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多罗泰马戏团

庄园位于风景如画的奥恩省最崎岖不平的一个地区,离栋夫龙不远,到十八世纪才叫罗伯莱庄园。从前,它叫夏尼庄园,与紧挨着它的村庄同名。

村里的大广场实际上是庄园大院的延伸。由于大门总是打开的,所以两边合在一起,在从前的壕沟上人工筑成了一片空地,从左右两边的陡壁可以走下沟底。两道护墙围着圆形的院子,一直伸展到庄园的楼群,院子里有一个美丽的,以海豚和美人鱼装饰的古老喷泉,一座式样粗俗的假山上放置着一个日晷。

多罗泰马戏团以音乐开路穿过村子,就是说,卡斯托尔和波吕克斯在前面声嘶力竭地吹喇叭,调子完全没个准儿。圣康坦穿一件黑缎子短上衣,肩扛一把令猛兽心怵的三齿耙,一块预告三点钟演出的节目牌。

多罗泰站在大篷车的车顶上,手牵缰绳,威风凛凛,仿佛她驾的是王家大马车一样。

广场上挤满了十几辆马车,前来赶会的人忙着搭帐篷,或者架设各种游乐设施、秋千架、木马等等。

马戏团没有做什么准备功夫。女经理径直去了村政府办演出签证,圣康坦为独眼喜鹊卸鞍,两位小音乐家一改行当,做起厨师来了。

上尉则一直在睡觉。

将近中午,人群开始从四面八方的村庄涌来。圣康坦、卡斯托尔和波吕克斯在大篷车旁边打盹。多罗泰吃过饭以后又走了,她一直来到谷地,查看了石板下面的窟窿,然后混在四乡的农民中间,到花园里转了一圈,凡是能去的地方都走到了。

“怎么样?”她回来的时候,圣康坦问道,“调查得怎么样了?……”

她似乎挺担心的样子,慢慢地解释说:“这座庄园属于夏尼-罗伯莱家族,很久没有人住了,家族里最后一位继承人奥克塔夫伯爵,大约四十岁光景,十二年前娶了个非常有钱的女人。战后,伯爵和伯爵夫人重修和改造城堡,将它现代化了。昨天,他们请来许多客人庆祝乔迁之喜,客人们在晚上走了。今天是面向公众的入住仪式。”

“关于罗伯莱这个名字,一无所获吗?”

“一无所获。我始终不明白父亲念叨这个名字的原因。”

“这么说,我们演出一结束就可以走了?”圣康坦问道,他迫不及待地想离开这个地方。

“不知道……到时再说吧……我发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

“和你父亲有关吗?”

“无关……”她犹豫了一下说,“不……毫无关系……不过,我很想弄弄清楚。凡是黑暗的地方,说不定就暗藏着什么东西……我想……”

她沉思了好久,最后,她两眼直直地望着圣康坦,很严肃地说:“你听我说,你信我吧,是不是?你知道,从本质上讲,我是一个很通情达理的人……一个很谨慎的人。你知道,我有某种直觉……我能看到别人往往看不到的东西……我清楚地感觉到我必须留下来。”

“因为罗伯莱这个名字吗?”

“是的,也因为别的一些原因,它们可能迫使我随机应变,采取一些意想不到的……危险的决定……圣康坦,到那个时候,你必须和我在一起……而且要勇敢。”

“说吧,多罗泰。是怎么一回事?”

“没什么……没什么……只有一句话……今早用枪瞄准你的那个穿大衣的人,他也在这里。”

“嗯?你说什么?他在这里?你见到他了?和警察在一起吗?”

她微微一笑。

“还没有。不过,是很有可能的。你把耳坠子放哪儿了?”

“我把它放在小纸盒里,用橡皮筋套好,塞在藤篮底下了。”

“好。演出一结束,你把它放到仓库和大门之间的杜鹃花花坛里去。”

“他们发现耳坠子不见了吗?”

“还没有,”多罗泰肯定地说。“根据你所说的情况,我想保险箱应该在德·夏尼伯爵夫人的小客厅。不过,我听伯爵夫人的侍女们聊天,没有说丢了什么东西。”

她又说:“瞧,庄园的人都到射击台前了。就是那个金头发、派头十足的漂亮太太吗?”

