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着金币项链的女人 第七章

在等待昴宿征信社再次传来消息的这段期间,不管是宇部或是美代子,都渐渐变得焦燥不安了起来。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将近一个星期之后,随着存在于彼此间的那种拘谨逐渐褪去,两人不禁产生了一种错觉,觉得现在的生活就是过去那种夫妻生活的延续;结果,原本性格就水火不容的两人,只要遇上些许不顺心的事情,就会像火药一样随时爆发冲突。每当遇到这种情况,原本暴跳如雷、大吼大叫的宇部,总会在意识到自己所处的立场后,像个泄气的汽球般瘪了下来,低声下气地向美代子道歉。

“好了、好了啦;你会神经紧绷,也是情有可原的。刚才并没有什么谁对谁错,只是我们抽错了彼此的牌而已嘛!现在看来,当初我早点察觉到彼此的个性问题提出分手,似乎是个满明智的决定哪……总之,只要再等个两三天,你就可以堂堂正正地从这栋公寓的大门里走出去了;在这之前,就请你稍微再忍耐一下吧!如果你做不到这点的话,那我也会相当难受的。”

“我知道了啦。其实我现在根本没有资格耍任性,只是有时候,还是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就是了。我所担心的并不只是自己,公司那边的事情,也让我十分忧心呢!”

两个人就这样调整好自己的心情,互相勉励了一番;然而,到了第二天,他们却又会忍不住激怒对方,彼此争执不休。就在这个关头上,征信社的报告到了。

田之中仙五郎出生在新潟县蒲原郡C村的一户农家;从当地的县立D高中毕业后,他考进了东京的E大学,并顺利完成学业。田之中仙五郎有位叔父,这位叔父有个比仙五郎年纪小一岁的儿子……也就是仙五郎的堂弟,名叫田之中格之进。我认为,您所要寻找的人就是这位田之中格之进。

田之中仙五郎从初中开始,个性就相当的粗暴,是整个村子里面的麻烦人物。至于他的堂弟田之中格之进,则是出生在隔壁村一个从事味噌酿造业的家庭当中,不过在大型酿造业的压迫之下,他们家的事业逐渐走向式微,现在已经完全歇业了。另外,大约在十年前,该村曾经发生过一件事,这件事很有可能就是引发两人纠纷的导火线。以下是我针对该事件所进行的记述。

昭和三十一年(公元一九五四年)七月三十曰,时值发薪曰的前夜,有一名窃贼在潜入F町农会的办公室,残杀了抵抗的值班人员,并盗走保险柜里的五百万圆之后,逃逸无踪。后来,警方根据现场的种种情况,判定犯人就是田之中格之进。不过,格之进却宣称事件当晚,自己正在距离五十公里远的市区某间酒吧里喝酒,还和某个女人在便宜旅馆度了一晚。他的不在场证明获得了证实,因此警方迫不得已,只好将他无罪开释。后来,村子里一直有传言说,那天在酒吧喝酒、和女人开房间的,其实是应该在东京就读大学的仙五郎;是他扮演格之进的替身,做出了这样的不在场证明。不过,因为没办法找到明确的证据证实这个流言,所以这个案子直到今天,仍然一直未能侦破。

大概是因为讨厌面对村人怀疑的目光之故,从那以后,田之中仙五郎就再也没有回过老家,而是留在东京结婚、就业。另一方面,田之中格之进则因为脑袋聪明,考进了大阪的一所大学;毕业之后,他进入了位在该市东区的西口贸易商社任职。

补充记述:田之中格之进在春季的人事异动中调职到了东京,现在正在神田须田町的分公司当中工作。根据我的调查,他的住址是松户市G町十三番地。

看完了这份报告,两人面面相觑,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当中。不论是谁,都不想因为自己不恰当的言语,打坏了这份好消息带来的难得气氛。

“……原来叫田之中格之进啊!如果仙五郎只有一个的话,那就肯定是他没错了!”

“终于揪出他的真面目了!”

“农会案件的犯人,肯定就是他们两个。不过,在犯下命案之后,两人只要一见到彼此的脸,就会忍不住回想起当时的情境;这对他们而言,可说是挥之不去的梦魇。于,他们决定分道扬镳,在东京和大阪,过着彼此互不相干的生活。田之中仙五郎庸庸碌碌、发展平平,但田之中格之进却因为头脑聪明又认真上进,所以在一家正正经经的大公司里面挣得了一席之地。接着,格之进升职来到了东京……”

“然后,他们可能在什么地方偶然遇上了。看到堂弟飞黄腾达的仙五郎,肯定会以之前的案件为借口,想办法从格之进身上搞一点钱吧?这可是常见的剧本唷!”

“大概是这样没错吧。面对仙五郎的纠缠,格之进感到相当惊恐;一旦仙五郎向警方密告的话,协助伪造不在场证明的他纵然有罪,但直接下手的自己罪责却更重。因此,为了不让事情演变成那样,唯一的办法,就是将仙五郎从这个世上给抹杀掉。”

不等宇部的推埋结束,美代子便十分辛辣地接下去说道:“于是,格之进为了把仙五郎诱出来,便和他约好在淡路町的公园见面,谎称要在那里交钱给他。话说回来,从仙五郎不只没有质问格之进为什么不跟他约在咖啡馆之类的地方见面,还毫不怀疑地前往对方所指定的公园这点看来,他的脑筋实在不怎么灵光。”

“没错,那家伙不管怎么看,都是一副脑袋迟钝的样子。总而言之,当他看见权藤的尸体之后,便大吃一惊地逃了回去;不过,以他那种迟钝的脑筋,或许直到那个时候,他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刚刚差点被杀害吧!征信社的报告说,仙五郎在回家的出租车上,一直都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我想,那可是因为目睹杀人现场,受到震撼所引起的副作用吧!”

