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讲义 第七章

“先生,这次讨论使我受益良多。”,杜拉斯将那摞稿纸收好,“这篇《白色讲义》——我今晚就能够将初稿完成。至于词句方面的润色,以及结构的调整……本周之内应该可以得到满意的结果。”

“你愿意投给我的‘大众侦探’栏目么?”,夏哀问道,“我现在对完稿已经十分期待了。”

“为了保证连载的进度。”,杜拉斯回答,“我打算积攒至少三个中篇,再将完稿给您——您下个月还有时间么?”

“我可以再抽出一个周末,来进行类似的讨论。”,这位作家点点头,“前提是——你下次的构思会和今天一样有趣。杜拉斯,我认同你的才干:如果你能够坚持写下去,我会为你找一位好出版商的。”

“我会的,夏哀先生。”,年轻人十分认真地回答道,“在数年之前,我还将‘能够与夏哀·哈特巴尔畅快地讨论侦探写作’定为自己的梦想呢!”

“现在你有新的梦想了。”,作家拍了拍这个年轻人的肩膀,“对了,我告诉过你我写作的客观动机么?”

“在所有的访谈录里,您都只提到主观动机——好奇心的驱使。”

“那是圆滑的回答——客观的动机,是人类本身的局限。”,夏哀这样说,“一个成人的大脑拥有140亿个神经元,它们中的十分之一或者更少管理记忆,正常的人只能用到其中的五亿左右——而记忆一件事情就需要用到上十万的神经元,协同运作。”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柯林斯杯——波本早就喝完,融化的冰块化成了一杯底的水,依稀还残留着少许的琥珀颜色。

他摇摇头,接着说了下去:

“在100年内,地球上的人类总数就会超过140亿——我们的大脑绝不可能记住这世界上每一个人的脸,甚至,连他们各人的一个最显著特征都说不出来……这个例子的意义是:一个个体不可能学会所有的东西,他需要记录和遗忘——我想,人有写东西的欲望,也是因为这个残酷的事实而产生的吧:在任何一个时刻,人都是有极限的,而且糟糕得令人难过。”

“写作是记忆的延展。”,杜拉斯打开了2848号房的客房门,“我记住了——先生,我得走了。下个月再见。”

他说完就走了,没有再多一句客套,也不看看主人是否打算送客。

不过,夏哀·哈特巴尔喜欢这年轻人:他对待写作是认真的——在大多数时候,他纯粹只看到写作本身。而且,具有可供雕琢的才华和激情:这是十分可贵的。

只是……似乎是有些太粗心了。

在他坐过的餐椅旁边,遗落下了一张稿纸。

房间的主人笑着摇了摇头,弯腰将稿纸捡起,放在小餐桌上。

他需要开始考虑明天的专栏用稿了——报社秘书在他的公文包里塞下了400张以上的稿纸,每张都被他的副编辑批改得密密麻麻。

一想到这项工作,他就感到头疼。有趣的事情结束,或许应该再来一杯波本?

这样想着,小威士忌瓶就已经攥在手中了。

“多么美好的一天!”

他自言自语着,看了一眼自己的公文包,弯腰打开了小冰柜。

“上面这些是马尔罗的证词么?”

“是的。”

“不过,我记得那个时候警局已经开始下雪了——你还记得么?”

“我从未将注意力放在窗外过,卡尔探长。”

……

这是最后的延续,我不打算写出这个版本——因为它太不公平。

我们讨论过一切的前提是:“马尔罗锁门离开——那时候还没有下雪”。这条线索的含义有两个:第一,说明了下雪的时间晚于马尔罗锁门离开的时间;第二,暗示马尔罗是无辜的。

是的,我们一直都认为玛卢浮是凶手:毫无顾虑地增添他的嫌疑,捏造他的动机,为他书写各式各样的剧本。这样的电影是好看的:到处都是华丽的特效,令人生畏的专业词汇,以及精心考证过的奇妙道具。有些读者一提到诡计就兴奋莫名;有些人则喜欢发掘人性,钻研动机;有些人只在乎文句的通顺程度,强调阅读带来的快感……有各样的读者,也有各样的作者。

这样的评语不该作为旁白出现——这是谁规定的呢?必须强调,真正的作家都只为自己的内心写作,和出版商们打交道的,不过是他的经纪人人格。

如果马尔罗的证词都是假的,但案子却是真实的——这案子就会变得了无生趣:

马尔罗说谎了,他将玛格丽特囚禁在体育馆里,并且安排她冻死在舞台的那个位置:她可能在下雪前就被冻死了;可能马尔罗只是单纯想让尸体被人发现,就用清扫天顶的掸子将她身体上的积雪扫了下来,然后安排玛卢浮和戈德过来发现尸体。

设置适当的条件,这都是可以实现的。

这当然太简单了:只需要一只长柄的掸子和虚假的证词即可。不过,夏哀先生的专栏却不需要这样简单的案子,读者也不会喜欢如此乏味的情节——即使这是大多数警探们每天都要面对的情况。

我们需要用想象力来建造空中楼阁,并且让读者们信以为真。

(以上的推导似乎只是为了证明推理的戏剧性本质,或许应在完稿时删去)

这不是在为叙述性辩护,因为说谎永远都是最简单的事情。所需的全部道具,只是灵巧的舌头和一个不算太笨的脑袋。

署名:普鲁斯特·杜拉斯

p.s.《白色讲义》初稿,3月10日之前定稿。下一篇计划:《红色讲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