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海岸法医病理学协会位于查尔斯顿大学的边缘。这栋两层楼高的砖建筑在南北战争前就已存在。房屋稍微有些倾斜,据说是在一八八六年的一场地震中地基受损的缘故。这是在斯卡佩塔买下这个地方时,房地产经纪人的说辞。

彼得·马里诺至今仍不理解斯卡佩塔为何作此决定。在她能负担的范围内,其实还有很多更好的选择。但基于某种原因,斯卡佩塔、露西和罗丝决定了这个地方,结果让马里诺的工作量比他当初接下这个职位时估计的要重得多。几个月来,他们剥除层层的油漆,敲掉墙壁,换上新窗户,在屋顶上铺瓷砖。利用从殡仪馆、医院和餐厅寻来的报废物料,终于拼凑出差强人意的停尸间。里面的设备包括特殊通风系统、化学实验柜、备用发电机、人员能够进出的大型冷藏间和冷冻间、防腐室、推车以及轮床。墙壁和地板都涂上耐冲洗的环氧树脂漆,露西还架设了无线保安系统和计算机系统,这些对马里诺来说,正如达·芬奇密码那样神秘难解。

“我说,会有哪个该死的家伙想闯进这种不入流的地方?”他按下密码,解除停尸间入口的警报系统,对姗蒂·史路克这么说。

“我猜会有一堆人。”她说,“我们来参观一下。”

“不,这里不行。”他领她来到另一处安装了警报器的门口。

“我想看一两具死尸。”

“不行。”

“你怕什么?真难想象你会这么怕她。”姗蒂一次迈一级台阶,“你好像是她的奴隶。”

姗蒂经常这么说,每次都让马里诺更加愤怒。“如果我怕她,不管你有没有把我逼疯,我都不会让你到这里来,不是吗?这里到处都有摄像头,如果我怕她,何必带你进来!”

她抬头对着一个摄像头微笑,招手。

“够了。”他说。

“好像真的会有人看到?除了我们两个胆小鬼之外没别人了。再说,大老板没必要看监控记录,不是吗?否则我们也不会进来,对吧?你太怕她了。这实在让我恶心。一个大男人!你肯让我进来,是因为那个殡仪馆的呆头鹅有个轮胎漏气,而且大老板不会立刻进来,另外根本不会有人去看监控记录。”她再次对摄像头挥手,“我很上镜。你上过电视吗?我老爸以前经常上电视,为自己打广告。我也上过几次,其实可能大有作为,但是哪个人希望自己天天被人盯着看?”

“除了你之外?”他猛拍她的臀部。

办公室在一楼,马里诺从来没用过这么漂亮的办公室:地板、椅子扶手以及花哨的饰板全是松木芯材。“瞧,回到十九世纪了,”姗蒂走进来时,他对她说,“我的办公室过去可能是餐厅。”

“我夏洛特市的家里的餐厅可能有这里的十倍大。”她嚼着口香糖四处张望。

她从未来过他的办公室,从未踏进这栋建筑。马里诺不敢开口要求,斯卡佩塔也不会同意。但是和姗蒂共度一个堕落的夜晚之后,她再度叨絮他再怎样也不过是斯卡佩塔的奴隶,让他心情恶劣、满怀憎恨。接着斯卡佩塔又打电话告诉他,卢修斯·梅迪的车子破了个轮胎,会晚些到。姗蒂借此开骂,责怪马里诺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打转,不如答应她整个星期以来不断的要求,带她进来参观一趟,毕竟她是他的女友,至少也该看看他工作的地方。于是两人骑着摩托车来到北边的密丁街。

“这些是如假包换的古董,”他开始吹牛,“从古董店来的。医生自己动手重修,真不错,对吧?我这辈子第一次坐在比我还老的桌子边。”

姗蒂坐在办公桌后方的皮椅上,拉开有鸠尾饰纹的抽屉。

“我和罗丝花了好些时间四处溜达,想弄清楚哪里是什么。我们推测她的办公室过去应该是主卧房。最大的空间,也就是医生的办公室,应该是所谓的起居室。”

“真蠢。”姗蒂盯着抽屉里看,“这里面怎么可能找到什么东西!你根本是懒得整理分类,乱塞一通。”

“我完全清楚什么东西在哪里。我有一套自己的分类系统,根据抽屉来存放资料,有点像是杜威的图书馆十进分类法。”

“那好,你的名片册在哪里,好家伙?”

“这里。”他拍拍自己剃得光溜溜的脑袋。

“你这里没有什么精彩的谋杀档案资料吗,比方说照片之类的?”

“没。”

她起身,拉拉皮裤。“那么,大老板占用的起居室,我想看看。”

“不行。”

“既然你归她所有,我就有权看她的办公室。”

“我不属于她,我们也不进她的办公室。反正里面没你要看的东西,只有书本和显微镜。”

“我猜她那起居室里一定有精彩的谋杀档案。”

“没。敏感文件,也就是你所谓的精彩档案,全都上锁收起来。”

“每个房间都可以坐下和起身的,对吧?那为什么要叫它起居室?”

