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精灵 第二章

怀亚特·吉勒特在一把做工低劣的办公椅中坐下。他所处的地方是一个光线很差的工作站电脑隔间,位于计算机犯罪调查组大楼后部,这里非常安静,和组里的其他人相隔很远。

他盯着屏幕上闪动的光标,把椅子转得靠前一些,双手在裤子上擦了擦。然后抬起长满茧子的指尖,在黑色键盘上猛烈敲打起来,两眼始终盯着屏幕。吉勒特熟悉键盘上每个字符和符号的位置,可以每分钟按指法打一百一十个词,而且毫无差错。许多年前他开始迷恋电脑网络和程序设计时,发现八个手指太慢,便自己发明了一套新型打字法,让大拇指除了管空格栏,还管其他的字键。

他看似瘦弱,前臂和手指却充满肌肉。在狱中,大多数犯人都是在院子里一连几个小时地练习举杠铃,而吉勒特却只坚持做手指尖的俯卧撑运动,为他一往情深的计算机保持一副状态良好的手指。此刻,他正准备上网,塑料键盘在他重锤一般的敲击下起舞晃动。

时下的因特网大多既像综合超市,又像《今日美国》报,还像多剧场影剧院和游乐园。各类浏览器和搜索引擎上充斥着卡通人物和漂亮图片(还有铺天盖地的该死广告)。鼠标的点击技术就连三岁小孩都能掌握。专门为傻瓜用户服务的“帮助”菜单在每个窗口下恭候。这种因特网,是通过完全商业化的万维网的华丽外表为普通大众设计包装的。

可是真正的因特网一一潜藏在万维网后面、属于真正黑客的因特网——却是一块荒芜、原始的地方,在这块地方,黑客们弹精竭虑,把复杂的指令、远程登录设备和通讯软件剥得精光,应用到极至,如同一辆减重高速汽车,以名副其实的光的速度,畅游整个世界。

这就是怀亚特·吉勒特此刻要做的事。

不过,开始之前,首先要解决一个问题。就像神话中的术士,没有准备好魔杖、咒语集和魔水之前是不会开始祈求什么的。计算机高手也一样得先做好准备。

学做黑客的人门技巧之一是掌握藏匿软件的艺术。必须假设有那么一天,即便不是被警方或联邦调查局缴获,某个黑客对手也会捣毁你的计算机。因此千万不要把惟一的工具软件留在硬盘里,也不要把备份磁盘放在家里。

要把它们藏匿在距离遥远的计算机里,和你没有任何联系的计算机。

多数黑客把贮藏处存放在大学的计算机里,因为谁都知道,校园缺少网络安全管理。可吉勒特多年来一直致力于自己的工具软件研究,许多时候都是从头开始编写代码,并且不断修正现有软件以适应自身需要。那些工作成果一旦丢失,对他将是一场灾难——而对全世界的计算机用户也不霄一场大难,因为靠吉勒特编写的程序指点迷津,就连能力平平的黑客也能闯人几乎任何一个公司或政府网站。

于是,他把自己的工具隐藏在比达尔矛斯大学或土耳沙大学数据处理系统更安全一点的地方。他转过头看看,确认没有人“越肩浏览”——即站在他身后阅读屏幕——随后敲人一个指令,将计算机犯罪调查组的计算机与几个州之外的另一台计算机连接。片刻之后,屏幕上滚动出下列文字:

欢迎进人美国空军洛斯阿拉莫斯①核武器研究中心

#用户名?

他随即打人“J·阿姆斯特朗”这个名字。吉勒特的父亲名叫约翰(John)·阿姆斯特朗·吉勒特。一般来说,黑客认为选用与其实际生活有任何关联的网名或用户名是不明智的做法。不过在这件事上他还是允许自己对人性这一面做了让步。

计算机接着问:

#密码?

他敲人4%xTtfllk560%4Q,这个密码和用户名完全不同,体现出完完全全、不折不扣的黑客风格。这一连串字符极端难记(在监狱里,他每天必做的健脑操中有一部分就是回忆两打和这一样长的密码数字),可是它很难被别人猜到,因为它长达十七个字符,就连超级计算机也要花上几星期时间才能破解。倘若是一台IBM个人电脑兼容机,则得持续不断的工作几百年才能破译出这么复杂的密码。

光标闪动了一会儿,屏幕换了内容,这回出现的文字是:

欢迎你,J.阿姆斯特朗队长

在三分钟内,他下载了虚构的阿姆斯特朗队长户头下的许多文件。他的兵器包括著名的被称为“撒旦软件”的保安员网络分析器①(该软件同时被系统管理员和黑客用来探查电脑网络的“可攻击性”);几个人侵软件,它们可以让他获得网络控制权,任意进人各种计算机和网络;一套定制的万维网浏览器;一个覆盖软件:这个软件有两个作用,一是当他在别人计算机里时,可以将他藏匿起来,二是他下网时,可以消除所有他做过的手脚,在电脑上不留丝毫痕迹。此外还有不同的窃听软件,用来在网上或在他人计算机里“嗅探”——寻找——用户名、密码和其他有用信息;一个通讯软件,把窃听到的数据传回给他;一个**;一些黑客网站和匿名网站名录(这些匿名网站是一些商业服务公司,它们的净化处理功能最终会自动删除邮件或清除留言,这样对方就无法追踪吉勒特)。

他下载的最后一个工具软件是他几年前编写的,名叫“超级跟踪”,可以用来追踪网上的其他用户。

把这些工具软件下载到高密度磁盘上后,吉勒特退出与洛斯阿拉莫斯网站的连接。他歇了歇,活动了一下手指,然后又俯向屏幕。他再次带着相扑运动员的灵敏稳健敲击着键盘,进人因特网。他先来到MUD游戏室,因为凶手动机明显——他要玩臭名昭著的《进人》游戏的现实世界版。不想,吉勒特问了几个人,却谁都没玩过这个游戏,也不知道有谁玩过——起码他们嘴巴上是这么说的。不过离开时,吉勒特还是取得了一些线索。

