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柔儿这一觉直睡到周四中午十二点十五分才醒来,睁开双眼看着熟悉的房间,心中却浑沌至极,远方有个孩子在哭,脑袋里则有两个女人在互相对骂,其中一个说:我是很气他,但我也很爱他,根本不希望发生这种事。

另一个则说:叫你晚上待在家里别出去的,笨蛋,结果你看现在变成这样。

告诉每个人他已经死掉的人又不是我,你才蠢哩。

柔儿掩住耳朵,唉,老天,她是不是在作梦?葛亚伦真的死了?有人相信是她做的?警察局,天花板,照相机,不可能吧?晚儿在哪里?柔儿起牀跑到门边大叫:“晚儿!晚儿!”

“她很快就回来,”是苏菲亚的声音,她一边说一边上楼。“你觉得怎么样?”

柔儿松了口大气,脑袋里的声音也全停下来了。“噢,苏菲亚,有你在我就安心了,晚儿呢?”

“她有事得到办公室去一趟,几小时后就回来,我帮你准备了丰盛的午餐,鲔鱼沙拉和清炖肉汤,都是你平常最爱吃的。”

“谢谢你,但我现在只想喝肉汤,十分钟后下去。”

她走进浴室,想起昨天曾一边洗澡一边洗床单、衣服,真是件怪事,调一调莲蓬头,用烧烫的热水按摩紧绷的颈背肌肉,药效一退,头痛和回忆立刻跟着来,葛亚伦那个好人被人用那把不见了的刀杀了。

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没有特别伤恸,葛亚伦对她一直都很好啊,直到打开衣橱看见那一大排大部分都是和妈妈一起去买的毛衣,她才明白原因何在。

不断的给予两个女儿爱是妈妈最大的乐趣,每次她们大包、小包提回家时,爸爸一定笑道:“我的血汗钱又全部奉献给服装店了。”

柔儿穿上牛仔裤和套头毛衣,顺便擦乾眼泪,在失去那么好的两个人后,再失去谁,恐怕都已欲哭无泪。

她站在镜子前梳头发,觉得该修剪一下了,但现在哪有办法出去,一出去别人就会对她指指点点,可是她什么都没做啊,望着镜中的自己,一个鲜明的记忆突然跃入脑中,令她为之心痛不已,妈妈曾不只一次的跟她说:“噢,柔儿,你长得和我年轻时真是一模一样。”

但妈妈眼中不会有像她一样的焦虑,妈妈的双唇总是往上弯起,妈妈让大家都很快乐,她也从不给人伤心,让人难过。

嘿,你干嘛老把所有的罪往身上揽?一个声音冷哼道:苏茹又不想要亚伦,不然何必老找藉口留在纽约呢?他那么寂寞,半数以上的晚餐都以披萨打发,他需要的人是我,只是他自己还不太清楚而已,我恨苏茹,希望她死掉。

柔儿往书桌走过去。

几分钟后,苏菲亚扣门担心的问:“柔儿,午餐已准备好了,你没事吧?”

“你别烦我行不行?肉汤不马上吃又不会消失掉,会吗?”她烦躁不已的把写好的信塞进信封里。

邮车十二点半时到,柔儿一直守在窗边,看邮差下车后立刻跑下楼拉开门往外走。“给我就好,我也有一封信要托你寄。”

听到关门声,苏菲亚从厨房里冲出来说:“柔儿,晚儿不要你出去。”

“我不是要出去,傻瓜,只是去拿信而已,”她拉住苏菲亚的手说:“苏菲亚,陪我到晚儿回来好不好?我不要一个人待在房里。”


苏苑在周三傍晚就和安娜再开车回纽约去。“待在城里对我比较好,”她说:“我没办法再住在那间房子里。”

安娜说要陪她一晚,但苏茹婉拒了。“你看起来比我还累,我会吞颗安眠药直接上床去。”