“是吗?对于这点,我不赞成你的看法。十年前,他可是杀人事件的共犯喔!既然如此,他应该不是那种看到杀人现场就会震撼到说不出话的嫩咖吧!”

两人的意见虽然又产生了对立,不过并没有爆发像昨天那种吵到面红耳赤的激烈争执。

美代子看了看钟;如果现在出发的话,应该刚好能赶上中午公司休息的时间。

“算了,我看你还是别去了吧!格之进可不是仙五郎;他是个两度杀人的凶手,要是把他逼急了,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谁也不知道。”

“别担心啦;我会把他约到咖啡馆来谈话的!”

“不管怎样,可别做出什么无谓的冒险举动哪!如果你为了救我而出了什么事的话,那可怎么得了?到时候,我大概就只好剃头出家做和尚了吧!”

宇部虽然用开玩笑似的语气说着,但眼里却看不见一丝笑容。

为了让宇部安心,美代子当着他的面,拨通西口贸易公司的电话,向格之进表达了希望和他在公司附近的咖啡馆见面的意愿。

“关于发生在淡路町的那个案子,我有些话想跟您谈谈。”

听了这话,格之进在电话那头倒抽了口冷气,过了好一阵子才回答说:“我知道了”。美代子为宇部准备好充作午餐的面包、色拉和鸡蛋后,便离开了公寓。尽管如此,但她自己却完全提不起任何食欲。

美代子招了辆出租车,朝着须田町的某家咖啡馆奔驰而去。由于那家咖啡馆同时还兼卖水果,所以与其说是咖啡馆,倒不如说更像家冰果店。

田之中格之进穿着一件白色麻纱织成的衣服,在衣服的底下,可以看得出宛若足球员般的健壮体魄。大概是因为要保持和女性见面应有的礼仪之故,他在白色上衣的外面又多套了一件外套。虽然是出身在同一个地方的堂兄弟,不过跟粗野的仙五郎相比,格之进的仪容远远要来得优雅而洗练许多。

“您有什么话要说呢?我时间不多,能否请您快点告诉我呢……?”

格之进一边劝美代子吃点香瓜,一边用与健壮体格极不相称的沉稳语气说着。(在这种情况下,他应该不会突然动手把我勒死吧?)美代子在心里暗暗想着。更进一步说,现在正是午餐时间,几乎每张桌子上都坐满了人,放眼望去,到处都是成群结队的年轻上班族;格之进就算真想动手,也不太可能会选在这种场所。

“我在淡路町的公园里,看见您杀害了那个叫权藤的人。”

美代子压低声音说道:“我自己经营着一家公司,不过最近,亏损的关系,让我感到相当苦恼。因此,如果您能不吝伸出援手的话,我会十分感激的……”

因为不能让格之进知道自己是宇部的前妻,所以美代子装出一副敲诈勒索的模样,静观对方的反应。

“您是在什么地方看到这件事的?”

“透过医院的窗户望见的。那天,我正好去那里探视一位长期疗养的朋友。那位朋友因为长期住院感到无聊,于是便买了副双筒望远镜天天看着外面。当时,我跟他借了那副望远镜,随意地往外眺望,没想到就看见了你的举动。”

“您怎么知道那是我?”

“因为我在这附近,曾经遇到过你两三次。”

“您说的话还真是奇怪呢……我这辈子真不晓得是怎么搞的,怎么好像总摆脱不了被人误认为坏人的命运呢?”他的声音依然沉静而安稳,表情也显得相当从容,“如果您怀疑我的话,可以将这件事情告诉警方,我完全不会介意的。”

格之进用淡淡的口吻说着,感觉起来完全不像是在虚张声势;与之相反的,美代手则是开始变得不安了起来。

“您可不要觉得后悔哦!”

“根本没什么后悔不后悔的;毕竟,我可是有不在场证明的呢!”

“是吗?那是怎样的不在场证明呢?”

“这种事情,我想没有必要说给您听才对。我的意思是说,您报了警的话,我自然会对刑警说个明白;如果您还打算继续这样纠缠下去的话,那我就要反过来告您恐吓了。”

格之进用低沉而充满威胁性的语气,对美代子说了这样一句话。就在这一瞬间,美代子原本丧失殆尽的自信心,又迅速地回到了她的胸臆之间。(没错!眼前这个男人,的确是个遇到事情不择手段的恶棍!)她在心里这样想着。

对格之进撂下一句“我会去报警的!”之后,美代子便离开了咖啡馆。不过,就这样直接去报警,对美代子来说也还是有所顾虑,因此,她想了一想之后决定还是先回去跟宇部商量一下对策再说。为了防止格之进的跟踪,她在路上连换了三辆出租车,最后才回到公寓。

当美代子一迈出公寓的电梯门,马上就被等在那里的七八名男子给团团围了起来。那一瞬间,好几台相机的镜头对准了她,按下快门的声音此起彼落地响个不停;沐浴在眩目的闪光之中,美代子几乎快要睁不开眼,整个人就像是冻结了一般,不知所措地伫立在原地。

这时,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分开人墙,挤了进来;他拿出刑警证递到美代子眼前,对她说:“以包庇宇部的罪嫌,我要逮捕你。”听到这句话,美代子的眼前剎时变得一片漆黑。

当美代子在刑警陪同下来到公寓的大门口时,她看见在眼前背光的方向处,站着一名女子。那是她印象中曾经见过的藤本美纱。

“我想那家伙一定躲在这里,所以就打了个电话过来;不出我所料,接电话的果然就是那家伙。”

美纱轻蔑地哼了一声,对美代子冷笑着说道。美代子没有回应,苍白的嘴唇不停地颤抖、抽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