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早晨起床,苏小鸥眼圈青紫,脸色苍白。罗月问她是不是病了,她摇摇头,神情茫然地对着院子发呆。

早上起床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院里试试那块松动的石头,结果,她发现这块石头正如梦里看见的情形一样,被人修整过,不管怎样踩,再也没发出响声。她在心里喃喃自语:难道真有鬼?这世上真的有鬼吗?说这话,她自己都感到滑稽可笑。

早晨雾很大,这是一个好天气的兆头。

“欧大哥,挑水呐。”看见欧少鹏从溪里挑水回来,苏小鸥主动跟他打招呼。她问,“你家田埂在哪里?”欧少鹏挑着水桶转过身指给她看,“喏,那里。”

“好像是修窄了点哦。”苏小鸥说。她的话让欧少鹏感到莫名其妙。“你家牛脚崴过吗?”她追随欧少鹏来到厨房,罗月正在生火做饭,替老公答道:“是,牛脚是崴过。苏记者,你是怎么知道的?”苏小鸥诡秘地答道:“我猜的。”她没说自己昨晚做梦的事,她接着问:“欧大哥,院里那块松动的石板是你早上修好的吗?”她嘴里这样问,心里却希望欧少鹏回答不是。

欧少鹏说:“不是我修的。”他的回答让苏小鸥的心狂跳不已。

欧少鹏接着说:“是村小王老师过来修整的。那时天还早得很,等我起来他都走了,我只看见他背影。王老师跟少华好得就像亲兄弟,少华出事那天是王老师第一个赶到现场,看到少华断气他当场昏了过去。”

苏小鸥有些意外,心想,什么样的感情能让一个男人见到自己的朋友出事会昏过去?她说:“听说疑犯点名要杀他,就是因为他跟少华关系好吗?现在学校都放假了,他还呆在村里,他是村里人吗?”苏小鸥一连提出好几个问题,搞得欧少鹏不知如何回答。

追问是她的习惯,质疑是她的个性。她见欧少鹏回答不出所以然,决定亲自去一趟村小学,她悄悄走出门,沿着一条石板铺成的小路向村寨里走去。

山村的清晨烟雾袅绕,牛们在栏里嚼草,脖子上的铃铛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伴着牛粪的甜香,飘浮着雾的清新,使人感到有一种欲哭的满足和幸福。

苏小鸥晃着单薄的身影在村巷中穿行,大多数人家还没有开门,但房顶上已漫开了青烟,透过迷迷蒙蒙的大雾,隐约可见瓜藤豆蔓,芭蕉翠竹,依着屋前屋后连成一片栅栏。

从村东走到村西,苏小鸥终于找到了学校。听罗月说,学校的王老师跟欧少华关系很好,她想从王老师嘴里掏点情况。

村小学坐落在一块突出的山包上,山包很小,颇像一个瓦檐上掉下的麻雀蛋,就这么一个弹丸之地,却并排立了三栋房舍,其中—栋是学校,被挤到蛋的边缘,悬空吊着一排柱头。可想而知,学生们的活动范围是多么有限。

教室里共有十一张课桌,其中一张是老师的讲台,黑板中间划了一条线分成两半,一二年级教的是拼音和笔划,三四年级是算术和作文。黑板上的字是同一种字体,也就是说这个学校只有一个教师。形容这样的村小,早些年流传着一句顺口溜:四个年级一个班,一个教师管全摊。如今村小基本上集中到乡镇去了,只有个别偏远的还存在。

黑板上版书的文字仿佛刚刚写上去的一样,干净清晰整洁,百分之百的仿宋字,十分漂亮,苏小鸥心里掠过一丝惊异。

再看文字内容,应该是某个学生写的作文,被老师作为范文抄在黑板上,老师正在讲解这篇作文。奇怪的是,作文没有题目。

“今天是星期四,我吃过早饭做完功课,想起龚爷爷水缸里的水不多了,我便放下正在玩的游戏,提着水桶去帮老爷爷提水。刚提一桶水进屋,老爷爷拄着拐杖迎了出来,把热乎乎的手搭在我肩上,笑眯眯地对我说:娃,你只管好好读书,我的事不用你操心,早在十多年前,就有一个好后生帮我担水劈柴……喏,他来了,他又给我送柴来了……”

