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晚儿的秘书冲进法庭时,陪审团正鱼贯回座,听说他们已达成共识,晚儿的心跳随着法官的问话不断加速。“胡先生,你们是否已有决定了?”

“是的,法官大人。”

快结束了,晚儿强自镇定的站起来,手却被人从后头碰了一下,她转头发现是秘书珍娜。“现在没空。”她的口气坚定,对于珍娜会在案子即将宣判时来找她极表惊讶。

“晚儿,对不起,有位柯平大夫打电话来,说他送你妹妹到韩沙医学中心的急诊室去了,她休克未醒。”

晚儿紧握住笔,关节渐渐泛白,发现法官正以挂心的表情盯住她看,马上压低声音说:“告诉他我待会儿就到。”

“你们对于这件谋杀案的判决是有罪或无罪?”

“有罪,法官大人。”

詹姆士的亲戚朋友大叫:“不公平!”法官于是猛敲法槌,警告他们不得再喧哗,并且宣告判决定谳。

詹姆士的双手被烤上,法官宣布服刑的日子,法警带走他后,人群也渐渐散去,晚儿却没有时间品尝胜利的果实,珍娜已帮她拿来大衣和皮包,站在走廊中等。“快开车去吧。”


在急诊室外的柯平把经过情形迅速的解释一遍。“当时柔儿刚刚离开我的办公室,就在开门出去前尖叫起来,等我们赶到时,她已经昏倒在地,看得出来饱受惊吓,所幸已经醒转。”

“为什么会昏倒。”医生的关注让晚儿的泪水差点夺眶而出,他某些特质颇似自己的父亲,让她自然而然的生出孺慕之情。

“好像是踩到一个死鸡头后,就变得歇斯底里而昏倒。”

“鸡头!在你诊所的玄关?”

“对,我有个热中神秘宗教的病患,说不定是他放的,柔儿有没有特别怕什么动物?鸡啊,老鼠或什么的?”

“没有,不过她倒是从不吃鸡肉,说味道不好。”

一名护士从帘后走出来说:“你可以进来了。”

柔儿双眼紧闭躺在那里,晚儿轻触她的手叫:“柔儿。”

她好似费了很大的力气才睁开眼睛,晚儿这才想到她必定打了大量的镇静剂,不过她的声音虽小,却如水晶般清澈。“晚儿,我宁可死,也不愿再去看那个医生了。”


亚伦坐在厨房中吃他的三明治。“甜心,真抱歉昨晚没有赶回来,但吴家的帐户亟须处理,我实在走不开。”苏茹环住他的脖子撒娇道。

他亲一下她的面颊同时抽身。“没关系,午餐想吃什么?”

“你应该等我回来做的。”

“那可能得多花一个小时。”

“你反正一向都不挑食,”苏茹倒了两杯义大利进口红酒,递给亚伦一杯再碰一下。“乾杯,亲爱的。”

“乾杯。”他却面无表情。

“嘿,教授,你怎么了?”

“怎么了?一个小时前我才发现凯柔儿正是那个写了一堆这种信的蕾尔。”

苏茹倒抽了口冷气。“你确定?”

“对,这次她交上来的报告中附了张说明,说她的电脑当机,所以只好用备用的手提打字机完成作业,那些信毫无疑问的是用同一台打字机打出来的,包括昨天才到的这一封。”他从口袋中掏出来递给苏茹。

我最最亲爱的亚伦:

今晚的一切我永远都不会忘掉,我爱看你睡觉的样子,爱看你舒服的翻身,你拉高被子的模样,为什么你爱睡在冷冰冰的房间里呢?我帮你把窗子关小了些,你注意到了吗?甜心,我猜一定没有,在生活方面,你堪称典型的呆头鹅一个,老是漫不经心的,可别心不在焉的把我也给忘了,如果你妻子不想时时刻刻与你相守,别忘了我愿意,爱你。

你的蕾尔


苏茹仔细看完这封信。“我的天啊,亚伦,那女孩真的来过?”

