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激情留学与浪漫爱情 上头版新闻的西雅图国道惨祸

清晨。美国西部。从旧金山通往西雅图的那条长长的98号高速公路上,一对如胶似漆坠入爱河的中国年轻恋人驾驶着飞驰的跑车,时而依偎在一起亲密接吻,时而共同放声致天上的酒神乐曲(美国国歌《星每旗》曲调)。

嗅——朋友们,为我们祝福吧!

西雅图在召唤我们!——

没有比这一情景更叫人羡慕和受感染的了。那一辆辆迎面而来或从身边擦过的飞车上,友善的美国朋友们都带着微笑向他们投来祝福的目光。

飞车冒着白烟,路上飘着雪花。东方恋人进入了忘情的那一刻。

突然,飞车的轮下银光一闲,那结成冰碴的路面冷不防像从地心蹿出的一头猛兽,狰狞地嘶嚎一声,顿时载着那对幸福甜蜜之中的中国青年男女的飞车如同一只纸糊的玩具,被甩出高速公路,直向几十米深的沟壑翻滚而去……

次日,发生在98号公路上的一对中国恋人的车祸上了当年《尤金纪事报》的头版新闻。那警察拍下的车身毁坏的现场照片令人不寒而栗。当我在采访中看到当时刊出的这则新闻图片时,简直不敢相信那辆破碎得像被大铁吊压过几次的轿车下面还能有生灵出现。

但死神确实放过了两个生灵。

这是40年前的一幕。那起震惊美国俄勒冈州的车祸主人就是本书的主人公,后来成为美国政坛明星的李琬若女士和她的丈夫陈宝和先生。

那时陈宝和还不是李瑰若的先生,他们是一对在异国邂逅的恋人和普通留学生。

俄勒冈州境内从前一天就开始普降雨雪,零星的雪花依然飘扬着,向田野和公路撒去,雨雪间是阵阵刺骨的寒风……

宝和!宝和!——不知过了多久,被半途抛在斜坡上的琬若姑娘醒来了。她睁开眼睛,看到那混沌的天空,好像就在屋顶上面那么压抑地笼罩着她的视野。再轻轻地歪过头看了一眼:是高高的与天连接的绿色大坡头。转过头又看另一侧:是同样深深的绿色斜坡头……我这是在哪儿?在干什么?琬若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她抬手使劲拧了下脸颊,生疼生疼。啊,原来我还活着!脸上怎么会有血?她突然神志清醒起来,像从班梦中醒来,于是第一个反应是她的男友在哪儿?还有他驾的老爷车呢?

宝和,宝和!——旷无人烟的高速公路边的那条峡谷里,琬若使尽全身力气喊着。但她发现嗓子冒着的是火,一点儿声响都没有。她急了,一个翻腾,身子坐了起来。再重新转过身去。

啊——她看到了:那辆她刚刚还在上面与恋人甜蜜亲热的车子翻在了沟壑的底谷里,车形已变得像被人踩过的一只纸蝴蝶,只有几缕冒着的青烟证明它是一辆刚刚出了大祸的残车。人呢?人在哪儿?琬若拼命地奔过去,那一刻她的冲刺可以用飞箭来形容,但却是跌跌撞撞的飞箭。

她最终在翻了个的车门边上见到了已经不省人事的他。

宝和,你要挺住,要挺住呀!琬若抚摸着血肉模糊的恋人,眼泪和泣唤一起进出,如同被遗弃的狼崽在绝望地嚎鸣。

宝和一点儿也没有知觉,只有那魁梧的身躯使琬若感到异常沉重。她想用自己的娇小身子架起他,却马上意识到这是徒劳。上面是五十多米高的大斜坡,即使空身一人爬上去也会喘息不止。