作文写到这里,“嘎”地没有了下文。但苏小鸥已猜出了作文写的这个好后生是谁了,他就是这起凶杀案的被害人欧少华。

苏小鸥坐在课桌后面的板凳上,稍许加点联想,便基本可以再现这样一个场面:九月二十八日下午,王修平老师正在给四年级学生讲作文,忽听一声枪响,尖利地划破山村寂静,打破山村有史以来的安宁。王老师预感到出了事,立即稳定住学生的惊慌。叮嘱学生关好门不要乱跑出教室。然后,他冲出学校,沿着村巷的小路往枪声方向跑去。当他赶到村东头,看到的已经是咽了气的欧少华,仰天瞪眼地面对好朋友一动不动,似有无限疑惑来不及问一声“为什么”。王修平突然之间再也挪不动脚步,他手扶着门,用失去真声的哑嗓喊道“少华兄弟……”便一口气哽在喉头,当场晕了过去。

王修平的讲台大概半人高,比其他的课桌高五寸,由此可以推断他是个身材颀长的后生,他站在这个位置刚好把手伸到黑板的顶端,游刃有余地写下满黑板的字,他不知道,留下这些字,学生都走光了,整个教室更加显得空荡。不知为什么,苏小鸥站在这里觉得心口特别沉闷和压抑,真想大声喊叫。自从昨天来到这个小山村,就一直被这种沉闷压抑的氛围所控制,平日里她是那么讨厌城市的喧嚣,空气的污浊,渴望山村的宁静,空气清新,可是真正来到这宁静清新的山村,又觉得无比沉闷压抑,完全没有一丝美好的心情。

她毫无意识地拿起黑板刷,转身擦掉黑板上的字。看起来她是那么不情愿地擦掉那些漂亮的字迹,小心翼翼地擦着每一个字,好像要把它们吃到肚子里去似的。事实上,她的大脑一片茫然,就像眼前的黑板和粉笔字填满了脑子,除了黑白分明,根本没有头绪。

她连身后站着一个人都不知道。

这个人在她身后站了很久,一直看着她缓缓地、漫不经心地擦着黑板上的字迹。

平时,苏小鸥对于不同人体的气味有着天生的敏感,尤其是在空气清新的早晨。那人站久了,好像失去了耐性,从怀里掏出一支枪,从背后瞄准苏小鸥。

尽管他的动作很机敏,没有发出明显的声音,但是苏小鸥还是有了感知,她蓦地停住手,“唰”地回过头来——“你——”苏小鸥仿佛被火烫了一下,倏地呆住了。

“别紧张,别紧张,是我——”关子亮做了一个“嘘——”的动作,将枪口掉了个转,打燃,点着一支烟,眯着眼睛坏笑。

苏小鸥惊讶地问:“你,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关子亮说:“我们昨晚就来了。”

苏小鸥一听就炸了,说:“什么?你们昨晚就来了,怎么不告诉我,让我……”她本来想说让我担惊受怕一整晚,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觉得有必要在他面前保持矜持。

苏小鸥在关子亮面前总是不经意就变成了一个心眼特小的女人。心想:这家伙原来这样虚伪,就在同一个村猫着也不透点消息给自己,看来他是真的欠修理。这样一想,脸就阴了。

关子亮不清楚她心里怎么想。他说:“我们接到举报,说那家伙藏在冲天溪,据我分析,他藏匿的位置居高临下,老远就能看见各路口进山的人,而他的位置必是可守可防可退,于是,我们便化装成送亲的队伍,趁着天快黑看不清人的时候进村,兵分两路,一路在村里布控,守着他扬言要杀的那几个人,一路去直扑他可能藏匿的地点,但这家伙太狡猾,竟然挪了位置,害得我们又扑了个空。”关子亮说到激动处,张着嘴呼气,“我们真被他拖死了,等逮到他,要剥了他的皮。”

苏小鸥没说话,却盯着关子亮那身行头损笑。

关子亮知道她笑什么,说:“怎么?才在山里住一晚,就变成猫头鹰了?那样阴笑瘆人不?”

苏小鸥说:“你才阴笑。你奸笑,狞笑,皮笑肉不笑。”

关子亮说:“狞笑是什么笑?动物的笑?你见过这样帅而酷的动物吗?”

关子亮浑身上下一看,自己也觉得样子怪滑稽,忍不住笑着自嘲地说:“没见过吧?我也没见过。”

苏小鸥白他一眼,鼻子里哼了一声。

她不敢乱说话,知道这里还藏有他们的人。

“昨晚怎么样,怕吗?想我了吗?”关子亮轻声问,并意味深长地冲苏小鸥点点头,吐出一口烟雾,露出白牙笑了一下。

苏小鸥觉得他的这种笑容很暧昧,像看透了她的心事似的,因此故意装着不懂他什么意思。说:“做了一夜噩梦。”

关子亮说:“梦见我了?”