“我不认为,既然能够幻想办公室里的幽会,当然也能幻想这里的情景。”

“我可不这么想,跟我来。”

亚伦跟着她走进卧室,看她将窗子静悄悄的打开,轻松的跨过低矮的窗台到外面去,转过身来面对他,风吹得她的发丝四处飞扬。“易出易进,”她循原路再回房里来。“亚伦,或许她是在幻想,但她的确可以轻易溜进屋里,你每次睡觉都像个死人似的,从现在开始,再不准你任门户大张了。”

“这已经超出我所能忍耐的范围,休想要我为了她就改变多年的睡眠习惯,我必须通知凯晚儿这件事,我虽替柔儿感到难过,但晚儿得找出办法来帮帮她。”

打过去凯家,只听到电话答录机,于是他留言道:“我有非常重要的事要跟你讲。”晚儿在两点半时回他的电话,苏茹诧异的发现丈夫的声音竟一下子便由冷淡转为关切。“晚儿,发生了什么事?柔儿?她出了什么事?”倾听片刻。“唉,天啊,真惨,晚儿,别哭,我知道你很难受,给她一点时间,她不会有事的;没有,我只想问候你一声,聊聊她的近况,好,再联络,拜拜。”

放下听筒后他转身对苏茹说:“柔儿在医院里,今天她离开心理医生的诊所时突然崩溃昏倒,现在好像没事了,但医院要她留院观察一晚,她姊姊快担心死了。”

“柔儿会回学校去吗?”

“她坚持后天一定要回校上课,”他无奈的耸耸肩道:“苏茹,这个时候,我不好再增加凯晚儿心中的压力。”

“你总肯告诉学校当局了吧?”

“当然,我相信训导长一定会请心理医生看看柔儿。据我所知,她已在脊林市找了一位,不过也许再添一位会更好,可怜的孩子。”


周日早上晚儿走进病房时,柔儿正倚在床上看《毕京记事报》,开心的对姊姊说:“嗨,你把我的衣服带来了,真好,换了衣服后,我们就到俱乐部去吃饭。”

一个小时前她打电话给晚儿时便是这么说的。“可以吗?”晚儿关切的问:“昨天你才刚大病一场。”

“难受的人是你,噢,晚儿,你干嘛不干脆丢下我搬走,连地址都别留?我实在是个大包袱。”她的笑容充满歉意,叫人心酸,晚儿忍不住弯下腰去抱住她。

本来不知柔儿会以什么态度面对自己,但此刻的她却是真正的柔儿,为过去难过,并打算玩乐一番。“你气色真的很好。”晚儿诚挚的说。

“不知道他们给我吃了什么,让我睡死了。”

“那是温和的安眠药,柯平医生给过你,还有抗忧郁剂。”

柔儿的身子为之一僵。“晚儿,药是他硬塞的,你也知道我最讨厌那些药丸了,以后我愿意开始酌量服药,但心理治疗则免谈。”

“服药的结果总该跟柯医生说。”

“用电话讲,我不介意。”

“还有柔儿,你知道柯医生曾把你的情形说给纽约一位唐医生听,你不想见他的话,由我跟他谈好吗?”

“噢,晚儿,我是希望你不要,但如果能让你放心一些,就去谈吧。”她跳下床来说:“咱们快离开这里。”


一走进俱乐部,马上有朋友叫她们过去坐,看柔儿吃得多,聊得开心,晚儿简直无法相信昨天她才差点崩溃,想到自己竟在电话中忍不住向葛教授哭诉就不太好意思。

离开俱乐部后,晚儿没有往家的方向走,反而开上反方向的路。

柔儿挑起眉毛问:“我们要去哪里?”

“到‘葛林山’去,路程十分钟,听说有批不错的公寓,我们去看看。”

“晚儿,要不要先租一阵子再说?我是说搞不好有一天你会想到纽约去开家律师事务所,选地方该以你为主,我呢?如果有幸成为高尔夫球选手,反正会居无定所。”

“我没有当律师的打算,柔儿,每次和那些苦主坐在一起,看他们满脸悲恸愤怒,我就知道自己没有办法从关人的阵营跳到放人的立场去,控告犯人要我帮他们辩护更能让我心安理得,睡得舒服点。”


姊妹俩同时看中一户三层楼的单位。“格局很好,”晚儿说:“虽然我很爱老家,但新房子仍有一定的魅力。”最后她告诉接待员说等老家确定卖出后,她们就会再回来。

两人肩并肩的走向停车场,天气晴朗,虽仍有点冷,不过在东部住久的人都知道顶多再过六周,春天就会来了。“环境不错,”晚儿说:“而且以后我们再也不必为花花草草担心,这一点最棒,是不是?”

