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发配牛背驼)第三节

“侯老师,还要吗?’“我也不知道瓦片烂了多少,暂时取一桶,如果不够我们再来取。”

“那我先回家取梯子。”魏官走到场镇,主动要求回家取梯子。

秋云为了考研,十分用功,她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起身后坐在窗前听英语广播,看见侯海洋穿了一件旧衣服站在院中,脚边放着一个桶.

过了一会儿,一个学生扛着长梯子过来。两人动作麻利地将梯子搭在屋檐上。她纳闷地想:“侯海洋要做什么?”

侯海洋将梯子安好,抬头看看天,天空仍然飘着乌云,有下雨的迹象,他赶紧顺着梯子上了楼,查看一翻后,开始翻捡瓦片。二道拐小学也是这种瓦房,侯海洋从小就跟在父亲屁股后面上房揭瓦,对这一套技术很熟悉。

秋云是城里姑娘,从来没有做过这些事,她站到院子里看热闹.平房顶部呈倾斜状,侯海洋站在上面摇摇晃晃,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她喊道:“侯老师,小心点。”

侯海洋手拿一块烂瓦,晃了晃,故惫举鸡独立的姿势站立,笑道:“没事,我练过轻功。”秋云心揪紧了,双手在嘴边圈成喇叭,道:“你别乱走,小心滑下来’

侯海洋充满了活力,还有一种敢作敢为的气质,与秋云以前接触过的大学同学不太一样。看着房顶上忙活的年轻人,她暗道:“诸凡与侯海洋相比,诸凡是大学本科,现在又在读研究生,知识水平肯定高过触侯海洋,但是他肯定不会到房上去揭瓦。”想到了诸凡,她一阵心烦。

刘清德制止了侯海洋拿石灰的行为,心情甚是舒畅.其实这些石灰值不了多少钱,让侯海洋拿一些完全是小事一桩,只是侯海洋不服管教,屡次让自己不爽,他就是要让这个小年轻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新乡学校是他的领地,副校长王勤根本不在他的眼里,甚至校长代友明也只是他手里的木偶。他背着手,披着外套,漫步在学校里,就如老虎在巡视自己的领地。在教室走了一会儿,他来到了教师平房.刚到门口,遇到了匆匆出门的邱大发。

“邱大发,走这么快,饿死鬼投胎啊。”

邱大发走得匆匆忙忙,听到刘清德的声音,马上停下脚步,脸上显出招牌式的笑容,道:“刘主任,星期天森休息”·

刘清德含糊地道:“四处转转,转转。”邱大发考了育喊·道:“今天晚上不开伙,我去买把面,晚上吃。”

刘清德骂了句:.你们这些人好吃懒做.饭都懒得煮,天天吃面.

在巴山.米饭为主食.在比较贫穷的农村,面条是一种集、有客人来时,妙点小菜,抓一碗成菜,煮碗鸡蛋面条放在中间。就是迎接容人的主菜.新乡学校里,面条还不至于被当成主菜。只是由于制作方便,成了牌友们的首选食品。

邱大发赔笑道:“刘主任你忙,我先去了。刘清住挥了挥瀚扇般的大手,道:“去吧,去吧.

邱大发这才飞也似的离开。

刘清德望普邱大发,骂了一句:“这个兔患子,跑得倒快.从邱大发畏缩的眼光中.他得到了极大的满足,背着手进了小院。

秋云站在院子里.抬着头,耳出了一段雪白的脖子,这段阵子与新乡女人不一样,优雅、细嫩。

刘清德咽了咽口水,眼光在秋云的胸部停留片刻,又朝上移动,在那一段漂亮脖子上遗巡。当眼光顺着秋云视线方向朝上移动,看见长长的木梯子以及上面的人。他的目光顿时变得冰冷,上前一步,吼道:“侯海洋.你给老子下来!

秋云的注意力全部在侯海洋身上,被突如其来的吼声吓了一大跳。

侯海洋扭头看了一眼在底下咆哮的刘清德,没有理睬他,仍然不紧不慢地在上面捡瓦。教育局老大彭家振不喜欢侯海洋,刘清德要给侯海洋下马威,这是最初故意找碴的原因。后来,两人的矛盾就与彭家振无关,而是男人与男人的矛盾。新乡学校绝大部分老师在他面前都是恭敬有加,唯独侯海洋敢于在他面前动手动脚,他必须要找回面子。

刘清德吼道:“你给我下来!

侯海洋好整以暇地道:“还没有捡完,捡完就下来。”

刘清德取出香烟,慢慢地吸了起来,吸到两三口,他将香烟往地上一扔,上前抓起梯子就走。

魏官颇为畏惧这位黑脸的老师,怕归怕,他仍然鼓起勇气守在梯子前,怯生生地道:“这是我家的梯子。

刘清德不耐烦地伸手将魏官的手拨开,道:“爬开,让侯海洋来找我要梯子。”

侯海洋视线一直没有离开不怀好意的刘清德,当刘清德搬走梯子,他没有丝毫犹豫,抓起了身旁装着水的桶。

秋云根本没有想到刘清德会直接搬走梯子,道:“刘主任,你别拿走梯子,小侯老师还在上面。”

“房屋是公家财产,不能谁都在上面乱整。而且,站在房顶上太危险,若是出了事,谁来负责,这是无组织无纪律的表现。”刘清德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脸皮抽动数下,扛着梯子就要走。

随着刘清德的咆哮声在小院响起,陆续有老师出来看热闹。

刘清德扛着梯子,对站在走道的老师们道:“现在的年轻人无组织无纪律,三天不打,就真的上房揭瓦了。”他抽掉梯子,开始调侃被困在楼上的侯海洋。

正暗自得惫时,一桶水从天来而降,浇到了刘清德的头上.水里还有些泥浆子,全部糊在了刘清德的头

秋云吃惊得用手捂住嘴,她没有料到侯海洋如此大胆,居然敢当头泼水。

刘清德被这一桶水浇得麻木了,过了半天,他才醒悟过来,将淋湿的外套脱下来,提着梯子,走到院子中,开始破口大骂:“小兔崽子,你给我下来,他妈的,你活得不耐烦了.”

“快点滚下来,老子打死你,小兔患子。”

刘清德跳脚大骂,甚至还想架着梯子到楼顶上去.他在愤怒中保持着一些理智,这种十八九岁的年轻人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最是胆大妄为,若是在楼顶上打起来,谁吃亏还真说不清楚。

“不好惫思,水桶打倒了。”侯海洋大声说了一句,他根本不理睬刘清德的辱骂,点了一支烟,有条不紊地继续捡房子,将刘清德当成不存在。

众老师都在围观,他们在内心深处是支持侯海洋的,幸灾乐祸地看着如猴子一般在院子里攀跳如雷的刘清德。

刘清德一个人唱着独角戏,终于,他觉得自己这个样子如小丑一样,悻悻地提着梯子要走。魏官急了,不顾刘清德凶恶,跑过去拉瘫子,道:·这是我家的梯子,还给我.’刘清德怒火中烧,将魏官推倒在地,遭:“去去去,找侯海洋这个屁眼虫拿梯子。”

等到刘清德离开,一群老师都来到小院,仰着头,兴高采烈地与侯海洋说话。

新乡学校的生活单调和贫乏,见到侯海洋勇斗刘清德这种稀奇事,大家都很快活。李酸酸道:“小侯老师,等会儿你这边捡完了,帮我这边也看一看。”

秋云房间也有些轻微漏雨,其他事靓还可以忍耐,屋内漏雨之事就完全不能忍耐,也道:“小侯老师,我这边也有些漏雨。”

侯海洋没有多说话,招了招手,算是对下面老师的答复。他听清楚了李酸酸和秋云的话,平心而论,他更愿意帮助秋云,李酸酸平时既刻薄又势利,让人心生厌恶。

秋云对站在一旁的魏官道:“这位同学,梯子是你家的吗,还有没有这种长梯子,要不然,侯老师下不来。

魏官用手臂抹了抹鼻涕,道:“舅舅家还有一架梯子,我这就去拿。”他是小孩子,急着拿梯子,没有同侯海洋打招呼,急急忙忙就出去了。

巴山天气多雨,屋顶颇为湿滑,少数地贪还生了青苔。侯海洋胆子大,却不鲁莽,他将刘清德丢在脑后,专心致志在屋顶操作。

小院的老师们议论一会儿,见没有什么看头,纷纷散去。

秋云是最后一个离开,她将双手拢在嘴边,作了一个喇叭,喊道:“侯老师,注意安全。”她回到屋里,坐在窗边,无论如何也不能集中精力,心里焦急:“那个拿梯子的小学生怎么还没有来?”

时间过得甚快,转眼到了中午,秋云时而坐在窗边听英语,时而跑到小院内看楼顶。一些老师又开始聚在一起打牌,另一些老师去赶场,除了秋云,似乎没有人关注被困在楼顶的侯海洋。

秋云正坐在窗边发呆,听到楼顶上哗哗响了起来。她抬起头,见到漏雨的地方被打开,一只手伸过来摇了摇,接着传来侯海洋的声音:“秋老师,是不是这里?”

秋云站了起来,道:“是这里。”

“等会儿有灰要落下来,你把东西搬走。”侯海洋透过小洞,从上俯看秋云,透过领口能看见秋云胸口细嫩的肌肤。

秋云房间只有两处轻微漏水,换了淤很快就被侯海洋搞定。她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仰头问道:“你等会儿怎么下来?”

