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第三节

二〇一一年五月二十日周五傍晚五点五十六分,手机响了。我一边接电话,一边乘观光梯下楼。他站在旋转门外等我。夜幕渐近,街道上杨花飞翔,空气中荡漾着丁香的芬芳。我告诫自己,待会儿不要只顾着埋头大吃,日本料理固然是人生大事,聆听约会男主角的内心独白也不能偏废。毕竟这是我新晋“败犬女”的第一年,新身份要有新气象。

于是晚餐时候,我总算没有错过王小山的重要宣言。

他告诉我,其实他就是“胡桃公子”。早在二〇〇三年夏季,他就义无反顾地爱上了我。他说,那时候茂名路的弄堂口还没有Seven–Eleven,同样位置的门面上是一家好德超市,他暑期就在那里打工,九元钱一个小时。

整整两个月,他每天都看到我去买东西,三明治、饮料、关东煮、方便面、饼干、洗发水沐浴露、牙刷牙膏、散利痛,就好像我的一日三餐,衣食住行,生老病死都依靠这家超市。他说,我总是穿着一条白底带蓝点的连衣裙。我怎么不记得我有过这么一条裙子了。我甚至不记得门口的超市曾经叫做“好德”,对收银机后面的人更是毫无印象。

他还说,那时候的我不怎么快乐,少言寡语,习惯低头皱眉毛。他打工结束以后就在附近吃饭,有时候会不由自主地走在我背后,傻乎乎地看我。他跟着我在电影院的售票处排队,总是离我四五个人的距离,我排到了,他就离开。可是一转身,他发现我并没有走进电影院,我只是坐在台阶上一个人发呆。

在我的记忆中,二〇〇三年暑假的这段日子,应该正处于我和“柠檬”的热恋期。我清晰地记得,他时常来看我,我们在茂名路附近到处闲逛,吃遍了街头巷尾的生煎包、大小馄饨和葱油拌面,我们说笑不断,手拉着手,形影不离,几乎都忘了时间是怎么流走的。原来在以为最好的时光里,我依然会皱眉毛,会独自看电影,会困顿在一个人的世界中。

接下来,王小山掏出个红丝绒小盒子,向我求婚。我很意外,以至于有些生气了。我说:“你不知道这儿点餐是限时三小时的吗?吃的时间已经很紧张了啊。”

王小山摸着鼻子说:“我觉得这儿环境很雅致呀,还有座垫可以下跪。再说服务员都陪我跪着,也不尴尬。”

我想王小山是误解了我的意图。一周前,我说我想搬家。他可能以为,这是在暗示他,我想要脱离单身生活。要不然搬出自己家的房子,难道还打算另租房子住?可是我真的是这么想的。搬出办公楼由不得我,离开另一个伤心地我总可以做主吧?

王小山试图说服我,举出单身生活种种不便与危险之处。“身边有个喘气的总比没有好吧?”他不惜自贬为一个最基础的生命体。

我又吞下六个赤贝寿司以后,向他宣称,我打算养一只猫,蓝色的英国短毛猫,要有一张忧郁的大饼脸。梅雨时节,看见它在窗前忧国忧民地看雨,我就不会发愁。夜深人静时,如果它趴在电脑键盘上一脸悲哀地打盹,我就会意识到过度沉湎于网络世界有多不健康。我还可以从孟雨那里把“14365”讨来喂给它吃。对了,还有其他三十九只参加过“爱得康”实验的老鼠,反正它们已经疯了,不知道痛苦,今后也没法参加别的实验。

王小山手指抠着桌面,噎了半天,忽然郑重其事地问我:“你是不是真的把那两瓶‘爱得康’倒掉了,你确定你在倒掉之前没有吃过一两颗吗?我怎么觉得你跟普通人类有点不一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