“爸爸酷爱户外生活,妈妈更爱园艺工作,不晓得我们姊妹俩怎么没有遗传到这种喜好。”柔儿的口气虽饱含感情,但也有丝轻快。

她可以开始心平气和的谈论死去的父母,而不再拚命自责了吗?求祢庇佑她,上帝,晚儿在心中祈求道。

抵达停车场时,目睹看房子的人潮来来往往,争相讨论这公寓有多好,柔儿突然对她说:“晚儿,我们先讲好一件事好吗?今天回到家后,我不想再提昨天的事,老家已成为一个你老是忧心忡忡看着我,问我一些其实并没有那么严重的问题的地方,从现在开始,我不要你再继续问我睡得好不好?午餐吃什么?有没有约会等等的琐事,想说什么,由我自己来决定,你对我也一样,好不好?”

“好。”晚儿一口应允,过去自己一直当她是个小孩,她表示不悦,或许正是个好的开始,但是……昨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柔儿彷佛能读透她的心意般的说:“晚儿,我不知道自己昨天怎么会晕倒,但却知道我已经受不了柯医生那种陷阱式的拷问方式,每次面对他,都好像在面对一个不速之客,我只有拚命锁门关窗的份。”

“他不是不速之客,是位好医生,只是你还没有完全准备好而已;你的要求,我全部同意。”

“太好了。”

晚儿将车开出有警卫驻守的大门,注意到每辆车来时,都要停下来接受检查,柔儿显然也看到了,她说:“晚儿,我们先付下订金吧,我很想住在这里,有围墙和这些警卫,我们一定能够住得安全,我生平最怕的就是没有安全感。”

晚儿加速开了一阵子后,终于忍不住问出困扰她已久的问题。“所以你才拿了刀子?非得如此才能得到安全感吗?柔儿,其实我能够谅解,只要你别沮丧到……去伤害你自己,我很抱歉又问你这件事,但我真的好害怕。”

柔儿重重叹了口气说:“晚儿,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去自杀,你的挂虑我很清楚,但希望你能够相信我,我愿意对上帝发誓,刀子真的不是我拿的!”


那天晚上柔儿回到学校后,为了要整理袋子,就把东西全倒到床上,有笔记本、活页夹和几枝笔,放在最下面的最后一样东西是……厨房里不见的那把刀!

柔儿吓得连退好几步。“不!不!不!”她跪下来掩脸哭道:“我没拿,晚——晚,爸爸说我不准玩刀子。”

心中迸出一个声音讥笑道:“噢,闭嘴,孩子,你明知道你为什么会带着它,何不干脆接受指示插入喉咙中?老天,我真想抽根烟。”


白乔时跟自己说他才不在乎,老实说,他的意思是他根本不该在乎,校园里多得是美女,以后到加州去还会遇到更多金发女郎,六月毕业后,他就要去史丹佛大学念企管研究所了。

二十五岁的乔时年纪是比一般同学大,都怪自己少不更事,十九岁念大一那一年,偏要休学去就业,现在想来犹觉狼狈,不过也幸好是受了教训,除了知道该先把书读完,打好基础外,也确定了自己将来要走跨国贸易的路线。

从英国回来有一个月了,总算又习惯了自己国家的天气,最近才滑了场好雪。

他在距离学校三公里的地方租了间小套房,空气清新,环境幽雅,又不必三天两头为拒绝不掉同学开的宴会勉强自己去参加而痛苦,他的床是坐卧两用的沙发椅,平常自己也会做点简单的菜。

刚进克林顿时,他就注意到柔儿了,谁不会注意到她呢?但他们却一直没有机会同上一门课,直到一年半后,坐在活动中心里看电影的他才发现身旁的人正是柔儿,那部叫作“天堂乐园”的电影棒透了,灯光亮时,她自自然然的转过头来问他。“很精采,对不对?”

这是开端,迷人的女孩已给了他暗示,照说他应该迫不及待采取行动才对,但柔儿身上的某项特质却令他本能的意识到如果行动过快,将会“欲速则不达”,所以他们起先的交往颇类似一对知己;她很可爱,却不是那种甜姊儿型的可爱,事实上她虽然活泼,但有时则显得太过任性,在第三次约会时,他就跟她说她在家显然很得宠,那时他们正好一起去选高尔夫球课,因初学者太多,所以他们反而必须多等一个小时,结果她马上面露不悦。

“我敢打赌你从来没有排队的经验,你爸妈一定都称你为他们的小公主。”听他这么一说,她反而笑开来,说他猜对了;那晚共进晚餐时,她就跟他提了被绑架的往事。“我记得的最后一件事是我身着泳衣站在门前被抱走,接下来便在自己的床上醒来,问题是之间已过了两年。”