宝和啊,让我怎么办呀?琬若不由得哭出了声,她想唤醒恋人,以求帮助,但血肉模糊的宝和依然如死了一般。

琬若直急得两眼猖雨纷飞。突然,她抬头看到高速公路上掠过的车影,于是放下宝和,不顾一切地拼命爬向公路,然后毫无顾忌地站在公路边,使劲向过路车招手示停……

也许是雨雪天,又在人烟稀少的西部,长长的高速公路上难得见到车影。她一直等呀盼呀,终于看见远处有一辆面包车驶来。

停车停车。琬若挥手又蹦脚。

来车戛然而止。那车上的司机看到满脸是血的中国姑娘,立刻明白是出了车祸。但令琬若想不到的是那司机不仅没有下车,反而重新启动马达,疾驰而去。

上帝,怎么会这样!琬若急得快发疯了。

她仍拼命地向空无一车的马路中间招手,哭喊着:你们救救宝和呀!救救他吧……

不多久,从她身后相反方向又急驶而来一辆车,见有人招手,便靠边停了车。那车上跳下的是一位牧师。他看了看琬若,又看了看翻在公路下的车,问道:打电话给911了吗?

琬若摇摇头。

正在这时,只见一辆救护车闪着红灯,已来到了他们面前。

琬若猛然间明白了,原来刚才那位没有停车的司机,已经为他们打了急救电话。这就足美国式的救护方式。因为他们在为伤者争取每一分钟最宝贵的时间。

看到前来救助的牧师和救护车,琬若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宝和?宝和!你在哪里?昏迷中的琬若并没有停止脑海的活跃思维。她的活跃性格连同活跃的思维重新将她拉到一次赴美留学不久的同学聚会——

那次聚会是琬若终身难忘的。当时有位长得温文尔雅、体格健壮的小伙子就坐在她身边。

请问您是学什么专业的?

电机工程。

您是哪省人?口音这么熟悉。琬若好奇地盯着这位大同学,问。

天津。父母现在还都在那儿。

哇,太巧了,我也是从天津到台湾的呀!本来说话就爱一咋一呼的琬若,没有想到在他国异乡能遇到海河畔的同乡。她高兴地惊叫起来,惹得其他同学纷纷投来目光。

于是满屋的留学生同学哄堂大笑起来。坐在琬若旁边的陈宝和被弄得满脸通红。

而当年正是小伙子——不,在李琬若眼里是大哥哥的陈宝和这老实巴交的样子,使她宁静的情怀跃然跳动。

能问一下你是什么时候离开天津到台湾的?琬若有意把话题引下去。

1948年10月。我是乘最后一班美信轮离开天津的……小伙子不经意地多说了一句,却让李琬若小姐惊喜地跳了起来。

天,我也是乘最后一班美信到的台湾呀!哈哈哈……太巧了,太巧了,就像小说上描写的那样……

琬若兴奋得握起两个小拳头使劲地在桌子上敲了起来。真是不可思议的巧合!

琬若小姐,恐怕更多巧合的事还在后头呀!当日参加聚会的田长霖教授和几个同学应声围过来,把李琬若和陈宝和绘拱到了感情的火炉边。

哇,我真感到这儿的气候温暖。这已经是同学聚会后的某一个日子。琬若轻轻地解去飘逸的外套。

我帮你拿着。并肩走在旧金山绿荫大道上的陈宝和接过琬若的外套,放在自己手中。

晤——对了,我到旧金山时间还不长,今天需要到州立大学办个注册手续。你有事吗?能不能陪我去一趟?

当然可以,坐我的车去吧。

行。我们现在就走。

宝和动作敏捷地打开车门。琬若笑逐颜开地钻进车子。

我进去啦——到了办事的地方,琬若下车后说。

去吧,我在这儿等着。宝和说。

怎么会这么长时间呀!原来以为几分钟就能办成的事,却用了两三个小时。琬若急得不知所措,而那些美国工作人员似乎在有意拖延时间。

完了,第一次约会就要泡汤了。最后,琬若带着一副肯定失败的心情向外走去。时间就是金钱,美国在五六十年代就已经流行这样的名言,尤其是中国台湾来的留学生们,谁不在为自己的学业和生存与宝贵的时间赛跑?