苏小鸥说:“你是噩梦?”

“嘿嘿。”关子亮一笑。

突然,他扔掉烟头抓住苏小鸥往怀里一拽,苏小鸥的脑子就嗡地一响木了。等她明白过来,他已经把该做的都做了,很明显地,嘴唇上留有他的湿润和烟味。还没等苏小鸥彻底反应过来表示抗拒,他已经放开手,苏小鸥又回到原来的位置。

苏小鸥去年夏天与关子亮邂逅于红房子舞厅。

那天,市文化局的戏剧专干滕青青告诉苏小鸥,说他们文化局有一家下属舞厅很不错,可以让人真正体验一下什么叫夜生活。滕青青过去是地方剧演员,蜂腰如细柳一般,很会风骚来事,据说她跟市里很多风流小生都熟稔,用她的话说:那是崇拜她的“青丝”。她跟苏小鸥认识纯属偶然,一次她来报社找副刊部一个有名的风流编辑,没见到人,就找到隔壁办公室的苏小鸥,把一个完全没必要转达的口信托她转递,从此就和苏小鸥搭上了联系。

滕青青打了一通电话之后来了几个公务员模样的腻歪男人。苏小鸥那时刚离婚,对这类男人处在心理逆反期,态度生硬地说:“我不跟陌生男人跳舞,你请这么多人,你自己一个人伺候。”

滕青青说:“我知道你喜欢美女配英雄的爱情段子,你等着,我给你物色了一个最好的舞伴,包你满意。”苏小鸥说:“怎么满意也是你的感受,与我无关。”滕青青果然态度暧昧地说:“那是。我们是发小,为了他,我老公差点自残。”“你老公真拽。”“真拽的人是他。告诉你,到现在我还对他有想法,一辈子都感叹婚姻不幸。”

这家名叫红房子的舞厅是陵洲市当下最豪华的包厢式舞厅,大厅里几乎不开灯,只是有些星星点点的烛光,提醒着有光的地方有人,而且都是一些关系暧昧的人。苏小鸥习惯了滕青青的浪漫,也明白这种地方看似神秘,其实并不是想象中的那样,真正的神秘是在人的内心,而不在环境。

舞曲开始,苏小鸥果然坐着不动,任谁喊也懒得动弹。滕青青无奈,只好轮流陪着那几个人跳舞,每场剩下的人就有一句没一句地跟苏小鸥聊天。几乎每个人都说自己并不喜欢跳舞,就这么在黑地里坐着陪美女聊天是最惬意的事情。

那天苏小鸥穿了一套白色衣裙,很醒目很飘逸的那种白,坐在那里比烛光还醒目,适应了昏暗的光线之后能看清她的脸,还有高挺的鼻梁下面的一片阴影。

滕青青的手机响了又响,在这种嘈杂中谁也没听见。但是苏小鸥听见了,起初声音仿佛来自很远,慢慢地越来越清晰,就在自己坐的沙发旁边,执着坚持地响个不停。

也许是先前的伏笔起了作用,苏小鸥竟然确定这就是那个所谓最好的舞伴打来的电话,心里鄙夷地想:还英雄呢,一个电话就如此迫不及待,花痴还差不多。一会儿滕青青下场,苏小鸥告诉她手机响了很久了。滕青青赶紧跑到外面去接电话,俄倾,随她一起走进来一个男人,因为光线太暗,看不清他长什么样子,但那种走路矫健的身姿,以及他对方向、黑暗的敏锐反应让苏小鸥颇为吃惊。他也穿了一身白,整个人因此亮晶晶的仿佛投下一道皎洁的月光。他站在那里,听滕青青介绍其他人,然后一个个握手问好,声音别有一种绵厚的味道。当介绍到苏小鸥时,他很潇洒的握住苏小鸥的手说:“久仰久仰,《陵洲日报》的美女记者,一代名妓苏小小的本家,久闻大名,如雷贯耳。”这些交际场面上的揶揄奉承,苏小鸥听得多了,不动声色。她明白,对这种人你越较真,他越得意。这时,舞曲又开始了,滕青青拽住一个人走向舞池,故意没有介绍他是谁,给所有的人留下一个悬念。

他好像也不在意这个。顿了顿,连个请字都没说,伸手便扣住苏小鸥的手腕,轻轻一拎,就把苏小鸥拎到了舞池中央。苏小鸥几乎一下子被他搞得恼羞成怒,在舞池里大喊出声。

“你干什么?你——到底要干什么?”