“我收回说你被宠坏了的话,”他跟她讲:“大家是应该多宠你一些。”

她笑道:“你没有说错话,我之前之后都很受宠。”

乔时知道对柔儿而言,他是个值得信赖的朋友,这件事对他来说,可不是件什么好玩的事,柔儿是那种金发闪烁,蓝眸深邃,身材曼妙的绝顶美女,和她在一起,怎能不心动,不渴望能时时刻刻都与她在一起?幸好不久之后,她就开始邀他到家里去度周末,让他相信她可能也爱上他了。

想不到所有美好的一切在去年五月的一个周日早上突然戛然而止,当时的情景他至今犹历历在目,那一天他起得晚,柔儿做完礼拜后,突然带着熏鲑鱼加乳酪面包跑来找他,敲门不应后,她索性大叫:“我知道你在家。”

一听是她,乔时当然马上穿上睡袍来开门,由于骤然被叫醒,样子还傻呼呼的,看得柔儿大笑不已,和他正相反的是她身着洋装高跟鞋,清新漂亮一如五月的清晨,走进来后迳自为他煮咖啡,找盘子放面包,叫他不必铺床,因为她待会儿就走,等她走了以后,他要睡多久都可以。

走之前柔儿环住他的脖子轻轻吻他,跟他说他该刮胡子了:“不过你现在的样子我也很喜欢,”她亲谑的说:“高鼻子、方下巴、可爱的鬈发。”她再亲了他一下,然后转身往外走。

接着事情便发生了,要送她出门时,他突然忍不住把她抱离地紧紧拥着,她却突然发火,又哭又叫的推开他,乔时连忙放她下来,也有点生气的问她怎么搞的,她以为他是什么杀人色魔吗?她一言不发的冲出去,除了叫他离她远一点之外,再没有跟他说过话。

他也不是什么提得起、放不下的人,问题在于不论去年夏天在纽约工读,或上学期在伦敦念书时,他就是无法抹杀掉她的倩影,现在回来了,她仍不肯见他,坚决抗拒,令他又生气又心痛。


一直熬到周一傍晚,乔时终于忍不住晃到学生活动中心的餐饮部去,他知道柔儿偶尔会到这里来坐坐,便故意挑了桌有几个和柔儿住同一宿舍的女孩的团体坐下。

“有可能喔,”坐在桌子另一头的一个女孩说:“柔儿常在晚上九点时出去,葛亚伦的老婆平常又不回家,有一次我开玩笑问柔儿晚上都到哪里去,她理都不理我,一看就知道是不想跟人家谈这件事的样子。”

乔时竖起耳朵,把椅子挪近了些。

“在训导处工读的玛姬说‘性感亚伦’铁定有事烦心,这事不单纯。”

“我不觉得亚伦性感,只觉得他还可以罢了。”一位黑发女同学持相反的意见。

那说长道短的人挥挥手道:“你懂什么?你是不觉得他性感,但很多人都说他性感啊,像柔儿就肯定认为他最性感,听说她寄了一大堆情书给他,全都署名‘蕾尔’,信他现在都交给学校了,声称里头的一切纯属虚构,我想他是因为看她竟然把恋情诉诸白纸黑字,怕她也会到处乱说,干脆先下手为强,在他太太得知之前,先一口否认。”

“她写了些什么?”

“应该问‘没写’的有什么?根据信中描述,听说他们不但在他家‘做过’,连办公室也成了幽会的场所,我们想得到的地方,他们就都敢去。”

“真的!”

“谁叫他老婆老是不在呢?这种事当然会发生罗,还记得在她父母的葬礼上,她一昏倒,不就看到他匆匆忙忙的赶过去照应?”

乔时跌跌撞撞的冲出去,连撞翻了椅子都浑然未觉。


周二柔儿打开信箱一看,发现有张通知要她尽快打个电话和训导长约时间碰面,不晓得是什么事?电话接通后,训导长的秘书问她下午三点可不可以过去一趟。

去年滑雪季末时,她曾趁大拍卖期间买了件蓝白相间的雪衣,今年冬天却一直没有机会穿,今天……就穿这件外套吧,反正天气冷得很,又正好搭配她的牛仔裤和白毛衣。

最后她把头发绾成个髻,希望这样自己看起来会比较像个大四的学生,或许毕业踏入社会后,就能甩掉受惊小孩的阴影。

空气冰冰凉凉的,柔儿深吸一口气伸个懒腰,想到用不着再去柯医生的诊所,忍受他不停挖掘的问话方式,她就顿时觉得人生再度美好起来。

和宿舍里一些熟人打招呼时,她们的眼光好像都有点奇怪?噢,她随即又笑斥着:不要胡思乱想了。

那把刀子,怎么会放在她的包包里?不可能是她放的,但晚儿肯相信吗?她可以轻描淡写的说:“晚儿,你看这件东西竟夹在我的书里,好了,没问题了吗?”

