泳池毒杀谜案

一九三七年夏天我非常忙碌……年迈的山姆·霍桑医生告诉来访者,并停下来把酒杯举到唇边。等到九月降临时,我才长舒了一口气。学校又开学了,夏日里北山镇静谧的、田园牧歌式的生活节奏,转变成了秋日里日渐繁荣的社交活动。晚夏博览会举办结束了,但我们依然有欧内斯特·霍兰的烧蛤宴可以期待。

霍兰是我们这里两份新闻周报中较为成功的《北山刀锋报》的发行人。五六年前他搬到本地区,为自己建造了一栋带有游泳池的精美房子。我很少挤入他的社交圈,不过以我们这种小镇的规模,没几人有这份荣幸。我是他的常任医生,这足以为我弄到烧蛤宴的邀请函。

“下周六举办烧蛤宴,”九月中旬的一天,霍兰走出办公室,提醒我的护士玛丽·贝斯特,“泳池开放,带上你的泳衣吧。”

“他真的是在邀请我吗?”霍兰走后,玛丽问。

“他当然是在邀请你。去年的烧蛤宴我只逗留了一小会儿,但所有人似乎都玩得很愉快。算上他的员工在内,有大约二十人到场。”

于是,在九月的最后一个周六,我载着玛丽驱车前往霍兰家,参加例年举行的烧蛤宴。《北山刀锋报》每周五出版,玛丽就在车内读报。“世界新闻”单辟一栏,除了一则有关墨索里尼抵达柏林进行为期四天的访问报道外,几乎没什么内容。“他去那儿做什么?”玛丽问道,“巴结希特勒,我敢打赌!”

“可能吧,”我回答,“有什么本地的新闻吗?”

“没有,”她翻了翻报纸,迟疑地答道,“噢,莉迪亚·梅尔的社会专栏里有点料,您知道欧内斯特·霍兰的弟弟菲利普要从加利福尼亚来做客吗?”

“从没听说过他有个弟弟。”我坦言,“但话说回来,我也没有理由应当知道。”

“我们有可能会在烧蛤宴上碰见他。”

气温对游泳来说有点凉,玛丽则根本没有带她的泳衣来。我把泳裤放在车里,不过我怀疑自己也不会下水。马克·托尔斯引导客人来到一片绳索圈起的区域,我们在那儿停了车。马克和我年纪相仿,四十岁上下,自从霍兰将他从竞争对手那里挖过来后,便在《北山刀锋报》工作。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些,可能得益于他长期运动,并保持着健康的体重。玛丽告诉我,他是镇上最理想的单身汉之一。

“就开一辆普通的老别克啊,大夫?”马克向我打招呼,“你过去可是开着些运动型的跑车啊。”

“那是我年少轻狂的日子,马克。现在我完全收心养性了。”

“继续放浪吧!像你我这样的单身汉,懂得生活的乐趣所在。”他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玛丽·贝斯特。我走近戳了他一下,然后红着脸地走开了。

我故意迈开大步朝前门走去,玛丽从后面赶上我。“别和他一般见识,”她对我说,“我都不介意。”

“和马克来往的麻烦就在于,他认为每个人都和他一样猥琐。”

霍兰的妻子苏在门口迎接我们。她深色头发,十分可爱,金钱、悠闲的生活和每月一次拜访波士顿美容院打造出了她光彩照人的外表。“很高兴见到你,山姆。你能来我们非常开心。”

她瞥了一眼玛丽,我迅速为她们作了介绍。苏·霍兰在辛恩康纳斯拥有自己的私人医生,因此她们从未在医院场合见过对方。

“非常高兴见到你,玛丽。欧内斯特认为你很棒!他总是说起你有多能干。”

“我只是看起来能干而已。”玛丽报以微笑,“跟着山姆这样的老板做事很轻松。”

“进来喝一杯吧。我们五点钟左右开饭。这之前,如果不怕冷的话,可以下泳池。”

我们遇到的第一个客人穿着泳裤,手里端着一杯啤酒,看上去像是年轻版的欧内斯特·霍兰。我猜他定是欧内斯特从加州来访的弟弟。“你一定是菲利普,”我伸出手说,“我是山姆·霍桑医生,这是我的护士玛丽·贝斯特。”

他用力地和我握了握手。近看,他的皮肤是棕褐色的,稍微被风侵蚀,但依然无法掩盖他在加州阳光下接受过长期暴晒的事实。

“很高兴见到你,大夫。我哥哥提起过你。”

“现在游泳不会太冷吗?”玛丽问。

“我不觉得冷。事实上在加州我长年累月都泡在水里。快换上泳衣,和我一起下水。”

“我把泳衣放家里了。”她坦言。

一位银发女子走了过来,我认出她是莉迪亚·梅尔,报社的社会专栏编辑。我一直认为,《北山刀锋报》这种规模的周报居然有社会专栏,实在有点不合适,但北山镇的居民喜欢它,专栏广受好评,大大增加了报纸的发行量。“你好,菲尔,”她说,并用盒式照相机“啪”的一声为他拍了一张相片,“又来炫耀你的身体?”

