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斯芬克斯=S-P-H-I-N-X

为了确定自己没有弄错,若平又搜查了一遍整张床。真的什么都没有,书不见了。

他转身回去将落地窗关好,因为房间冷气还开着。将窗帘拉上,然后坐在床沿思考。

到底,斯芬克斯要那本小说做什么?偷的目的与书的内容有关吗?

回到刚刚发生的事,有一点令他百思不解。

他追逐斯芬克斯到二楼,对方消失踪影,可以确定的是,根据脚步声判断,斯芬克斯的确借着连接廊比他先到达了另一栋建筑。对方比他先到了大概四秒钟,他自己上楼梯约花了两三秒。斯芬克斯有可能用六七秒的时间再折回原来的建筑吗?

当然可以,但要不发出脚步声,“他”可能得脱掉鞋子——不用“它”,因为确定对方是人了。

趁着若平在第二栋建筑东找西找时,斯芬克斯进他的房间偷了书,然后溜之大吉。整个过程应该是这样。

问题是对方根本无法预测他的追逐方向,万一一开始若平就直接奔上二楼,而不是跑到第二栋建筑才上二楼,那斯芬克斯的逃跑路线可能就会被锁定,而无法顺利偷得东西。真的要调虎离山的话,会用这么不保险的方法吗?

除非有共犯。

也就是说,斯芬克斯的“正体”引若平离开,当其到达另一栋建筑时,要不是进入一楼的房间就是跳下一楼;同时另一名共犯进入若平的房间偷窃。这也是一种可能。以对方一开始行动的目的就是偷书而言,这种可能性或许较大。

刚刚遇到的邱宪铭,是不是有可疑之处?

他先抛弃无根据的怀疑,思考下一个问题:斯芬克斯的飞升之术。

从一楼直接升到二楼,而一开始又浮在半空中,最直接联想到的答案是……绳索!

对,那只斯芬克斯不过是具傀儡,二楼有人用连接在傀儡上的绳子操作,一定是这样没错,方才斯芬克斯飞上二楼的那一瞬间,他隐约望见其四肢上有连接着细绳之类的东西。这项行动的目的不过是要引诱他出房间。

他想起斯芬克斯的金色脸孔。斯芬克斯的脸通常是国王的肖像……那空洞的眼神。

“只要再得到一项物品,我们的游戏便进入第二阶段”……对方还准备再偷什么?第一阶段的“受害物”又会是什么?

太阳眼镜、笔、手帕、《圣经》、小说……隐隐约约,他似乎能看见连接这些物品的那条线,但实在是太混沌不清了。

只好到梦里去寻找。

第二天他们驱车前往红海。据说可自费浮潜,即使是不会游泳的人也能体会潜水之乐。

游览车抵达滨海旅馆之后,领队宣布等会儿集合吃午餐的时间,并说下午自由活动的事,晚上则带大伙儿去逛虎加达市区。

这间附属在旅馆内的餐厅是自助式,座位采取小桌式,因此团员都分散成小团体坐。若平与雷毅坐一道,闲聊着附近的种种。

用完午餐后,若平出发寻找自己的房间。客房一栋栋地坐落在旅馆正厅后方,午后的热气蒸腾着。

接过运送过来的行李后,若平关上房门,便立刻倒在床上,外面热得跟什么似的,倒不如躲在房里吹冷气。

他最讨厌玩水,虽然说不会游泳也可以浮潜,可是他就是讨厌水。

但想想,难得来埃及,没去浮潜也就算了,就这样在房里耗上一个下午好像也很浪费时间。总之,还是到外面走走。

他穿好鞋子,打开房门,一股热风迎面而来。开始有点后悔。

旅馆房间与正厅的建筑是分开的,正厅建筑包括大厅、网咖、餐厅与一些商店。

若平从侧门绕过餐厅,来到往二楼的楼梯,楼梯旁有几间艺品店。左侧那间小店的埃及人不断向他招手,要他进去参观。

他走了进去。店面很小,四周墙壁挂满了各种艺品。金字塔、人面狮身像、法老王围绕着他。不过他现在对人面狮身像有点感冒。

埃及人不断向他推销,不过若平都婉拒了。

这些东西对他来说是可有可无,他也从来不买纪念品。

“那这个如何?你一定会喜欢的……”老板用英文问他,手上拿着一具金字塔的模型。

“谢谢,真的不用了。”

这时门口有人进入,两人都转头过去。

若平心脏抽动了一下。

是那个女孩,在飞机上遇到的那个女孩。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

她睁大了双眼,露出诧异的表情,但随即漾出微笑。

“嗨,真巧。”女孩穿着轻便的T恤与运动鞋、长裤,斜背带有绿色小熊的棕色包包,“你也来逛啊?”

