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九七六年六月

纽泽西州脊林市

晚儿陪着爸妈一起收看报导失踪孩童的电视节目,最后一段是柔儿,萤幕上有她失踪前的照片,也有电脑描摩她今天的可能长相。

节目结束以后,展眉忍不住奔出偏厅叫着:“我要我的孩子,我要我的孩子。”

晚儿满面泪水的听着父亲安慰母亲。“或许这个节目能创造奇迹。”但他微弱的口气彷佛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一小时后去接电话的人是晚儿,所幸脊林市的警长克纳也一向当她是个大人。“那节目让你们很难过吧,亲爱的?”他问道。

“嗯。”

“不知道现在合不合适燃起他们的希望,不过我们刚接到一通挺令人振奋的电话,宾州哈滋堡一家餐厅的收费员说她肯定今天下午才看过柔儿。”

“今天下午!”晚儿差点停止呼吸。

“她特别注意到是因为那个小女孩突然哭起来,但那不是重点,而是那小女孩居然拚命想忍住不哭,却差点喘不过气来,哈滋堡那边的警察正好有柔儿现在的照片,所以就派上用场了。”

“她和谁在一起?”

“一男一女,做嬉痞打扮,可惜因为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那小女孩身上的关系,所以没有看清楚那两个人的长相。”

警长让晚儿自己去决定该不该告诉她的父母,该不该给她父母新的希望;晚儿则在心中再跟上帝承诺:“给他们另一次奇迹吧,让哈滋堡的警察找回柔儿,我会一生一世的照顾她。”

她飞奔上楼,对父母转述这个新的希望。


才离开餐厅不久,车子就出了问题,每次车速一慢下来就熄火,到了第三次,天白不得不跟海青明说:“海青,下一次车子再熄火,难保警察不会过来盘问,到时你应该就得小心一些。”她瞥柔儿一眼,什么意思已不言可知。

海青叫她找个加油站停下来,等看到前方有个加油站后,他马上叫柔儿躺到车中地板去,再用一堆衣服把她盖起来。

车子需要大修一番,最快也要到明天才能上路,加油站的人跟他们说隔壁就有家汽车旅馆,不但便宜,而且还挺舒适的。

于是他们把车开过去,由海青下车去办手续拿钥匙,直接开到房间前,先送柔儿进去,再由海青把车开回加油站去修理,下午则一起待在房里看电视,吃海青带回来的汉堡,电视上播出失踪孩童的节目时,柔儿已睡着了,后来才被海青的诅咒声吵醒。

不要睁睁眼睛,有个声音在心底警告她说:免得他在你身上发泄怒气。

“那个收费员可看够她了,”是天白的声音。“说不定她也收看了这个节目,我们得摆脱掉她。”

隔天下午海青去把车子开回来后,就叫柔儿坐在床上,扣住她的双手,紧贴在身侧问道:“我叫什么名字?”

“海青。”

他扬起头朝天白一点。“她呢?”

“天白。”

“我要你忘掉这两个名字,忘掉我们,不准再提起我们的事,明白吗?小丽?”

柔儿不明白,但心底有个不耐烦的声音说:说好,点头并且应好。“好。”她轻声的说,头也点了。

“还记得我剁了那只鸡头的事吗?”海青又问。

她闭上眼睛,那只无头鸡,鲜血不断自脖子涌出,犹自在院子到处乱窜的情形便彷在眼前,最后它倒在她的脚前,当血溅到她脚背上时,她曾想尖叫,可是乾温的喉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从那时开始,她便不曾再接近鸡舍一步,不过却常梦见被无头鸡追。

“记得吗?”海青把她捉得更紧了。

“记得。”

“待会儿上路之后,我们会把你放在别人找得到的地方,到时如果你敢跟任何人提起我或天白的名字,或我们叫你的名字,或我们在一起所做的事,我就会提着杀鸡的刀回来,把你的头切掉,听清楚了没有?”

那把长而利,沾满鸡血的刀。

“保证你不会跟任何人说,”海青要求道。

“我保证,我保证。”她绝望的说。

一进入车内,她马上又被迫躺下,身上再度盖满衣服。

天黑以后,车停在一栋大建筑物之前,海青把她带出车子。“这里是间学校,”他跟她说:“明天早上会有很多人来,也会有很多小孩陪你玩,你好好待在这里等他们来。”

她想躲开他窒人的拥抱和热湿的亲吻。“我真是为你疯狂,”他说:“不过你别忘了,如果你跟别人提起我们之间的事……”他举起手握拳,彷佛手中握有刀子,再作个划破她喉咙的动作。

“我保证不说,”她哭道:“我保证。”

天白给她一袋的饼干和一罐可乐,柔儿望着他们扬长而去,知道自己若不乖乖听话,他们就会再回来伤害她,天好黑,她甚至听得到附近树林中的虫鸣鸟叫。

柔儿缩在门边用手环住自己,一整天都好热,现在却觉得冷,觉得怕,说不定那只无头鸡就在暗处,她的身子开始抖个不停。

看那只无依无靠的小猫咪!她慢慢加人了一堆在一旁观看那蜷在校门边的女孩的人群中。


克纳一大早又打电话过来,告诉他们事情的发展颇为乐观,哈滋堡乡下一间学校的校工今早去开门时,发现门口有个状似柔儿的小女孩,现在他们正在查核柔儿的指纹。

一小时后电话又来了,指纹吻合,柔儿找回来了!