“为你,宝贝,随时可以!”他露齿一笑,然后端着啤酒走开了。莉迪亚耸耸肩,“生活中一点小麻烦。老板的弟弟。”她是那种年龄永远都是谜的女人,也许三十,也许五十,但我敢打赌是后者。“来吧,我们去喝一杯。”

欧内斯特·霍兰和妻子坐在食物吧台边,他喝加冰威士忌,苏用吸管喝一个高脚杯里的汤姆·柯林斯酒。“苏告诉我你们已经到了,”他说,“想喝点什么?”

莉迪亚要了一杯马丁尼,几乎滴酒不沾的玛丽端了一杯姜汁麦芽,我抿了一口波旁,随众人来到外面。马克·托尔斯已经从停车场上来,加入宾客群中,由此我断定所有客人都到齐了。参加聚会的人员混杂,包括霍兰的雇员,他的一些朋友,以及我这样的熟人。他和北山镇的神甫们向来没什么交道,但我注意到他的牧师——白发的弗雷德里克斯博士也在席间。

几个稍年轻的客人在草坪上玩槌球,但我和玛丽一直在男女主人身边。半小时后,我们来到了距泳池边缘十英尺处的半圈形金属椅上坐下。霍兰夫妇和莉迪亚·梅尔与马克·托尔斯坐在一起。没有欧内斯特弟弟的身影。

“你如何看待德国的形势?”霍兰问我,“有些人认为希特勒正在将这个国家领进战争的旋涡。”

“哦,很难说。我相信他不会这么快重复恺撒犯过的错误。”

“墨索里尼已经去柏林与他会面,并且为会面专门量身订制了一套衣服。他们说下周希特勒会发动一百万人来听他们俩演讲。”

“男人们总是得谈论战争。”苏·霍兰抱怨道,嘬了口酒,但没有人理会她。

马克·托尔斯点燃一支古巴雪茄,“我觉得我们不必过度担忧。英国人应该有能力阻止希特勒西进的步伐。”

“你应当去编辑一份大城市的报纸,马克。”莉迪亚对他说,“对我,在北山镇这样的小镇里做我的小小社会专栏正合适,而你需要整个世界为你提供舞台挥毫。”托尔斯只是《北山刀锋报》名义上的编辑,因为众所周知,编辑方面的所有决策几乎都由霍兰亲自制定。

苏起身离开去看食物准备得如何了,其他人则开始讨论小镇报纸和大城市的报纸出版相比有什么优点。我站起来,漫步凝视着空无一人的泳池平静的水面。欧内斯特·霍兰曾告诉我,自从二十年代中期读过《了不起的盖茨比》之后,他就梦想拥有一个游泳池。霍兰家的泳池很大,约四十英尺长,二十英尺宽,深水区设有跳板,浅水区装有扶梯。泳池边缘像浴室地板一样铺有瓷砖,延伸出去,高于水面几英寸。此刻静寂无风,水波不兴,我看到折射后的池底漆成了如同加勒比海天空般、令人心醉神迷的蓝绿色。所有这些都在诱惑着我跳入水中,但我依然小心翼翼地和泳池边缘保持着距离。

我回到众人之中,发现玛丽·贝斯特看起来有点无聊,欧内斯特·霍兰则在详述大城市新闻办公室里的氛围。显然他年轻时曾在《纽约先驱论坛报》短期工作过。“当然我说的是二十年代,就像戏剧《头版》里演的那样。”

“人们躲在拉盖书桌里吗?”莉迪亚低声说。

“我记得有一次……”欧内斯特开始说,突然,玛丽用手指向泳池。

“看哪!是你弟弟!”

每个人都朝她指的方向看过去,湿淋淋的菲利普·霍兰从泳池里冒了出来,“你们好啊,各位。”

欧内斯特·霍兰对他的弟弟皱起了眉头,“你是怎么下水的?”

“正常的办法。我跳进去的。”他捡起一条毛巾开始擦干身上的水。

“泳池里一开始并没有人。”马克·托尔斯说。

我承认他是对的,“我刚刚去泳池边看了看。里面没有人。”

菲尔·霍兰笑着对我们眨了眨眼睛,“那么这就是我的秘密了,不是吗?”他转身离开去找啤酒。

“你是他哥哥,”莉迪亚对欧内斯特说,“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吗?”

霍兰耸耸肩,“应该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这个我可以回答你。他毕生都在努力超越我。我是哥哥,在我们长大的过程中,只要我有所成就,他便要试着打败我。手足竞争,我想是。他看到了泳池,便想既然不能拥有一个自己的泳池,那就表演一些愚蠢的魔术把戏来抢我的风头。我还以为他现在已经过了青春期。”

“镇定一点,欧内斯特,”他的妻子劝道,“十分钟之后就开饭了。”

我突然灵机一动,“十分钟够我快速地游一个来回了。”

所有人之中玛丽最为惊讶,“您要去游泳池游泳?”