“以前叫作起居室,是要和接待室有所区分。”马里诺解释道,骄傲地看着自己的办公室、墙壁饰板上的证书、一本从来没翻过的厚重字典,以及斯卡佩塔转给他的一些参考书刊——斯卡佩塔一收到新的版本,就会把旧版转给他,但是他从未翻过。当然,还有他的保龄球奖杯,全都整齐光亮地摆放在嵌在墙壁里的架子上。“接待室是一楼的正式空间,可以招待你不打算久留的客人,而起居室相当于客厅。”

“听起来你对她占用起居室还蛮高兴的,那又为什么抱怨个不停。”

“这老地方是不错,但我还是喜欢新房子。”

“你自己的老地方也没多好。”她攫住他,直到他发痛才放手,“事实上,对我来说还蛮管用的。带我去看她的办公室,看看大老板工作的地方。”她又出手抓他,“你这么硬,是因为她,还是我?”

“闭嘴。”他拨开她的手,她的俏皮话让他十分恼怒。

“带我看看她工作的地方。”

“我说过,不行。”

“那带我去看停尸间。”

“不可以。”

“为什么?因为你他妈的怕死她了?她会怎么样?打电话给警察吗?给我看。”她不愿让步。

他抬头望向走廊转角的摄像头。姗蒂说得没错,没有人会去看监控录像。谁会费那个工夫呢?他的感觉又涌上心来——夹杂着恨意、侵犯、复仇,这使得他想犯错。

塞尔芙医生的指头咔嗒咔嗒地敲着笔记本电脑。新的邮件不断涌入,其中有她的代理人、律师、业务经理人、电台执行制作、特殊的病人,以及经过精挑细选的仰慕者。

但是他——睡魔——并没有新的来信。她几乎无法忍受。他要塞尔芙去设想他做出了令人无法相信的事情,并且用焦虑、恐惧以及让她不断忆起的令人不敢想象的事,作为对她的折磨。她在那个命中注定的星期五,于电视台的晨间休息时间打开了他写给她的信之后,她的生命便开始改变,至少暂时如此。

别让事情成真!

去年秋天,她愚蠢地受骗,回复了他发到她私人信箱的第一封邮件,当时她只是十分好奇。他怎么可能获得她十分私密的个人邮件地址?她得弄清楚。她回信并且提出疑问,他却不愿回答。两人于是开始通信。他异于常人,十分特殊。他从伊拉克回国,曾在那里受到极大的伤害。塞尔芙将他视为节目的嘉宾人选,开始为他进行在线治疗,却完全没料到他会做出令人不敢想象的事。

请别让事情成真!

如果她可以重新来过,不曾回信,不曾试图去帮助他,那就好了。他“精神错乱”,这是她极少使用的词。她向来认为人都可能改变,但他是个例外,如果他真做出了令人难以置信的事。

请别让事情成真!

这个睡魔如果真的做出了那样的事,就是个无法拯救、令人厌恶的人。但为什么她没有以不再与他联系作为威胁,让他及早说出来?因为她是精神科医生,不能威胁自己的病人。

请别让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成真!

不管他的真实身份是什么,她或世上的任何人都帮不了他,何况他现在可能已经做出了她意料之外的事——令人无法相信的事!如果木已成舟,塞尔芙医生只有一种方式来拯救她的“自我”。

在一个绝对无法忘怀的日子里,看见他传来的照片,意识到自己可能会为了许多复杂的理由而深陷危机,塞尔芙医生便下了决心。她告诉节目制作人,家中突然发生不便告人的紧急情况,必须暂时离开节目,希望时间不会超过几个星期。他们得找来常备代理主持人——一个还算有趣的心理学家,虽然根本无法与她相比,却自欺欺人地如此空想。这就是她无法离开更长时间的原因——每个人都想取代她。之后,塞尔芙医生打电话给保罗·马洛尼,她自称是转诊病人,立刻就与马洛尼本人通了话,然后化装坐上接送的轿车,登上私人小飞机,秘密住进麦克连医院。她在这里既安全又隐秘,并且希望自己很快就能知道,那件令人不敢想象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她希望这全是变态伎俩,他根本没下手。老有疯子假自首。

而如果不是这样呢?