“是的。我认得出是她。”

“照仆人们的说法,她是个非常善良的女人,慷慨大方,对穷苦人总是有求必应。周围的人很喜欢她,远远超过她丈夫,好像他不太讨人喜欢。”

“哪一个是她丈夫?那里有三个男人。”

“最胖的那个,穿一身灰衣服,腆着个大肚子。瞧,就是举枪的那一个。伯爵夫人身边的两个人,是他们的远房亲戚。那个高个子,灰白的络腮胡子一直长到玳瑁眼镜架边,来城堡已经一个月了。年轻一些,穿呢绒猎装和绑护腿的那一个,是昨天到的。”

“好像他们两个人都认识你似的?”

“是的,我们说过话了。大胡子还挺殷勤的。”

圣康坦做了个气愤的举动,但是被她马上制止了:“镇静点,圣康坦。我们过去。战斗开始了。”

人们纷纷聚集到临时搭起的木屋后面,观看城堡主人的绝技,他的本领是众所周知的。他射出十二发子弹,在纸靶的中心团团围成一圈,引来一阵热烈的掌声。伯爵假惺惺地谦让道:“不,不……打得不好。没有一枪打中靶心的黑点。”

“枪法生疏了,”他旁边有个声音说道。

多罗泰已经悄悄地钻到前排,这话是她说的,而且还带些行家的口吻,结果引来了一片哄笑。大胡子绅士向伯爵和伯爵夫人介绍说:“马戏团的经理,多罗泰小姐。”

奥克塔夫伯爵夫人向她表示欢迎。伯爵开玩笑地说道:“小姐是以马戏团经理的身分作评判的吧?”

“以业余爱好者的身分。”

“啊!小姐也玩射击吗?”

“有机会也玩玩。”

“打美洲豹吗?”

“不,打打烟斗的烟锅而已。”

“小姐没有打歪的时候吗?”

“从来不会。”

“不用说,一定是百里挑一的枪。”

“完全不是。好射手用什么枪都一样……像这种被淘汰的枪也行。”

她顺手拿起一把破枪,向人要了六发子弹,然后对着已经被德·夏尼伯爵打得一个个窟窿的靶纸。

第一枪正中黑点。第二发子弹挨到黑圈,第三枪又中黑点。

伯爵惊呆了。

“简直神了!……她甚至不用瞄准……您有什么感想,德·埃斯特雷谢?”

被多罗泰叫做大胡子绅士的人兴奋极了,他大声喊道:“前所未有!难以置信!小姐,您会大有前途的……”

她没有回答,用剩下的三发子弹,打断了两个烟斗,打掉了一个在水柱上方跳动的蛋壳。

接着,她推开为她叫好的人,冲着目瞪口呆的人群大声宣布说:“太太们,先生们,我很荣幸向大家宣布,多罗泰马戏团继续演出。在射击以后,还有赏心悦目的舞蹈节目以及以徒步和骑马的形式,在地上和空中表演力量、技巧和平衡。还有焰火,竞渡,赛车,斗牛,扒火车,总之是应有尽有。先生们,太太们,演出开始。”

说完,多罗泰便施展出她的灵巧、奔放和热情。圣康坦在大篷车的车门前面划了一个大圈,插了几根小铁棍,用绳子圈出一块空地。演出场地四周摆放着给庄园主人坐的椅子,其他人则层层叠叠,有的站在板凳上,有的站在梯子上,还有的见到能站的东西都站了上去。

多罗泰开始表演。先是走钢丝,钢丝绷紧在两根柱子中间。她高高地跳起,好像一只羽毛球,落在拍子上以后,弹得比刚才还要高。她一会儿躺在钢丝上,像在吊床上一样左右摇晃,一会儿向前走,一会儿往后退,或者转身向两边的观众致敬。接着,她跳下钢丝,开始跳舞。

这是各种舞蹈的大杂烩,你看不出一点儿刻意雕琢的痕迹,所有的动作,所有的姿势,都像是无意的,是一连串突如其来的灵感的创造。她一会儿是伦敦的舞女,一会儿成了手执响板的西班牙人,一会儿又是旋转跳跃的俄罗斯姑娘,或者和圣康坦共舞,变成了跳野性的慢拍子探戈的酒吧女郎。