“有什么不可以?菲利普刚从里面出来呢。”

苏·霍兰带我去房子里的更衣室,我飞速地换上了带来的黑色泳裤。我并没有那么想游泳,我的兴趣更在于解开一个谜团。自从十五年前来到北山镇之后,我已经破解了几十个奇异的不可能犯罪案件,但从来没有一桩发生在泳池里。几年前我读过一部菲洛·万斯的小说,里面出现过人在泳池里消失的情节,但方法并不适用于眼前的情况,因此也没能帮上我的忙。水底肯定有某些开口,我打算把它找出来。

“别在水里待太久,”玛丽提醒我,“天气还是有点凉。”

我用脚趾试探了水温,不算太低。接着我走进浅水区,开始用标准的蛙泳姿势游起来。水面大概在泳池的瓷砖边缘下方一英尺深的地方,我没看出来有何异常。有些客人聚过来看我,我飞快地潜入水底,检查了一下池底和边缘。我向来不擅长憋气,不到一分钟就冒出水面,向玛丽挥手。在深吸一口气过后,我又潜了下去,但是依然一无所获。漆过的池壁上没有一条裂缝。霍兰家的游泳池里没有什么密道。

我游至浅水区,沿扶梯爬上岸,回到人群之中。玛丽递给我一条干净毛巾擦身体,“找到什么东西了吗?”

“什么也没有。”

“他肯定是一直在那里。您看不到他,是因为水的折射歪曲了您的视线。”

我摇摇头,“我们所有人都面对泳池坐着,有二十多分钟之久,没看见水面波动,没看见有人在游泳,他的头也从来没从水中冒出来过。而且他肯定没穿潜水服。事实上除了泳裤之外他什么也没穿。要么是他能够在水下呼吸,要么就是他给泳池施了魔法。”

回到房内,菲尔·霍兰在游泳池上演戏法的消息——如果它算得上一个戏法的话——已经在人群里传开了。菲利普站在那儿喝着啤酒,依旧穿着他的泳裤,腰间围着一条毛巾,推掉了所有人的提问。“再做一遍,这样我们都可以开开眼。”罗丝·因尼斯提议。她是《北山刀锋报》的美食专家,和莉迪亚·梅尔共用一间办公室,是个快活的胖女人。

菲尔·霍兰不太自然地笑了笑,享受着他的自豪一刻,问道:“大哥,你觉得呢——我要不要再做一遍?”

“你为什么不反向做一遍呢?”欧内斯特建议道,“跳进泳池里,然后消失。”语气里带着些厌恶。

“那好,这个我也能做到。”

大家立刻开始交头接耳,相信欧内斯特的挑战是来真的。我挤到苏·霍兰身边,她正在给自己做第二杯汤姆·柯林斯酒。

“我觉得你最好去劝一劝你丈夫。菲尔的游泳池事件已经变得要失控了。”

“和我小叔子相关的事件总是会失控,”她附和我道。接着她把声音拔高得所有人都能听见:“烧蛤宴时间已到!所有人都到外面去!”

宴会筹备人员已经在泳池边安放好桌子,供二十名宾客就座。我们信步出门,苏·霍兰在边上解释,沙坑滚烫的石头上烘烤了两百个软壳蛤蜊,此外还有四打玉米,五只烤鸡,十只甜马铃薯和二十只龙虾。它们和厨师供应的四蒲式耳新鲜海菜摆放在一起。晚宴一旦开始,它们就将派上用场。

我和玛丽这个蛤蜊行家坐在一起,她刚坐下就宣告道:“这些东西太好吃了!”其他人看起来也同样喜爱这个宴席,但我注意到菲尔·霍兰还没有坐下来。事实上他已经扔掉了毛巾,穿着他的泳裤四处溜达,一边与宾客交谈,一边喝干啤酒。

“还去游泳吗?”托尔斯问他。

“你说得太对了!所以我才没有进食。欧内斯特大哥挑战我,让我跳到泳池里并且消失,我恭敬不如从命。”

“严格说来并不算挑战。”欧内斯特从他的桌子上叫道。苏在他旁边把酒杯举至唇边,试图无视眼前的一幕。一名侍者正要从一个壶里倒啤酒,苏摆手示意他离开,宁可一直喝着她的汤姆·柯林斯酒。

啤酒很合我的口味。我正打算品评说这个烧蛤宴是我近年来吃过的最美味的大餐之一,菲尔干掉啤酒,放下空玻璃杯,接着大步流星地走到泳池边缘,跳入深水区。

片刻间,所有人一动不动,等着他重新浮出水面。

霍兰继续吃东西,企图忽略弟弟抢镜的表演,但是两分钟后,他身边的苏开始变得焦躁不安起来。泳池里的水十分平静,从桌子旁边有限的视线范围内望去,没看到有脑袋冒出水面。她站了起来,我也跟着起立,其余六七个宾客也随之开始纷纷向泳池走去,不一会儿只剩下欧内斯特·霍兰还坐在桌子旁。

苏走到泳池边,手里还端着她的酒,可能是想借此尽可能地假装平静。我在她身边,罗丝·因尼斯领着众人在我们身后。他们都想知道,霍兰的兄弟是否在他的眼皮底下上演了一出奇迹,从泳池中消失了。

我深吸一口气,朝泳池看去。

菲利普·霍兰并没有消失。

他躺在泳池池底,脸朝下,手臂和双腿像某种巨大的海星一样张开着。

苏·霍兰的酒杯滑落到泳池里,要不是我抓住她,她也会跟着掉下去了。“玛丽!”我大喊,“来照顾她。她晕过去了。”