“嗯,随便看看。”

老板抢在若平之前靠近女孩,开始推销。

女孩很有礼貌地敷衍一阵,便靠向若平这边。

“你没有去浮潜吗?”她问。

“没有,我讨厌水。你呢?也没有去?”

“不太想……我也不太喜欢。”

“你是参加‘佳富’旅游吧?”

“嗯,你是‘彩晶’?”

这时老板突然拿了一本簿子过来,要两人在上面留言。

若平翻了翻簿子,上面是各国人士到此一游的留言,留的多半是一些自己的数据以及祝福生意兴隆的话语。他看了女孩一眼,然后接过老板给的圆珠笔,翻开空白的一页,开始书写。

林若平,在台湾省东部的一所大学教书,兴趣是阅读推理小说。你呢?

女孩笑了笑,接过圆珠笔与笔记本,转过身开始刷刷地写。

他看着女孩书写文字的侧影,看得入迷了。后来发现老板盯着他看,他才若无其事轻咳了一声。

女孩微笑地将笔记本递给他。

汤影璇,在台湾省西部的一所小学任教。职业英文教师。喜欢旅行。

若平拿起笔正要再写时,女孩轻声说:“我们出去聊吧,别再为老板增添麻烦。”

“说得也是。”

两人向老板道别,留下他去研究艰深的中文字,便往旅馆大厅走去。

“怎么会想一个人出国旅游?”他先问。

“噢,难得暑假,想一个人静一静吧。平常在学校面对一堆吵闹的孩子,片刻不得安宁。”

他本来想继续问为什么不找个人陪她出来,想想还是算了。

“昨天有去金字塔?”若平换个问题。

“有啊,你没看到我吗?”

“没有……可能是太热,人又太多,热昏头了。”

“有可能,埃及真的好热啊……我们坐这里好了。”女孩指着大厅中央的喷水池,围绕着喷水池有一圈看起来很舒适的沙发座位。

两人落座。他与她保持着适当的距离。

“这次出国还好玩吗?”琢磨再三后,若平问。

“不错,很满意。”

糟糕,想不出话题了。

“对了……你的第一本推理书是哪一本?”

差点忘了她喜欢看推理小说。

“第一本啊……我想想,好像是克里斯蒂的《无人生还》。”

“那的确是本经典。”

“真的很精彩,我记得我是在半夜看的,熬夜把它看完。”

“有没有读过本土推理?”

“有,对了!我想起来了,你们旅行团不是有一位本土作家?”

“你是说雷毅吗?”

“就是他!不过他的书我根本没看过……你们应该认识吧?”

“你怎么知道我们认识?”

“你们不是曾经一起在雾影庄……”

“你知道雾影庄的事?”带点惊愕的语调。

“啊,刚刚看到你的名字,我就在猜你可能是……”她有点不知所措地说。

“哦!那不过是虚名罢了。”他摇摇头。

“干吗这样说啊,那次的新闻报道我有仔细看哦!”女孩转头过来,微笑。

他很喜欢她的微笑,天真自然不做作。

“是吗……雷毅那家伙蛮搞笑的,这次巧遇到他,感觉都没变。”

“他做了什么事吗?推理作家是不是都有奇怪的癖性?”

他没回答第二个问题,“像昨天在金字塔,雷毅还跟旁边遮阳伞下的两个埃及卫兵攀谈,最后还称兄道弟起来。”

“你是说守护在金字塔旁的警卫吗?”

“对啊!他还请他们香烟,还问我跟领队要不要抽,结果我们两个都不抽烟。”

“听起来有乐在其中的感觉。”女孩捂嘴笑道。

“还拜托我帮他们拍照,真是受不了。不过他似乎是很会享受生活的人。”

女孩凝视着眼前的喷水池,没有别过头,问道:“你对你现在的生活满意吗?”