每一次,只需要一个细小的动作,比如稍微移动一下头巾或改变帽子的戴法,她就会摇身一变,从头到脚变成西班牙人,俄罗斯人,英国人或阿根廷人。而且,始终让人感到优雅和妩媚无比,和谐健康的青春气息,既开放又自爱,既令人开怀又有节制。

卡斯托尔和波吕克斯对着一面旧鼓,用手指敲击出低沉的伴奏音乐。观众们只顾看,只顾欣赏表演,没有人交谈,没有人叫喊,面对如此丰富如此变化莫测的舞姿,无不为之倾倒。你以为她只是一个踮着脚尖旋转的小姑娘,她却突然变成了穿着长袍,手执扇子,跳小步舞的贵妇人。她是个孩子?是个女人?不到十五岁,或者已经过了二十了?

她的舞步嘎然而止,观众中间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她跳上大篷车的车顶,以一个坚决的手势,让大家静下来:“安静!我们的上尉被吵醒了。”

在车把式的位置后面,有一个狭长的篮子,样子像是关上门的岗亭。她提起篮子的一端,将盖子打开一半,大声说道:“唔,蒙福贡上尉,睡得好吗?喂,该出操了,我们迟到啦。罚款,上尉!”

她打开篮子,把它竖了起来,观众看见里面有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好像躺在一个舒适的摇篮里一样。这孩子一头金色的卷发,红扑扑的面颊,张开大嘴打着呵欠,似醒非醒地朝多罗泰伸过手。多罗泰把他抱在怀里,轻轻地吻了吻。

“德·圣康坦男爵,”她喊道,“我把上尉交给您了。他的蛋糕准备好了没有?那好,演出继续进行,由蒙福贡上尉表演军操。”

蒙福贡上尉是马戏团的丑角。他穿一件美国大兵的旧军装,上衣拖到地上,裤子扭成一团,裤脚一直卷到膝盖,这么一套衣服使他行动非常不便,走不了十步路就会摔个跟斗。蒙福贡上尉的滑稽表演,就是一个接一个地摔跟斗,以及站起来以后无动于衷的表情。当他一手抓鞭子,另一只手拿蛋糕,满脸果酱,向观众介绍独眼喜鹊的时候,引来了一阵哄笑。

“换腿,”他向马儿发出命令。“原地打转……跳波尔卡舞。站住,独安喜鹊(他不会发“眼”字这个音)。现在,走西班牙舞步。好,独安喜鹊,非常好。”

独眼喜鹊晋升为马戏团的演员之一,傲然无物地只顾绕着场子转圈,并不理会上尉的命令,而上尉本人则跌跌撞撞,摔倒了又站起来,一边还要捡他的蛋糕,也不管马儿听不听话了。小家伙旁若无人,马儿不停地转圈,这个滑稽的场面令多罗泰哈哈大笑,她的笑声又传染给观众,使他们的乐趣倍增。大家看到,虽然这种演出天天如此,小姑娘总是那么高兴,情绪始终是那么高昂。

“很好!上尉……”她大声地为他打气,“好极了!……上尉,我们现在绕场四周,表演抢掠妇女这场戏。德·圣康坦男爵,您演可恶的强盗。”

可恶的强盗一把抱住她,嘴里嗷嗷直叫,将她放在马背上用绳子绑好,然后他自己跃上马,独眼喜鹊在沉重的负担压迫下,慢慢地朝前走,德·圣康坦男爵则拼命地吆喝:“快跑!快跑啊!”

与此同时,上尉镇静地给他的玩具枪装上子弹,瞄准可恶的绑架者。

啪的一声。圣康坦滚落马背,姑娘感激不尽,不停地吻她的救命恩人。

除此之外,还有卡斯托尔和波吕克斯参加的表演。所有的节目都蓄意夸张。所有的节目都以真正的漫画的方式,将给人娱乐或者引人入胜的故事搬上舞台,显示出丰富的想象力,自发的观察力,极其生动和滑稽。

“蒙福贡上尉,拿起袋子向各位求财吧。卡斯托尔和波吕克斯,你们把锣鼓擂得响一点,为滚滚而下的金币伴奏。德·圣康坦男爵,小心扒手!”