我依然身着泳装,我明白,下水抢救菲利普是我的职责。我跳入水中,直接潜到池底,试着张开单臂挽起他来。据我估计,他已经入水约四分钟了,我知道如果能及时把他救出水面,他还有一丝生还的希望。在水下,他的身体没有那么沉,但要不是马克·托尔斯下来帮我,仅靠我的力量举起他还是有困难。他脱了鞋和衬衫,随我跳下泳池。我们架起菲利普·霍兰,把他抬到瓷砖上。几个人立刻开始对他开展急救,但毫无作用。

我爬出泳池,找到玛丽。“快打电话叫救护车。还有一丝救活的希望。”

“我刚打过。我还叫了蓝思警长。”

我们回到泳池边,阴沉着脸的欧内斯特·霍兰终于挤入围在他兄弟身边的人群之中。马克·托尔斯在泳池里找自己掉落的鞋子,以及苏·霍兰晕倒时掉下的酒杯和吸管。苏自己双手托着脑袋坐在一张椅子上。

我走到她身边问:“你还好吗?我包里有一些嗅盐。”

“我的脑袋无法运转了,”她回答道,摇了摇脑袋,试图恢复清醒,“刚才发生了什么?菲尔他?”

“他们正在抢救他,不过情况看起来不太妙。”

“哦,天哪!”

最后,我走到菲利普的身体旁边跪下,检查他的脉搏和呼吸。都停止了,他死了。

“您觉得是不是心脏病突发?”玛丽·贝斯特问道,“还有什么病会来得这么快?”

“我不清楚。必须等尸体解剖后才能知道。”

蓝思警长紧随救护车之后抵达。接到电话时他正在家,直接在蓝色运动衬衣上别上了他的警徽。“你好,大夫,”他向我打招呼,“你是来做客,还是他们刚才给你打电话了?”

“来做客。我是欧内斯特·霍兰的医生。死者是他的弟弟菲利普,从加州过来玩的。他跳入泳池里表演绝技,再也没有浮上来。我们几分钟之内就把他打捞出来了,但他已经死了。”

警长扫了一眼堆满食物的桌子,“你觉得是饭后痉挛吗?”

“除了一两杯啤酒,他什么也没吃。而且他的死亡速度比痉挛快多了,连挣扎或者翻滚都没有过。”

欧内斯特·霍兰走到我们身边,“我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警长。我弟弟非常健康。”对弟弟的死,他的反应看起来更多的是恼怒,而不是难过,仿佛菲尔最后赢了他一次似的。

“我们会查个水落石出的,”蓝思警长向他保证,“我待会儿有话问你。”他从霍兰身边走开,对我说:“告诉我,大夫,有谁在场,发生了什么?”

“霍兰家一年一度的烧蛤宴。总共二十名宾客。有霍兰和他的妻子苏,我和玛丽,在报社工作的三个人——马克·托尔斯、罗丝·因尼斯和莉迪亚·梅尔——当然,还有受害人。其他十二个人是几个报社雇员加上镇子上像我这样和他有往来的人。你大概认识牧师。包括厨师在内,有六个宴会筹备人员。就这样。”

“想过他有可能是被毒死的吗?”

“我觉得不可能。看上去像是溺水身亡,只不过发生得过于迅速。”我飞快地简述了一下我和玛丽到达之后的事情经过。

“听起来,这兄弟俩之间没有多少情意残存。”

“不要对这点过度阐释,警长,”我劝告,“他们之间必然有手足竞争,但这不足为奇。”

鉴于菲尔的死看起来像是自然死亡或者意外,警长只简要地问讯了霍兰和他的妻子,以及下水打捞尸体的马克·托尔斯和我。烧蛤宴奇峰突变,其他人都尽可能飞快地溜之大吉了。

“如果我需要,你能给我一份完整的来宾名单吗?”蓝思警长问苏·霍兰。

“当然能,但你要名单干什么?”

“尸检之后我们才能见分晓。”他回答道。这个答复让任何人都没法在那晚睡个好觉。

离开之前,我走到游泳池前,凝视着波光粼粼的水面。菲尔·霍兰原本是打算如何从泳池消失呢?按照先前突然出现的方式?是什么阻止了他的戏法?在这片水面下,什么无形无迹的东西在那儿静静守候着他呢?

我原本期待着能在周日早上睡个懒觉,但未能如愿。蓝思警长向我保证过周一才能拿到尸检报告,但周日十点他便来敲我家的门。“抱歉周日这么早来打搅你,大夫,但我需要你陪我去一趟霍兰家。我们十分肯定,菲利普·霍兰是死于氰化钾中毒。”

“不可能!”我脱口而出,“如果啤酒里有毒,他肯定会在走到泳池之前就死亡。氰化钾一分钟之内就能致命。我接触过许多毒杀案,很清楚这一点。”

“大夫,可能整个泳池都下了毒。”

我知道他在开玩笑,但还是向他说明了,我和托尔斯两人在霍兰中毒后立刻下了水,“池水没有丝毫异常。”

“为什么不穿戴好,陪同我去一趟霍兰家呢?我需要你,大夫。”

“让我迅速吃个早餐再和你去。”

蓝思警长点点头,“给我也倒点咖啡。”

我们十一点稍过到了霍兰家,发现他们的牧师,弗雷德里克斯博士,已经在周日晨祷结束之后开车抵达。弗雷德里克斯是个和蔼的白发老头,身着黑色牧师袍,看起来比前一天烧蛤宴上穿的便装更自然些。

我们进门,他过来欢迎我们,与我们握手,“我过来帮忙安排葬礼事宜。此时此刻对每个人来说都非常艰难。像这样一个可怕的意外——”

警长打断他,“恐怕这并不是一个意外。初步尸检结果表明,霍兰先生是死于氰化钾中毒。”

欧内斯特听闻此话立刻皱起了眉头,“怎么可能是中毒?”