晚儿一定会回问:“怎么会在你包包里?”然后再劝她去看柯医生。

现在刀子裹在一件旧夹克的袖子里,藏在衣橱中,袖口紧束,不怕刀子掉出来,她该把刀子扔了,让她们永远找不到吗?爸爸一向钟爱这组刀子,说它们其利断金,而她最恨锋利的东西了。

走在校园中的她,一直在想怎样把刀子放回去最好?藏在厨房的碗柜里?但晚儿说苏菲亚已把厨房找遍了。

她脑中灵光乍现:苏菲亚有擦亮所有东西的癖好,在擦银器时,有时她会把刀子一并带到餐具间去,对!柔儿兴奋的告诉自己:我可以偷偷的把刀子放到银器组中,等苏菲亚下次又要擦银器时,就会看到,并以为是她忘了拿回厨房去,晚儿也不会起疑。

这办法她本来觉得天衣无缝,但心中突然又浮现一个嘲弄的声音:很聪明,柔儿,但你如何跟自己解释?刀子是自己跑进你包包里的?连续的笑声令她不禁握紧了拳头。

“闭嘴!”她气急败坏的低语:“不要再来烦我了,滚开!”


发现训导长身边还坐着心理辅导室的尹培诺医生时,柔儿的精神立刻紧绷起来,心中一个声音叫道:小心,又来一个心理医生,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训导长请她坐下,说了一大堆客套话,比如说最近好吗?课上得怎么样?让柔儿意识到似乎所有的人都知道她家的悲剧,而他也︱再的说大家有多么的关心她。

然后他就说自己要出去了,尹医生想跟她单独谈谈。

训导长关上门后,面带笑容的尹医生说:“不要那么害怕的样子,柔儿,我只是想跟你谈谈葛教授,你觉得他怎么样?”

这很容易答。“我觉得他很棒,是个好老师,也是好朋友。”

“好朋友?”

“对。”

“柔儿,师生恋情不是什么不正常的事,尤其是对于现在正需要关怀和爱护的你而言,若寂寞孤单的你还不寻找一些寄托的话,那才真是不自然的,有幻想,甚至误信白日梦为真,也都是可以理解的行为。”

“你在胡说些什么?”有一次一个餐厅的侍者冒失的表示要约会她时,妈妈就是这么说的。

尹培诺递给她一束信说:“柔儿,这些信是你写的吗?”

单单看过几封后,她马上瞪大眼睛道:“信末的签名是‘蕾尔’,你怎么会认为信是我写的?”

“柔儿,你有一台打字机,对不对?”

“我一向用电脑打报告。”

“但你确实有台打字机?”

“对,我有,是我妈妈的手提打字机。”

“有没有带在身边?”

“有,以备不时之需,电脑偶尔会凑巧在我赶报告时当机。”

“你上个礼拜才交了这份报告?”

她瞥一眼后就坦承不讳。“对,是我的报告。”

“看到这些‘O’和‘W’了吗?再和写给葛教授这叠信中的破损‘O’和‘W’核对一下,它们显然出自于同一台打字机。”

柔儿瞪住尹医生,发现他的脸和柯医生的重叠在一起,浑蛋!又要来探她隐私了。胖胖的尹医生用别担心的表情说:“另外‘蕾尔’和你加在报告上的笔迹也十分类似。”心中的声音叫道:他不但是心理医生,还是笔迹监定专家呢。

柔儿愤然而起。“尹医生,其实我的打字机常借给别人用。这次会面是你存心想侮辱我,想不到葛教授竟会以为这些垃圾是我写的,而你又真的把我叫来问,我姊姊是个检察官,你们口中的这些所谓的‘证据’一旦被她追查下去将无疑只是废物一堆。”

她拿起信来打到桌上去。“我要求你们给予我书面的道歉,还有,如果这些信件像流传于这间办公室一样的流传出去,我要求的,可能就会变成公开的道歉了。至于葛教授嘛,我一向视他为好朋友,一个在我生命低潮期时,愿意伸出援手的好朋友,看来我错了,反倒是那些叫他‘性感亚伦’,说他好拈花惹草的同学才是对的,我现在就去当面跟他说。”柔儿转身便夺门而出。

她三点四十五时有亚伦的课,现在是三点半,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可以在走廊拦到他。柔儿在教室外面等,一路和学生打招呼,满脸春风的亚伦看到她时,表情、口气都立刻紧张起来。“嗨,柔儿。”

“葛教授,你怎么会以为那些信是我写的?”