办好了?上车吧!当琬若刚刚走出校门口,宝和已经将车停在她跟前。

你一直在这儿等着呀?琬若惊讶地问。

嗯!你不出来我怎么能走呢?小伙子一脸真诚。

琬若感到非常抱歉。可等她上车后,小伙子却飞步下车跑开了。哎哎,你到哪儿去呀?琬若急得叫喊起来。

小伙子不说话,指指楼群里的卫生间,便迅速消失在琬若的视野外。等他再回到车上时,琬若轻轻地问道:几个小时里,你就没有离开过车子?

哪敢?我怕你出来找不到我着急。小伙子说得自然,但姑娘听后心头却热浪滚滚……

这一刻,琬若决定了一生最重要的选择。

琬若还在昏迷之中。但她的脸上却漾起甜美的笑容……

这是李琬若第一次到达美国后看到美丽如画的夏威夷后露出的欢笑。时间是在她这不幸车祸的前两年。

那年李琬若中学毕业后原本志愿报考的是台湾大学,但偏偏在这个时候一位充满魅力的成熟男人的一番动听的话,点燃了从小有志于公众社会工作的少女之心。

Lily,我看你在台湾就是一个很愿意为大众服务和关心他人的好学生,你将来应该去美国攻读社会工作专业。第一次有人用这个英文名字称呼并跟她说这话的是毕业于哈佛大学的姐夫胡光泰。姐夫这么夸小姨于是有道理的。1956年,大陆和香港的部分地区经历了特大自然灾害,正在台湾读中学的李琬若因为有个当立法委的父亲,所以经常能看到有关这方面的报道。那一天,李琬若从父亲看过的一叠报纸上剪下灾难中的大陆和香港百姓受苦的图片报道,自己用糨糊贴在一张硬纸板上,然后组织同校的同学排成长长的队伍,上街为灾区同胞募捐。她的义举当时在台湾引起各界强烈反响,包括一向严厉教育她的父亲也十分欣赏小女的行为。

既然我们都是从大陆过来的,为什么就不能直接向正在受灾的大陆同胞们给予物品支援,而非得辗转他国,耽误很长时间呢?一日,琬若见客厅里的父亲与台湾几位政要在闲谈如何将岛上居民们募捐的物资送达香港和大陆同胞手中时,那种无计可施的窘况时,大声插话说。

琬若,这儿有你说话的地方吗?一向在政治上不敢越雷池一步的父亲,慌忙阻止女儿,然后带着歉意向落座客厅的来宾连连表示是女儿童言无忌。其实琬若从父亲的表情里看出,她的话很得父亲的欣赏。不是吗,那次代表全岛青年学生上台演讲就是父亲亲自领着她站在镜子面前,一遍又一遍地对口辅导的结果嘛!

中学毕业,姐夫的一句话使骨子里喜欢为公众事业服务的琬若,考取了当时很少开设社会工作专业的台湾中兴大学。在这里她运气还是那么好,碰上了一个钡她走进新兴社会学科殿堂的导师——同样留学美国并毕业于哥伦比亚大学社会工作系的叶楚生教授。叶是位年轻而充满活力的盘教师,漂亮、娇巧,头发总是梳得光光的,流利的英语,说话时那种叫人激动的神情,一直都是琬若眼里的偶像。

Lily,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美国国务院正在全世界招考一批青年领袖到美国培训,这是我刚从美国驻台新闻处的一份内部材料上看到的,你应该争取这个机会。据说全岛可能只招一名,他们的基本条件里有一条是必须英语好。你的英文发音很好,完全有可能竞争到这个名额。一天,叶教授兴冲冲地找到自己的学生,把这振奋人心的消息告诉了琬若。

能到美国去?那太好了!在五六十年代,台湾人特别是年轻人,简直把美国看做天堂,几乎所有有志向的青年都把到美国留学和定居看做是人生最好的理想与梦想。尤其对那些女孩子,出国比穿美国袜子比用美国香水更为时髦。对美国的懂憬则是所有台湾青年们当时共同的梦想,我们的主人公也不例外。

报考,测试,比赛,琬若连连夺冠。她因此成了全岛第一位参加美国国务院世界青年领袖培训计划的代表,前往美国社会考察体验,那时的美国政府为了拉拢人心,选取年轻的学子到美国考察就是其中的一招。汤姆大叔想让这些年轻人了解美国,并借他们传播美国的理念。