她必须去设想最糟的情况:人们会责怪她——就是因为她,这个疯子才会盯上德鲁·马丁。德鲁在去年秋天赢得美国公开赛之后,曾经出现在塞尔芙医生的节目中,而且是独家访问。那次节目效果奇佳,她和德鲁在节目中精彩隽永的对话令人难忘。两人谈论正面思考,说起运用适当的工具充实自我,提到痛下决心赢得胜利,以及这一切如何让德鲁以刚满十六岁的年龄在网球界引起空前绝后的震撼效应。她这个得过奖的节目《制胜时机》获得了广泛的回响和关注。

塞尔芙医生心跳加速,回想起恐怖的一幕。她再次打开睡魔的邮件,好像只要再次阅读,看得彻底,事情就可以改变。邮件里没有文字,只有附件,一张令人惊骇的高清晰图像:德鲁赤身裸体地坐在深嵌在红陶地板中的灰色马赛克浴池里,水深及腰。塞尔芙医生将照片放大,这不是她第一次这么做。她清楚地看见德鲁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泛蓝的双唇和指甲,这代表从旧的铜质出水口流出来的是冷水。她头发潮湿,漂亮脸蛋上的表情难以形容:震惊?令人同情?受到极度惊吓?她看起来像是服用了毒品。

睡魔在先前的邮件里告诉过塞尔芙医生,灌醉裸体的伊拉克犯人是例行程序,还有殴打、羞辱,以及强迫他们在彼此身上撒尿——他写道:你得做所有该做的事。过了一段时间之后,一切就没什么特别的了。他也没说过要拍摄什么,直到他做了那件事——虽然他从来没有明说,但她肯定这就是他转变成怪物的原因。如果他寄给她的东西没有造假,那么他确实做了那件令人无法想象的事。即使是骗局,这也依然是怪物才有的行径!

她仔细研究图片,想找出任何造假的破绽。她放大图像,旋转方向反复检查。不、不、不,她继续安慰自己,这当然不是真的。

可如果是呢?

这个想法在她头脑里翻来覆去。如果她得对此负责,她的事业无疑会化作泡影,至少暂时如此。她的数百万名支持者会说,这是她的错,因为她早该嗅出端倪,根本不应该和这个匿名病人通过电子邮件讨论德鲁。这个自称是睡魔的人声称在电视上看到过德鲁,读过有关她的报道,认为她外表看起来甜美,但在生活中遭到孤立,这实在令人无法忍受。他确定,他会见到她,而她会爱上他,并再也不会感到任何痛苦。如果大众发现这件事,佛罗里达事件会再次发生,而且情况更糟,她会遭受责难,至少在一段时间内会如此,这完全不公不义。

“我在你的节目中看到德鲁,感到她有难以忍受的痛苦。”睡魔这么写道,“她会感谢我。”

塞尔芙医生凝视着屏幕上的图片。她会因为在九天前接到这封邮件,却没有立刻通知警方而遭到大肆挞伐。没有人会接受她的理由,尽管这说法十分合理——如果睡魔传来的资料为真,那么任何挽救措施都已经来不及;而如果根本是变态的把戏,是用图像处理软件制作的合成照,这有什么说出来的价值呢?也许只会让其他狂乱分子的脑中增加更多邪恶念头。

她的思绪悄悄地转向马里诺和本顿,还有斯卡佩塔。斯卡佩塔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女法医身穿浅蓝条纹黑套装,搭配蓝衬衫,将双眼衬托得更是湛蓝。短短的金发,极淡的妆容,抢眼又强硬。她笔挺地坐在证人席上面对陪审团,却依然气定神闲。她从来就不需要看笔记。当她开口回答问题并且详加解释的时候,陪审团完全被她迷惑。

“几乎所有的上吊死亡都是自杀,难道不是这样吗?因此,她是不是自己终结性命的昵?”塞尔芙医生的一名律师在佛罗里达的法庭上踱着步发问。

塞尔芙已经陈述完证人的证词,但她无法抗拒旁观庭审的诱惑。她冷眼看着斯卡佩塔,等着她说错话,犯下错误。

“根据统计数据,就现代来讲,据我们所知,大多数上吊事件的确是自杀。”斯卡佩塔回答陪审团,她拒绝看向塞尔芙医生的律师,在回答问题时仿佛置身于另一个房间,通过对讲机传话。

“据我们所知?斯卡佩塔女士,你是说,这……”

“是斯卡佩塔医生。”她对陪审员微笑。

他们回以笑脸,目光集中在她身上,显然为之倾倒。塞尔芙备受斯卡佩塔折磨,公信力和尊严都被她击垮,然而却没有任何人知道这全是操控和虚假之言。噢,没错,就是谎言:这是谋杀,不是自杀,塞尔芙医生应该为这起谋杀案间接受罚!塞尔芙医生认为,这不是她的错,她没办法知道这些人会惨遭杀害。他们从自己家里消失,并不表示一定会遭遇不测。

斯卡佩塔发现一瓶处方药上标示的开药医生是塞尔芙医生,便打电话前来询问时,她拒绝讨论病人——确切地说是从前的病人——是绝对正确的做法。她怎么可能知道竟然有人死亡!死亡是一种令人讨厌的形式。这根本不是她的错。如果是,出现在眼前的不会是贪婪亲属的法律控诉,而会是刑事案件。这不是她的错,是斯卡佩塔刻意引导陪审团往别处想……她脑子里全都是法院的场景。