“柔儿,我知道你最近很不好过,而且……”

“所以你认为跟训导长说我幻想和你睡觉,就能让情况好转?你疯了吗?”

“柔儿,你别动气,你看大家都在看我们了,等下课后你到我办公室里来再谈好吗?”

“以便我们互剥对方的衣服,让我欣赏你结实壮硕的胴体,再满足我心中的饥渴?”柔儿已经不管有多少同学停下来围观,并交换诧异的眼神。“你真恶心,我会叫你后悔的,”她冲口而出道:“上帝为证,我会让你后悔莫及。”

她冲过瞠目结舌的群众奔回宿舍,把门锁上,将自己抛到床上去倾听心中此起彼落的谩骂尖叫声。

一个说:至少这次你敢挺身而出保护自己了。

另一个则尖叫道:亚伦怎么可以背叛我?我警告过他,叫他别把信拿给外人看啊,你说他会为这件事后悔,很好,你不是有刀子吗?那登徒子不必再为我们会不会去找他而烦心了。


周日一做完节目,海青和天白就飞回乔治亚州去参加惜别会。

周二一大早则开车往纽约的方向走,车后厢有海青的打字机,他们的行李和一桶用浴巾包裹住的汽油,其他的东西以后再搬。“等选好房子,再来决定要如何布置。”海青说,在那之前,他们仍住在威汉酒店里。

海青在路上跟天白解释道:“那个我跟你提过因想起小时候父亲对她如何,而成功的把爸爸送进监狱去的女人,记得最清楚的便是发生在她家和旅行车内的种种;你想想,现在上帝正在考验我们,万一小丽突然想起和我们生活过的片段,万一和别人谈起那间农舍,那个房子的模样,地下室的阶梯,万一他们真找到了她所形容的房子而开始调查,那怎么办?房子是活生生的铁证,除此之外,小丽不过是个精神衰弱的女子而已,根本没有其他的证据,除了那个描述不出我们样子的收费员外,也没有别人看到我们和小丽在一起过,所以我们一定要接受上帝美意的指点,把那间房子解决掉。”

他们开过贝瑟尼汉市,到达艾威尔镇时天色已暗,不过仍看得出来在他们离开后的十五年间,这里的变化不大,高速公路的快餐店还在,加油站还在,一间间教室在田间的农舍改变也不大。

海青避开大街,走小路过去,快到时他连车灯都先关掉。“免得凑巧被人看到,虽然这里一向人迹罕至,但小心一点总没有错。”

“万一刚好有个警察来了?”天白担心的问:“万一他问起我们为什么不开灯呢?”海青叹了一口气道:“天白,你对上帝要有信心嘛,再说这条路只通往沼泽和那间房子,有谁会来?”他把车开到房屋后头的树丛里。

一个人影也无。“好奇不?想不想进去看看?”

“我只想赶快离开这里。”

“跟我进去,天白。”那是不容反对的命令。

天白只好踩上冰冻的大地,拉住海青的手。

屋里一片黑,海青轻轻一撞就把门给撞开了,他先放下汽油桶,再扭亮手电筒,缓缓照过房子。“看起来几乎都没变,你看那是我常抱小丽坐的摇椅,甜美可爱的小女孩。”

“海青,我要到外面去,这里好冷,我全身都在起鸡皮疙瘩,过去那两年,你不知道我天天都在担心有人会突然冲进来把她带走。”

“结果并没有,对不对?而且往后这地方也将只存在她的记忆中,天白,我来泼汽油,然后我们再一起到外头去点火柴。”

第一团火焰升空时,他们已在飞驰的车中,十分钟后且回到了高速公路上,在拜访威尔镇的半个小时内,一辆车也没碰上。


晚儿在周一接受纽约时报和毕京记事报的访问,谈詹姆士的下场时说:“他当然有权为自己辩护说是被诱犯罪的,但这案子实在令我心寒。”

“没有要求判他死刑,你后悔过吗?”