结果她一直睡到将近十一点才醒来。饭店最高的三层楼全是供员工优先租住的房间,住了三年,苏茹陆续添购了大红色的天津地毯,骨董台灯,丝缎枕头和名气正往上窜升的画家的作品,隐然已有自己的风格。

不过苏茹最贪恋的是饭店的服务,她也爱满橱的名牌服饰,昂贵的鞋子和领巾,以及时兴的皮包,知道每天穿制服的饭店员工都在注意踏出电梯的她又穿了什么新衣服,那种感觉实在很美妙。

起床洗过澡后,她把自己包裹在长浴袍中,束紧腰带盯住镜中人看,眼睛还有点肿,看亚伦躺在停尸间里真可怕,那一刹那间,她回想起两人共度的快乐时光,想起每次听到他的脚步声时,自己兴奋的心情,泪水竟真的夺眶而出,葬礼上自己该哭的时候可多着呢,想到这里,她才意识到自己该作一些必要的安排,但不是现在,现在她需要的是一份丰盛的早餐。

她拿起话筒按下“4”,接电话的人是莉莉。“葛太太,我们知道之后都好替你难过,也都很震惊。”

“谢谢你,”苏茹照例点了新鲜果汁、水果拼盘、热蛋卷和咖啡。“还有今天各大报。”

“没问题。”

才啜饮第一口咖啡就有人小心翼翼的敲门,她飞奔去开门,站在那儿的果然是艾德温,英俊的脸上尽是关怀。“噢,亲爱的。”

他敞开双臂,她立刻把脸贴在她送给他当圣诞礼物的毛衣外套上,然后以不弄乱他头发的方式围住他的脖子。


柔儿和斯迪终于在遇五早上碰了面,虽然早就看过报纸,但乍见美得令人屏息的她本人,仍让他颇觉惊艳,蔚蓝的双眸、及肩的金发,她简直就是童话中公主的化身,她穿着简单的深蓝色长裤,白色丝质上衣和蓝白相间的夹克,身上有股天生的优雅气质,却也有着挥之不去的惊慌恐惧。

“我答应晚儿来见你,但她必须一直陪着我。”晚儿坐在她身后,听柔儿说她不肯独自前来。

或许因为有晚儿在,她的心情比较笃定,但即便如此,听到柔儿坦率的问题时,斯迪仍有些吃惊。“唐医生,你认为是我杀了葛亚伦教授吗?”

“你有任何理由认为我该相信吗?”

“我想任何人都会怀疑我,但我根本不会也不可能杀人,葛亚伦认为我和那些垃圾信件有关自然是一大侮辱,但我们怎么可能只因为别人误会我们就杀人?”

“我们,柔儿?”

闪过她脸上的是尴尬或是愧疚?斯迪见她没有出声,便再往下说:“柔儿,晚儿已把情况解释给你听了,你知道有多严重吗?”

“当然明白,常听晚儿和爸爸谈论她手上的案子,只是过去事不关己,所以我并不是很了解。”

“面对你的未来而充满惊慌是很自然的,柔儿。”

她低下头去,发丝散落,双肩往前拢,缩起脚来荡啊荡的,这几天晚儿常听到的呜咽声又出现了,她本能的想伸出手去安慰妹妹,却瞥见斯迪摇了摇头。“你很害怕,是不是,柔儿。”他温和的问道。

她却缓缓的摇头。“你不怕?”

她点了点头,哭着说:“不是柔儿就不怕。”

“你不是柔儿,那你愿意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黛比。”

“好可爱的名字,你多大了,黛比?”

“四岁。”


我的天啊,看着斯迪和一个彷佛是小女孩的柔儿交谈,晚儿在心中呐喊着:他没有说错,她不见的那两年中一定发生过很可怕的事,可怜的妈妈,一直自欺的认定她是被没有孩子的家庭抱去的,其实我早就看出她有所不同了,如果那时就有人帮她,我们现在还会在这里吗?写信、杀人的会是另一个柔儿,那个“她”会认罪吗?