“你是说,你无法断言上吊是自杀还是谋杀?”塞尔芙医生的律师抬高音调。

斯卡佩塔说:“不能,在没有证人或证物澄清事件经过的情况下……”

“也就是说……”

“一个人不可能对自己做出这种事。”

“比方说……”

“比方说,被人发现吊在停车场高高的电线杆上,脚下却没有梯子,或是双手被紧捆在背后等等。”她说。

“这是真实案例,还是你信口开河?”这句话阴险而恶毒。

“这是一九六二年,亚拉巴马州伯明翰的一场私刑。”她对陪审团说,他们之中有七名黑人……

塞尔芙医生从恐怖的想象中回过神来,关掉屏幕上的图片。她伸手拿起电话,拨打至本顿·韦斯利的办公室。直觉立刻告诉她:接电话的陌生女子年纪轻轻,高估自己的重要性,并且觉得一切都理所当然。她应该来自一个富裕的家庭,医院是为了帮忙才雇用她,而她让本顿十分困扰。

“塞尔芙医生,你的名字是……”那女子问道,好像不知道塞尔芙医生是何方神圣,然而医院里所有的人都应该知道。

“我希望韦斯利博士已经来办公室了。”塞尔芙医生说,“他在等我的电话。”

“他大约十一点才会来。”这语气简直把塞尔芙医生当作闲杂人等,“我可以知道你来电的目的吗?”

“没关系。你是哪位?我们应该没见过面。我上次打电话时不是你接听的。”

“换人了。”

“怎么称呼你?”

“杰姬·麦诺。我是他的研究助理。”她语气傲慢,很可能连博士学位都没拿到,更可能永远拿不到。

塞尔芙医生以迷人的方式说:“那好,非常感谢,杰姬。我想你接下这个工作,是要协助他的研究计划,他们是怎么称呼的?‘母亲的话语对内侧前额叶皮质之影响’?”

“‘DAMN’?”杰姬惊讶地说,“谁说的?”

“呵,我想是你自己说的。”塞尔芙医生说,“我可没想到这个缩写。这样说的人是你,还真够机智风趣。那个叫什么名字的伟大诗人……我想想看是否可以引用诗句:‘机智是一种天赋,得以感知;是一种隐喻,足以表达。’应该是亚历山大·薄柏的诗。我们很快就会碰面的,很快的,杰姬。你可能知道,我也是研究计划的一分子:那个你称之为‘该死’的计划。”

“我就知道一定是重要人士,要不然韦斯利博士不会在这个周末留在这里,并且还要我来办公室。日程上满是贵宾。”

“为他工作一定很累。”

“的确。”

“他闻名全球。”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想担任他的研究助理。我正在实习,准备成为法医心理学家。”

“好极了!非常好。也许哪天我可以安排你上节目。”

“这我倒没想过。”

“呃,你应当想想,杰姬。我一直想把自己的节目范围延伸到阴暗恐怖的另一面,也就是人们看不见的另一个犯罪层面——犯罪心态。”

“每个人都关心这个。”杰姬表示同意,“打开电视,每个节目都在讨论犯罪。”

“我正在想,节目是否需要一名制作顾问。”

“我随时都乐意与你谈谈。”

“你有没有访问过暴力型罪犯,或是旁听过韦斯利博士的访谈?”

“还没有,但是一定会的。”

“我们会再碰面的,麦诺医生,还是麦诺博士?”

“等我获得资格,抽时间专心写论文之后吧。我已经开始计划我的毕业典礼了。”

“当然了。那是生命里最重要的时刻。”

灰泥墙的电脑室位于旧砖块砌出的停尸间后方,几个世纪前,这里曾经是马匹和马夫的住处。

很幸运,在任何建筑评议委员会出面阻止之前,整个建筑已被改建成车库兼储藏所,也就是现在露西口中她的临时电脑室。砖砌的空间小到不能再小。科珀河另一侧的大型建筑工地正在施工,那里占地宽广,而区域划分的方式就像露西所说的:没牙的老虎。等她新的鉴定实验室完工,便会配备所有想象得到的器材和实验设施。到目前为止,他们仅能进行指纹、有毒物质、枪支、某些微物证据和DNA的分析。联邦调查局还没机会见识她的本事,她会让那些人无地自容。

这个以砖块为墙壁、以杉木当地板的空间,就是她的电脑世界。此地以防弹防飓风的窗户与外界隔离,窗帘永远拉得严严实实。露西坐在电脑工作站前面,工作站连着一台六十四位、6U机架式服务器。操作系统的核心——也就是连接软件和硬件的操作系统——由她亲自设计,以最基本的语言作为架构,如此,她才能在建立自己的电脑世界时直接与主机板对话。这个被她称为“内在无限空间”的电脑世界是个原型,她将系统以一笔令人咋舌的价钱售出。但她从来不提金钱。