上尉拖着个大袋子走在人群里,人们纷纷将硬币和又脏又皱的纸币放进袋子。在大篷车车顶上,多罗泰向人群说着告别的话:“谢谢,谢谢大家,各位老乡,各位居民!我们就要依依不舍地离开这个慷慨的地方了。在走之前,我们要告诉大家,多罗泰小姐(她说着鞠了一个躬)不仅仅是马戏团的团长和第一流的演员。多罗泰小姐(她又鞠了一躬)还证明她具有目光独到和感觉超人的本领。掌纹,纸牌,咖啡渣,笔迹或星相等等,她样样通晓。她能拨开迷雾,解答疑难。她用她的魔棍,可以探查地下的清泉,特别是在最难探测的地方,在古老城堡的岩石底下,在不为人知的地牢里,发现人们想象不到的神奇的宝藏。你们听明白我的话,会大有好处的!希望有机会报答大家。”她很快走下车顶。三个孩子已经在收拾道具了。

圣康坦向她走过来。

“我们快走吧,嗯!快!那几个警察盯着我不放哩。”她回答说:“你没有听完我的演说吗?”

“怎么样?”

“怎么样?唔!马上就会有人上门求教了。多罗泰,独具慧眼的预言家……啊,顾客上门了……一个是绅士,一个穿呢子衣服……穿呢子衣服的人挺招人喜欢。彬彬有礼,一对牛皮裹腿实实在在的。一个标准的乡村绅士。”

满脸胡子的绅士显得很拘谨。他对姑娘说了一大堆肉麻的恭维话,两眼直愣愣地盯着她,令人感到局促不安。他自我介绍是“马克西姆·德·埃斯特雷谢”,接着介绍了同来的伙伴“拉乌尔·达韦尔努瓦”,最后他代表奥克塔夫伯爵夫人邀请多罗泰共进茶点。

“只请我一个人吗?”

“当然不是,”拉乌尔·达韦尔努瓦赶紧说明,一边谦恭地欠了欠腰,“表姐要向你们每一位朋友表示祝贺。就这样定了吧,小姐?”

多罗泰答应了。说她换换装便去城堡。

“不,不必换装了!”德·埃斯特雷谢大声说。“现在这样就行了……这套有点儿袒胸露臂的衣服,您穿着合适极了。您现在这样就够漂亮了!”

多罗泰脸一红,毫不客气地回应说:“先生,请不要说恭维话了。”

“小姐,这不是恭维,”他带着嘲笑的口吻说道,“这是很自然的对美的赞美。”

说完,他拉着拉乌尔·达韦尔努瓦走了。

“圣康坦,”多罗泰看着他们离去,小声说道,“你要小心这个人。”

“为什么?”

“他就是早上差点儿一枪打翻你的那个穿大衣的人。”

圣康坦身子一晃,好像真的中了一枪似的。

“你肯定吗?”

“差不多吧。走路的姿势一模一样,右腿不太灵便。”

他嘟囔着说了一句:“他认出我了吗?”

“我想是吧。刚才表演的时候,看到你欢蹦乱跳的样子,一定想起了在峭壁上表演杂技的黑影。他从你又想到把大石板压在他头上的我。这是今天下午,我从他的眼神和姿态里看出来的。只要看他和我说话的态度……看他嘲弄人的怪模样就知道了。”

圣康坦非常生气:“那我们还不走!你还敢留下来!”

“我敢。”

“那个人呢?”

“他不知道我已经认出他了,只要他不知道……”

“你的意图是……?”

“我的意图很明确。我要去给他们算命,逗逗他们,让他们吃一惊。”

“什么目的?”

“让他们说话。”

“说什么?”

“说我要知道的事情。”

“什么方面的事?”

“那我也不知道。得让他们告诉我才行。”

“如果他们发现丢了东西怎么办?如果他们问起来怎么办?”

“圣康坦,拿着上尉的木枪,去大篷车前面放哨。老兄,如果有警察走过来,你就开枪!”