“我们不清楚。”

“肯定是搞错了,”苏·霍兰提出。她穿着一件绿色家居服,包裹着她窈窕的身材。显然,牧师的到访有些突然。“毒药的气味难道闻不出来吗?”

“通常是苦杏仁味,”警长点头,“但像那样溶于水中可能会冲淡掉一些气味。”

“我弟弟的肺部有没有积水?”

“有一点。快死的时候他可能在大口呼吸。”

“天哪!”苏·霍兰别过头去。

“对不起,夫人。我知道这个消息很难让人接受。”

“我们已经确定将于周二早上举行葬礼,”欧内斯特宣布,“弗雷德里克斯博士会在他的教堂里主持葬礼。”他看起来像是借着全神贯注于葬礼上,来回避他弟弟死亡的事实。

蓝思警长看起来有些不安,“我要和你私下谈一谈,霍兰先生。霍兰女士也是。”

欧内斯特站起来,开始踱步。他穿一件白衬衫和长裤,着装比他的妻子正式些,但还是踩了一双卧室的拖鞋,“根本没有必要去进行广泛调查,警长。很明显,我弟弟是服毒自杀。”

“自杀?”我说道,不知怎的我从没考虑过这种可能性。

“他毕生都在试图高我一筹。我总归是哥哥,他需要通过这样或者那样的方式来战胜我。当他搬到加州去,将整个大陆横亘在我们之间时,我非常高兴。他这次来玩,从一开始就是一场灾难。”他转头询问妻子,“是这样吧,苏?”

“是没什么好事。”她同意道。

“他变得比我记忆里更加浑蛋了。我的每项成功都成为他挖苦我的谈资——我的报纸、这栋房子,甚至我的游泳池。他记得,我自从读过《了不起的盖茨比》后,就一直想拥有一个游泳池。”

“游泳池,”我重复道,“跟我们讲讲关于这游泳池的事。”

弗雷德里克斯博士站了起来,“如果暂时没我什么事,那我得告辞了。欧内斯特和苏,再一次对你们的哀恸致以我真挚的同情。明晚我会来殡仪馆,并且我们已经安排好周二的葬礼仪式。”他向警长和我点头致意,离开了。

“他能过来探望,真是个好人,”苏·霍兰感叹道,“我们并不常去教堂,不过出事时他恰好就在烧蛤宴上。”

我重新拾起刚才的话题。“我们想要确定的就是这一点——游泳池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举起一根手指,“首先,我记得,我们坐在那里一起聊天,谈论希特勒和墨索里尼。我甚至还走过去查看了泳池。池水平静无波,没有人冒出水面来呼吸,我也没看到池底有任何人。整个泳池空无人迹。几分钟后,菲尔·霍兰从水中现身,几乎是在赤裸裸地挑战我们,他到底来自何方。我甚至亲自去游了一次,检查泳池的池壁。那里没有躲藏处,也没有密道。”

“当然没有!”霍兰附和我,“它只是个游泳池而已。”

我又举起一根手指:“其次,你向弟弟发出挑战,让他倒转那个戏法,跳进池底然后消失。”

“我希望他消失,非常希望——他最好原样滚回加利福尼亚去!”

“欧内斯特——”苏把手放在他的手臂上,让他镇定点。

“他很乐意去表演那个戏法。问题在于,他是如何完成第一个戏法的,又打算怎样去完成第二个戏法呢?”

“他可以跳进泳池,死了就消失了,”欧内斯特·霍兰说,“我认为他就是这么做的。在我的烧蛤宴上自杀,最后一次高我一筹。”

“欧内斯特,这太荒诞不经了。”苏反驳。

“或许他就是一个荒诞不经的人。”

“我不是说他,我是说你,居然冒出了这样一个想法。”

蓝思警长在椅子上紧张地扭动着,“霍兰先生,如果你弟弟是自杀,你觉得他是如何延迟死亡时间的?氰化钾只需一两分钟就可以致命。除了啤酒他什么也没有摄入,毒也不可能在啤酒里,否则他在跳入水中之前,你们就会发现中毒症状了。”

“他可能在嘴里含了某种胶囊。”霍兰推测,“一种在入水可以立刻咬碎的胶囊。”

“凝胶软胶囊并不常见,但还是可以造得出来。我猜想有人可以置毒于体内。但照这样假设,他必须事先计划好,随身携带毒药。可是他看上去不太像一个有预谋要自杀的人。”

“要么是自杀,要么整个泳池都被下了毒。”欧内斯特·霍兰说,“还有其他可能吗?”