大学时代的李琬若就是这样有机会比她同龄的年轻人捷足先登到了美国。用她自己的话说,那半年的美国之旅是她所度过的最张扬个性的时光。为什么?四十多年后的李琬若告诉我:那次我是代表青年学生去的美国,所以我特别注意表现我是一个中国人,一个中国形象的青年人。我在公共场合一直穿的是旗袍,头发也是东方式的古典发型。我带去了筷子,教美国人学用筷子吃饭;带了毛笔,教他们写方块汉字。美国政府为了让我回来后宣传他们如何如何的好,所以安排我参观和居住的家庭都是好地方,而我也没有忘记让美国人了解中华文化。那阵子,我用英语到处讲演。在14个国家的26名代表中,我是唯一来自中国台湾而且是年纪最小的一个。也许因为我年少而爱说话,培训团的团员们一致把我选举为在纽约召开专题大会的主席。这使得我更加有机会表达我们东方人的心声。后来我们被分配到各个固定地点实地考察,我就到了在密戢根州的马丁夫人家。她待我太好了,怕我见不到中国人而感刭寂寞,便在周末特别安排我参加密西里根大学的中国同学会聚会。这在当时是我很愿意和高兴的事,每次去之前我总要打扮一番,结果问题就出来了。哈哈哈……李琬若跟我说这话时,她丈夫陈宝和先生也在一旁,于是她忍不住大笑起来。

为了调节气氛,我在旁开涮起来:陈伯伯,你年轻时那么帅,肯定也像李琬若阿姨那样有不少追求者吧?

从来就很少说话的陈老先生上当了。只见他认真地看了一眼太太,然后非常明确地说:那时追我的女菝子多得很……见我们在一旁都快笑弯腰时,他又特意补充道:五六十年代到美国留学的中国学生中男女比例为七比一,而我和追求者的比例是倒过来的七比。

啊哈哈哈……我和李琬若早已笑得前仰后台,陈宝和先生则站在那儿像做学术报告那样的一脸认真。他的样子更加惹得我们爆笑。

陈宝和先生的故事还是留在后面再讲吧。

当时身为考察学习团成员的琬若姑娘由于她赴美的身份,再加上她正值青春妙龄,那些远离宝岛的台湾男学生们见了如此一个名角儿,不免都会想人非非的。其中一个叫Ceorge的男孩子捷足先登了。

Lily,你不是很喜欢美国吗?那你就别回台湾了,就留在这儿,我保证负责帮你办好留学手续。我认识一个律师,他专为那些移民换成学生身份。

不行。我是美国国务院邀请来这儿的,如果不回台湾那影响有多不好?不行,我必须先回台湾后再到美国来留学。李琬若一听就紧张起来,慌乱地摆脱George握过来的手。

也许琬若听了这位男孩子的话以后就不会有我们文章开头的那幕惨祸,当然也不会有本书另一位主人公陈宝和这个人了。但充满个性的李琬若就是李琬若,所以当Ceorge这个毛头小伙子无论怎么想法追遍了美国大陆想逮住心中的祝英台,最后我们的琬若小姐还是按时回到了台湾。不过她内心很长时间里一直没有放下那段应该说是非常珍贵的牵挂。

李琬若身边有条爱狗也叫George,这是少女时期留存在心中的一段纯洁而甜蜜的记忆。

昏迷中的琬若因为还不知伤痛,所以她一直沉湎在那些甜美的往事之中。她的脸上依旧挂着笑容……

这是她作为考察学习团成员的两年后,以留学生的身份正式来到美国后露出的开怀欢笑。

这时她的身边,已经有了一个永远挥之不去的高大而执着的男孩子,他就是陈宝和。

但陈宝和从来不是那种捷足先登者。

多情而叉具有明星效应的李琬若在离开台湾赴美留学前,家里给她介绍了一个正在美国哈佛大学上学的王姓博士生。那王博士生出身豪门,在美国留学时就有一辆十分讲究的豪华车。琬若从台湾到达旧金山后,王博士生几乎每星期都要驾着豪华车来接琬若到当地的法国餐馆,或者去博物馆以及不断出席上流社会的各种聚会。尽管如此,琬若始终对那王博士不来电。自从认识天津老乡陈宝和后,琬若突然一下意识到再同王博士生整天乘着豪华车、吃着山珍海味特别乏味。