“魏官家里亲戚多,肯定还有梯子。”

“你别着急,那位学生若不来,我去给你找一架梯子”秋云还有一句话窝在心里没有说出来,院子里的老师太冷漠,似乎打牌就是他们生活中最重要的事情。

侯海洋忙完了秋云的屋顶,也累了,他忘记给李酸酸捡瓦,小心地沿着屋青朝厕所方向走去。在他的印象中,厕所旁边有几裸大树,外房顶很近,树下是带有预制板的厕所。

他走到了屋顶的左侧,记忆果然没有错,大树树干距离屋顶只有一米五六左右,树叶已经伸展到了房屋的方向。

秋云在院中看到了惊险的一幕,侯海洋站在屋顶,飞身朝厕所旁的大材扑了过去,她惊叫了一声:“不要。”侯海洋从小在二道拐长大,上树掏鸟,下河摸鱼,玩得十分娴熟,跳这种树根本没有想到会有危险。他抱着树干,如猴子一样就到了地面,面不改色心不跳。李酸酸正从女厕所出来,见到从树全跳下来的侯海洋,夸张地道:“哇.小侯老师太厉害了,和兰博差不多。”

侯海洋拍了拍手,道:“小事一桩。”

秋云小跑过来,与李酸酸擦身而过.,道:“你太莽撞了,若是撞下来不得了。”又道:“刘清德太不讲道理,明明是学校失职,倒把责任推到了你的身上。”

侯海洋脸上的笑容消失干净,道:“我和刘清德结了梁子,总有一天要爆发。”他转身就走向青石梯子。

秋云在后面追问道:“你做什么去?

“拿梯子。”

“别和刘清德起冲突。好汉不吃眼前亏,他在地方上很有势力。’秋云看侯海洋的脸色,拦着他,当侯海洋执意要走,赶紧扯住了其衣服。侯海洋停下脚步,道:“秋老师,放心,我不会乱来。梯子是我借的,肯定要还。梯子六七米长,刘清德只有放在院子外面,我拿了就走.”侯海洋直奔刘清德所住的小楼,他的判断没有错,梯子太长,无法进屋,就放在小楼前面的围墙旁。他二话不说,拿起梯子就走.

刘清德站在房间里,透过窗户看着侯月眯.当时他拿走梯子是自己找个台阶,此时就装作没有看见.他在屋里转着圈,暗自后侮:“当初耳根子软,让侯海洋这个小兔患子留在了新乡小学,一定要找机会将侯海洋赶到村小去,小兔息子不知道马王爷长了三只眼,老子绝不会就此罢休。”

侯海洋似乎意识到了窗后的眼睛,他没有回头,提着长梯子,扬长而去。

提着长梯子出了校门,遇到了魏官。魏官提着一个桶,兴苗地道“侯老师,昨天晚上下雨,河里涨水,从田里跑来很多鱼,我舅舅在河里捞鱼,这是给你带来的。

“你这娃儿,把给我找梯子的事情忘了。魏官一拍脑袋,不好意思地说道:“我看见捞鱼,把这事忘记了。

看着桶里的白鳞和七八条娜鱼,侯海洋着实欢喜,提着鱼回寝室时,他作出自己开伙煮饭的重要决定。

侯海洋的住房在最西端,平房旁边是一块阴暗潮湿的空地,长了许多杂草,杂草中隐藏着不少垃圾,从来没有人清理过,算是一块无主空地。侯海洋决定把这块空地整理出来,种几棵小白菜,还可以放个蜂窝煤炉子。

自去年开始,巴山县乡镇老师的工资交函地方来发放,乡镇经费普遍紧张,干部和教师工资均被拖欠。

侯海洋早已囊中羞涩,他不喜欢叫苦,更不喜欢坐以待毙,此路不通就走彼路,他决定自力更生,丰衣足食。

魏官家里开着一个小商店,侯海洋凭着当老师的信用,赊了锄头、铁锅、蜂窝煤炉子和三十个蜂窝煤,买了盐、醋、味精和半斤菜油。魏官的妈妈很热情,帮着他用铁锅熬制了肥肉,还用大口玻璃瓶装了半瓶猪油。

侯海洋将这些东西如蚂蚁搬家一样搬回寝室时,赵良勇走了过来。

赵良勇问道:“小侯老师,你和刘黑胖弄了两回了?”

侯海洋抬头看着天,道:“我若是不主动翻瓦,今天晚上肯定又要水淹七军。他抽走梯子,把我困在楼上,我才泼他的水。”

“房屋维修原本就是学校的事,学校让老师淋雨就是失职,现在你不要学校出一分钱,自己维修,他还扣你一刘黑胖就是龟儿子。”赵良勇又放低声音道公肥私的大帽子,这个若是其他人问起此事,你一定要坚持说水桶被无意中打翻,千万别说是有意泼水。”

侯海洋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

赵良勇看着屋里的蜂窝煤,惊奇地道:“你要自己开伙?.

“穷得叮当响,吃不起肉,只能自己想办法.”

赵良勇最深恶痛绝的事就是拖欠教师工资,他骂道:“教育局彭家振软弱得很,教育系统就应该统一起来,怎么能将权力放给乡镇?乡镇领导是什么素质,一群初中生来领导知识分子。”

赵良勇发了一顿牢骚,走了。

中午时分,准备工作做好。

侯海洋将一些柴块放在炉子下面,柴块下面是一张旧报纸.点燃后,浓烟滚滚。他没有抽烟筒,就用蒲扇使劲地扇,火焰在浓烟中渐渐欢快起来。

在铁锅中倒人井水,拍了一块生姜丢进去。烧水之时,侯海洋手脚麻利地剖了四条卿鱼,淋上点白酒,抹盐。十来分钟以后,将卿鱼丢进了冒着热气的锅里。“还差锅盖、锅铲,没有大蒜、花椒、辣椒。”他记下了缺少的用具和调料。

侯海洋自己开伙,引来了老师们的围观。当老师散去以后,秋云才来到了角落,她惊讶地看着熊熊燃烧的炉子娜,哇,你真要自己开伙?’

侯海洋是十八九岁的少年,对于这位同一天到达新乡的漂亮女同事有着天然的好感,道:“你等会儿来尝尝我的土手艺。”

秋云肚子里也没有多少油水,馋虫早就爬了出来,她没有拒绝,点头同意,问:“你买的鱼?”

“昨天下暴雨,冲了不少鱼到河里,魏官的舅舅在河里捞的。下午我要到河里去钓鱼,去不去?”

“我要去。”秋云在大学读书时是活泼分子,到了新乡,她将自己装进了英语做成的套子,天天躲在角落里听英语,天性被隐藏在故意营造的冷漠之中。

鱼汤起锅以后,侯海洋悄悄来到秋云窗边,向她招了招手。

来到侯海洋小屋,接过雪白鱼汤,秋云小小地抿了一口,居然没有想象中的鱼腥味,而是纯正的鱼鲜。

“真好喝的鱼汤,你也没有用什么作料,怎么这么好喝,没一点鱼腥味?”

“我的家乡叫二道拐,那里也有一条小河.我从小就自己煮鱼,手艺还是不错的。等会儿到河边扯点鱼香草,味道绝对霸道。”

鱼汤顺着喉咙流进肚腹,简单而纯粹的香味让秋云陶醉。她用舌头舔了舔嘴唇,道:“下午钓鱼,你一定要叫上我。我从来没有钓过鱼,你别笑话我。”

侯海洋喝着鱼汤,快活地道:“我的钓鱼技术绝对一流,现在就收下你这位学生。以后想改善伙食,自己到我这个炉子来弄。要想吃鱼,我们到河边去钓,不花一分钱,吃最新鲜的鱼。正说着,李酸酸也走了过来,道:“好香啊,小侯老师,看不出你还是居家过日子的好手。”她看到秋云也在,故意大声道:“现在的年轻人大多数都好吃懒做,小侯老师很能千嘛,比好多女人都能千。”李酸酸这一番攻击性颇强的言论,让秋云很是不爽,她不示弱,回击道:“小侯老师很不错,晓得把炉子放到外面,不影响其他人。现在很多人都不讲究公德,占用公共空间,不顾别人的利益,不接受善意的批评,歪理还一箩筐一麻袋,这些人最自私,我最看不起。”

秋云说话清晰,语速又快,李酸酸几次想开口,都被压住了,气恼之余,张口便准备骂人。秋云突然提高了赓音,道,“有理讲理,无理走开,骂人,最没有本事。”说完,端着鱼汤扬长而去。

李酸酸在背后骂了几句,见无人应和,气得胸口一起一伏,对侯海

洋道:“侯老师,你看看这人,什么德性,是个大学生就了不起。听说她在读大学时就乱搞男女关系,这才被分到新乡学校,否则,堂堂外语系大学生怎么会分到新乡?”