墙壁上方有一排扁平屏幕,连续播放着建筑物内每个角落的影像,还搭配内有隐藏式麦克风的无线收音系统。但此时,眼前出现的这一幕让人无法相信。

“你这狗娘养的笨蛋!”她对着眼前的屏幕大吼。

马里诺正带着姗蒂·史路克闲逛停尸间,屏幕上出现两人不同的角度,他们传到露西耳中的声音让她犹如亲临现场。

波士顿。

在烽火街一栋十九世纪中期建起的高级赤褐砂石建筑的五楼,本顿·韦斯利正坐在书桌前,看着窗外公共用地上方飘移的热气球,地上的欧洲榆树的历史和美国的一样长。白色热气球缓缓上升,仿佛闹市上空的庞大月亮。

手机响起,他用无线耳机接听,开口说“韦斯利”,心中暗暗祈祷这千万不要是与塞尔芙医生相关的紧急事件,医院里眼前这个大患会是前所未有的灾祸。

“是我,”是露西的声音,“去登录,我要和你联机。”

本顿没有询问原因。他接人露西的无线网络,这个系统可同步传送影音和信息。露西的脸出现在电脑屏幕上。她看起来一如往常的清新,活力充沛又美丽,但是双眼却闪烁出愤怒的光芒。

“我要试点不一样的,”她说,“把你接到安全系统,让你看看现在我眼前的影像,好吗?你的屏幕现在应该会被切割成四格,出现四个摄影角度或是不同的地点,由我来控制。这足以让你看到我们所谓的朋友马里诺,正在做些什么好事。”

“好。”本顿眼前的屏幕分割开来,他可以同步看到斯卡佩塔那栋建筑里的摄像头拍到的影像。

画面上是停尸间停车隔间的警铃。屏幕左上角出现马里诺以及一个身穿骑士皮衣、年轻性感但气质低俗的女人,两人就在二楼斯卡佩塔办公室的走廊上,他对她说:“你留在这里,等我处理尸体的签到程序。”

“我为什么不能和你一起去?我又不怕。”她嘶哑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南方腔,通过本顿桌上的喇叭清楚地传送过来。

“究竟是怎么回事?”本顿从电话里对露西说。

“继续看,”她回复,“这是他最新的天才女伴。”

“什么时候开始的?”

“嗯,让我想想,他们应该是上星期一开始上床的,也就是两人相遇、酩酊大醉的那个晚上。”

马里诺和姗蒂搭乘电梯,另一个摄像头传出他对她说的话:“好,但如果他告诉医生,我就惨了。”

“去他妈的医生,你的小家伙归她管哪?”女人嘲弄地呻吟。

“我们可以找件袍子盖住你的皮衣,但你得乖乖闭嘴,不要乱来,别发疯或乱碰。我是说真的。”

“我又不是没见过死人。”她说。

电梯门打开,两人走了出来。

“我老爸在我们全家人面前,被一口牛排噎死了。”姗蒂说。

“更衣室在后面,左边那问。”马里诺指点道。

“左边?面朝哪里的左边?”

“转弯后的第一间,去找件袍子,快点!”

姗蒂跑过去。本顿在屏幕的一个分格中看到在斯卡佩塔的更衣室的姗蒂。她随手从置物柜里抓出件蓝色的罩袍匆匆穿上,还穿反了。马里诺在走廊上等,她穿着敞开的、飘动的罩袍跑向他。

画面中出现另一扇门。这扇门通往停车场,马里诺和姗蒂的两辆摩托车就停在角落上,用锥形路障隔开。停车处有一辆灵车,轰隆隆地响着。一名殡仪馆工作人员走下车,他细瘦笨拙,身上黑色的套装和领带如灵车一般闪亮。他舒展了一下活像担架一样皮包骨的四肢。本顿注意到他奇特的双手,这双手像是紧攫的爪子。

“我是卢修斯·梅迪。”那人打开后车厢门,“我们前几天见过面,就在死去的小男孩被人从湿地找出来之后。”他戴上乳胶手套,露西拉近镜头。本顿注意到他戴着矫正用的牙套,右手腕上还套了条橡皮筋。

“近看他的手。”本顿告诉露西。她再次拉近焦距。

马里诺说话的口气好像他根本无法忍受这个男人。“是啊,我记得。”

本顿注意到卢修斯。梅迪光秃秃的指尖,对露西说:“啃指甲的情况极度严重,一种自残的表现。”

“有没有什么进展?”卢修斯问起惨遭杀害的小男孩。本顿知道孩子还在停尸间里,身份仍然不明。

“不关你的事。”马里诺说,“如果有进展,新闻上会登。”

“天哪!”露西对本顿说,“他讲话的语气活像东尼·索波诺。”