“黛比,你好累了,是不是?”

“是。”

“要不要回房去休息?你的房间一定很漂亮。”

“不!不!不!”

“好,不去,不去,你就在椅子上打个盹好了,麻烦你帮我把柔儿找回来好吗?”她的脚放回地毯上去,挺直身子抬起头,呼吸也渐趋平稳,还把头发全拂到脑后去。“我当然又惊又慌。”柔儿回答他刚才的问题说:“但我既然没有杀亚伦,就可以把一切交托在晚儿的手上,”她朝晚儿一笑,再跟医生说:“如果我是晚儿,一定不想再要个妹妹,但我毕竟已来到人间了,而她也一直陪在我身旁,谅解我的一切。”

“谅解什么,柔儿?”

她却耸耸肩说:“我不知道。”

“我想你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

斯迪把握住时机,把晚儿已知道的事转述给柔儿听,在她失踪的那两年中一定曾发生过很可怕的事,可怕到凭她一个小女孩承受不了,所以才找别人来帮她,也许是一、两个,也许更多,所以她成为拥有多重人格的人,后来因为回到温暖的家中,那些多重人格无用武之地便渐渐隐去,直到双亲同时去世之恸再度唤起“那些人”。

柔儿静静的听完他的叙述。“你打算怎么治疗我?”

“先用催眠,再把过程全录下来。”

“如果在……另一个我出现时承认杀了亚伦,那你又该怎么办?”

回答这个问题的人是晚儿。“柔儿,陪审团毫无疑问的都会把矛头指向你,证明你精神上有病,或者证明你丝毫不知‘另一个你’所犯下的罪行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我明白了,也就是说凶手仍可能是我,信仍可能是出自我的手,晚儿,在法庭上曾有人以‘多重人格’做为辩解吗?”

“有。”

“有多少人因而无罪开释?”

晚儿没有回答。

“有几个,晚儿?”柔儿坚持要答案。“一个?两个?还是没有?没有人因此而脱罪,对不对?我的天啊,好吧,我答应合作,就算实情无法令我自由,但我们至少可得知实情,是不是?”

她似乎在强忍泪水,接着声音突然转为愤怒、高亢。“我只有一个条件,医生,晚儿得一直陪着我,我不要一个人和你待在房里,也不要躺到沙发上去,你明白吗?”

“柔儿,只要能让你舒服一点的事,我都愿意去做,你其实是个很好的女孩,只是这阵子正值低潮期。”

她突然嘲笑道:“干嘛对那呆瓜那么好?从生下来后她就没有做对过一件事。”

“柔儿。”晚儿想反驳她。

“我想柔儿已经走了,”斯迪平静的问:“对不?”

“对,她已在我的掌握之中。”

“你叫什么名字?”

“凯琳。”

“你多大年纪了,凯琳?”

“三十三岁,你听好,本来我是不想出来的,出来也只是为了警告你,如果你是想催眠她,让她说出那两年的一切,那你根本就是在浪费时间,再见。”

停顿了半晌,然后柔儿重重叹了口气。“不要再谈了好吗?我头好痛。”


周五早上林蓓茜接获那对即将迎接小生命夫妻的电话,他们说愿意出五十七万五千元买凯家的房子,她马上联络晚儿,却一直到下午找到她,结果令她大失所望的是晚儿竟说暂时不卖了。“我很抱歉,林太太,第一我不可能接受那么低的价码,再者我一时也无心搬家,我知道你花了很多心血,但我也相信你会谅解。”晚儿坚定的说。

她当然了解,但目前房地产不怎么景气,她当然也不可能轻易放弃。

“对不起。”晚儿又说:“但在秋天前我不可能有空考虑这个问题,我有客人在,以后再聊。”