秋云到底是什么原因被分到新乡学校,是所有人都想知道的答案。

侯海洋对于李酸酸恶意的解释很是不屑,盛了鱼汤,自到屋里享受。

自从来到新乡学校,这一餐吃得最爽快,侯海洋沉醉于鱼汤的美味之中,暂时忘记了自己的处境。

收拾完锅碗,侯海洋抬头望着天空,天空远处仍然有乌云,头顶甚是明亮,微风穿屋而过,带来一丝丝凉气。休息一会儿,门外响起魏官的声音:“侯老师,走吧。”

侯海洋翻身而起,来到门口。魏官提了两根钓鱼竿,钓鱼竿十分简陋是用河边水竹所做,挂上鱼线、鱼浮子,成了钓鱼之利器。‘

来到秋云窗前时,秋云睁眼望着窗外,与侯海洋对视一眼,马上就站了起来三人在校园内没有说话,仿佛在学校里有无穷的绳索,让他们不由自主地严肃起来·走出校园以后,无形绳索便断掉,秋云要过钓鱼竿,与魏官边说边笑。

小河也是发源于巴山余脉,没有涨水时,河面只有几米宽,暴雨过后,河面足有十来米宽,变得狂放不羁,水声轰鸣,势不可挡。

三人来到一处水流缓慢的回水沱,已经有十来个人在钓鱼,还有几人用大网捕捞.这种大网做法简单,用两根木棍做十字交叉,四个角绑上渔网,用一根绳子系于木棍的十字交叉点,将渔网放到水中,再拉起绳子时,渔网里总有些收获。

秋云来到新乡学校以后,活动范围仅仅局限于学校和场镇,根本没有行走于农村这个广阔天地。今天算得上离开学校束缚,行走在乡间的小路上.在这条小路上,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满眼都是新鲜的叶绿素,河水奔放豪迈,她灰暗的心情渐渐明朗起来。

“你们钓鱼.我在旁边看。”秋云如一个小女孩,在河边跑来跑去.看着什么都新鲜。

“魏官,把鱼竿给秋云老师,你去扯点鱼香草。”侯海洋及时给魏官布置了任务。

秋云砍了一会儿,也举起了鱼竿。她是第一次在真正的“水里”的鱼,浮子在河水里上下浮动着,拉起来却什么都没有.有时用力过猛,还将鱼线挂在附近的树上或草丛中。她总是喊:“魏官,帮我取取鱼线。”很海洋如武林高手一样气定神闲,十分钟不到,他的手轻轻往上一提,水中有一条腹部雪白的小鱼被提了上来。

当侯海洋将第三条鱼钓上来时,秋云忍不住把鱼竿还给魏官,专心看侯海洋钓鱼。

侯海洋开了个小玩笑:“你没有钓上鱼,主要原因是你的心太慈了,不愿意看到自由自在的鱼被困在木桶里。”

秋云道:“我不会假仁慈,该吃还得吃。晚上想吃红烧鱼,我做红烧鱼很拿手。”

整个下午,鱼儿仿佛认准了侯海洋一般,一条条凑到了他的鱼钩,最后,几个村民也站在旁边观看。

“哇,这是一条尖头鱼。·侯海洋喜悦的叫声引来了秋云.秋云蹲下来,看着桶里的尖头鱼,道:“这河里也有尖头鱼,以前我只在大餐厅里见过,没有想到这条河里就有。”

尖头鱼是巴河特产,巴河有许多支流,都是发源于巴山,汇在一起形成巴河,巴河有少部分支流出产尖头鱼。今天,我们有口福了。”

侯海洋用手捏了捏尖头鱼的尾巴,尖头鱼全身摇摆得厉害,活力四射,如在电视里表演健美操的美女。

下午五点钟,桶里的鱼已经满了,最大的一条草鱼足有三斤多,最多的是二指宽的卿鱼。三人满载而归,到了场边,侯海洋停了下来,道:“魏官,你拿几条回去。”

魏官跟着两位老师度过了一个愉快的下午,最有趣的是跟着秋云老师学了几句英语。他不停地将“三个药、拜拜”挂在嘴上,最让他感到好笑的是“再见”居然在英语读“拜拜”,而“拜拜’在巴山话中瘸子的意思,想到这里,魏官笑个不停。

“侯老师,我舅舅拉了网,家里鱼吃不完。”魏官离开时,故意大声说“拜拜”,说完这句俏皮话,他拿着鱼竿,一路小跑回家。

秋云停了下来,道:“我到场镇去买些东西。”

侯海洋提着桶就回到了小院。到小院之前,他耍了个心眼,摘了两片南瓜叶子放在桶上,让人看不到桶里的鱼。为什么这样做,侯海洋也说不清楚,似乎是防止李酸酸的闲言,俄乎是躲开鹰钩鼻子赵海的冷眼,可是认真一想,他实没有必要如此偷偷摸摸。

到了小院时,院里无人,从老师的门前走过,传来了收音机的声音,以及扑克落在桌上的啪啪声。

下午钓鱼无疑是一件愉快的事情,他从内心深处喜欢与秋云在一这个女生表面上是个冷美人,拒人千里之外。深人接触以后就会发现,她其实是个爽快女孩,活泼大方,对陌生事情带着好奇和可爱的笨拙,坐在桌边喝冷开水时,他下意识将吕明和秋云进行了比较,平心而论,来自于城市、毕业于大学的秋云更有新奇之感。当他意识到自己将秋云和吕明进行比较时,赶紧将这个想法扔在脑后。

桶里的鱼在不停游动,一条鱼突破了南瓜叶,掉在地板上,不停地跳来跳去.

秋云提着一个塑料袋走进小院,径直来到侯海洋房间,道:“等会儿我来做红烧鱼,这是豆瓣,还有白糖,还有些姜蒜。”

侯海洋笑道:“那我就可以享受美味了。”

秋云站在门口,道:“下午你立了功劳,晚餐就交给我。我不喜欢剖鱼,你剖鱼,我负责最后的加工。”

侯海洋道:“你就是厨师,我当墩子。”

“什么是墩子?”

“墩子是给大厨师打下手的,切菜就是墩子的事。”

两个青年男女就站在平房的角落,开始做红烧鱼。

秋云果然没有吹牛,她对农村这一套不熟悉,在小河边钓鱼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可是她对厨房不陌生。侯海洋中午所做的清水煮鲜鱼是野路子,秋云晚上所做的红烧鱼则是来自历史悠久的川菜。

“慢点,别噎着。”秋云见侯海洋狼吞虎咽,先笑,后来就有些难受,问道,“你的经济是不是挺困难?”

侯海洋没有掩饰自己的窘迫,道:“学校没有发工资,从家里带的钱也就差不多了,所以才弄了这些行头,准备自力更生。”

“如果需要钱,我那里有。”

“我尽量支撑,实在过不下去,再开口。”

两人坐在侯海洋的前屋吃着,邱大发闻香而至,他站在门口笑道:“秋老师,侯老师,你们也自己开伙了?”

邱大发是无心之语,秋云闻者有意,解释道:“河里涨水了,冲了许多鱼,小侯老师的学生提了些鱼来。”

侯海洋招呼道:“邱老师,进来尝点,都是刚从河里弄起来的鱼。”

邱大发急忙摆手,道:“你们吃,我吃过了。”他走出门时,脑子里想着金黄色的红烧鱼,舌底生津。回到房间,赵海、李酸酸等人围在一起打牌,邱大发笑嘻嘻地站在一旁观战,道:“看不出小侯老师还很.能干,不仅能上房翻瓦,还买了蜂窝炉子自己开伙。刚才我到他那边去了,他和秋云做了红烧鱼,色香味俱全。”

李酸酸呸了一声:“小侯老师年纪小,我看他是被狐狸精勾引了,可惜了,标标致致的小伙子。”

赵海冷笑一声:“别人在一起吃顿饭就是勾引,我们在一起打牌是不是有私情?”

李酸酸道:“赵海是不是也被那狐狸精迷住了,还要帮着她说话.’

赵海在学校老师中是比较“愤”的一个人,当秋云出现在学校里,他内心便如被一道闪电击中,他经常在打牌的时候坐在面对大门的位置,每当秋云在门前走动时,他就会用眼光悄悄地看。此时他的心思被李酸酸无意说破,尖刻地道:“李酸酸以前与张老师搞不拢,天天说张老师爱占小便宜,现在又和秋老师有矛盾,我看李酸酸同志要作一下检讨,是所有人都对不起你,还是你自己有问题。”

李酸酸气得将牌朝桌上一扔,道:“你们这群人都是色鬼,见到漂亮女子就软了骨头。”

赵海扬了扬最有特色的鹰钩鼻子,道:“邱大发,你来打。

邱大发一向是老好人,从来不得罪人,听到赵海招呼,坐了下来,

赵海问:“听说学校要配电视机和录像机,钥匙由你来保管?”

邱大发赔笑道:“保管室的钥匙我是有一把,不过录像机估计是要锁在柜子里的,代校长和刘主任交代,没有校领导同意,谁都不能动电视机和录像机。只有星期五的下午政治学习,可以放一些教学片。”

近来,为了推动电教化,茂东市教委给各个中心校配送了一台电视机和一台录像机。听到这个消息以后,新乡学校的老师都很激动,他们终于也可以看电视了,在精神生活无比贫瘠的新乡,这是一件大事,大家都很盼望。

赵海道:“有录像机更好,我们可以租些香港连续剧来看。”此议一出,大家皆高兴,将侯海洋与秋云在一起吃饭的事抛在了脑边。

秋云来到新乡学校以后,一直痛恨学校伙食团的粗劣伙食,这一顿红烧鱼她用尽了本事,做出的红烧鱼色泽红润发亮,鱼肉鲜嫩咸香,完全超水平发挥。有了红烧鱼,她吃了两碗翔蜂窝炉蒸出来的米饭,仍然意犹未尽。

“还有一点,再添半碗。”侯海洋将最后半块饭盛到了秋云碗中。

秋云倒了些鱼汤泡到饭中,闻到香味,埋怨道:“这样吃下去,恐怕得长成大胖子。”

“无妨,吃了饭,加强锻炼就行了。”

“好,我以后也不能太獭了,否则真的没有奋斗的勇气。”

侯海洋听她用词奇怪,道:“奋斗的勇气,你有什么打算吗?”秋云道:“我到新乡学校的原因比较复杂。原以为在乡村的日子会很好过,没有料到乡下并不是一方净土。我一直在复习,准备明年考研。”

候海洋道:“如果考不上研究生,怎么办?”他想到自己不能去读广播电视大学的经历,又道:“如果学校不准你去考研究生,怎么办?”

秋云很是坚定:“为什么不准我考研究生?凭什么不让我考?这是我的权利。若是真不让我考,就算是辞职也要考。我是英语专业的,只要不考英语专业的研究生,考教育学或是其他的专业,都很有优势。你的各方面条件郁不错,难道就要在这里待一辈子?”

侯海洋被这个难题问住了,想了想,道:“我实在想不出能做什么”改变命运。”

“那你为什么要学英语?