接着他又来到万维网,这玩意儿人人嘴上都在谈论,但它究竟是什么,却没几个人知道。实际上一言以蔽之,万维网就是计算机的国际网络,上万维网可通过专门的计算机协议,使用户看到图像,听到声音。用户只要点击屏幕上的某个地方——超文本链接,便可从一个万维网网站跳到别的网站。万维网出现之前,多数网上信息都是采取文本形式,从一个网站浏览另一个网站,移动速度极其缓慢,十分不便。万维网如今还只处在少年阶段,离它最初在欧洲原子核研究组织,即瑞士物理研究所诞生到现在,不过只有十来年时间。

吉勒特搜索着万维网上的地下黑客网站——这是网上阴森恐怖、纽约市油水区一般奢靡豪华的地方。其中一些网站要求进人者必须回答一个只有黑客行家才懂的问题,找到并点击屏幕上一个简直只有在显微镜下才看得见的细微小点,或者提供密码,否则不予进人。所有这些障碍,怀亚特·吉勒特都只用了一两分钟便順利过关。

从一个网站跳到另一个网站,再到下一个网站,吉勒特越来越深地沉溺在蓝色虚拟空间里,在各种各样的计算机里潜行漫游,这些计算机可能位于莫斯科,也可能位于开普敦或墨西哥城。还有可能就在隔壁,丘伯提诺城或是圣塔克莱拉县。

吉勒特疾步穿行在这个世界里,速度如此之快,一下也不愿意把手指从键盘上拿开,惟恐因此失去行进步奏。于是他不像大多数黑客那样,用纸笔记下要点,而是把他认为有用的信息剪贴到他在屏幕上一直打开的一个文字处理窗口。

接着他从万维网搜索到用户网——这里汇聚着八万个新闻讨论组,在这里,兴趣相同的人可以张贴信息、图片、程序、影片以及声音剪辑。吉勒特迅速穿行在各个知名黑客新闻讨论组,像att.2600, alt.hack, alt. virus, alt. binaries. hacking. utilities等等,不时地剪贴一些看似相关的信息。他发现这些地方提到许多在他人狱期间才诞生的新闻讨论组。于是跳到那些讨论组,滚动浏览着其间内容,从中又发现了一些新的讨论组。 继续滚动,继续浏览,继续剪贴。

这时他的手指头下突然啪嗒一声,屏幕上出现一连串的相同字母:

mmmmmmmmmmmmmmmmmmmmmmmmmmm

原来是他用力过猛,把键盘打碎了。这种事在他黑客生涯中经常碰到。吉勒特拔掉插头,把坏掉的键盘往身后一扔,接好另外一个键盘,继续敲打起来。

然后他又到了在线实时交谈室。在线实时交谈是未加管制、不受任何限制的相连网络。在上面,可以看到兴趣相近的人们正在进行实时讨论。你只要敲人自己的看法,按下“确认”键,输人的信息便会同时出现在所有参与者的电脑屏幕上。他登录谈论黑客主题的交谈室#hack(每个交谈室或信道都以符号#开头,后接一个说明词)。就是在这个交谈室里,年轻的他曾经度过数千个小时与世界各地的黑客们一起交流信息,争论问题,相互打趣。

随后,吉勒特又开始搜寻公告栏系统。电子公告栏和万维网网站一样,但只需花打一次本地电话的费用便可进人——因为它无需通过因特网服务供应商。多数公告栏遵纪守法,但也有不少公告栏——比如那些名叫“死亡黑客”或“沉寂春天”的,是网络世界中黑暗邪恶的角落。这些公告栏系统不受任何管制,专门提供制造炸彈、毒气的诀窍,教人们如何制作极具破坏性的电脑病毒,它们可以将世界上一半人口的硬盘内容删除得干干净净。

顺着一个个线索——吉勒特遨游在万维网网站、网络新闻组、聊天室和档案储存室里。搜寻着,追踪着……

这种做法很像律师为了使代理人免受死刑,而拼命在年代久远的图书馆书架上翻找某个陈年旧案的卷宗;又像猎人朝着他们所判断的听见熊吼的方向,小心缓慢地穿过草丛搜寻;它还像恋人间相互探寻对方的欲望所在……

但是,在蓝色虚拟空间中搜寻又和在图书馆书架上或高高的草丛中或恋人光滑的皮肤上查找探寻截然不同。它更像是在整个无边无际的广裹宇宙中搜寻,那里面不仅包含了已知世界及这个世界中尚无人知的奥秘,同时还包含了过去以及未来的世界。

无穷无尽。

啪嗒……

他又弄坏了一个键——至关重要的E键。吉勒特将键盘随手扔到隔间的角落里,让它与刚刚寿终正寝的朋友相依做伴。

他接好新键盘,继续敲打起来。

2点30分,吉勒特从小隔间出来。由于一动不动坐在一个位置,他的背感到阵阵刺痛。但是,在网上的短暂逗留还是让他狂喜不已,同时对离开电脑感到极度不舍。

在计算机犯罪调查组的中央大厅,他看见毕肖普正在同谢尔登说话;其他人则有的在打电话,有的站在白色书写板前,仔细研究上面的线索。毕肖普看到吉勒特,立刻住了嘴。

“我找到了一些线索。”黑客说,同时举起手里的一沓打印文稿。

“说吧”

“用简单的话说,”谢尔登提醒道,“究竟发现了什么?”

“简要来说,”吉勒特答道,“就是发现了一个名叫菲特的人。我们碰到了一个真正棘手的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