她正和勃登在书房里讨论案情。“本来觉得和柔儿搬到公寓去是个不错的主意,但现在碰上这种事……”

“我明白,”勃登说:“但你最好还是尽快把这里卖掉,因为一旦案子开庭,一定会有大批记者假扮买主混进屋里来。”

“我都没想到,”晚儿拂开垂落的头发说:“勃登,你不知道我有多么感激你的拔刀相助。”她刚把包括柔儿见斯迪在内的事全说给勃登听。

勃登凝神倾听,不时做笔记,双眸炯炯有神,一袭深咖啡色西装给予晚儿稳定与依赖的力量,她知道他调查起事情来,向来钜细靡遗。

她静静坐在一旁看他重新看过笔记,这是他尚未退休前他们合作的固定模式,苏菲亚正上楼去,很好,她一定是看柔儿去了。

今天从斯迪办公室回来时,丧气不已的柔儿说:“晚儿,真希望当时出车祸的人是我,那样爸妈就还活着,你也不必辞去你心爱的工作,我真是个扫帚星。”

“不,你不是,”晚儿说:“你只是个四岁时倒霉被捉,不知受过什么折磨,二十一岁的现在又被莫名其妙卷入麻烦中的女孩,拜托你不要再自责个不停了。”

话一说完,晚儿突然哭了出来,又不得不拚命擦乾泪水,尽力专心开车。

现在回想起来,那一哭还真有用,柔儿马上既惊恐且懊悔的说:“晚儿,怪我太自私,以后你说什么,我一定配合。”

“我要你照唐医生要求的去做,写日记将有助于他了解你,还有别再反抗他,接受催眠。”

“我想该知道的我全知道了,”勃登轻快的语调,打断了晚儿的回想。“精神状况确实是一大重点。”

听见他强调这一点,令晚儿精神为之一振,看来他很了解自己将辩解的重点。

“你打算强调她混乱、退缩的心智能力?”

“对。”她等着他下一个问题。

“这个葛亚伦人怎么样?已婚了但太太那晚怎么不在?”

“她在纽约一家旅行社工作,工作天好像都留在城里。”

“难道纽泽西没有旅行社?”

“我也想过这个问题。”

“那个教授是不是会利用老婆不在诱拐学生的人?”

“我们的观念一致,”这个充满家庭温馨气息的书房刹那间幻化成昔日的检察官办公室,连爸爸的骨董书桌也变成了她用了将近五年的破办公桌。“最近有个罪犯才因强暴十二岁的女孩被控,罪名成立。”

“很好。”

“那个被害人现在其实已二十七岁了,她之所以重翻旧案,是由于十几年来饱受‘多重人格错乱’之苦,而这一切又全因为她在十二岁那年曾被强暴,无力自解,最后那位被告依强暴及心灵伤害罪被起诉,假释之请也被驳回,重点就是陪审团肯接受这名女士的证词。”勃登的眼眸如猎犬般一亮,立刻就抓到重点。“你想反其道而行?”

“对,葛亚伦对柔儿很好,她在教堂昏倒时,他马上就冲过去关照,还送她回家,现在回头看,才知道那或许不单纯,”她叹口气道:“这好歹算是个开头吧,我们的资料并不多。”

“好的开始就是成功的一半,”勃登很有信心的说:“再整理一些资料后,我就到克林顿去开始调查。”

电话又响起。“苏菲亚会接,”晚儿说:“幸好有她,她已经搬进来了,说不能只留我们两个人,我们继续研究……”

“没关系,待会儿再谈也可以。”

“不,现在就谈,”她坚定的说:“我太了解你了,木勃登。”

苏菲亚轻扣房门推开来。“对不起打扰你,晚儿,但林太太又打电话来,说有重要的事非找你谈不可。”

晚儿接起分机聆听半晌再慢慢的说:“我想我没有办法拒绝你,林太太,但我话也得说清楚,这是最后一次,我们周一早上会出去,十点到一点间你可以带她来。”