“我也不知道,先学罢,艺多不压身,总会有用处的。”

秋云本身是学英语专业的,她对英语的认识很现实,原本想劝侯海洋别在这上面花太多时间,可是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毕竟在这个封闭的小环境里.有点事情做.总比一天到晚玩物丧志要好。

吃完饭,聊了会儿天,秋云回到了寝室。在门口,恰好李酸酸出来.两人撕破脸皮好久了,都不说话,互相当对方不存在。副校长王勤吃过晚饭,到传达室去走了一圈,在看报纸,见到地上有一封信,拿起来一看,是写给侯海洋的。她拿了信,在校园内转了一圈,来到了教师小院。

“这是你的信。”

侯海洋看到信,还以为是吕明的,顿时激动起来,他努力控制情绪,接过信,只见字体娟秀,是个女生的笔迹,却不是吕明的笔迹.而是姐姐的笔迹。他略为失望,姐姐虽然亲近,可是他现在最想收到的还是女友吕明的信。

“女朋友的吗,还在北京?”

“我姐姐,在北京读大学。”

王勤对侯正丽的情况很感兴趣,仔细问了几句,道:“听说你读初中时的成绩也很好,考县一中没有问题,没有读成大学,很可惜。”

侯海洋道:“当时爷爷重病,没有办法,只能读中师.”

“你没有来我就知道你,当初还有分到村小的方案.”王勤是第一次主动说起此事,说到这里停了一下,调整了话题,道,“听说你自己捡了瓦,以后别这样干了,房顶很滑,摔下来不得了。”

经过一番交流,王勤在侯海洋眼中变得更加高大,尽管她身刚刚超过一米五。送走王勤,侯海洋坐到床边,拆开姐姐的信。

“弟弟,你不要沉沦在新乡,如今社会发展得很快,可以用旧新月异’四个字来概括。在上海有一个人叫杨怀定,他炒股赚了不少钱,我们说万元户都是不得了的事情,他炒股赚了一百万,弟弟,是一百万啊!你一年的工资最多三千多,就算四千吧,十年才四万,一百年才四十万。你算算,在新乡小学当老师,要两百五十年才能赚到一百万……以前有句口号,叫做八十年代看深圳,九十年代看北海,我今年跟着同学到了北海,看到大建设的场面,让我热血沸肠,我毕业以后也不会要工作,直接到北海去创业……假期就要到北海去……”

看了姐姐的信,想起秋云所说,侯海洋‘l.”’清更为沉重。屋里格外闷热,他感到颇为烦躁,信步而出,来到学校操场胡乱走着。他并不是散步式走法,而是一路快步,在操场转着圈。

转了十来圈,已是浑身大汗。回到寝室,提着水桶到厕所,刚走到门口,听到“咚”的一声,接着鹰钩鼻子赵海走了出来。赵海看见提着水桶的侯海洋,只是略为点了点头。

侯海洋也没有在意,脱掉衣服,开始往身上浇冷水。

这时,隔壁女厕所也传来了水声。新乡学校老师小院的男女厕所修建得很是奇怪,在中间的一堵墙上开了一个类似天窗的四方孔,在侯海洋眼里,这个四方孔完全没有存在的意义,可却又莫名其妙地存在·洗澡时,对面的浇水声不时传来,侯海洋猛地意识到一个问题,进门时传来“咚,一的一声,一这个声音只能是从上在下跳才能发出,他带着疑惑走到了四方孔下面,只见厕所蹲坑半人高隔墙上有不太明显的脚印。

“太卑鄙了,赵海居然站在隔墙上通过四方孔偷窥对面女生洗澡,对面的女生是谁?”侯海洋作出了如此判断,并对赵海的人品极度鄙视。三下五除二,洗澡出门,然后站在院子里的黑暗角落,等了一会儿,见到秋云提着桶出现在路灯下。在路灯之下,她身材苗条,模样较之白天更多了一种清丽。

“他妈的,赵海是偷看秋云洗澡。”经过一起钓鱼和吃晚饭,他感觉和秋云似乎有了老朋友的关系,此时老朋友被人偷窥,他格外生气,胸中涌动着愤怒。

他差一点就要给秋云讲此事,可偷窥只是合理推测,谁都不会承认。而且,将此事嚷出去,秋云将会很尴尬。

生着闷气坐回寝室,他拿出姐姐的信。姐姐的信如一缕新鲜的空气,将外面发生的精彩故事带到了这个偏僻的小镇,外面的世界愈是精彩,新乡学校的现实越发地无奈。

“秋云就是一个女生,她都能破釜沉舟考研,我有什么理由如此消沉,在新乡学校这个牛滚幽里消磨自己诊青春,浪费自己的生命?”侯海洋在自己的日记本上,写下了如此一段话。夜来,做梦,侯海洋自己站在了厕所的矮小隔墙上,正透过四方孔朝里偷窥,对面,是一个模糊的裸体女人,刚开始是吕明,随后又变成了秋云.这时,听到一个人在后面大声吼叫:“侯海洋,你做什么?”

侯海洋在惊吓中醒来,只觉下身还胀鼓鼓的十分奔放,一道白光闪过以后,外面是惊雷一串,炸得天空似乎被撕裂成碎片.雨点如从脚盆侧出来一样,大地被冲得颤抖起来。经过检修的房屋居然抵挡住了这场大雨,只有三处在漏水,用脚盆、脸盆接住以后,屋内很是安全,没有打湿地面。

“逐草四方沙漠苍茫,哪惧雪霜扑面……”他捡瓦成功,很高兴地站在门口看着下雨。

秋云也被雷声惊醒,条件反射地拿起脸盆,抬头张望,屋顶安稳如山.没有半点雨水下来。

里屋传来李酸酸的起床声以及咒骂声:“什么鸡巴鬼天气,又下雨了,代友明死人,王勤去死,刘清德龟儿子,修的什么鸡巴房子”雨水太大,她手忙一乱都没有阻止雨水下地,很快地面湿成了一片。她最终放弃了努力,站在门口,在以前下大雨时,外屋同样会水淹七军,今天情况有些不同,里屋下着中雨,外屋没有丝毫动静。

李酸酸站在门口,气急败坏地道:“侯海洋也是屁眼虫,只晓得帮孤狸精捡瓦。”平常她只是在背后喊秋云为狐狸精,今天脱口而出。

秋云自然很痛恨“狐狸精”这三个字,她今天得了便宜,暂时将李酸酸的挑衅记在心里,没有发作。

雨越下越大,小院里开始积水,老师们被大雨所惊醒,纷纷站走道上。刘友树是借调到镇政府,仍然住在教师宿舍,他原本也是站在院子里看热闹,可是看到雨水越来越大,心里焦急起来,穿上筒鞋就朝镇政府跑。刘友树朝雨点里跑,赵良勇道:“友树,你到哪里去?外面打雷。”刘友树没有回头,道:“镇里安排了防洪值班,我得去。’顶着大雨和惊雷,气喘吁吁地来到了镇政府办公室,镇委书记乐彬穿着雨靴站在大门口,身边站了十来个镇咖的干部。这些干部有些是值班干部,有些干部家住在镇政府大院,并没有值班,听到乐树记招呼,也来到大院。

乐彬抬头望着天,脸色沉重,扭头问道:“老汪,将镇长接电话没有?”老汪道:“现在天上打炸雷,接大叶哥大很危险,将镇长昨天走的时候,说是到县里办事。”

“值班领导是哪个?”

“刘书记。”

“他到哪里去了,怎么还不来?”

“昨天下午几个村支书过来开会,晚上在伙食团吃饭,刘书记喝醉了,估计叫不醒。”

乐彬脸色很难看,回头对站在门洞的干部道:“能主动来的同志,都是好同志,今天雨大,必须得到村里去看一看。我们分成四个组,到村里去,带上手电筒,注意安全。

刘友树和老汪都是党政办的,加上农办的老蔡,四个人高一脚低一脚地朝着五村奔去。五村是蔡家村,全村姓蔡的人比较多,老蔡也是这个村的。新乡河从蔡家村穿村而过,若是河水漫坝,讲有一部分村民被水淹,从全镇情况看,蔡家村是最容易被淹的村,因此乐彬直奔蔡家村。

四人跌跌孩披地来到了蔡家村村支朽的家,使劲敲了一会儿门,支书老婆才开门。乐彬在家堆吃过饭,她是认识的,道:“乐书记,这么大的雨,快进屋。”

乐彬高声道:“老蔡在不在,跟我们走。”

老蔡老婆道:“喝醉了,在镇里喝的,醉得像个死鬼,喊不醒。”

乐彬跺了跺脚,又往前走。在河边时,听到河水咆哮着往下流,用电筒照,只见一片大水已经漫过河床。

四人往山上爬,走了七八分钟,来到村长家里。村长爱人站在门口,张大嘴喊道:“到村里去了。”

村里.就是指村办公室,也就是村小学。在镇里,最好的房子是小学,小学会留两三间房子作为村两委的办公室。在新乡,村小和村办公室基本上是重合的。

滑下山坡,转了几个弯,四人来到了村长办公室。除了喝醉酒的村支书,村里的两委成员基本到齐。

乐彬沿途走过来,对基本情况了解得演势没有哆唆,道:“我们分头动员,让沿河的村民全部到村小来,这个雨下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停,绝对还要继续涨水。”

乐彬沿途走过来,对基本情况了解得清楚,没有哆唆,道:“我们分头动员,让沿河的村民全部到村小来,这个雨下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停,绝对还要继续涨水。”

他对村主任道:“老张,你最熟悉村里的人员分布,安排下去,马上撤离人员,家里的东西都别带了,最关键是要把人撤出来。”

分工以后,村里干部和一些基干民兵、治安积极分子就沿河行动。乐彬坐不住,由村支书老张带着到了河边。

敲开第一家,里面有老两口在床上坐着。乐彬道:“涨水了,赶紧到学校去,再不走就要被水淹。”两位老人反应很慢,半天不说话。老蔡急了,吼道:“二伯妈,你这家没有啥东西,这么大的雨,没有偷儿来,放在家里不会丢,赶紧到学校去。”四个人连拖带劝,将两位老人拉出屋,让两位老人自己走到学校去。

一面走,一面遇到被镇干部带着离开家园的村民,他们拖儿带女,有的还牵着猪,拿粉值钱的东西,朝着村小方向走去。

看到村民们立幼离开房屋,乐彬稍稍轻松一些,他抓住一位中年人,道:“我是镇里的,还有没有人?”