约翰和展眉立即飞往哈滋堡,柔儿已被送进医院做全身检查,隔天中午在电视新闻中,晚儿眼看柔儿在父母的陪伴下走出医院,激动的她不禁抱住电视机,彷佛抱住了生命中三位最亲的家人,柔儿长高了一些,以前滑溜的长发变得参差不齐,人也瘦了许多,不过重点不在这,柔儿一直是个活泼的孩子,现在却在低头的时候,两眼仍不时往两边看,彷佛怕看到她所害怕的……什么?

记者们蜂拥而上,争先恐后的问问题,凯约翰的声音绷得紧紧,显得非常疲倦。“医生说柔儿的体重虽然轻了些,不过健康情形尚称良好,精神方面当然有些迷惑,也很惊慌。”

“有没有提起绑匪是什么样的人?”

“她什么也没说,拜托拜托,我们很感激各位的关怀,却更需要你们的同情,让我们平静的重整生活。”柔儿的父亲几乎是以哀求的口气跟记者们说话。

“她有没有被性骚扰的痕迹?”

晚儿看到母亲一脸震惊。“绝对没有!”她以恐惧的声音说:“我们相信柔儿是被本身没有小孩的家庭带走的,只希望他们不要再重蹈覆辙,让另一个家庭作和我们一样长达两年的恶梦。”

为了发泄心中的激动,晚儿忙个不停,她帮柔儿换上她最心爱的灰姑娘床单,在她房里摆满平日最心爱的玩具,有坐在婴儿车中的娃娃、芭比娃娃屋、狗熊、兔子布书,再铺上毛毯。

然后她骑脚踏车去买乳酪、生面团和碎肉,柔儿最喜欢吃她做的义式面团,她边做边听电话,有礼的道谢,并请他们几天后再来拜访,给柔儿一段适应的时间。

他们预计在六点时到家。五点半时,义式面糊已送进烤箱,沙拉摆在冰箱里,餐桌也重新恢复四人座,晚儿上楼去打算换套衣服。

望着镜中的人她自问:柔儿还会记得我吗?在过去的两年间,她由一百六十一公分长到一百六十八公分,以前披肩的长发如今也剪成短发,平板的身子因进入青春期的关系,开始玲珑有致,隐形眼镜也取代了从前常戴的眼镜。

她记得在柔儿被绑走的前一晚,她穿的是T恤和牛仔裤,那件T恤还收在衣橱里,晚儿毫不犹豫的拿出来配上牛仔裤。


车子停下来时,摄影机马上又簇拥过来,等在院子里的左邻右舍一看到凯氏夫妇牵着柔儿下车,立刻鼓掌叫好表示欢迎。

晚儿跑到妹妹身前蹲下来。“柔儿。”她轻声唤道,敞开双臂,不料柔儿却掩住脸,是怕姊姊打她?

不过她依然把柔儿抱起来走进屋里去,把那些记者留给父母去应付。


柔儿一副不知这里是何处的样子,也没有跟任何人说话,晚餐静静的吃,吃完便起身把盘子收到水槽去,又动手清理桌面。

展眉忍不住站起来说:“亲爱的,你用不着——”

“让她做,妈妈。”晚儿小声的说,然后帮忙柔儿,跟她说她长大了,而且从前就懂得帮忙姊姊,不是吗?

之后他们来到小偏厅打开电视,当展眉要她坐到爸妈之间来时,柔儿颤抖着抽开身子。“她还很害怕,”晚儿说:“我们干脆假装她不在这里。”

她母亲眼中涨满了泪水,但终究自制得盯住电视看,柔儿则盘起腿来坐在地板上,选择了一个可以看到人,却不为大家所注意的角落。

展眉在九点时提议给柔儿洗个热水澡再上床休息,不料引起她极大的恐慌,蜷起身子,把脸埋入双掌中,看得晚儿立刻与父亲交换了诧异的眼神。

“可怜的小乖乖,”他说:“不想上床没关系,”晚儿在他眼中看到了和母亲眸中相似的抗拒神色。“每样东西都显得十分陌生,对不对?”

展眉企图掩饰她哭泣的神情道:“她连我们都怕。”

不,晚儿在心底说:她是怕上床去,为什么?

他们继续看电视,到了十点十五分时,柔儿终于躺在地板上睡着了,晚儿抱她上楼,帮她换衣服,再为她盖好薄毯。

约翰和展眉稍后进来,一人坐在一边欣赏这天赐的奇迹,两人都不晓得晚儿是何时离开的。

柔儿睡得熟,隔天早上换晚儿进来俯视她恬美的睡容,再度重复对上帝许下的承诺。“我会永远的照顾她、守候她。”

父母早已起床,两人虽都满面倦容,但也满脸的喜气。“我们整晚不停的过来看她,以确定她真的在这里,”展眉说:“晚儿,我们刚刚才在说,如果没有你,这两年我们一定熬不过来。”

晚儿帮着母亲做柔儿最喜欢的早餐:松饼和熏肉,几分钟后,柔儿便走进餐厅来,原本长至足踝的睡衣,如今已缩到小腿肚上,身后还拖着薄毯。

她主动爬上展眉的腿上说:“妈咪,”口气十分认真。“昨天我急着想游泳,但贝丝却讲电话讲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