“我不知道。”我承汄。

当然,泳池有毒的想法很荒谬。小剂量的毒药,甚至一加仑毒药,都会被冲淡至毒性全无。况且,我和托尔斯在泳池里毫发无损,这是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开车返回我的小房子路上,我将以上所有理由向警长解释了一通。

“那么你是怎样看呢,大夫?他是自杀吗?”

“我不知道。自杀无法解释菲尔·霍兰之前是如何神奇地从空无一人的泳池出现的。”

蓝思警长对我的推理习惯熟稳于心,此刻也立即跟上了我的思路,“你觉得这两件事情有联系是吗,大夫?他想使用前一次冒出泳池的方法从泳池中消失,只是某样东西或某人阻止了他。”

“有可能。”

“你侦破过比这更悬疑的案件,你会理出头绪的。”

可当警长把我在家门口放下后,我花时间思考了一下他的话,我倒是怀疑自己是否侦破过比这起案件更加悬疑的案子。

霍兰本希望周日下午能运回弟弟的遗体,这样有空进行防腐处理,并在周日晚上举行遗体追悼。但事与愿违,守丧时间定在了周一下午和晚上。不过后来我打电话过去,苏告诉我说,菲尔在北山镇一个朋友都没有,所以这番变动一点不打紧。至于他在加州的生活,可以说是过着花花公子的日子,做些电影工业周边的工作,与几个年轻女演员有些风流韵事,但从来没有安定下来过。苏给他的新欢打电话,对方听到他的死亡消息,抹了几把眼泪,但还是建议他应在东部安葬。

“我想和《北山刀锋报》的工作人员谈一谈。”我对苏说,“本周他们会发行报纸吗?”

“当然,”她向我保证,“周二的葬礼举办之前,欧内斯特都不会去办公室。但马克·托尔斯会负责发行本期报纸,并且按照惯例在周四晚上付印。”

“我注意到莉迪亚·梅尔在烧蛤宴上拍了几张照片,是给报纸拍的吗?”

“我想她打算在自己的专栏里用上一两张。”

“我明天上午去报社办公室拜访的话,能否拿到已经冲印好的照片?”

“可以的。我们有自己的暗室,莉迪亚就在办公室里冲印自己拍的照片。”

“我想看看照片,说不定她拍到了一些我忽略的东西。”

“当然,”苏·霍兰说,“你的意思,是不是不相信我丈夫提出的自杀理论?”

“坦白说,我不知道该相信什么。他现在心情怎样?”

“他正在休息。虽然他大声咆哮,但是看到亲生弟弟在眼前死去,还是会感到十分震惊。”

我相信她。

周一上午,我给在办公室的玛丽打电话,告诉她我会迟到。我知道,十一点钟前没有预约病人。接着我走到小镇广场,《北山刀锋报》的办公室就坐落在弗雷德里克斯博士的教堂旁。少数几个办公人员在奔走忙碌,我估计每个周一这里都是这副境况。马克·托尔斯全然一副忙于公务的状态,肩膀和下巴夹着个电话,一边飞快地记录着,和周六指挥我们停车的那个形象简直判若两人。唯一相似的是那支在烟灰缸里冒烟的古巴雪茄。

我经过他的办公桌时,他放下电话,“你好啊,大夫。我听说菲尔是被毒死的。”

“尸检结果上面是这么说的。”

“这算不算你喜欢解决的不可能犯罪之一呢?”

“我的确喜欢解决不可能犯罪,”我同意道,“不过,现在对这起案子下判断还为时太早。我来这儿看一看莉迪亚·梅尔周六拍的照片。”

“莉迪亚!”他喊道。

她拿着一沓报纸,从里头的房间中走出来,我向她解释了来意。“当然可以,山姆医生。照片就放在我的办公桌上,鉴于宴会上发生的事,本期的社会专栏我们决定不对这次宴会进行报道,只在新闻里通报一下菲尔·霍兰的死讯。”

我尾随莉迪亚来到她和罗丝·因尼斯共用的小办公室里。两人的办公桌旁各有一台大型下木打字机。罗丝正在切一个大巧克力蛋糕。“你来得正好,帮忙尝一下这个新配方,”她对我说,“櫻桃酒味的奶油夹心黑森林蛋糕,上面还有酸櫻桃。”

“对我来说太腻了,”我对她说,“不过还是非常感谢。”

莉迪亚哼道:“你能想象每天和罗丝以及她的食单共享一间办公室的感觉吗?”她从办公桌上的报纸中翻找出一个文件夹,里面是她周六拍的照片。

照片经过了普通的黑白冲印,质量还过得去,上边一组组的人手里端着酒杯或坐或立。有些照片是在泳池区拍的,其中一张是她刚到时给菲尔·霍兰拍的泳装照。没有一张给我提供了任何新信息。我把照片放回文件夹内,还给莉迪亚。

罗丝把蛋糕传给托尔斯和其他同事享用,我趁机问了莉迪亚几个问题。

“你在这里工作很久了,对吗?”

“从欧内斯特开办报社开始,我就是这里的雇员了。”

“当时菲利普住在东部对吗?”