中年人道:“大部分都过来了,朱家湾那边还有一个大院于,有七八家人,我没有见到大院子的人。

老蔡熟悉地形,知道要到达朱家湾就得经过一段河道。如今涨大水,说不定有危险,他对乐彬道:“乐书记,大部分都出来了,我们换个方向去看一看。”

乐彬满脸是水,他咬着牙.用不容兰疑的严肃语气道:“我们不能放弃一处.到朱家湾.”

村主任老张走到最前,老汪在其后,乐彬第三位,刘友树则紧跟着乐彬脚步,老蔡走在最后。

一行人来到了朱家湾,刘友树看了地形,朱家湾位于河掩处,是少见的一块平地,河水已经漫了上来,眼看粉就要通近住房。

几人进了河湾,村民们已经聚集在一起,他们地处于小河掩,每年都能着见涨水,并不在盒.

乐彬大声道:“镇里接到县防汛办的通知,今年是百年一遇的大暴雨,这里地势低洼,不安全。”他并不是新乡镇的本地干部,很多村民不认识他,对他的喊话很冷漠。

村主任老张道:“镇里的乐书记给大幼转达了县里的通知,我们赶紧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众村民才知道眼前之人是镇里的书记。一位村民不愿意走,道:“年年涨水,我们这里都没有事。

张主任大声道:“乐书记说了,今年是特大暴雨,肯定涨水,现在跟我们走,在村小住一晚上,若是不走,淹死了我们不负责。”

村民们议论一会儿,不远处的河水轰响,与往日是有些不同,也就听从了安排。

在前往村小时,村民们走到最前面,乐彬一行在后,暴雨不停,河水暴涨,往日温顺的小河变得狂躁不安。

经过最后一段河岸,村民们就可远离危险。当乐彬看到村民们都朝半山坡走去,他松了一口气。忽然听到刘友树一声大吼,他回过头,只见自己刚刚走过的河岸垮了一段,刘友树刚好站在垮塌岸的前面,若是再晚跨半米,后果不堪设想。

刘友树紧跑两步,脱离危险,他脸色苍白,指着河,声音颤抖:“蔡主任在我身后。”

黑夜之中,众人乱成一团急急行走,戚协倒没有注意到老蔡,听闻刘友树之言,脸色顿时变了,道:“老蔡在你身后?”

刘友树身体轻微地颤抖,肯定地道:“蔡主任肯定在我身后,刚才我们还说了几句话。”

乐彬还抱着一丝幻想,亲自跑到队伍里找了一圈,老蔡确实不见了踪影。此时,暴雨更加粗野,砸在地上汇成隆隆的响声,河水逐步上涨,水声混杂着风声,如无数列火车同时开动,竟是多年未见的阵势。

村民们都意识到若不是镇、村干部劝着大家离开,说不定就要遭难。

“蔡主任。”

“老蔡。”

“蔡主任。”

所有人站在安全处,朝着河水大声地喊,大家心里明白,水势如此之大,真要落水,就算是浪里白条也没有活命的机会。

在老蔡落水时,新乡学校走道上站了不少人,这场大雨让不少楼房漏雨,他们缩着脖子望泼天大雨,看闪电,听惊雷。

赵良勇抬头看着黑沉沉的天空,感呼道:“这场雨下来,河里要涨大水,也不知要垮塌多少房屋,人定胜戳一可笑。

刘老师体弱,穿上了长袖衬衣。这场大雨让房屋漏水,床被打湿了,这让抽很生气,不停地骂刘清德,指责他失职,没有及时摘好维修工作。

赵海在一旁编风点火:“学校当局不顾老师的死活,说是暑假要翻修房子,结果并没有翻修,明天我们·起,去找代友明请愿.如果学校不答应赔偿损失,不并应马上翻修崖顶,我们就去找镇里面,去找教育局。鱿怕有些人嘴巴上说得凶,到时不敢去。”

李胶胜道:“明天我们都去,不去的人就是叛徒,是龟儿子。”说话时,她眼光不停地瞟着秋云的床,又含沙射影,道:“现在的年轻人不得了,翻个瓦,都是重色轻友,只给某些狐狸精翻,不肯给我们这些老太婆翻.以后肯定要吃亏。”秋云睡在床上,将李徽徽的话听得清楚,好几次想反击。她明白只要反击,就会将纯粹学雷锋做好事的侯海洋牵连进来,因此忍住.

李酸酸如祥林嫂一样,站在走道上,将侯海洋只帮秋云捡瓦的事情给每一个站在走道上的老师讲了。赵良勇讲广一句公道话:“侯老师是纯粹帮忙,没有帮你捡瓦的义务,你明确向侯老师提出来了吗?’

李酸酸争辩道:“我给他说过的.他也是答应的.

赵良勇道:“候老师捡瓦的时候,你在打牌吧·自己的事不作主,还怪侯老师.没有道理.

李酸酸生气的道:“老赵,我们是一起到新乡的,你屁股是不是坐歪了?”赵良勇呵呵道:“我就是说实话.

李酸酸道:“说个鬼的实话。”雨下到天亮,没有停。早上六点,校长代友明、翻校长王勤和刘清德被叫到了镇政府办公室。七点钟.三人面色沉重地回来。

无精打采的老师听到了一个让人震惊的消息,昨天夜里,农办蔡主任因公殉职。按照镇政府要求.因为暴雨,学生停上裸,中心校老师组成三个组,到村小检查校舍。

抗洪抢险期间.侯海洋跟粉到校长王勤将新乡的村小跑完。新乡各村小在大雨过后.校舍普遍存在问题,这让王勤心急如焚,检查完以后,没有回学校,直奔镇政府。镇政府院子里面,来了七八辆小车,在门口,还摆着花圈,农办蔡主任在疏散群众的工作中牺牲,县里很重视,县委副书记长大山代表县委、县政府来主持追悼会。

刚上二楼,见到刘友树风风火火地从楼上下来,见到王勒和侯海洋,以为他们也是来参加追悼会,道:“王校长,追悼会就要开始了,你们赶紧到四楼会议室。”会议室布置得很庄严,刘友树跟在乐彬身边,乐彬不时低头勒友树说话。

侯海洋原本也有机会站在乐彬身后,此时见到满脸严肃的刘友树,心里很不是味道。王勤与镇政府机关很多女同志都熟悉,几颗脑袋凑在一起,开始说些女同志关心的话题。侯海洋是新人,除了忙碌的刘友树以外,他一人也不认识,也就站在了王勤身边,几个女人的话直朝侯海洋耳朵里钻。“刘友树是新乡镇的第一个大学生,为人处世也可以。”

“这娃儿有前途,跟着乐书记一起参加疏散群众,以后绝对要受到提拔。”

“听说就要转编制了,正式调到政府来。”林林总总的信息传到侯海洋的耳中,他想道:“刘友树在竟争中胜利调到了镇政府,凭着他的大专文凭以及还算不错的能力和工作态度,说不定很快就要当官,调到县政府也不是不可能。而自己没能借调到镇政府,只能在新乡学校教书,现在得罪了刘清德,说不定某天就会被弄到村小去教书。

无论从哪一方面来看,自己都看不到改变现状的任何希望,侯海洋心里充满了嫉妒,对自己的状态更加不满,心里如有一团火在烧。

县委张大山副书记讲话时,侯海洋想起了往事,眼前一亮。

在读师范时,同寝室在熄灯夜谈时,城里人沙军经常发布新闻,其中就有张大山的新闻。侯海洋这才知道叔公侯振华部下还有一个三营长张大炮留在巴山当了县长。当然张大炮已经是历史人物,退休很久,不过他的儿子张大山也在县里当官。

此时,看着一米八的张大山,他突发奇想:“如果我去找张大山,说侯振华是我的堂叔公,他会是什么态度?”转念又想:“这么多年过去了,侯振华从来没有回来过,也不知道张大炮儿子是否还会记得几十年前的往事。”

侯振华所部解放了巴山,但是大部队随即离开了巴山,留在巴山的时间并不长,张大炮因为重伤而留在了地方。侯厚德曾经猜测过张大炮应该与侯振华关系不错,但是,猜测归猜测,事实如何,没有人知道。作为书香之家,侯厚德自尊心极强,他基本上没有动过走张大炮后门的念头。

大姐侯正丽曾经提过此事,侯厚德顾虑重重:“第一,侯振华和张大炮是不是一个部队的,只是道听途说,没有人证实。若是张大炮不认识侯振华,贸然去找,尴尬得很。第二,侯振华与张大炮到底是什么关系,我们不清楚,文化大革命的时候,张大炮走过交城,这些事不好说。”当时,侯海洋提出了心中疑虑:“为什么堂叔公不回来?’

侯厚德道:“解放前,你堂叔公是共产党,家里日子不好过,特别是解放前一两年,乡里好几家有共产党的家庭都遭到迫害,你爷爷做了几个墓,有真墓,有假墓,我估计,你堂叔公回来以后,看到了这些,以为侯家已经没有人了,所以不愿意回来,当然这些都是我的推测。

“那堂叔公现在在哪里工作?”

