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湿地的夜晚让杰伊·塔利想起南方乡村乐团,牛蛙鸣唱低音,雨蛙演奏聒噪的电吉他,蝉和蟋蟀则分别刮着敲击板、拉着提琴。

他将手电筒照向一株老柏树阴暗缠结的树干。鳄鱼的眼睛一闪,旋即隐入黑色水面之下。贝史迪尔汽艇已关掉马达,在水上轻轻滑行。手电筒光线激起阵阵恼人的蚊虫鸣声。杰伊坐在掌舵座位上,懒懒地瞟了眼脚下鱼箱里的女人。几年前他选购汽艇时,这艘贝史迪尔特别令他心动,因为甲板下的鱼箱又长又深,是够容纳一百二十磅冰块和鱼,或一个任他处置的女人。

她惊慌的双眼瞪得大大的,在黑暗中闪烁。白天,这双眼睛是蓝色的,深邃美丽的蓝。杰伊用手电筒光线轻抚她的身体,从那漂亮成熟的脸蛋开始,直到涂了红色指甲油的脚趾。她痛苦地紧闭双眼。她是金发女子,四十出头,但看起来年轻得多,身材娇小,曲线玲珑。玻璃纤维鱼箱里衬着一层橙色衬垫,已被陈旧的血渍染得污黑。杰伊很小心,甚至称得上体贴地将捆绑她手腕和脚踝的黄色尼龙绳系得很松,以免造成淤血。他告诉她只要不挣扎,绳子就不会割伤她柔嫩的皮肤。

“挣扎没有用,”他说,低沉的男中音和他金发美男的外貌很相配。“我不会塞住你的嘴巴。叫喊同样没用,是吗?”

她点点头,这1上他忍不住大笑。因为她的点头,看似回答“是”,其实想要表达“不”。他了解人面临恐惧时,思考和行为有多么混乱。恐惧,他总觉得这个字眼实在不够有力。塞缪尔·约翰逊博士在编写《英语词典》时,一定不明白一个人预期恐惧和死亡即将降临时的真正感受。那种死到临头的感觉让身体的每个神经元、每个细胞霎时陷入惊骇狂乱之中,绝非恐惧可以形容。但即使是精通多国语言的杰伊,也找不出更恰当的字眼形容他的受害者们所受的磨难。

战栗。

不对。

他细看那女人。她是羔羊。世界上有两种人:狼和羔羊。

寻找形容羔羊们感受的完美字眼让杰伊着了魔,变成一种没完没了的探索。荷尔蒙,也就是肾上腺素,是一种魔法,能比正常人变为自制力和理性都与被捕青蛙相去无几的低等生物。犯罪学家、心理学家等专家提出的急性应激反应,加上受害羔羊的个人经历和想象,造就了濒死一刻的感觉。羔羊通过书籍、电视、电影或新闻接触的暴力越多,就越能想象自己即将面临的梦魇有多么可怖。

可那个字眼,那个完美的形容词,他今晚怎么也想不出来。

他弯身至甲板,聆听他的羔羊急促浅短的呼吸。她颤抖着,因为惊颤(暂且充当那个完美的字眼)震荡着她的每个细胞,产生难以忍受的混乱。他伸手到鱼箱里碰触她的手,那手冰得像死人一样。他用两根手指按住她颈侧,找到颈动脉,盯着荧光表测量她的脉搏。

“一百八十次左右,”他对她说,“可别心脏病发作。以前有个人就是这样。”

她望着他,眼睛瞪得比满月还大,下嘴唇哆嗦着。

“我是说真的,别心脏病发作。”他严肃地说。

这是命令。

“深呼吸。”

她照做,胸口颤动不已。

“好点了吗?”

“是的,拜托一一”

“妈的,你们这些小羔羊怎么都这么客气啊!”

她身上那件污秽的紫红色棉衬衫几天前就被他撕裂了。他将破裂的前襟拨开,她异常丰满的胸部露出来,在微弱的光线下颤动着。他沿着那圆润的线条,往下滑过起伏的肋骨和平坦的腹部,来到她牛仔裤拉链被拉开的部位。

“对不起。”她细声说,泪水滚下沾满泥污的脸颊。

“又来了。”他坐回他的掌舵宝座,“你真以为礼貌周到就能让我改变计划吗?”她的礼貌点燃了一把缓缓焖烧的怒火。“你知道礼貌在我眼里代表什么吗?”

他等着她的回答。

她努力想舔湿嘴唇,舌头却干得像纸张。她脖子上的脉动清晰可见,仿佛一只小鸟被困在里面。

“不知道。”她忽然一阵哽咽,眼泪流入耳朵和头发。

“代表懦弱。”他说。

几只青蛙鸣唱起来。杰伊打量着几近赤裸的囚犯,打量着那闪着防蚊液的苍白肌肤。这算是他的小小善举,因为他非常厌恶红斑。蚊子在她周围形成一圈狂乱的灰色风暴,但没能登陆。他再度离开座位,弯身喂她喝了点水。大部分水都从她的嘴角流掉了。发生性接触不是他的目的。他连续三个晚上将她带到这艘游艇上,只为能和她单独谈话。他注视着她的裸体,期待那会变成凯·斯卡佩塔的身体,最后他气愤极了,因为这不可能,因为斯卡佩塔绝不会彬彬有礼,因为斯卡佩塔绝不软弱。他内心有个狂躁的自己害怕失败,因为斯卡佩塔是狼,而他只捕捉羔羊。而且,他老是想不出那个完美的字眼,那个宇眼。

他知道鱼箱里的女人不可能让他想起那字眼,她和以前那些人一样。

“我快失去耐性了,”他对羔羊说,“我再问你一次,给你最后一次机会。那个词是什么?”

她艰难吞咽着,努力开口说话时的声音让他想起破损的车轮轴,话语仿佛堵塞在她的上颚骨。

“我不懂,对不起一一”

“别他妈的客气了,听见了吗?我得说多少次啊?”

她脖子里的小鸟慌张地扑棱着,泪水汹涌而出。

“到底是什么词?告诉我你有什么感觉。别说你很害怕。你是个老师,至少应该想出五个形容词。”

“我觉得一一我觉得我认命了。”她啜泣起来。

“你觉得什么?”

“你不会放我走,”她说,“我已经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