“看来你少了个钢圈。”马里诺指着灵车的左后轮。

“这个是备胎。”卢修斯态度粗鲁。

“破坏了整体效果,不是吗?”马里诺说,“打理得这么光亮,结果轮胎上有这么丑的螺帽。”

卢修斯怒气冲冲,打开后车厢门,推出担架推车,折叠式的铝支架咔的一声打开定位。马里诺没有出手相助,卢修斯推着放有黑色尸袋的担架,不小心撞上车门,他出声咒骂。

马里诺对姗蒂眨眼,她身上敞开的手术罩袍搭配黑色骑士皮靴,显得十分奇特。卢修斯不耐烦地将装在袋里的尸体放在门廊中央,弹了弹手腕上的橡皮筋,用烦躁的语气高声说:“我得填写她的资料。”

“小声点。”马里诺说,“你可能会吵醒别人。”

“我没时间跟你贫嘴。”卢修斯迈步走开。

“帮我把她从你的担架上移到我们的高科技轮床上再走。”

“喜欢表现。”本顿耳边传来露西的声音,“想让‘薯片荡妇’印象深刻。”

马里诺从冷藏间推出一张七拼八凑的歪腿轮床,其中一个轮子歪歪斜斜,颇像小杂货店里的破烂摊车。

“你那个女老板还真不简单,”卢修斯说,“让人想用脏话开骂。”

“没人在乎你的想法,你听到有人问他吗?”他对姗蒂说。她盯着尸袋,充耳不闻。

“她在网上的地址含糊不清,又不是我的错。她表现得就像我在那里出现是我自己的问题。我这个人平常好相处得很。你手边有没有哪个殡仪馆要推荐给客户?”

“自己去电话簿上登广告。”

卢修斯走向停尸间的小办公室,脚步很快,膝盖几乎没有弯曲。本顿联想到一把剪刀。

屏幕上的分格内,卢修斯出现在停尸间办公室里,手忙脚乱地处理文件,打开抽屉,翻找圆珠笔。

另外一个分格里,马里诺对姗蒂说:“当时没有人知道什么是哈姆立克急救法吗?”

“你教的我都学,宝贝,”她说,“任何你教的急救法。”

“我不是在开玩笑。当你父亲噎住——”马里诺开始说明。

“我们以为他心脏病发作或是什么急症。”她打断他的话,“好可怕,他抓着自己,跌到地上磕破头,脸色发青。没有人知道怎么办,根本没想到他会噎住,就算想到了,除了拨打九一一之外,也不知该怎么做。”突然间,她看似快要落泪了。

“很抱歉,我得告诉你,其实你们是有办法的。”马里诺说,“我来教你。来,转过身去。”

卢修斯填妥文件,急匆匆地走出停尸间办公室,经过马里诺和姗蒂的身边。他无人陪伴,独自走进解剖室,那两人却完全没有注意。马里诺用粗大的手臂环住姗蒂的腰,大拇指放在她肚脐上方的位置,另一只手握成拳头轻轻往上推,好让她明白。接着他把手往上滑,开始抚弄她。

解剖室里的摄像头拍到卢修斯走向长桌上方的黑色日志——罗丝礼貌地称之为“死亡名录”。他拿着从停尸问办公桌上取来的笔,开始为尸体签到。

“他不可以这么做。”露西的声音再次出现在本顿的耳边,“只有凯姨妈有权动那本日志,那是法律文件。”

姗蒂对马里诺说:“瞧,带我来这里并不困难。嗯,或许也不简单吧。”她往后伸手抓住他,“你还真懂得逗女孩子开心。我是说真的,哇!”

本顿对露西说:“难以置信。”

姗蒂在马里诺的臂弯里转身,亲吻他,就在停尸间里接吻。有那么一瞬间,本顿以为两人就要在走廊上开始温存。

“好,换你在我身上试试看。”马里诺说。

本顿看着另外一个屏幕分格,卢修斯正在翻阅停尸间日志。

当马里诺转过身子的时候,下身的勃起明显可见。姗蒂的双手几乎环不住他的身体,她大笑出声。他把大手放在她的手上,帮她往下压,说:“不是开玩笑的。如果你看到我噎住,要这样压,用力!”他做给她看。“重点是要把空气逼出来,好让卡在里面的不管什么东西一起喷出来。”姗蒂的双手往下滑,再次捉住他,马里诺将她推开,在卢修斯走出解剖室时转过身去,背对着他。

“她查清楚小男孩的死因了吗?”卢修斯弹着手腕上的橡皮筋,“嗯,我猜是没有,因为死亡名录里记载着‘尚待确认’。”

“他被带进来的时候是尚未确认。你刚才在做什么,偷翻那本名录吗?”马里诺十分可笑地背对着卢修斯说话。

“她显然没有能力处理这种复杂的案子。太可惜了。男孩不是我带进来的,否则可以帮点忙。我比任何医生都清楚人体。”卢修斯站到旁边,盯着马里诺的裤裆,“嘿,你好。”