“听说他在广东工作过,文革时被打倒,现在恐怕早就离休了。你堂叔公也是八十岁的人了,还在不在,都说不清楚。”

想着堂叔公侯振华纵横岭西省的英姿,看着眼前的县委副书记,侯海洋心里涌出一阵激情。

“愿英雄安息。”张大山父辈是山东人,从小讲一口流利的普通话,他最后一句话从胸腔里发出来,震得房间嗡嗡作响。

侯海洋的念头在脑中不停地盘旋:“张大炮是叔公的部下,在那个年代极度缺人才,我爸也算是有文化的人,为什么就窝在二道拐,不肯去见一见张大炮?就算张大炮不认识侯振华,最多找错了人,没有任何损失。若张大炮真是侯振华的部下,则天时地利人和,全部都齐了。”

他恨不得当面询问父亲侯厚德:“为什么你就这么傻,清高,难道能当得饭吃,什么书香门第,只是自欺欺人。”

此时,侯海洋脑中有了一个念头,要找到张大山,告诉他自己的堂叔公是团长侯振华。当追悼会结束时,乐枯、蒋大兵等人簇拥着张大山往三楼走,刘友树一本正经地跟在身后。侯海洋正想追上去,王勤发了话:“小侯老师,我们赶紧到教办去讲一讲村小的情况。你的笔记很详细,等一会儿你给教办张主任讲,这是急事,也是大事,不给镇里讲透,说不定再来一场大雨,校舍就会垮掉,我们就会成为罪人。”

上午检查村小校舍时,侯海洋手里拿了个本子,将各村村小的大体形状画了出来,并且标注了损坏情况。此方式简明扼要,将暴雨造成的损害表达得清清楚楚。王勤擅长于形象思维,对空间和数字很不敏感,对侯海洋画的图很感兴趣,到镇政府汇报暴雨对村小造成的损害情况,她就拉上了侯海洋。

侯海洋只得跟着王勤到教办去汇报校舍损毁情况,汇报完了以后,王勤和教办张主任又讨论了一会儿。在他俩讨论时,侯海洋不停地想着如何能自然而然地与张大山接触,他设想了在厕所偶遇、在走道上等候好几个场景。正在思考这些问题,他听到外面汽车响了起来,来到窗口一看,只见好几辆汽车离开了镇政府院子,其中有桑塔纳。

“张大山难道不吃午饭就走了,.怎么会这样?”

侯海洋看着汽车扬起的灰尘,充满了疑惑和遗憾。

王勤与教办领导谈完了,拿过侯海洋所画的草图,要到三楼去汇报。两人走到楼梯口,她道:“小侯老师,你先回去吧,我还要找领导汇报.’侯海洋看着王勤朝领导办公室方向走去,他没有离开,拐到了党政办公室。党政办公室有四张办公桌,三个男女各自坐在办公室,没有人理睬侯海洋。

“请问,刘友树在吗?”

问了两遍以后,一位男子从桌子后边抬起头,干脆地道:“不在。”

“请问,他到哪里去了?”

“不知道。”冷遇如刀,挫伤了侯海洋的自尊心,他忽然有些明白父亲的选择,他找刘友树并没有急事,听说不在,转身就走。

走在楼下,恰好遇到刘友树上楼,侯海洋招呼了一声:“刘老师”刘友树抬头见到侯海洋,道:“昨天雨好大,听说村小被破坏得很厉害。

刘友树的态度很正常,不卑不亢,可是侯海洋刚才受了冷遇,便觉得对方有了些官腔,道:“村小都是老房子,翅翰.土墙,下了暴雨,都有危险.

刘友树道:“乐书记有愈逐步改造村小.只是镇里财政困难。得编些钱才行.

“昨天暴雨。县委张书记今天就来了,很快啊。”侯海洋有意惫将话朝张大山身上引.

刘友树道:“新乡是小镇,难得来县级领导,原本想留张书记吃顿饭,结果张书记接到电话,急着赶到县里开紧急会.”

得知张大山离开了新乡,侯海洋很失望,他准备回家一越,详细向父亲问一问张大炮和张大山的事情。

暴雨过后,蔡主任因公殉职事件如波浪一样,在岭西省引起了强烈反响,岭西省成立了宜讲团,专门汇报蔡毒任的先进事迹·老蔡牺牲时,刘友树距离他最近,加上他又是大学生,就被挑选进了巡回演讲团,在全省各地巡讲。

刘友树上电视当无新乡学校发’上了件大事,县教育局的承诺的一台电视机和一台录像机终于送来。经过代友明、工勤和刘清德开会研究,电视机和录像机由刘清德同志负责管理,由刘清德负责制定电视、录像播放、借出等管理制度。

刘清德道:“管理制度很简单,钥匙就由邱大发来管,平时在七点钟开电视,九点半结束。”

代友明道:“原则上同意,我加一条,看电视的时间也要规定一下,三、五、六、七,这四天可以看,其余的几天还得让老师读读书,备备课,不能让老师玩物丧志。”

刘清德暗自腹诽:“老代也是太迂腐了,你自己就是电视迷,从《新闻联播》到广告,再到连续剧,什么节目都不落下,每一天都不放空,反而要给老师们上紧箍咒,这个老代。,他没有表态,给了代友明几分面子。王勤认为这是一件好事,看四天总比没有看要好,也就没有持反对意见。

当电视在学校会议室开始播放时,所有的老师齐刷刷地到齐了,没有任何一个人请假,包括侯海洋和秋云。

刘清德和代友明一起来到放电视机的会议气代友明穿了一件衬衣,穿着一双带粉泥尘的皮鞋在讲台卜走来走去。愈气风发地通:今天起,老师们的业余生活就更加丰畜了,可以粉电视,还可以放录像带学习其他老师的先进经验和知识.”

讲了好几分钟,代友明仍然意犹未尽,李酸酸发了大炮:“代校长,等到政治学习再讲,现在先放电视。”这是所有老师的呼声,所有人都附和。代友明的激情受挫,演讲也就结束了,道:“以后电视机就由刘主任管理,现在由他宜布管理制度。”

听说只有星期三、五、六、七才能看电视时,老师们大哗。代友明顽固地坚持自己的意见,拿着钥匙的手停在了空中,始终不给邱大发。老师们对代友明的固执无可奈何,为了早点打开电视,暂时停止了喧哗。

代友明拉了拉有点歪斜的西装领带,道:·今天《新闻联播》以后,转播省里宜讲团的演讲,第一个就是刘友树同志的演讲,这个节目一定要收看。’李酸酸道:“行了,行了,赶紧放电视.”

代友明这才将钥匙递给了邱大发。

七点钟,所有频道都开始播放《新闻联播》,守在电视机前的老师们陆续离开侯海洋不肯离开,一个人专注地盯着电视机,不放过一个画面。

《新闻联播》即将结束之时,在代友明督促之下,老师们这才回到电视机前。广告以后,茂东电视台便开始转播“蔡有志同志英雄事迹宜讲团”。

刘友树是第一个演讲的,他头发吹得整齐发亮,白衬衣、红领带。

当他演讲时,聚光灯将其照得透亮,看上去高大、威武。曾经生活在身边的人居然上了电视,在电视里还显得十分光鲜,老师们开始议论纷纷,一致认为刘友树前途不可限量。

为了借调进镇政府,侯海洋与刘友树曾经当过短暂的竞争对手,这一场竞争刚开始就结束,过程并不曲折,但是这次竞争的结果改变了两个人的生活。从小到大,侯海洋无论在哪一所学校读书,都处于视线的中心,他由学生变成了老师,突然变成了边缘人,变成了可有可无的局外人。此他心里产生了强烈的落差,只觉得电视节目是如此的索然无味。

等到刘友树演讲完毕,老师们不愿意继续听演讲,一致要求看电视连续剧。众怒难犯,代友明尿遁而去,不再管这台电视机。连续剧开始以后,老蔡的英雄事迹就被大家忘在了脑后。演讲团到各地巡讲,各地报纸反响强烈。

国庆节当天,演讲团来到了省人民大礼堂,为省直机关做了一场演讲,省委朱建国等省级领导都来到了大礼堂,专心地听了演讲,演讲结束以后,省领导纷纷上台,与演讲团成员握手。演讲结束后,刘友树回到了新乡镇。好事接踵而至,他被正式调到新乡镇政府,还被任命为党政办副主任,

成为新乡镇政府最夺目的后起之秀。

侯海洋高度关注刘友树一点一滴的进步,刘友树每一次的进步都会在他的心脏插上一刀。每当嫉妒到心痛时,他一次一次用培根的话来鼓励自己:“凭借血肉做成的舟揖,横渡世间的惊涛骇浪。”又用古代的名言来鼓励自己:“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智,劳其筋骨……”

他再次拿起了英语书,不停地记单词,并且还真诚地请秋云帮助纠正读音·除了读英语以外,侯海洋有空就到河边钓鱼,每次都不会空手而归,河里的鲜鱼成了他最主要的肉食。秋云手艺不错,红烧鱼、家常鱼、衰辣鱼都很地道,她大大方方地开始与侯海洋合伙吃饭。转眼间,十月就要结束。

在这一段波澜不惊的日子里,在王勤的大力推荐下,侯海洋讲了一节由县教育局组织的公开课,大获成功。参加听课的东城小学校长骆云早就认识侯海洋,对其印象深刻,他没有想到这位市级三好学生居蛛被分到了新乡学校,大摇其头。

从九月到十月这两个月,由于镇财政经费紧张,每位老师只是暂时发了一百块钱。在十月底,侯海洋领到这一百块钱时,有一种要哭出来的感觉。

拖家带口的老师们群情激奋,上课都如吃了火药,动辄批评学生,受了批评的学生心情不好,学生打架斗殴事件急剧上升。

星期六,政治学习结束以后,没有回家的老师聚在了小院,先骂校长们,再骂镇政府,最后骂教育局。

侯海洋从参加工作以来,先从家里拿了一百块钱,学校发了一百块钱,他就用这两百块钱添置了基本的生活用品,精打细算过日子,仍然捉襟见肘,还负债累累。若是没有蜂窝炉子,没有从合理钓的鱼,估计早就断肉了。

他拿起篮球准备去锻炼身体,走出院门,听到院中老师们群起骂娘,于是停下了脚步。

李酸酸手舞足蹈,唾液横飞:“我们当教师是上辈子作了孽,现在连饭都吃不起,老师们,今天晚上都不吃饭,一起到乐彬和蒋大兵家里去吃饭。”她一边说,一边使劲用筷子敲碗。

邱大发站在一旁,缩着脖子,笑呵呵的。

鹰钩鼻子赵海满脸冷笑:“李酸酸,你别吼得凶,别说到蒋大兵家里去吃饭,下个星期一不上课,这事简单,你敢不敢?”