她打扮完毕,带着圣康坦朝城堡走去,边走边问他昨晚的事。在他们身后是卡斯托尔和波吕克斯,再后面是上尉,他用绳子拖着一辆装满了小包裹的玩具车。

他们在城堡的大客厅里受到了热烈的欢迎。正如多罗泰所说,伯爵夫人是个非常和蔼可亲,非常美丽动人的人。她往孩子们的口袋里塞满了糖果,对姑娘更是体贴入微。姑娘在主人们面前也表现得很自然,与在大篷车上没有什么大的差别。一条黑色的大披巾遮住了她的短裙和胸衣,腰上系着一条皮带。她举止自如,声音动听,谈吐得体,偶尔夹杂一两句行话更为她增添了风趣。她喜悦的情绪,炯炯的目光中流露出来的智慧,所有这一切令伯爵夫人赞叹不已,在座的三个男人也为之倾倒。

“小姐,”德·埃斯特雷谢大声说道,“您能够预言未来,其实,我的眼光也一点儿不差,我可以肯定您这个人大有前途。呵!如果您信得过我,让我带您去巴黎的话!我在那里上上下下都有关系,我保证您能够大红大紫。”

她摇摇头,说:“我不需要任何人。”

“小姐,”他说,“应该承认,您对我没有好感。”

“不存在好感不好感的问题。我不认识您。”

“如果您认识我,您会信任我的。”

“我不相信。”

“为什么?”

她握住他的手,将手心向上,低头仔细观察他的手掌,一边说道:“放荡……贪心……没有良心……”

“小姐,我要抗议!没有良心,说的是我吗?我做事向来严肃认真!”

“但是,您的掌纹所显示的刚好相反,先生。”

“它说我没有运气吗?”

“没有运气。”

“怎么!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发财吗?”

“我怕是这样。”

“见鬼!……我的命呢?我的命还长吗?”

“不会太长了。”

“死得痛苦吗?”

“痛苦几秒钟吧。”

“这么说是死于意外了?”

“是的。”

“哪一类意外?”

她用手指着说:“您看这里,食指的指根部位。”

“怎么样?”

“这里有一个绞刑架。”

大家哈哈大笑起来。德·埃斯特雷谢乐了,奥克塔夫伯爵也鼓起掌来。

“太好了,小姐。让这个放荡的东西上绞刑架,您的眼光真是厉害。所以,我也要直截了当地……”

他看了夫人一眼,继续说道:“所以,我也要直截了当地告诉您……”

“你们请我来这里的原因。”多罗泰狡黠地说完了他要说的话。

伯爵争辩道:“小姐,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我们请您来这里,只是想见一见您。”

“也为了试一试我这个巫婆的本领吧。”

奥克塔夫伯爵夫人插话了:“唔,是的,小姐,您最后说的那些话使我们感到好奇。当然,我要说明一句,我们对这些事情是不大相信的,或者说主要是出于好奇心,我们想问您几个问题。”

“既然你们不相信我那些小玩意儿,那就把它们撇在一边好了,不过,我将尽量满足你们的好奇心。”

“用什么方法?”

“仔细思考你们说的话,我再决定。”

“怎么!”伯爵夫人说道。“您不做诱导的动作吗?不用催眠吗?”

“不用,夫人,起码暂时不需要。至于以后,到时再说吧。”

多罗泰把圣康坦留在身边,打发几个孩子到外面去玩,接着,她坐下来说道:“太太,您说吧。”

“就这么说?没有什么规矩吗?”

“没有。”

“小姐,是这样的。”

伯爵夫人说了,语气很随便,好像有点儿言不由衷:“是这样的。小姐,您说到什么无人知晓的地牢,古老的岩石,埋藏的财富。话说回来,罗伯莱庄园已经有几个世纪的历史,大概也是发生无数风流艳事和悲惨事件的场所,会不会有庄园的某个主人,偶然间在某个角落里遗落了什么您说的稀世珍宝,如果真是这样,让我们知道知道也是挺好的。”

多罗泰静默了好久,然后才说:“别人对我愈是信任,我的回答也愈是准确。如果有保留,不是原原本本地提出问题……”

“什么保留?您放心,小姐……”

姑娘坚持说:“太太,您向我提问,好像是出于一种突然的好奇心,好像没有任何的事实根据。可是,您知道得和我一样清楚,在城堡里进行过挖掘工作。”

“这是很可能的,”奥克塔夫伯爵回答说,“不过,这是几十年前,是我父亲或者祖父那辈子的事了。”

“这是最近的事,”多罗泰肯定地说。

“可是我们住在城堡才一个月啊!”