苏小鸥的话刚出口就被他用反掌捂住,另一只手搂住腰,迫使她透不过气来。他把嘴对在苏小鸥的耳边,小声说:“拜托拜托,这种难听的话出自你一个大美女之口,你不觉得有损你的美女形象吗?好像我在对你施暴似的。”

苏小鸥气急。她以为他只用一只手挟持自己,会很容易挣脱,于是就使劲想摆脱他,不料,这一招根本就是异想天开,他好像是个充满魔力的磁场,而自己只是一块小小的铁屑,被他吸附着,既感觉不到力度,也无法剥离。

苏小鸥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驯服下来的,好像整个曲子没多久就结束了,中间有过很短暂的停顿,舞池里那时空无一人,但是他们两人没下来,还在舞池中间转悠。灯光昏暗,看不清他们是陶醉了还是清醒着,紧接着,又一支漫长而缓慢的缠绵曲子开始响了起来。就在这支曲子刚一响起,人们都还没进入舞池的时候,他再次把嘴对在苏小鸥的耳边悄悄说:“你看你看,都是你动来动去,把我关键部位都动紧张了。”说着他把身子往苏小鸥身边一靠,他所拥有的电棒电力十足地碰了她一下。什么什么?这个该死的家伙在胡说什么?苏小鸥刚刚在想他为什么把自己的挣扎说成是“动”,这个“动”字的真正暧昧就让她感觉从头到脚冰凉了一下,浑身力气立马就像一捆芦苇散开,雪白的芦花飞满世界。

他又一次把苏小鸥拎了起来,只是这会儿她再也站不稳,必须全身依附在他身上,连头都要靠在他的肩上,两只手完全耷拉着,由他环抱着任凭天旋地转。

苏小鸥有过很短暂的婚姻,而现在她有半年多连男人的手都没有碰过。她靠在他坚实的肩头,感觉他棉麻衬衣里面的肌肉绷得紧紧的,十分的有力度,有弹性。大概他在来这里之前一直都在阳光下活动,身上的纯棉衬衫吸足了阳光气味,在冷空调房里释放着无比温暖和清香的味道,那种干净而又自然的香气在夏天是绝对没有的,它对于别人来说都只是一种香气,而对于苏小鸥来说就是一杯醇酒,她浑身渗透入骨的感觉也恰如喝了这杯醇酒,骨头酥酥的,痒痒的,浑身都软绵绵地舒服和通泰。

“你身上的阳光味道真好闻,棉麻布料的手感也好舒服。”苏小鸥深深地吸气吐气,闭着眼睛说话。

“是吗?想不想再舒服一点?”他的声音底气十足,听起来就像装在一个容器里,有很大的回音,又缠绵无比。

“想啊,我倒想看看你在这个地方怎么让我舒服……”苏小鸥满嘴说开了胡话,而且声音开始失真,变得磁性沙哑。这是一个危险的发情信号。

“好,你等着啊——”他呵了一口热气在苏小鸥耳根,悄悄问:“你准备好了没有?”

准备?苏小鸥心想准备什么?难道他真的要……许多问题还没等她想出答案,就感到自己的双脚离开了地面,身子也腾飞起来,这种眩晕的反应还没适应,他给她身体调整了一个位置,恰恰将他最坚挺的部位顶在她最柔软的部位,然后搂紧她的腰,疯狂地旋转起来,他一边转,一边问她怎么样,怎么样?舒服吗?她两腿被他甩得呈“大”字形飞起来,全部受力点都在那个让人欲死欲活的部位,苏小鸥答不出话,只是娇喘吁吁发出一种非人类的尖叫和呻吟。突然,苏小鸥觉得一股滚热的电流烫了自己一下,体内的一座叫做本能的大山轰然倒塌,烟尘弥漫,盖住了一切,天地一片空茫。

事后,苏小鸥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宿舍的。又怎样心急火燎地找滕青青询问他的电话号码,来不及脱掉鞋子,横躺在床上给他打电话。电话通了,听到是苏小鸥的声音,只听他在那边粗重地喘气,喉结不停地滚动,声音干涩而近乎呻吟地说:“是你呀……”说了这三个字就再没声音。苏小鸥也说不出话来,良久,还是他打破尴尬的僵持。他说:“你还没告诉我,你舒服吗?”接着,他在电话里大声地哈哈笑,“看你抱头鼠窜落荒而逃的样子就知道你这位堂堂名记还是块嫩姜。”

他的笑让苏小鸥很意外,他的话更是激起她的愤概,于是,她以愠怒的口气问他:“你到底是什么人?说呀。”

“你说我是什么人?”对方反问。

“你是不是一只鸭?”苏小鸥说出这话,连自己也很吃惊。

没想到对方不仅不生气,反而更加嚣张地呵呵大笑。他说:“你都没搞清楚我是什么人就跟我过了电啊,你呀你呀,真是个庙里的菩萨……”他笑得仿佛要抽过去的样子,每笑一声都会发出“咯”地一声响,像鸭子吞螺蛳噎了脖子。

苏小鸥一分钟一秒钟都受不了他的这种笑。可偏偏那天她像中了邪,竟然傻乎乎地问他:“什么意思?你说庙里的菩萨是什么意思?”