李酸酸道:“你敢,我就敢,就怕有些人光说不练。”

头发花白的杜老师情绪也很激动,道:“现在啥子都要钱,镇政府拖了这么久的工资,有些人的餐馆天天都有公字号的人在大吃大喝,我们凭啥子还要上课?”

赵良勇不紧不慢地道:“罢课还是不对的,我们还是要去上课,给学生布置作业,让他们自习,我们守着就行了。”

秋云坐在窗前,端着水杯,慢慢地喝。

侯海洋来到学校以后,很是看不起新乡学校的老师,听了一会儿,还是拿拿篮球到球场打球。

村小教师也都要过来参加学校组织的政治学习.这嫂村小老师大多是最近几年分来的中师牛·被分配到各个村小,平时孤单单地在村小当山大王.政治学习以后,一不少村小的教师都留在学校,一二五个老师邀约在一起.到镇外倪馆或是老师家里喝酒.醉了洒,就在教师小院里找个空床睡一晚上。

村小教师生活比中心校教师更加单调,更加孤独寂宾.每个夙期的政治学习实际上是一种来会,一醉方休是一种快活.此时他们康在教师小院,人多胆壮,就服粉起哄。发泄粉心中的不满。

俱海洋是很有个性的新老师、来到了新乡以后.并没有宪全做人教师群体生活中。除了教书,他专心致志地做好两件事情,打篮球和读英语。而老救师们最喜欢做的两件事情是喝酒与打牌,因此。侯海洋显得并不是很合群。

打完篮球,侯海洋擦洗了身体,准备下面时,这时才发现挂面只剩下一个空纸袋.他走到秋云门前.里面没有传来英语广播,也没有灯光.“秋云进城了吗?’他脑子里闪过了这个念头,不过没有细想,他拿了几块钱,穿过操场,出了学校,准备到场镇买挂面.

走到场镇口,就听见了一阵吵闹声,其中鹰钩鼻子赵海的声音最为响亮:“你要做什么,还讲不讲道理!”赵海的声音被淹没在一片吵闹声中,然后就传来一阵畴啪、哗啦声。

吵闹声来自场镇边上的豆花馆子,四个在新乡场很有名气的混混正在围攻赵海、赵良勇、李酸酸和几位村小教师。论人数,老师占优,可是论武力值,这些混混长期打架斗殴,很是凶悍。赵海脸上挂花,鼻血被打了出来,赵良勇被两个混混按在了地上,李酸酸和其他几位老师在与一位脸上有条刀口子的光头汉子理论。光头汉子是新乡场一霸,叫刘老七,进过劳改队,在周边的几个场镇算是一个人物。

侯海洋透过人群缝里见赵良勇被人按在地上狠揍,他热血上涌,分开围观的人群,冲了进去。他长期坚持锻炼,手上很有几把力气,扯着一位混混的衣领,使劲一抡,将这位还算壮实的混混甩出几米远。另一位混混没有回过神,鼻子上被狠狠揍了一拳。打鼻子,这是侯海洋打架的心得体会,只要对手鼻血迸裂,多半会有片刻慌乱。

赵良勇这才翻身而起,他刚才吃了大亏,怒火中烧,抓住那位流鼻

血的混混,抡起巴掌就扇了过去。

刘老七原本不想动手,他如旁观者一般,让手下兄弟们揍人,没有料到突然冲出来一个愣头青。他扔下几位说理的老师,右手摸出一把尺把长的尖刀,朝着侯海洋冲了过去。

“侯海洋,快跑,有刀。”李酸酸将那把尖刀看得清楚,惊叫了起来。刘老七没有废话,提着刀,也不管什么部位,恶狠狠地朝着侯海洋捅了过来。侯海洋顺手拎起倒在地上的一条木凳。场镇的木凳都是实木做成,分量很重,他见刘老七凶狠,抡起木凳就砸了过去。

刘老七是老江湖,身上有股狠劲,侯海洋天生不服输,更有股初生牛犊的蛮劲,两人刚一照面,就互相见了血。

刘老七根本没有想到眼前的这位年轻人敢拼命,眼见着木凳带着风声迎头而至,赶紧朝旁边躲闪,木凳带着风声,重重地砸在了肩膀上。

他为了闪避木凳,手中的刀偏了方向,捅伤了侯海洋的手臂。

侯海洋知道若是在关键时候软弱,肯定要吃大亏,他举着木凳,朝着刘老七的光头又砸了过去。

木凳是长兵器和重兵器,能有效克制尖刀,刘老七向后退了好几步,这才避开木凳,他骂道:“龟儿子,老子捅死你。”

侯海洋抡起木凳,再次冲上来。刘老七又往后跑了几步,再骂,侯海洋又追上去,用板凳砸中刘老七的手臂,刘老七被板凳的威势所迫不断后退。两人一进一退,很快就打通了一条街。这时,其他教师和混混都成了看客,目瞪口呆地看着侯海洋提着凳子狂追刘老七。

刘老七跑到刘清德餐馆时,派出所朱所长与刘清德带着酒惫,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朱所长叫了一嗓子,道:“狗日的刘老七,又在摘什么鸡巴。”

刘老七将手中的刀藏了起来,道:“我没有搞事,是他在闹事.’

侯海洋提着木凳站在旁边,手臂上流出一股血迹。

“星期六,都回家日屁股,别在街道闹事,走了走了。”新乡是巴山县最偏僻的镇,海有盗,山有匪,新乡人性格中带着些蛮横,打架斗殴是常事。朱所长的绰号叫做朱操蛋,办事不依常规出牌。他急着和刘清德去打牌,不想为这点小事浪费时间。

刘老七趁机溜了。侯海洋提着木凳,转身就走。

朱操蛋问:“老刘,这个娃儿面生,是你们学校的老师?”

刘清德趁机撒烂药:“这个人是今年分过来的师范生,素质低,经常打架斗殴,没有一点老师的样子。”

朱操蛋睁着醉眼,望着侯海洋的背影,不以为然地道:“这个小伙子追着刘老七到处跑,气度不凡。

刘清德生气地道:“老朱,刚刚是流氓当街打架斗殴,你这个治安当局长官,怎么不作为,眼睁睁看着他们走了?”

朱操蛋与刘清德在一起开煤矿,有着共同的利益,接触得非常紧密,但是,朱操蛋很有些性格,并不肯与刘清德穿连档裤。他眯着带有酒意的眼睛,盯着远去的侯海洋,道:“要是打个架就抓起来,新乡修个看守所都不够。这个娃儿不一般,我劝你一句,笼络这个娃儿,以后肯定用得着。”

刘清德哼了一声,道:“到了新乡,是虎得趴着,是龙得盘着,这个小娃儿不懂事,终究要吃大亏。”以前,他是由于彭家振的原因才有意给侯海洋难堪,自从经过操场的纠纷以后,侯海洋扫了他的面子,让他很生气。最近秋云经常与侯海洋在一起吃饭,这让他格外愤怒,一直在寻找收拾侯海洋的机会。

侯海洋和赵良勇、赵海三人在卫生院简单包扎以后,回到教师小院。在小院里,教师们搬了两张桌子,上面摆了胡豆、花生以及从馆子里带回来的热菜,桌上还放了两瓶酒。

赵良勇对着围在一起的老师道:“刘老七那一伙人经常来骚扰学校,不仅骚扰学生,还欺负老师。学校当局软弱无力,镇政府和派出所不作为。今天居然公然来欺负秦老师,是可忍,孰不可忍。侯老师敢和刘老七对打,是条汉子,敬小侯老师一杯。”

小秦老师也是中师毕业,她是侯海洋的师姐,分到距离新乡学校不远的村小。她是本村人,平时住在父母家里,并不住在村小。这一次和大家一起吃饭,刘老七过来先说些流氓话,还动手动脚。她眼泪汪汪地端着酒杯向侯海洋敬酒。

侯海洋没有推辞,端着酒,仰着脖子,一饮而尽。

一群老师围在院子里,继续喝酒。

这个时候,侯海洋突然有了融人这个群体的感觉,他见热菜不多,道:“我那里还有两条草鱼,我去剖鱼,红烧。”

李酸酸挽着袖子,自告奋勇地道,“小侯老师喝洒,我去杀鱼。·

两条草鱼有近四斤,原本是侯海洋留着与秋云打牙祭的,此时众老师因为打架事件团结一致,就将这两条鱼拿了出来。

李酸酸为人尖酸,做菜的本领着实不错,一条草鱼红烧,一条草鱼做成最流行的麻辣鱼。有了两道新鲜菜,众老师酒兴更发.