她点了点头,“住在波士顿。不过他没有欧内斯特那种成事之心,忙于寻欢作乐。我猜想,许多在禁忌中长大的人都会走上这条道路。两兄弟里头,菲尔是搂着姑娘、拿着酒壶的那一个。他眼看着自己的大哥娶了个完美的女人,并且创办了一份周报。我想,等到欧内斯特开始建造那所大房子和那个精美的游泳池,他的弟弟终于忍无可忍,于是去了加州。”

“他这次为什么回来?”

莉迪亚·梅尔耸耸肩,“来做客。我了解到,马克认为他是来谋求成为报纸编辑的,他觉得菲利普会劝哥哥让自己取代马克,但这绝无可能。我对马克说,欧内斯特再怎么样,也绝对不会雇用他弟弟。”

“兄弟俩之间已经没有感情了。”

“是的,”她表示同意,但接着目光锐利地看向我说,“但欧内斯特不会杀他的,如果你这么想的话。他不会杀自己的亲兄弟。”

“我从来没这么想过。菲尔在这儿待多久了?”

“差不多从劳动节开始就在这儿。他说过要回去,但我印象中他从来没提过具体日期。”

罗丝·因尼斯端着蛋糕回来了,只剩最后一块。

“这块正好给你,山姆医生。”

我对她微微一笑,“不,谢谢了,罗丝。”

“那好吧,我猜我得自己吃掉它了。”

那晚我没有去殡仪馆,但第二天上午,我和蓝思警长去教堂参加了弗雷德里克斯博士主持的追悼仪式。出席者有商人,《北山刀锋报》的广告商,以及邻近报社办公室里来的工作人员。仪式结束之后,我们紧接着来到墓地,在欧内斯特的弟弟下葬时俯身默哀。

“你怎么看,大夫?”我们大步走回汽车时,警长问我,“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

“第一个戏法是整个谜案的关键。如果我们搞清楚他是如何设法从空无一人的泳池里出现的,那么剩下的也都迎刃而解。”我沉默下来,独自陷入了深深的思考,直到我们抵达小镇中心,“过一会儿我想再去一趟霍兰家,警长先生。我想再看一眼泳池。”

“可以游一下,”他建议我,“现在天气够温暖,可以下水。”

“我已经游过一遍了。”

“那个毒泳池,”他沉思着,“你觉得,他的皮肤上会不会沾了某些化学物质,一沾到水就开始起反应?”

我呵呵笑了,“不太可能。首先,化学物质会在他第一次入水时就要了他的命。他出水后只用毛巾擦了身体,没有搽任何东西。再者,他皮肤上要是沾了任何化学物质,都可能被洗掉了。”

“会不会有人在他入水之前给他注射了一针毒药?”

“尸检没有发现任何针孔。再说,如果霍兰在跳进泳池前被扎了一针的话,肯定会有反应的。不是的,我几乎敢肯定毒药是从口摄入的。毒药一接触胃酸,他便当场毙命了。”

“他来这儿才几周而已,如果就树了个想置他于死地的敌人,也未免太快了点。”

“参加宴会的大多数人以前都汄识菲利普,其中可能有人因为某些原因,不希望看到他回来。”

“我想呆会儿和你一起去一趟他们家。”蓝思警长决定道。

我们中午时抵达了霍兰家,看到苏·霍兰正在泳池里。她从水里爬出,深绿色的泳衣裹着身体,展现出完美的腿形,她向我们打招呼道:“周六的惨剧发生后,再没人下去过。欧内斯特也离它远远的。我想必须有人下水,来证明泳池并非什么不祥之地。”

“你丈夫在家吗?”

她用目光打量着蓝思警长和我,“他和马克在客厅。来,我领你们进去。”

我们穿过侧门进入客厅,我惊讶地发现,走空了宾客和服务生,这里的空间非常之大。霍兰和他的编辑马克正坐在咖啡桌旁阅读已经打印好的本周稿件。即便在弟弟的下葬日,欧内斯特·霍兰也依然忙着他的《北山刀锋报》。

“很抱歉打扰,”我对他们说,“我和警长想再看一眼泳池区。”

“直接往前走。苏会招待你们的。”霍兰的视线回到眼前的纸张上,和马克·托尔斯继续讨论。

欧内斯特的妻子正在吧台后边给自己调酒。“他看起来不太关心弟弟的死。”警长评论道。

“他们俩不亲,”她说着把杯子举到唇边,“你们已经很清楚这一点了。”

我突然转身,走到泳池边。灵感来得如此迅疾,让我不敢完全相信自己的直觉。我得想明白。我必须百分之百肯定。俯视着泳池里纹丝不动的池水,我知道自己没有搞错。

我轻轻地舔了一下嘴唇,“我知道菲尔·霍兰是怎么死的,而且我知道谁是凶手。”

“你在说笑。”

“我没有说笑。就在刚才看到你把酒杯举到唇边时,我灵光一闪。我记得,在烧蛤宴上,我们吃饭时,你也做了同样的动作,啜饮着汤姆·柯林斯酒,而之前你是用一根吸管喝的酒。”

托尔斯和苏的丈夫停止了交谈,把视线转向我们。蓝思警长不安地移动着,不知道下一步会听到什么。“菲利普死后,马克从泳池里找回了你的杯子和吸管。但晚餐时,你并没有使用吸管,那么吸管是从哪里来的?它又是如何掉进泳池里的?”