挂上电话后她跟勃登解释:“有个买主酷爱这地方,也愿意出高价等,所以星期一早上打算再来看一遍。”


葛亚伦的葬礼周六早上假克林顿大学附近的圣路克大教堂举行,师生齐聚一堂向这位教授致上最后的敬意,牧师娓娓道来亚伦的智慧、善良和慷慨。“他是位杰出的教育家……凭藉笑容照亮所有黑暗的日子……让学生找到自己的方向……朋友有难时,他总是体贴人微,尽力帮忙。”

木勃登站在一旁静静观察,对穿着一身黑搭配珍珠长项链的苏茹特别感兴趣,多年的警探生涯已造就了他对服装的敏感度,所以苏茹那一身名牌服饰才特别引他注目,就算把自己的薪水全贴进去,身为教授之妻的她应该也很难买得起那么昂贵的衣物,她或葛亚伦家有恒产吗?今天风大又冷,她却没有穿大衣,表示外套一定放在车里,这种天气举行葬礼真是要命。

她一路哭着伴随棺木而出,长得实在不错,但陪在她身边的竟是大学的校长,没有亲戚?也不是好友?勃登决定再跟下去。

刚才对于大衣的猜测终于得到答案,但见苏茹穿起一袭长貂皮大衣。


空中教堂的十二位委员固定在每个月的第一个星期六聚会,他们之中有几个对于霍金斯所做的转变并不全然满意,尤其是他那个自创的“奇迹神力”更好比邪教的诅咒。

他要求观众写信来,在每次节目的最后一段不是对着那堆信祈祷,求主赐予奇迹,就是干脆邀请亟需奇迹的人上节目,由他陪着一起祈祷。

“盖里森在坟里一定无法安息。”一名资深委员说。

海青冷冷看着他说:“捐款不是一直在增加吗?”

“是的,但——”

“但是什么?就因为有我个人的魅力,吸引更多人来奉献,才有更多钱给医院、退休家庭和南美洲的孤儿。”

他环视一周后又说:“刚接这个节目时我就说过要扩大影响力,所有的纪录我都看过,过去几年捐款一直在减少,不是吗?”

没有人回答。

“是不是?”他提高声量问。

所有的人都点头。

“很好,我建议不赞同我做法的人即刻退出这个神圣的委员会,散会。”

他大踏步离开会议室走进自己的办公室里,天白一向都在这里整理信件,把可供海青在节目中用的信函挑出来,其他的则堆在一起做背景,至于捐款向来就是海青亲自在处理,现在手边有一封信,她却真怕拿给他看。

“他们快开窍了,珂玲”,他跟她说:“总有一天他们会了解我选的道路,便是上帝的道路。”

“海青。”她紧张的叫道。

他立刻皱起眉头。“叫你别再用这个名字……”

“我知道,对不起,我只是想教你看……这个。”她把贝堤莎写来的信塞进他的手中。


葬礼之后,所有的教职员都随同苏茹到校长家中去用餐,训导长跟苏茹说没有想到凯柔儿病态到那个地步是他永远都无法原谅自己的地方。“辅导中心的尹医生和我有相同的想法。”

“悲剧已经发生,怪谁都没有用了,”苏茹平静的说:“不然我早该劝他把信交出去,不必等到确定是柔儿写来的之后再行动;亚伦也不该任由窗户大开;我更应该恨那个女孩,但我现在却只记得亚伦有多为她担心挂怀。”

老赖一向认为苏茹是个冰山美人,今天才觉得那样认定或许并不公平,她眼中的泪和颤抖的唇当然全是真的。

隔天早上他把这个想法说给妻子听时,露易莎却说:“少罗曼蒂克了,苏茹根本打心眼底恨起乏味的校园生活,要不是亚伦对她出手一向大方,恐怕她早就跑了,看看她穿的那些衣服,你知道我怎么想吗?我认为亚伦最近终于认清他妻子的真面目,而且不打算再妥协,那可怜的凯家女孩却正好帮了苏茹的大忙,让她坐收大利。”


周一早上准十点整,天白又来到了房地产仲介公司,早等在那里的林蓓茜说:“霍太太,这恐怕是我最后一次带你到凯家去了,所以你想看什么、问什么都不要客气。”

天白正需要这种开场白,海青在她临出门前犹不忘吩咐一定要想办法取得所有的资料。

“那家人真可怜,”她叹口气问道:“那孩子现在怎么样呢?”