“你狗屁不懂,不必对死掉的男孩发表意见,”马里诺毫不友善,“也不必批评医生,你可以直接滚出去。”

“你说的是前几天的那个男孩吗?”姗蒂说。

卢修斯推着咔咔作响的担架离开,把刚运进来的尸体留在门廊中间,冷藏间不锈钢门前的轮床上。马里诺打开门,把不愿合作的轮床推进去,他依然明显地勃起。

“老天爷。”本顿对露西说。

“他吃了伟哥之类的东西吗?”她的声音传过来。

“你们干吗不弄个该死的新推车?谁知道你们怎么称呼这个东西。”姗蒂说。

“医生不随便花钱。”

“所以她也很小气哕?我敢说,她一定没付你们多少钱。”

“如果我们需要什么,她会去处理,但是她从不浪费。不像露西,她可以买下一个国家。”

“你老是帮大老板说话,对吧?但是不像你为我站出来那样,宝贝。”姗蒂抚弄着他。

“我快吐了。”传来露西的声音。

姗蒂走进冷藏间,仔细观看。本顿从耳机里可以听到冷风吹出来的声音。停车隔间的摄像头捕捉到卢修斯走到灵车后方的身影。

“她是被谋杀的吗?”姗蒂问起刚运进来的尸体,接着又看向角落里的另一个尸袋,“我想知道那个孩子的事。”

卢修斯的灵车隆隆驶离,他身后的停车场大门铿然关上,听起来像是发生了汽车事故。

“自然死亡。”马里诺说,“东方老女人,八十五岁左右。”

“如果是自然死亡,为什么会被送到这里来?”

“因为验尸官想送她来。什么原因?我会知道才见鬼。医生只吩咐我过来,我哪里知道。据我听到的,她应该是心脏病突发。”他扮了个鬼脸。

“我们去看一下。”姗蒂说,“来嘛,偷看一下就好。”

本顿看着屏幕上的两个人,看着马里诺拉下尸袋的拉链,姗蒂反胃地缩起身子,往后一跳,掩住口鼻。

“活该。”露西一边说,一边拉近镜头。尸体已经腐烂,胀气,腹部呈现青色。本顿也知道,这种恶臭比任何气味都糟。

“妈的。”马里诺出声抱怨,拉上尸袋,“她躺在那里大概有好几天了,该死的博福特县验尸官不想处理。臭味冲鼻,是吧?”他取笑姗蒂,“你还觉得我的工作轻松?”

姗蒂靠向角落边孤零零的黑色小尸袋。她全身僵直,盯着它看。

“不要这样做。”露西的声音出现在本顿耳边,她是在对屏幕里的马里诺说话。

“我敢打赌,我知道这个小袋子里装着什么。”姗蒂的声音清晰刺耳。

马里诺走出冷藏间。“出来,姗蒂。现在就出来。”

“你要怎样?把我锁在里面吗?好啦,彼得,打开这个小袋。我知道里面是那个死掉的男孩,就是你和那个殡仪馆的怪胎说起的孩子,我在新闻里听到过好多关于他的消息。他还在这里,怎么会这样?可怜的小东西,孤零零地冻在冷藏间里。”

“他疯了,”本顿说,“完全疯了。”

“你不会想看的。”马里诺走回冷藏间。

“为什么?小男孩是在希尔顿黑德岛找到的,新闻报个没完。”她重复着,“我知道。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他们知道谁是凶手吗?”她在黑色小尸袋旁边站住。

“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就因为这样,他还在这里。走啦。”他对她打着手势,两人的声音不太清楚。

“让我看看他。”

“不要这样做。”露西对着屏幕中的马里诺说,“别把自己搞砸了,马里诺。”

“你不会想看的。”他对姗蒂说。

“我承受得住。我有权看他,因为你不应该保有秘密,这是我们两个人的协议。所以,现在就证明你在我面前没有秘密。”她的目光无法离开尸袋。

“不行。这种事不算在秘密里。”

“噢,算。最好快一点,我越来越冷,快要变得像尸体一样了。”

“如果被医生发现……”

“你又来了。怕她怕成那个样子,好像你是她的所有物一样。你以为会有什么事糟到让我无法忍受?”姗蒂气愤地说,几乎尖叫起来。她环抱双臂御寒。“我敢说,他一定不会比那个老女人更臭。”

“他的皮肤被剥掉,眼球也被拿掉了。”马里诺告诉她。

“噢,不。”本顿说着,一边揉着脸。

姗蒂大声说:“别唬我!你敢和我开玩笑!你现在就让我看!我真是受够了,只要她要求你做什么事,你就变成缩头乌龟!”