她从吧台下方抓了个东西向后门跑去。我立刻追上去,在她跑到泳池边时拦腰抓住了她,从她紧攥的手里挖出一小瓶白色粉末。

“你休想,”我把她的手紧紧拽在背上,喘着气说,“你就是这样谋害了菲利普·霍兰。”

在我解释事情经过的过程中,欧内斯特·霍兰的表情一直没变过。他就坐在沙发上,目光直视前方。也许他在回忆年幼时自己给菲利普带来的痛苦,或是成年后菲利普给他制造的烦恼。

“是这样,案情的关键在于,菲利普头一次是如何完成把戏的。我意识到,苏的杯子掉进泳池的时候,她并没有使用吸管,于是我问自己——刚才我也问过她——吸管是从哪里来的。我们看到马克找回了杯子和吸管,因此它们是在他跳下水之前就浮在水面上了。我跳下去捞菲利普的时候并没有带吸管,所以吸管肯定一直在菲利普身上。他死后,吸管就浮到了水面上。如果你在水中,吸管可以用来做什么?所有人都会告诉你,它可以当呼吸器。你可以潜入水中,偷偷地用一根吸管进行呼吸。事实上菲利普正是那样做的。当我们走到泳池周围坐下时,他已经潜入水中,站在浅水区附近,这样他的脑袋就正好处在水面之下。他贴着池壁,通过那根微微露出水面的吸管呼吸。从我们坐的位置是看不到他的,即便我走到泳池边往下看,也都没有发现他。他平贴着池壁,借助着高出水面几英寸的瓷砖边缘,将自己隐藏了起来。除非我倾下身子直视水底,才可能发现他的身影,而我当然不会想到那方面去。事实上,我记得自己站得离泳池边缘很远。”

“他只穿了泳裤,”马克·托尔斯指出,“我们怎么会没有看到那根吸管?”

“他把吸管插在泳裤的腰带下面,我猜想。可能吸管被压扁了一点,但并不妨碍他的计划施行。”

蓝思警长一直在等苏·霍兰穿戴完毕,此刻他将她带了出来。看到妻子戴上了手铐,欧内斯特十分震惊,他从座位上直起身子,“必须戴手铐吗,警长?”

“她刚才试图在泳池里自杀,霍兰先生。我们不想看到这一幕发生吧?”

“当然不想。”他表示同意,没有去看妻子的眼睛。

“这都是为了吸引他哥哥的注意,”我继续说,“很幼稚的举动,但也许所有这一切都根源于童年的经历。很显然,当哥哥向菲利普发出挑战,让他从泳池中消失时,他必须接受下来,尽管他知道自己的方法将会曝光。之前,大家都以为泳池里空无一人,也没有任何人检査过池子,从那里头冒出来是一回事,而跳进泳池,靠吸管呼吸来隐身,就是另一码事了。我们之中肯定会有人盯着泳池边缘,或者绕到泳池的另一边,第一时间发现他。他肯定会输掉这个挑战,可是他想好了要另辟溪径,打败他的哥哥,是不是这样,苏?”

她转向我,“你好像什么都知道了。”

“他向你要了第二根吸管,藏在他泳裤的腰带里。只不过这一次,你给了他含有氰化钾的吸管,那些水溶性粉末湿润后,恰好粘在了吸管内壁上。他跳下泳池,在水下站着,将吸管探出水面,然后深呼吸了一口。一分钟之内他就毙命了。”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大夫?”蓝思警长问道。

“为什么菲利普会向她要吸管,去变一个能在她丈夫的宴会上抢走风头的戏法?为什么她会害怕他的下一步动作?我相信,多年前菲利普还住在这儿的时候,她和菲利普有过一腿,而他正打算在欧内斯特面前吹嘘这桩艳事。菲利普想羞辱她的丈夫,而苏决不能冒这个险让他得逞。她宁可杀了他,也不能失去欧内斯特、这栋房子以及其他的一切。我说得对不对,苏?”

她盯着我,接着又盯向警长,但并没有望向丈夫,“我不会在这里开口的。警长先生,到了你的办公室,我会作出陈述。”

“吸管是破案的关键所在,”我总结道,“如果吸管和尸体被发现一起浮在水面上,她知道事情将有可能真相大白。所以她才假装快要昏倒,让杯子掉入水中。这样我们就会以为,吸管像之前一样,原本就在杯子里。”

马克·托尔斯第一次开口:“她从哪里搞到的毒药?”

“摄影会用到氰化钾。你们报社的暗室里可能就有一些。她只需往她的小瓶子里装一丁点儿就够了。她顺便看望丈夫的时候就可以弄到手。我不知道她原本是拿氰化钾来做什么,总之她找到了它的用武之地。”

后来她告诉蓝思警长,她弄来那些毒药是想杀死在院子里挖洞的几只老鼠。她把毒药放进吸管里,目的是毒死老鼠,当菲利普·霍兰向她要一根吸管来表演泳池戏法时,她不小心给了他一根有毒的。

我真怀疑,全州范围内是否找得出一个陪审团会相信这番解释,哪怕它出自苏·霍兰这么有魅力的女人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