“我本身并不赞成死刑,所以绝不会做这种要求,事实上詹姆士拦下莫梅、让她无路可逃再杀了她,有谁能说这不是冷酷、预谋的凶杀罪件?”

因为她打赢了这场官司,首席检察官还特别在办公室里公开庆贺她。“马康力是全国数一数二的律师,专打命案官司,能够打败他,晚儿你真是厉害,如果你打算投入对方阵营,包管你会有赚不完的钱,接不完的案件。”

“要我去为凶手辩护?想都别想!”

周二早上她正在忙时,接获林蓓茜的电话,她说又有一个意愿极高的买家,唯一的问题是那位女主人已身怀六甲,很想赶在生产前搬进新家,房子到底什么时候能卖?

“他们什么时候要买,我们就什么时候卖。”作完这个决定,晚儿觉得肩上的重担顿时少了大半,家具什么的,她们可以暂时找间仓库寄存无妨。

在智慧财产权方面享有盛名的检察官汤姆探头进来说:“晚儿,恭喜你,今晚请你喝一杯好吗?”

“没问题。”她很喜欢汤姆,和他喝东西聊聊天也挺有趣的,但她对他一直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情,蓦然之间,唐斯迪的脸庞涌上心田。

晚儿当天一直忙到七点半时才得以回抵家门,汤姆本想再邀她共进晚餐,但她婉拒了,说改天再约,每次一个大案子结束后,接下来的善后工作都会让人做得四肢发软,就像她跟汤姆说的:“我简直是累到骨髓里去了。”

换上睡衣、拖鞋后,第一件事就是打开冰箱找东西吃,可爱的苏菲亚,她为自己准备了牛肉卷,和各自分开的青菜、马铃薯以及肉汤,只要拿出来热一下就可以吃。

端着她的“大餐”,才坐下来正准备享用时,葛亚伦就打电话来了,而他所说的事,立刻抹杀了晚儿所有的好心情。“晚儿,本来我前几天就想告诉你,我也知道没有先通知你和柔儿就到训导处去是不公平的。”

“通知我们什么?”

晚儿越听心越冷,打字机,柔儿在邮轮上写的那些信,当亚伦提到今天下午与柔儿的冲突时,晚儿闭上眼睛,却希望自己连耳朵都能“关上”,亚伦的结论是:“晚儿,她需要帮忙,很需要,我知道她已固定在看一位心理医生,但是……”

晚儿没有跟他说柔儿已不肯再去见柯医生。“我……真不知道要怎么跟你道歉才是,葛教授,”她说:“你对柔儿一直是那么的好,这件事对你来说,一定很不好受,我待会儿就打电话给你,相信总能找到她所需要的帮助,”她的声音已显得支离破碎。“再见,谢谢你。”

她不能再拖延下去了,可是该如何起头呢?晚儿本能的拨了唐斯迪家中的电话,却没有人接。

改打给柯医生后,他的回答则显得简洁有力。“柔儿说她根本没有写过什么信?我明白了,不,她没有撒谎,晚儿,她只是被蒙蔽住了,打电话给她,重申你对她的支持,建议她回家里来,这个时候最好别让她再留在接近葛教授的地方,我们必须尽快带她去看唐医生,我知道他周六有门诊。”

晚儿完全忘了晚餐的事,开始打电话到柔儿的房间去,没有人接,令她更加心急如焚,接下来每半小时就试一次,最后她实在急得没办法了,只好打给住在晚儿对面的米书怡。

搞清楚打电话来的人是谁以后,书怡原本迷蒙的声音立即转为清醒。“是,我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没问题,我马上过去看看柔儿。”

在等的空档中,晚儿发现自己竟在低声祈祷:求求祢,上帝,别让她做出伤害自己的事,千万不要,有人把听筒再拿起来了。

“我开门进去看,柔儿睡得很沉,鼻息均匀,你要我叫醒她吗?”