“这不是一个月的问题,而是几天之内……几个钟头前的事……”

伯爵夫人赶紧说明道:“小姐,我可以证明,我们没有进行过任何挖掘的工作。”

“那么说,寻找工作不是你们做的,而是另有其人。”

“是谁呢?在什么情况下做的?在什么地方?”

又隔了一段时间,多罗泰说:“太太,如果我管了不该我管的事,请多多包涵。这是我的缺点之一。圣康坦常常对我说:你就喜欢钻来钻去多管闲事,尽给自己找麻烦。不过,我们到这里的时候,因为离演出还有一个钟头,我就出去走了走,我东游西逛,东看西看,总之,我发现了一些特别的地方,而且觉得有一定的重要性。比如……”

伯爵和客人们互相看了看,显然很想听她说下去。

她继续说道:“比如,我在观察和欣赏大院里古老美丽的喷泉的时候,看到喷泉的四周,在贮水的大理石水池下面有挖过的痕迹。勘探工作是否有成果?那我不知道。不管怎么说,泥土已经被细心地覆盖回去,但是无法完全恢复旧貌,看得出地面稍稍有点隆起。”

伯爵和他的客人又互相看了看,显得十分惊讶。

其中一位提出了异议:“也许是修理过水池吧?……或者是建引水渠呢?……”

“不会的,”伯爵夫人以不容置辩的口吻说,“我们没有动过水池。小姐,您大概还在别处发现了同类的痕迹,是不是?”

“是的,”多罗泰并不隐讳,“稍远的地方也进行了同样的工作,就是在安放日晷的基座底下。在那儿,有人还对假山石进行了探测。有一根铁棒被撬断了。现在还留在那里。”

“这是干什么?”伯爵夫人不安地问道。“为什么在这两个地方,而不是在其它地方呢?他们找什么?他们想干什么?您有线索吗?”

多罗泰立即作了回答,她说得很慢,好像是为了强调这正是她调查的重点所在:“挖掘的动机已经写在喷泉的大理石座上了。大家从这里可以看到喷泉吧?美人鱼围绕着顶上雕刻着花饰的柱子,是不是?柱头上有一面刻着几个字……几乎已经被磨光了……”

“我们从来没有见过这些字!”伯爵夫人大声说道。

“它们确实是存在的,”多罗泰肯定地说。“只不过受风雨侵蚀,它们和大理石的纹路混在一起,变得模糊不清了。但是,有一个词……完整的一个词……我们可以重组起来……而且很容易读。”

“是哪个词儿?”

“财富。”

财富这两个字在空中回荡,经久不息,在场的人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伯爵的目光始终盯着多罗泰,口中小声地重复着这个词,多罗泰接着又说:“是的,是财富这两个字。这个词儿,在安放日暑的柱子上也能见到。只是更加模糊罢了,读不出来,但是能猜出来。确实是这个词。一个字母都不缺。不存在任何疑问。”

伯爵不等她说完,已经出了大厅,从打开的窗子看去,大家看到他朝着喷泉跑去。他在那里看了看,然后跑到日晷前,又急急忙忙地跑了回来。

“小姐说的话一句不假。有人在那两个地方挖过了……财富这两个字,我一下子看出来了,我真的从来没有留意过,它们可以证明挖掘的动机……有人来找过……也许找到了也说不定……”

“不可能,”姑娘镇定地回答说。

“为什么说不可能?你知道什么情况吗?”

她犹豫了一下。她的目光遇到了德·埃斯特雷谢的目光。无疑,他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也开始明白姑娘的用意所在。但是,她敢坚持到底,敢和他作对吗?还有,这场意料之外的斗争的原因是什么呢?

他用眼神向她发出了挑战,并且重复了一遍德·夏尼夫人的问题。

“是啊,为什么您肯定什么都没找到呢?”

多罗泰毫不示弱地接受了挑战:“因为挖掘还在继续。因为在庄园围墙外面的谷地里,从峭壁上滚下来的碎石中间,有一块古老的石板,原来显然是某座毁坏了的建筑物的一部分。石板底上也有财富这个词儿。搬开这块石板,可以发现一个新挖的洞,里面还有用手抚平掩饰过的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