“咦?”他有点讶异她会问这个问题,“还可以,很多时间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不过总觉得好像少了些什么。”

“你的感觉跟我一样,好像少了些什么。”

他没有继续问到底是少了什么。女孩也没问。

“你们旅行团今晚是什么活动?”她打破沉默。

“好像是要上市区逛街,你们呢?”

“我们也是,或许我们晚上还会再碰面呢!”她边说边站起来,“我想回房睡个午觉了。”

“噢,没关系,我陪你走回去。”

他们离开大厅。

在其中一栋客房建筑前她停下来,指了指房门,“我的房间在这里。”

“那晚上见啰!”

她回给他一个微笑,便转身开门。

若平踱回自己的房间。关上门。

长得很可爱的女孩,她是美女,这点毋庸置疑。个性有必要再多了解,不过初步观察,还颇活泼开朗。

她的脸庞在若平的脑海中徘徊不去……

他沉入沙发内,叹了口气。右手探入背包,发现什么都没摸到,这才想起小说老早就被偷了。

他咒骂了一声。

脑袋放空,什么都不愿想,除了她的脸。

渐渐地,随着意识的模糊,他逐渐坠入梦乡,做了许许多多奇怪的梦。包括与汤影璇一同共享晚餐,至于聊了些什么他都没有印象,只记得气氛很好。

他也记得,将梦打碎的是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以及粗重的嗓音。

“喂!若平,快开门啊!”

“砰砰”的敲门声令若平惊醒,他立刻从椅子上弹跳起来。

“到底在不在啊?”是雷毅的声音。

他走到门前,打开门,雷毅那张圆脸瞪视着他。若平还未开口,雷毅就说:“你一定是坐在沙发上睡着了吧?”

“哦?你怎么知道?”

“你的头发只有后脑部分翘起来,正是仰躺在沙发上的最佳证明。好啦,衣服穿一穿,准备祭五脏庙啦!”

若平整理了一下仪容,与雷毅一同步向餐厅。

仍旧是中午那间附属在旅馆内的餐厅,导游、领队及所有团员都在。好像有不少人去浮潜,兴高采烈地在谈论美丽的海底世界。

不过他不后悔,因为去浮潜的话,他知道会错失一个对他而言更宝贵的机会。

坐在他身旁的雷毅大口大口嚼着面包加果酱,喝着蔬菜汤,声响之大令人有点烦躁。

“有一件不知道算不算奇怪的事,或许根本不足挂齿。”雷毅突然开口。

“什么事?”若平漫不经心地问。

“我有东西不见了。”

听到这句话,他整个人紧绷起来,原本满不在乎的态度遽然转变。

“什么东西?你说清楚一点!”拳头不自觉握紧了。

“你干吗那么激动啊?”雷毅露出阴险的笑容,“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事?”

“什么知道什么事?你在说些什么?我们不要再开玩笑了,现在没那心情。”

“算了。”推理作家叹口气,“就说出来给你做写小说的题材吧。事情是这样的,我上次到美国旅行时买了一张圣诞卡,后来将它塞在行李箱的内袋中,没想到回国后忘了拿出来,一直到昨晚我检查行李箱时才发现它。”

“然后呢?”

“我下午在整理行李时发现它不见了,我没有去动它,而且也确定卡片一直在那里,所以结论是有人偷了我的东西。”

“你能想到任何动机吗?”

“有可能是某些看不惯我作品的疯狂推理迷干的……”

“算了,从你最后一次见到卡片到发现它被偷,窃贼有什么机会下手?”

“大概是今天下午吧,我浮潜回来后发现我忘了锁门。”

“不是你锁了后又被人打开?”

“我相当确定不是。”雷毅又满脸诡异的笑容,“怎样,大侦探,你觉得有谁会偷我的圣诞卡?这好像是个不怎么刺激的案件,不是吗?”

“那可难说,你难道没有多一点的线索给我?”

“没了,快点展现你高超的推理能力吧!”又是一阵邪笑。

“别搞笑了,快吃饭吧!”

之后,吃过饭的团员们鱼贯上了游览车,准备到虎加达市区逛逛、购物。

黑暗的车行时间中,若平心中不断波动。

斯芬克斯最后找上的是雷毅,圣诞卡遭窃?

太阳眼镜、笔、手帕、《圣经》、小说、卡片……有关联吗?

这时候他脑中突然掠过另一个想法,斯芬克斯会不会是这些受害者的其中一个?