晚儿整个人都松懈下来。“我想她一定是吃了安眠药,那就不必去叫她了,很抱歉打扰了你。”

疲累至极的晚儿才爬上床去便呼呼入睡,至少今晚不必再为柔儿操心,决定明天天一亮就打电话过去。


对于亚伦来说,打这通电话也真是情非得已,晚儿的声音让人听了难过,她自己必然已心碎了,怎么会不心力交瘁呢?爸妈才刚走五个多月,妹妹又濒临崩溃边缘。

亚伦走进厨房,他有个大酒柜,平日他顶多一晚喝上一、两杯啤酒,但今天他迳自倒了一大杯伏特加,再加上几块冰,因为中午没吃多少东西,伏特加便一路由喉咙直烧到胃,看来还是得找点什么来吃。

冰箱里只有一些剩菜,看了就倒胃口,他只好再打开冷冻库拿披萨。

在热披萨的空档中,亚伦一边喝酒一边指责自己对柔儿太不够厚道,没有将事情处理好,但反过来说,对自己又何尝算好,现在训导长和尹医生好像都比较倾向于相信柔儿所说的话。“亚伦,”训导长如是说:“凯同学说的也没错,谁都有可能借她的打字机去用,而笔迹也是可以伪装的嘛。”

现在他们必定把他当成了制造麻烦的人,这事会让学校当局觉得难堪,太棒了,往后叫他在课堂上怎么面对柔儿呢?会不会是他真的搞错了?

把披萨拿出来,他自言自语的说:“不,我不可能弄错,信真的是柔儿写的。”

苏茹在八点时打电话回来。“亲爱的,我一直在想你的事,怎么样呢?”

“好像不怎么好。”他们聊了二十几分钟,挂上电话时,他心情总算好了些。

十点半时电话又响起。“我很好,”他说:“但是……老天,事情摊开来讲应该是比较好的吧,我打算吞颗安眠药,睡个好觉,明天见,”最后再加了句:“我爱你。”

把闹钟收音机调到新闻频道上后,他便进入了梦乡。

葛亚伦根本没有听到脚步声,根本不晓得有人俯身看他,连刀尖刺入他的心脏时也没有醒过来,稍后伴随着风声而来的呛咳声自喉中传出来时,他已一命呜呼。


尖刀梦又来了,但这次似乎不太一样,刀子不是逼近她,而是被她握在手中举高插下,插下举高,柔儿直挺挺的坐在床上,掩住口不至尖叫出声,却发现她的手黏黏的,为什么?她往下看,为什么自己还穿着毛衣和牛仔裤?为什么衣服会布满了血污?

她的左手摸到了硬硬的东西,用力一握,马上传来一阵剧痛,温热的血自掌中泉涌而出。

她掀开被子,发现刀子就藏在她的枕头下,床单上染满血迹,发生了什么事?她什么时候割伤了自己?她流了这么多血吗?绝不是从刚才割伤的地方流出来的,她干嘛要把刀子拿出来?她是不是还在梦中?

别再浪费时间了,一个声音叫道:快洗干净你的手,洗干净那把刀子,再藏回衣橱里去,照我说的话去做,快点!把手表拿下来,表带很臭,还有口袋里的手镯也要洗一洗。洗刀子。她盲目的冲进浴室里,塞住浴缸,把刀子放进去。

藏回衣橱里去。她跑回房间,把手表丢进抽屉里,脱掉衣服,剥掉床单,把所有的东西都丢到浴缸里去。

柔儿回到浴室,打开莲蓬头,眼睁睁看着水由透明转成红色。

她踏进浴缸里,拚命洗脸、洗手、用毛巾包裹住的手仍不停的流血,有好长的一段时间,她就只是站在那里,让水珠拍打在她的发上,脸上和身上,任由蒸气弥漫浴室,顺便把衣服、床单搓洗干净。

最后她终于踏出来,先用毛巾包住头发,穿上浴袍拉掉塞子,再把浴缸洗干净。

然后她把所有的衣物丢到洗衣袋中,带到地下室的洗衣部去脱水,脱干净后拿出来摺好,再一起抱回房间。现在把床铺好出门去,去上第一堂课并保持冷静,这次你真是一团糟,电话响了,别去接,说不定是晚儿打来的。

在走过校园时,她遇到几个同学,有一个跑过来说这次她真是卷入桃色纠纷中了,不过现在还来得及反咬葛亚伦一口,他凭什么那样侮辱学生。

她心不在焉的点点头,不晓得那个哭个不停的小女孩?是谁,闷闷的哭声彷佛是把头埋在枕头里的样子,她脑中浮现一个金发女孩躺在冰冷房中床上的景象,对,正是那个哭泣的小孩。

柔儿没有注意到同学都已离开她身旁回教室去,她也不知道大家都忍不住一再回过头来看她,更没听见其中一个人说:“她样子好怪。”

她行尸走肉般的走进大楼,搭电梯到三楼,直朝走廊走,在经过一班等着葛亚伦来上课的教室时,探头进去对那围成一圈的学生说:“浪费时间,性感亚伦已经死翘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