“这没什么好笑的,送到这里来的都不是笑话,我一直这样告诉你。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那好,真了不起。想想你的大老板会做什么事。剥掉小男孩的皮,挖掉他的眼珠。你总是说她尊重死人。”她满怀恨意,“她听起来就像是个纳粹分子!他们以前就是剥人皮做灯罩。”

“有时候,要判断黑色或红色的斑块是否真的是淤青,唯一的方法就是检视皮下组织,好确认自己看到的是毛细血管破裂,也就是淤青或我们所谓的挫伤,而不是尸斑。”马里诺神气活现。

“这不是真的吧,”露西的声音出现在本顿耳边,“他现在又成了首席法医了。”

“并非不是真的,”本顿说,“他是严重缺乏安全感,感觉受到威胁,心怀恨意。过度补偿和补偿不足。我不知道他究竟怎么了。”

“你和凯姨妈的事。这就是他为什么变成这样。”

“不是什么?”姗蒂盯着黑色的小尸袋。

“当循环停止之后,血液固定在某些部位,让皮肤看起来泛红,就像是刚出现的淤伤。其他因素也会导致尸体看起来像是受损,也就是我们所谓的死后现象。这很复杂。”马里诺以妄自尊大的语气说着,“所以,为了要确定,就得剥开皮肤,你知道吗,用解剖刀,”他在空中快速划下一刀,“看看底下是什么。在这个案子里,是淤青,没错。小家伙从头到脚都是淤青。”

“那又为什么要取出他的眼球?”

“进一步研究,看是否有出血的情况,就像婴儿摇晃综合征里会出现的。脑子也一样,现在就泡在福尔马林罐里,不在这里,在某个专门做这种研究的医学院里。”

“我的天,他的脑子被放在罐子里?”

“我们就是这么做。把它放到化学药剂里才不会腐烂,才能检验,有点像是防腐。”

他们在冷藏间里交谈,门大大地开着。

“我做这些事的时间比你的年纪还大。”马里诺说,“当然啦,我可以去当医生,但是谁想在学校里待那么久!谁想和她一样!她根本没有自己的生活,除了死人之外一无所有。”

“我要看他。”姗蒂开口要求。

“妈的,真难想象。”马里诺说,“在该死的冷藏间里,巴不得能来根烟。”

她伸手去掏罩袍下的皮夹克口袋,拿出一包烟、一个打火机。“真难相信,会有人这样对待一个小男孩。我一定得看看。我都到这里了,让我看Ⅱ巴。”她点了两根烟,两人抽起烟来。

本顿说:“他这回真的给自己惹了个大麻烦。”

马里诺将轮床推出冷藏间。他拉开尸袋,发出寒率声响。露西将镜头的焦点紧紧对准吐着烟雾、眼睛盯着男孩的姗蒂。

憔悴的小尸体从下巴到生殖器、从双肩到双手、从臀部到脚趾被干净利落地切割开来,胸腔像是个中空凹陷的西瓜般大大敞开。他的器官都不在了,皮肤上有几处新旧不一、程度各异的深紫色出血,软骨和骨头上有几处撕裂和断裂的伤痕。双眼现在是空无一物的凹洞,直接可以看进颅腔。

姗蒂尖叫:“我恨那个女人!我恨她!她怎么可以对他下手!开肠剖肚还剥皮,把他当成被射杀的鹿!你怎么可以为这个疯贱人工作!”

“安静,不要叫了。”马里诺拉上尸袋,推回冷藏间的角落,然后关上门,“我警告过你,没有人会想看的。看到这种东西,没准儿会引起创伤后压力症候群。”

“现在我一辈子都会记得他这个样子。有病的贱人,该死的纳粹!”

“这件事不可以声张,听到了吗?”马里诺说。

“你怎么能为这种人工作?”

“闭嘴,我是说真的。”马里诺说,“解剖过程我也帮了忙,我可不是什么纳粹。事情就是这样,人如果被谋杀,就得受到二次伤害。”他拿起姗蒂的罩袍,匆忙折起,“那孩子可能一出生就被谋杀了:没有人关心,这就是后果。”

“你哪儿懂什么生命!你们这些人自以为什么都知道,其实你们看到的,只是自己像屠夫般下手后留下的残骸。”

“是你自己要进来的。”马里诺发脾气了,“所以闭嘴,不要张扬,也别叫我屠夫。”

马里诺把姗蒂留在走廊上,把斯卡佩塔的罩袍放回置物柜里,然后设定警报系统。接着,两人到了停车场,大门眶当一声关上。

露西的声音出现——本顿必须把马里诺这段参观行程告知斯卡佩塔,如果媒体发现这件事,这场背叛足以毁掉她。露西要去机场,明天很晚才会回来。本顿并没有追问。即使露西没有说出口,他也相当确定她已知情。露西接着把塞尔芙医生发电子邮件给马里诺的事情告诉了他。

本顿没有作声,他不能透露什么。眼前的屏幕上,马里诺和姗蒂·史路克正骑着摩托车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