只要遭窃也就不会被怀疑,而且可以解释物品是在何时被偷的怪异问题。

举韩琇琪为例,根本找不出犯人破坏她《圣经》的时间。但从另一个角度思考,如果她是斯芬克斯,这个问题就不存在了,因为她可以在任何独处的时间破坏它!

那么雷毅呢?这次旅行会遇到他也太巧了,以他的个性,会想策划斗智游戏来戏弄自己也不是不可能,愈想愈觉得他有可能是斯芬克斯。

但一切都是猜测,或许实情远超乎他的想象。他有种预感,以目前的线索要了解真相,恐怕还太早。

仔细想想,自己对团员们都还不太了解,互动的时间大概只有吃饭时间。

他回想起昨天吃晚饭的情景。

昨天的晚餐旅行社安排的是埃及套餐,薄饼蘸调味酱再配上羊肉汤。

餐厅位于一条大街道旁,隔壁是杂货店。街上有几个埃及小女孩在玩耍,穿梭在熙来攘往的行人中。

谢领队与阿卜杜拉带领团员们走进餐馆,穿越许多好奇的埃及人,到达最深处的房间,里面两张长方形餐桌并列排放着,上面点饰着餐具。

若平在长方形的餐桌旁坐下后,旁边传来女孩的声音:“我要坐大侦探旁边啦!”

转头一看,原来是严雅晴一脸兴奋地站在他旁边。女孩拉出椅子问道:“不介意我坐你旁边吧?”

“哦,不会啊。”

“你不要给人家添麻烦啦!”韩琇琪扯着严雅晴的手不安地说。

“不要紧的,尽管坐吧!”若平微笑。

“谢谢。”严雅晴欣然坐下,一旁的韩琇琪与张乔音只能互看一眼,耸耸肩,叹口气,也坐下。

在若平对面落座的是沉郁男子——邱宪铭。他对若平点了点头,但没有笑。

那对年轻新婚夫妻,程杰晋与江筱妮也在若平对面落座,两人都露出和善的笑容。

程杰晋的体格相当好,皮肤黝黑,留着一头短发,言谈十分幽默,举手投足间有股男性魅力。他是某所高中的体育老师,才刚任教不久。

至于他那娇小玲珑、戴着闪亮耳环、有着一对水汪汪大眼的妻子则是同校的语文老师。她说话嗓音有如银铃般清脆,是看起来相当甜美的女人。据说是大学时代认识的,费尽千辛万苦,两人才好不容易都在同一所学校教书,之后就结婚了。

若平那时还感叹,这年头情侣能撑过毕业后因种种缘故分开、找工作的试炼——例如男的要服兵役,女的要考研究所等等——不被时间与距离冲淡感情,最后还能坚持在一起的,好像不多了。真是令人感叹。是不是真心相爱,在面临考验时,一试便知。

若平跟严雅晴聊了几句雾影庄的案件后,很自然地跟面前的程杰晋谈了起来,开始聊起现代教育制度下的学生。江筱妮则与张乔音、韩琇琪热络地天南地北地聊。

这时,若平身旁的严雅晴突然站起来,转身。

“雅晴你要去哪里啊?”韩琇琪疑惑地抬头问道。

“我吃饱了,我到外面走走。”语调很不自在。说完她便离开餐厅。

“奇怪,她是怎么了?刚刚还好好的。”韩琇琪皱着眉头。

“你们的朋友还好吧?主菜好像都还没上呢。”程太太——江筱妮好心地问。

“劳您费心了,不过我想她没事的。我们继续刚刚的话题吧!”张乔音很有礼貌地说。

程杰晋不以为意地继续对着若平说话,而邱宪铭则是不发一语地吃着薄饼,好像什么事都未曾发生似的。

车子转了个弯,若平也从回想中淡出。

若要说奇怪的话,团员里只有邱宪铭让他感到比较可疑,其他感觉上倒是都很正常。

不过那三名女大学生……

他望着窗外,脑袋不停地运转,尝试组合各种可能性。

车行一段时间到达市区、停放妥当后,谢领队宣布一个半小时后在停车处集合,大家便解散了。

这条街非常热闹,沿路不少路边摊贩,卖的不外是人面狮身像、法老半身像的迷你版,也有贝壳、衣服、饰品等。

店面里的东西就更多了,令人目不暇接的埃及手工艺品,琳琅满目,但若平一样也没买。

走在街道上最有趣的事是,埃及商人一看到外国游客立刻上前招揽,几乎是每走三步就会被喊一次,若平只得不停地招手说不买不买。顿时让他觉得逛街也是很累人的事。

“林若平!”