Lily,我带着你去一个跳舞的好地方。那儿很大很大。陈宝和则完全相反,明白人都知道在那些大地方跳是不要花多少钱的。而那些灯火阴暗的小地方才是要花大钱的高级舞场哩。

心里有数的琬若笑笑,不知咋的就跟陈宝和走了,并且两人跳得特别开心。

琬若爱看电影,尤其是爱看悲剧故事片。每逢这样的影片,她总是随着主人公的悲欢离合而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

一旁的陈宝和冷不丁地冒出一句:那都是假的。弄得琬若不知是哭还是笑。

再这样我就不跟你来往了!琬若没好气地通牒道。

小伙子立马不敢吭声。最后还是琬若娇嗔地先开口说一声傻,他才真的连声嘿嘿傻笑起来。

琬若觉得这是一个透明而可以信赖的人。

那天,王博士又打电话约琬若到旧金山一家很著名的上海餐馆吃饭,而偏偏一个多小时前陈宝和也说要带琬若到一家上海餐馆吃饭。无奈撞车,琬若向那博士生推说她有事。

可当她挽着陈宝和的胳膊走进那个上海餐馆时,正迎面看到王博士也在里面与几个男同学就餐。琬若灵机一动,故意挽着宝和的胳膊,目不斜视地径直走进餐馆。

吃完饭后,陈宝和心血来潮,说要带着琬若到又便宜又能聊天的海滩去玩。谁知陈宝和的老爷车半路抛锚,正当琬若满头大汗帮着修车对,那博士生开着漂亮的豪华车从他们身边驶过。

哈佛博士生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狼狈不堪的琬若,什么话也没说,从此也再没有找过她。

来,吃这葡萄。陈宝和似乎什么都没有觉察一样,到了海边的沙滩后,他粗粗咧咧地捧来一大串葡萄,然后一个一个地剥给琬若吃,一边剥着一边说道:这绿的没籽,但不是最好吃;红的很香,可有籽,Lily你喜欢吃有籽的还是没籽的?

琬若瞧着实心眼的陈宝和,把头紧紧地依在他结实的胳膊上,亲呢地喃喃道:是你给的我都爱吃……

陈宝和听后先是一愣,继而手忙脚乱地猛剥起来,然后又连连将一大申葡萄塞进琬若的嘴里。

哎哟哟,慢点慢点嘛!

哈哈哈…一看你吃得满嘴都是紫的,像只鸠鸠鸟。

好啊,你敢拿我开心。瑰若跳起来,紧握起两个拳头,使劲地捶在那个像铜墙铁壁般的宽阔后背上。

好舒服啊!再来几下再来几下!宝和痛快得仰头高喊,琬若则瘫坐在沙滩上使劲摇晃着累酸了的双臂。

一缕晚霞映托下的金色沙滩上,这对中国年轻人热烈地拥抱在一起,他们的身后,是拖挂在宁静如镜的海面上的一个长长的倒影……

琬若在清澈的海水中看到了自己那张幸福的笑脸。

不久她写信把陈宝和的事告诉了父亲,而这次父亲出乎意料地很快来信同意女儿与这位天津老乡交往。父亲说,他托熟人去问过女儿男朋友的中学和大学教师,他们都说陈宝和是个品学兼优且非常有正义感的好孩子。所以父亲很放心。

好啊,我说英雄同志,你竟然把最精彩的历史给我毖瞒了?交待吧!英雄同志!在瑰若的不依不饶下,小伙子讲述了他的家世与他独去台湾后蒙受不白之冤的一连串传奇——

陈宝和的家在天津是个有名的工商家族。

父亲陈洁清是纺织界的老大,任天津市纺织会长,信奉基督教,每年要把赚来的钱分出20%以上捐献给教会。宝和的父亲做善事不愿让别人知道,儿子长大后兢每次都让宝和拿着支票交到教会。