看来霍太太并没有因为凯柔儿被捕而对那房子失去兴趣,为此松了口大气的林宿茜自然要以详细内情回报。“你应该想像得到这件事有多么震撼人心,每个人都好为她们感到难过,我丈夫是个律师,他说这案子要打赢除非能证明她精神有毛病,但这很难,因为我认识她们这么多年来,凯柔儿一直很正常,好了,我们上路吧。”

天白一路无语,推小丽一把她就能回想起一切吗?包括海青当日的威胁?

海青那一天的样子真的好可怕,其实当初也是他鼓励小丽去疼爱那只笨鸡的,每次一到后院,她那双向来只看地上的悲伤眸子就充满了光彩,她会跑过去紧紧的抱住那只鸡,结果海青竟因而提起木刀在天白面前一晃。“等着看好戏。”

他冲出去朝小丽亮了刀子,吓得她把小鸡抱得更紧,然后他就弯下腰去掐住它的脖子,让它咯咯直叫,小丽见状竟一反平日畏缩之态,想把鸡救回来,于是海青赏了她一巴掌,把她打滚到地上去,接着便挥刀斩掉鸡头。

当他把犹自冒血的鸡身扔到小丽的脚旁去时,连天白都觉得毛骨悚然了,但海青仍觉得不够,还一手拿鸡头,一手乱挥刀子,他的眼眸森冷,声调恐怖,说如果她胆敢跟任何人提起他们,他就会像杀鸡一样的杀她;对,海青说的对,唤起她对那天的记忆绝对可以让她永远封闭自我,或者彻底疯掉。

蓓茜对于她的沉默喜多过忧,根据经验,买家在面临投注钜款前,总是沉默凝重的多,她比较担心的倒是霍太太从未带霍先生一起来看过房子,把车开进凯家车道时,她忍不住提出了这个问题。

“我先生说我可以全权处理,”天白冷静的答道:“他很相信我,他喜欢什么,我最清楚。”

“我想那是他给予你的最高评价。”蓓茜奉承道。

她正要插钥匙时门开了,乍见穿着黑裙白衣黑羊毛背心的管家苏菲亚,天白有些不安兼不悦,万一这女人跟着她们,那她就没有机会放照片了。

幸好苏菲亚一直留在厨房里,使得放照片的事变得容易许多,每到一个房间,天白一定不忘往窗前一站。“我先生要我确定这里和每户邻居都有适当的距离。”她如此解释,到小丽的房间时,她看到桌上有本活页本,封面微微拢起,里头夹了枝笔。“这房间确实的坪数是多少?”她走到窗边的书桌旁。

蓓茜果如预料中的打开背包找平面图,天白立刻掀开活页本,发现只写了三、四页。“唐医生要我……”的字句映入眼帘,这是小丽的日记,如果能整页看完多好。

她迅速从口袋中掏出照片塞进大约是第二十页的地方,那是他们第一天刚带她到农舍去时海青帮她照的,小丽站在那棵大树前,穿着泳衣的身子抖个不停,抱住自己猛哭。

这次海青为增加效果,特别割下她的头贴到下面去,看起来就像是双眼红肿、头发散乱的小丽正往上看她没有头的身子。

“这房子的隐密性是无庸置疑的。”蓓茜跟她说这房间有七坪大,做卧室正适合。


同一个时间里,柔儿正好在斯迪的办公室中。从这个星期起,斯迪已特地挪动了自己的时间,以便从周一到周五,天天从十点起就能和她碰面,另外还为她安排了画图及写日记的治疗课程,上周五已先叫她拿六本有关“多重人格错乱”的书回去看。

