝干了水酒之后便不再追究了。

总之,剩下的成员只有漂撇学长与我;我们俩唯一的交集便是酒,没什么共通的话题可聊,因此就和平常两人喝酒是一自然而然地开始玩起游戏来。

当然,说是游戏,既然是由漂撇学长和我来玩,自然不可能是扑克牌或黑白棋。我们有时在杯中注入啤酒并试着弹硬币到酒中,成功将硬币弹入的人,便有权要对方将那杯啤酒喝干——这游戏叫做‘四毛钱’;有时则是以开罐器在罐装啤酒的底部开洞,比赛谁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喝完——这游戏叫做‘散弹枪’。总之,全部是与酒有关的游戏。

玩着玩着,觉得只用啤酒当处罚太无聊,便开始互灌混了威士忌的炸弹酒,也就是俗称的‘Boiler Maker’,疯狂至极。这在漂撇学长与我的酒席上,是司空见惯的发展。

今晚的漂撇学长相当走运,短短三十分钟内,便犹如怒涛一般灌了我大量啤酒及炸弹酒。第二通电话正好是在我摇摇晃晃抱着马桶狂吐白沫时打来的。

“——喂?啊?原来是岩仔啊!怎么啦?咦?什么?”

漂撇学长说的话被逆流的胃液声掩盖,我完全没听到。

我狂吐了好长一段时间——长到自己的身体似乎化为黏在马桶上的物件,才到厨房去漱口。

“……岩仔说了什么?”

“这个嘛,”漂撇学长终于替叼在嘴边的香烟点上了火,缓缓地吞云吐雾。他一脸忧郁地歪着脑袋,似乎被烟熏了眼,眯起眼睛。“……我不清楚。”

“啊?”

“我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不过他叫我把车子带过来。”

“车子?”我一脸错愕,甚至忘了擦嘴。“指的是那种车子吗?汽车的意思?”

“对,就是那种车子。”

“带过去,是要带去哪里啊?”

“带去小闺家。”

“什么意思啊?”或许是因为刚吐过之故,脑浆直冒泡,眼底因酸味而麻痹,根本无法好好思考。“莫名其妙。”

“所以我一开始不就说了我不清楚吗?”

“可是,他叫你带去,该不会是要你开过去吧?”

“不然要怎么带?难道你要扛过去?”

“可是,学长……”不是我自夸,别说车子,我连驾照都没有。“没问题吗?”

“怎么可能没问题?我和你喝得一样多耶!”

“就是说啊!那你要怎么办?”

“这个嘛……”他以空罐代替烟灰缸弹落烟灰,站了起来。“只能祈祷别碰上临检啦!”

“你是说真的吗?”

“岩仔都快哭出来了,没办法啊!”

“是吗?”讲义气、受人仗义的人,也很辛苦啊!不过,漂撇学长就是这么一个人,不会坐视学弟学妹有难不管的,我突然对学长充满敬意。“那你路上小心哦!”

“你在说什么呐?你也得一起来!”

“咦?为,为什么?”

“因为岩仔要我带你一起去。”

“我,我不要!”对学长的敬意被死亡的恐惧所驱赶。

“来嘛,走啦!”

“不要!我还不想死!”

“不会啦!跟我来。”

“不要啊啊啊啊!!”就凭我是无法反抗学长的,即使是性命攸关的事件;就这样,我被学长强行拖了出去。

你不是和我喝得一样多吗?为什么还能这样拖着我走?就算这种时候我还在胡思乱想,看来醉得不轻。

“不,不要!拜托你高抬贵手,放我一马吧!”

“不要说那些话,快点来!”

“呜啊!哪有人这么不讲理的……”

我被硬拖出门后,漂撇学长却没看自己停在停车场的车一眼,反而朝农田旁的夜路迈开脚步。

“咦?奇怪了,呐!学长,不是要开车去吗?”

“我的车不能开,没油了。”

“没油了?”

“本来今天要加的,但钱都花在饯别会的酒上了。”

“那要怎么办?”

“还用问?”学长十分干脆地给了个荒谬的答案。“开岩仔的车啊!是那小子要用的,开他的车过去比较贴心,也比较合理啊!”

“是……可是要怎么开啊?”

“反正你跟我来就对了。”

抵达相距数分钟路程的岩仔住处后,他一脸理所当然地拿起藏在信箱里的备份钥匙,进入空无一人的屋子中。我正思考他要做什么,没几分钟,他便回来了——手里拿着疑似钥匙的物体。

“那,那是什么?”

“备份钥匙。”漂撇学长的口吻轻松得像在挑选沙拉酱。“岩仔车子的。”

“学,学长!”

“这种时间别学鬼叫!你以为现在几点了啊?!”

“……不!这,这是!”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喂,匠仔,别误会啊!我并不是老干这种事。”

“可,可是,屋子的备份钥匙就算了,为什么你连车子的备份钥匙放在哪都知道啊?”

“哎呀!身为一个学长,当然要了解学弟学妹们的各种情报,以防万一嘛——事实上,万一的确发生了,对吧?”

“那……岩仔知道这件事吗?”

“谁晓得?”

不正面回答却装傻,岂不代表岩仔本人并不知情?

“学长,我的东西……比方存折和印章放在哪里,你该不会也一清二楚吧?”

“匠仔,别说傻话啦!你根本没存款,有钱全喝光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

“要说印章,也只有市面上买的那种便宜货吧!”

“啊!你果然知道!”

“反正你不用担心啦。”

“当然会担心啊!”

这就是‘学弟的东西就是我的东西’的道理吗?当然,以漂撇学长的情况而言,‘我的东西也是学弟的东西’,还算公平。话说回来,这人的行为根本是原始人的共产制度的体现嘛!

走向岩仔住处附近的月租停车场时,我觉得自己活像个小偷一般,一看见民宅的灯光,就觉得自己将受到责备,不住地胆战心惊。

然而,此时的我并不知道,我们接下来的命运,竟得和远超乎小偷程度的‘坏事’牵连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