天津解放前,国民党政府以引诱手段鼓动有实力的工商界名人将企业迁到台湾。珠宝和的父亲也列入其中。怎么办?陈老先生俯视着成片亲手创造的家业,就是舍不得离开天津。但紧张的时局又让他不得不考虑儿子的后路与前程,于是在美信轮最后一班离开天津时,老人家才匆匆忙忙用了十几根金条换得一张船票,终于将儿子送上了挤得人满为患的轮船。

孤单一人的陈宝和到台湾后没多久,他父亲委托照顾他的那个人因为赌输了钱,卷起铺盖不辞而别。从此年少的陈宝和在举目无亲的台湾岛靠打工度日和上学。

那时国民党刚到台湾,整个小岛上充满了恐怖的清理队伍运动,如果一个没有任何背景的人尤其是年轻人,那么情报机构就会把你定为危险分子而列入另册。陈宝和像所有从大陆过去那些没有任何背景的人一样,每天小心谨慎地生活着,即使这样,仍有不少人因为一句牢骚话便被关押入狱。由于没有家里的经济支持,宝和只能长期住在一个旧仓库的工作间里。后来考上了台湾大学,但他仍然连一把学习用的计算尺都得向同学借,更没有钱支付住宿费。

大二时,著名学者傅斯年来到台大当了校长,傅校长看到大陆来的多数同学非常困苦,便向当局申请免费向穷学生发放公粮和助学金。第二年傅斯年又想法为学校盖了学生宿舍楼,像陈宝和这样没有家的大学生们都搬进了免费校舍。可就因为傅斯年做了这些事,在一次议会质询会上,一个大炮议员向傅斯年发难追问。剐直不阿的傅斯年受不得别人蓄意恶毒的指责,当场心脏病发作,昏倒在会场,第二天因抢救无效而死亡。当消息传到台大,全校师生震惊和愤怒了,他们因此发起了一场声势浩大的示威游行活动。深得傅斯年校长恩泽的陈宝和是此次示威游行的学生领袖之一。而后来事情闹大了,国民党台湾政府开始镇压,那些在示威游行中出头露面的人都被特务机关列入了黑名单中。陈宝和自然是其中的萤要分子之一。但生性耿直的他并不知道当局已经在他的档案里塞进了黑色记录。

大学毕业后,他同所有毕业生一样,被送进预训班进行为期一年的严酷军训。他努力刻苦,但到头来总是被评为戊等兵。有一天他终于忍不住找到指导员,人家看了看他,然后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说你没有被关进黑牢就算便宜了你,还梦想什么?陈宝和这才知道他在台湾已经彻底投有了前途,鄢特务机关档案里的记录永远像幽灵般盯着他日后的一举一动。他几乎绝望了,无数次独自站在惊涛拍岸的海边,遥望北方,一遍又一遍呼喊着在大陆的亲人,但天不应地不应,只有望不见边的苍茫大海……

后来,他找到在台湾建国中学的教务主任佟本仁先生,由于佟先生在天津中学任教时就是脓宝和的老师,对他非常了解,所以出面担保,才使陈宝和有了出国深造的机会。

这是青年时代的宝和心头的一个永远的痛。

当他原原本本讲给琬若听后,瑰若的心头一下堵得发慌,心儿顿感阵痛……

琬若从一阵阵的心痛中醒来。

她睁开眼睛,看见的是一片白色:白的窗帘,白的墙壁,白的床单……晤,我住进了医院?哪个医院?在什么地方的医院?她想知道,但没有一点力气,也没有人帮她。看不到熟悉的面孔,更没有亲人。

宝和呢?他在哪儿?他怎么样了?啊?我要知道呀!快告诉我……

她想说,但感到的只有疼痛,那种浑身透骨的剧烈疼痛。而这疼痛使她一下叉昏迷过去,并且将她带回到了那个疼痛的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