“柔儿,”当时他交代道:“要你看这些书,是要你明白大部分有你这种病的女患者在童年时都被虐待过,所以像你现在这样把自己封闭起来,我想曾帮你熬过那两年的诸多人格在你父母仍在时都失去了作用,直到最近才被迫回笼,看完这些书后你就会明白多重人格的出现通常都为了帮助你,而不是伤害你,希望你能协助我跟她们聊聊。”

今天早上他特别提早安置了摄影机,如果晚儿想在法庭上运用这些带子,那他更得小心不能让人误会画面全是他一手设计出来的。

晚儿和柔儿进来时,他也先说明了今天他要摄影,再跟柔儿说:“时机适当时,我会放给你看。”然后他开始催眠,柔儿本来紧捉住晚儿的手,但在转移注意力,闭上双眼遵他所嘱的放松之后,手就溜掉了。

“你现在有什么感觉,柔儿?”

“很伤心。”

“为什么伤心,柔儿?”

“一直都很伤心。”她的声音小了点,似乎有点口齿不清。

晚儿看到她倾身向前,表情转为柔和,再转为稚气,斯迪说:“我想我现在是在跟黛比讲话,对不对?”

回答他的是羞怯的颔首。

“你为什么伤心,黛比?”

“有时我做错了好多事。”

“比如说哪些事,黛比?”

“放过那个孩子,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胡说什么。”

那是上周五听过的愤怒声,晚儿紧张得咬住下唇,但斯迪却似乎毫不受影响。“凯琳,是你吗?”

“你明知道是我。”

“凯琳,我并不想伤害柔儿或黛比,她们已经够可怜的了,如果你想帮忙她们,为什么不肯相信我?”

一串愤怒尖锐的笑声令晚儿打心眼底“冷”起来。“我们不能相信任何男人,看看葛亚伦好了,他对柔儿不是好像不错,结果现在把她卷进了什么麻烦中?他死了真是活该。”

“你不会真的很高兴看到他死掉吧?”

“我还恨不得世上从来没有过他这个人呢。”

“要不要就这个话题聊一聊?”

“不,我不要。”

“那有没有写在你的日记上?”

“本来今天早上是要写的,但本子被那个笨孩子拿去了,就不知道她拿去干什么?根本连字都不太会写。”

“还记不记得你本来打算写什么?”

一个嘲弄的声音说:“你应该比较想知道我不肯写出来的东西吧?”


在回家的路上,柔儿照例一脸倦容,在吃完苏菲亚帮她准备的午餐后就决定去睡一会儿。

晚儿则坐回书桌前整理资料,陪审团决定在十七日星期一起诉,只剩两个礼拜了,检察官这么快就找齐了陪审团只代表了一件事实:他已胜券在握,而他的胜算也的确很大。

桌上还有一堆信,她本来只是一封封的掠过,直看到贝堤莎三个字时才猛然煞住,不是那个认出柔儿的收费员吗?晚儿记得爸爸曾由衷的感激她,但后来也因为她老是重提往事而不得不疏远她,不过不管如何,贝堤莎本质上应都是出于好意,去年九月她还写过一封问候信来,这封信应该也是大同小异吧?晚儿抽出信来看,上面还附了她的电话号码,请晚儿务必打通电话过去。

电话才响一声,堤莎就接了,知道对方是晚儿,简直大喜过望。“噢,我要跟你说一件事,”她哗啦啦的直说:“霍金斯亲自打电话来说他不相信催眠术,他邀我去上他下星期日的节目,说要向上帝祈求,请祂跟我说当初到底是哪个浑蛋绑架了柔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