他猛一回头,果然,是汤影璇。

她小跑步的姿态相当可爱。他的目光一开始被她上下起伏的胸脯吸引,不过立刻挪开,挪到那脸泛红潮的面颊上。

她气喘吁吁地说:“我大老远就看见你了,不过叫你你都没听见。”

“抱歉,我大概是太专注在想事情了。”

她瞪了个责备的眼神,但随即恢复笑容,“走吧,我们一起逛。”

“好啊,要不要吃冰淇淋,那里有卖哦,我请你吃好了。”

“当然好!”

他买了两球的冰淇淋给她和自己,两人边吃边逛街。

他们聊了些琐事后,汤影璇说:“谈谈你办过的案子吧!”

“案子?没几件啊……你要听哪一件?”

“你有没有办过哪一个案子是没有谋杀案的?”

“没有谋杀案?我想想,啊,有个案子很有趣却没有犯罪事件。”

“是什么案子?”

“我教过的某一所大学,有个男学生暗恋另一名女学生,后来他们利用钢琴来作为交换信件的地点,通了许多次信。最后女方留下一连串暗号给男方,便杳无音讯,结尾发展出出人意料的真相。”

“听起来很浪漫,你竟然会经手这种事件。”

“什么案件都有可能遇上,不过我喜欢上述那个案件的浪漫色彩。”

“听起来是个以爱情为主轴的故事,介意告诉我详情吗?”女孩露出认真的神情。

“当然不介意。故事从某一个孤独的夜晚开始……”

至今他仍忘不了那晚的情景与气氛。他拥有不少故事,不论是虚构或是他亲身经历过的,但总是无从诉说,因为从来没有倾听者。许许多多让自己带有热情的事总是深埋在心底,只能自我玩味。那些精彩的事不见得每个人都能与你共享。那一刻他才深深体会到,他是多么缺少一个知音,一个可以跟他分享一切的人。

女孩是一名很好的聆听者,不随意打断若平的讲述,但会在适当时机插入适当的话语,让他有兴致地继续说下去。更令他印象深刻的是,她虽神情专注,但实际上都有在留意路况。当忘我的若平快撞上行人或对面有来车时,她都不忘提醒,或直接用手将他导入安全路径。

一种很温暖的感觉,却又不同于一般的暖意。

短短几十分钟的时间,胜过他平时在讲台上与昏昏欲睡的学生奋战两小时。

一看表,集合时间快到了,所谓“快乐是短暂的,痛苦却是永恒的”,莫过于此。

但他意犹未尽。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甜蜜感,令他自在。

“真的是一个很有趣的事件。”故事落幕时,汤影璇说。随即她又以兴奋的语调问,“未来几天有空再告诉我其他故事吧!我很有兴趣。”

“只要有机会,一定。”

一定。

“我有看过你在杂志上发表的几篇故事,听说是你真实经历过的案件?”

“啊,是的。你读过了吗?”

“打算朝作家之路发展吗?”

“嗯。”他不好意思地搔搔头。

“有新作要寄电子文件给我哦!”

“没问题!”

这意味着可以跟她通电子邮件。好的开始。

将近十点二十分时两人一同回到停车处,不少人已在那里等待,当他正疑惑为何大家都不上车时,谢领队告诉他司机临时有事还没回来,等一下才会来开门。

“我们旅行团的车在那边。”女孩指着停车场的另一端,“大家好像都上车了,我先走了。”

“跟你聊天很愉快,祝你好梦。”

“嗯,明天见。”

他看着她的身影没入彼方的黑暗,直至消失于车中。

这时雷毅向若平走来,打了声招呼,手上提满大包小包的袋子,乐道:“看我的丰硕成果!”

“天啊,你到底买了什么?”若平睁大眼睛。

“最主要是人面狮身像,各种尺寸的我都买了,还有法老的塑像,躺的站的全身的半身的都有,花了不少银两啊!”

“呃……你高兴就好。”

这些不太实用的东西他是不可能买的。怎么没在埃及看到推理小说?