“庙里的菩萨,哈,就是……”他停止了嬉笑,过了一会儿,像是自言自语地说:“这个女人被我电晕了,成了一个傻子。庙里菩萨就是木头人……你想啊,庙里菩萨站的站一生,坐的坐一生,都是命中注定的,就像你遇到我也是命中注定的……”

苏小鸥没听完他的下文就把电话挂断了。接着,她打电话给滕青青,电话一通,她就跟委曲的孩子似地哇哇大哭,并且没完没了。起初滕青青不明白出了什么事,吓得不敢做声,等到弄清原委也傻了。这回,滕青青知道玩笑开大了,只好一五一十招供,说那个“流氓”叫关子亮,是苍原县公安局刑侦队长,刚刚立了功,在市里开会受表彰。“什么什么?我怎么不知道?”苏小鸥大声嚷嚷,滕青青说:“你翻翻你们的报纸,就在一版,和那上面的照片对照一下,看我说的有不有假,如假包换。”苏小鸥赶紧翻报纸,果然一版有他的标准像。

滕青青还告诉苏小鸥,关子亮也和苏小鸥一样,现在是自由身,他妻子生前是市公安局看守所的干警,去年8月在一次追捕两名越狱罪犯时牺牲了,被追认为革命烈士。苏小鸥想起了,当时《陵州日报》曾经专题作过报道,她还记得他的妻子叫吴梅,那张压题的警服照记录着她的美丽、气质和英姿,她当时曾为本土警界失去一位美丽女警感到惋惜,没想到她生前的丈夫竟是这么一个英俊的家伙。

苏小鸥使劲拍了一下脑袋,怪不得这家伙在今晚跳舞时那么放肆,原来是只饥饿的藏獒,设身处地一想,她好像在心里对他突然有了几分理解,看来需要重新考虑滕青青今晚的用心了。

她扔掉鞋,本来已经熄灯关了手机,突然又莫名其妙的决定把手机打开了。

苏小鸥发现自己不知什么地方不对劲了,一连三天,像只热锅上的蚂蚁,不停地拨他的手机,那个早已是刻骨铭心的号码拨通之后总是留言提示,说机主不在服务区内。当她拨到一百五十三次的时候,电话才通,苏小鸥不等他开口就吵架似的地大声尖叫:“关子亮,你这个混蛋!我要杀了你!”对方沉吟良久,说了一句话:“是,我是混蛋!你就杀了我吧,我随时听命于你。”

“我呸——”苏小鸥气得实在没话可说。

“别浪费你的吐沫星子,我自己踩我自己的脸,替你呸……我是个粗人,没进化成人的动物。那天喝了点酒,冒犯了你,对不起,你别放在心上。”关子亮一本正经地解释。可是,他越是这样解释,苏小鸥就越发生气。她说:“我不管你是不是喝了酒,反正你们男人做了亏理的事,都说喝了酒。你要不是一混蛋,就得给我一个交代,我不能白白让你羞辱!”

这话一出,苏小鸥就觉得过了头。果然,关子亮说:“说这话你不觉得理亏?我那是羞辱你吗?你也是结过婚的成年女人,少说也有二十七八岁了,应该不难理解男人的冲动,我充其量只是犯了冲动罪,可原罪在你身上,你懂不懂?”

“你——”苏小鸥无话可说。心想,他这几天也没白忙活,把自己的底细摸了个一清二楚。

关子亮说:“我这人有个毛病,就是我只喜欢淑女,讨厌悍妇。但却有一个例外,那就是你苏小鸥不管是淑女还是悍妇,我都喜欢。”

说完,关子亮久久语噎,只听到喘气的声音,像是口渴,拼命地咽吐沫。

“苏小鸥,听我告诉你,我就在你楼下。这些天我常来市里,在你楼下发呆,我也明白这是没有原则和理由的……冲动,所以拼命克制自己……要不,你让我上去?我让你亲手把我杀了,免得我天天这样难受……”说着,关子亮嘎然住声,果断地挂了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