在停车处旁又是一间艺品店,店面还不算小。可能是等得不耐烦吧,化着淡妆的凌霞枫小姐发出一声不满的怨叹后,便走了进去。

一看到她进去,其他人也一窝蜂地跟了进去。

若平听到谢领队用英语对阿卜杜拉说他也要进去看看,如果剩下的团员到了知会他们一声,说人都在店里。没到的好像只剩下那一家四口。

店里东西不少,但实用性都不高,可以买来当纪念品。他左看右看,看到的不外乎是人面狮身像、法老王、金字塔等衍生出来的工艺品。

在店内闲晃的若平,突然听到一阵似曾相识的声音——女人的声音。

他寻着声音来源望去,是凌小姐在与店员谈话。其他人的目光似乎也被吸引过去了。

“Thirty dollars.”(三十美金)店员说道,他的右手捧着一座约二十厘米宽,七八厘米高的人面狮身像,看起来十分精美,与先前看过的粗制滥造品显然完全不同,散发出黄金的色泽。

“NO,five dollars.”(不,五美金)凌小姐冷冷地说。

“But this one is of fine quality!The person who sold me this bought it at amuch higher price.Please buy it at the price asked.”(但是这座质地很好!卖我的那人也是以很高价钱买进的,请照原价买)埃及人激动地说。

“Then,four dollars,or you get none.”(那么,四美金,不然拉倒)她的口气更冷了。

埃及人似乎愣住了,摊着手不知如何是好。“Twenty dollars.It's fairenough.Look here,I got a family to raise……”(二十美金,够公平了,听着,我必须养家……)凌小姐转身就走。

“Okay,okay……four dollars.”(好好……四美金)她转过身,将钞票递给店员。“You should've said that earlier.”(早说不就得了)店员皱了皱眉头,似乎开始后悔刚才他匆促的决定。

凌小姐接过装着斯芬克斯的盒子,不发一语地走出店铺。

“真神奇,也许她的眼睛有魔力吧!”雷毅喃喃自语,他瞄瞄那名挫败的埃及人。

谢领队咳了一声,向大伙说:“我们走失的团员已经回来了,该上车了。”

团员们踩着疲累的步伐,纷纷上车。

经过凌小姐的座位时,若平瞄见她把玩着新买来的纪念品,脸上还是冷冷的表情。其他人似乎也买了不少东西,只有他两手空空。

驱车回旅馆后,疲惫的团员纷纷回房休息。

走在廊道上,连晚风都是吹热风。感觉有些空寂。

进房,洗了个舒服的澡后,他躺在床上发呆。

然后站起来,无意识地拉开落地窗的窗帘,向外瞄了瞄。

外头蜿蜒向海边的步道,沿路昏黄的路灯点缀着。两道并立而行的人影映入他眼帘,随即没入他视线之外的黑暗。

虽然只有匆匆一瞥,但他确信自己没看错。

那是谢领队与凌小姐。

他拉上窗帘。这或许不代表什么。

那一瞬间,心中突然升起一阵渴慕,希望在那夜幕中走着的是他与汤影璇。

摇摇头,继续躺在床上。

他开始感到不耐烦了,就目前所发生的事,难道不能组织些什么?

不少东西被偷了,但那又代表什么?

完全没头绪。

他站起来,开始在房内踱步。

斯芬克斯,斯芬克斯。他的对手是斯芬克斯。

斗智游戏……他才不信。

眼镜、笔、手帕、《圣经》、小说、圣诞卡……遭破坏的《圣经》被撕掉一页,就整件事的意义来说也算被偷,只是多加了点戏剧化的呈现。

凌小姐刚刚买了个斯芬克斯。斯芬克斯英文是Sphinx。

Sphinx……

突然,他踱步的脚停住,心头一紧。

难道……

不会吧?真的是这样吗?但完全吻合!

总算有点眉目了!

他拿出空白纸张与圆珠笔,依序写下太阳眼镜、笔、手帕、《圣经》纸、小说、圣诞卡这些字。

接着他写下每项物品的英文:

太阳眼镜——Sunglasses

笔——pen

手帕——Handkerchief

《圣经》纸——India paper

小说——Novel

圣诞卡——Xmas card

原来如此!将每个失窃物的英文单词的头一个字母抓出来拼在一起,即得S-P-H-I-N-X=SPHINX!也就是斯芬克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