众老师不停地向侯海洋敬酒,侯海洋来者不拒,十分豪爽,终于醉了。他被扶上床时,脑子里进出了一句诗:“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早上起床,侯海洋突然翻身而起,他突然间记起,在喝得差不多的时候,小秦老师给自己说了一句话:“县里有一位干部在追求吕明.’在屋里愣征了一会儿,他疑惑地想:“秦老师怎么知道我的事,我是不是听错了?”在巴山有句俗话,叫做酒醉心明白,想来想去,侯海洋确定秦老师说过这句话。

小院里,昨夜的狼藉已经被清除,恢复了原来特有的平静和谈谈的慵懒。

侯海洋昨天顾着打架,应该买的面条还没有买.他正走上石梯子,被赵良勇喊住了,道:“侯老师,你别一个人出去,小心刘老七报复。又道:“小秦老师说你在中师的绰号叫蛮子,果然有点蛮劲。”

侯海洋道:“没有想到,当了老师,还得靠蛮劲来保护自己,想起来真是悲哀。我要买面,肯定要上街,不可能打一架后就成缩头乌龟。”

赵良勇走到近处,道:“等会儿一起吃饭。”又压低了声音道:“有好东西,等会儿我们去看录像。”

“什么录像?”侯海洋很好奇。

“香港的片子,周润发的《英雄本色》第三集,从县里弄来的。”

周润发的《英雄本色》传至巴山时,侯海洋还在读中师,看到第一集,便疯狂地迷上了“小马哥”。“小马哥”成为他心目中的英雄,电影里面“我不做大哥很久了”那句台词,成为班上男同学里很酷的台词。他看过周润发主演的很多电影,恰恰没有看过这部。此时他就如闻到腥味的猫,毫不迟疑地跟着赵良勇走向电视室。

在楼上,抬头就可以看到电视室,电视室的窗口被拉上了厚厚的窗帘,没有声音传出来。赵良勇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反应,他又敲了敲门,木门才拉开一条缝。

开门的是赵海,道:“你这么呷唆,大家都等你。,

赵良勇道:“我把小侯老师带来了。”赵海看了侯海洋一眼,没有反对,只是交代道:“学校不准平时开电视,大发这次耿直,冒了风险把电视打开,你别声张,更不能给别人说。”

围在一起看电视的有四个人,赵良勇、赵海、邱大发和新加人的侯海洋。当梅艳芳的歌声传出来时,八只眼睛就再也没有从电视屏幕上离开过。《英雄本色》第三集的故事背景发生在越南,小马哥从香港到越南去救出堂弟梁家辉一家,其间碰到了不少波折。他在机场无意中认识的梅艳芳帮了他很大忙,并且引发了三人之间一段微妙的感情。周润发在片中的表现仍具神采,梅艳芳塑造的乱世女英雄的形象更是叫人眼前一亮。侯海洋看完录像,胸中澎湃着一股英雄气。

赵良勇对三人道:“大发耿直,冒着风险打开电视,各位不要说出今天的事,免得给大发惹麻烦。还有,新乡没有出租店,大家各显神通,弄点录像带回来。”赵良勇在老师中是没有官职的大哥级人物,大家听了他的号召,都发出了响应。

出门前,赵海道:“今天中午我过生,请大家吃豆花饭。”

邱大发怯怯地道:“若是又遇到刘老七,我们怎么办?”

赵海摸了摸鹰钩鼻子,道:“我们躲是躲不过去的,若是遇上,就跟他干。”

侯海洋是打心底不怕刘老七,抱着无所谓的态度。

三人都把眼光看向赵良勇。赵良勇想着刘老七被侯海洋追得狼狈逃窜的样子,道:“横的怕不要命的,我们不可能永远当缩头乌龟,要向蛮子学习。”

经此一役,侯海洋在中师的绰号又被引进到了新乡学校,“蛮子”名字大振。

四人将偷偷看录像视为超越新乡绝大多数老师的幸福,格外珍惜.离开电视室时,他们为了隐蔽,没有集体出来,一个一个分别溜出来,然后到豆花馆子集合。

舔过生日,自然由他请客。他站在豆花锅前,点了四碗豆花,又要了一笼肥肠,.半斤卤肉,还有些60度的老白干。大家喝着酒,又开始骂学校,骂镇政府,骂教育局。

赵海酒量不行,鹰钩鼻子在酒后变得鲜红,道:“教育局那批傻瓜、宝器,怎么能把钱拨到镇政府?镇政府雁过拔毛,没有把我们教师当人看。”赵良勇要客观一些,道:“造成现在这种状况的原因是多方的,镇政府的经费同样是捉襟见肘,我问了刘友树,他的工资也只发了一半。

赵海要偏激得多,借着酒劲,痛骂道:“政府那些文盲干部都发了一半,我们也应该发一半。”邱大发不说话,只是赔着笑,不停地剥花生。

喝了酒,四人都有酒意,一路骂着镇政府和教育局。

侯海洋走在最后面,他发现,邱大发换了一个新钥匙扣,将钥匙挂在皮带上,电视室的钥匙格外显眼。带着醉意的侯海洋猛然间意识到,对邱大发来说,这枚钥匙代表着进出电视室的一种权力,虽然是小权力,也是一种足以拿出来摆在腰间的权力。

“打牌。”赵海酒意勃发,进院就喊。侯海洋道:“我四个荷包一样重,不打牌。”

赵良勇道:“我们都是四个荷包一样重,不打钱,打双扣.”

在中师读书时,侯海洋就打过双扣,听赵良勇说不打钱,同意了.

在打牌时,不断有老师进来,看到坐在桌上的侯海洋,都有些惊讶。李酸酸最夸张:“小侯老师,你终于和我们劳动人民打成一片了.不读英语了?”

在新乡学校里,坚持天天读英语的有两个人,一是秋云,她原本就是英语专业老师,读英语很正常。另一位则是海洋,侯海洋苦读英语被广大新乡教师视为了宝器。在巴山话中,上器的意思就是傻瓜,巴山人在调侃人时,总喜欢说:“说你是个宝,你又不发光。”因为一次偶然事件,侯海洋意外地插人了这些老师们的生活之中,融人这个集体,他觉得挺温暖。他对老师们的观感也发生了巨大变化,以前觉得新乡老师们自甘堕落、颓废、不可救药,如今觉得这些老师也是可以理解的,他们打牌、喝酒是对生活不满,同时也是为了适应生活。星期天,秋云坐晚班车回到学校。她回了趟茂东,从家里拿了五百块钱,在商店里买了各式正宗作料,她实在不能忍受伙食团粗劣的菜饭.在侯海洋的简易蜂窝炉子里吃了天然野生鱼以后,她下定决心到侯海洋那里搭伙。即使被人怀疑是否与侯海洋耍朋友,她也不在意了,反正明年一定要考研,只能成功,不能失败,考研成功以后,自然与眼前这一群在偏僻环境中烦躁的人群分开,他们怎么想,一点都不重要。

她提着一大包作料与一些来到了学校。经过走道时,她惊讶地发现.侯海洋居然坐在牌桌上。她下愈识地减缓了脚步.飞快地朝打牌的房间看了一眼.坐在里面的人确实是侯海洋,他手里握着一大把牌。脸上还挂着几张纸条。

秋云暗道:“怎么侯海洋也同流合污,在新乡学校里,她唯一看着顺眼的就是侯海洋,过了一个周末,侯海洋居然就与这些老师们搞在了一起,而且李徽映还站在侯海洋背后.

她将提包往凳子上重盆一扔,心里英名烦蹂,还有些失望。

稍事休息后,她精绪恢复正常,心道:“侯海洋打牌,是他的自由,我生什么气,真是英名其妙.

秋云坐在床边,心着张飞牛肉,打开了收音机,里面传来了熟悉的英语广播。

收音机这玩意儿真是奇怪,有的收音机总是播放着又典又长的旧戏,有的收音机里放出来的总是轻音乐,有的收音机里放出来的总是各种评书和故事,秋云的收音机放出来的总是英语。其实放什么节目是由人所控制,你喜欢什么节目,自然会在收音机里选择什么节目.不同收音机里放出的节目是如此不同,禁不住让人怀疑收音机是不同的.

秋云回来时,侯海洋并不知道。当英语广播的声音穿透了房间,他就知道秋云回家了。他希望马上能回到自己的房间,打起牌就有些心不在焉。可是,赵海等人打牌打得高兴,自已走了,会让他们扫兴.

好不容易熬到吃晚饭的时间,汪荣富等人也不知是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侯海洋越发坐不住,终于寻了一个机会,将手里的扑克交给了站在背后的汪荣富。

从厕所里出来,他走到了秋云门前,停下来问道:“回来了?’秋云假装没有听到,仍然低头听着英语,脸上没有表情,这倒让站在门口的侯海洋尴尬起来。

小院门口又传来说话声,其中有李酸酸尖厉的声音,侯海洋在李酸酸出现之前离开了秋云的门口。

秋云,直注意粉麟徉,见到他离开,不禁惊讶地责问自己:“秋云,你这是在做什么?侯海洋打牌是他的自由,太正常,我为什么要给他冷脸,凭什么要生气?”女孩的心思如七月的天气,随时发生变化.前一会儿是太阳,后一会儿是暴雨。女孩的心思又如化学反应,在复杂的过程中,出现各种各样的颜色。

她脸上有些红,深挖灵魂最深处:“秋云,你好歹是大学生,难道会对一个中师毕业的小弟弟产生感情,这太荒唐!”

在进行心理调节时,李酸酸走了进来,她昂着头,无视秋云的存在,打开里屋的门,然后重重地关门,房门发出“砰”的一声响。

秋云戴上耳机,低头哼着英语歌。戴着耳机哼英语歌,对外界充耳不闻的同时发出自己的声音,这是秋云对付李酸酸的最佳手段。李酸酸在寝室里坐了一会儿,嘴里嘀咕着,气冲冲地出了门。

经过李酸酸打岔,秋云心情完全平静下来,她摘下耳机,提着准备好的口袋,来到侯海洋的门前。

“给你。”

“什么?”

“你看嘛。”

侯海洋接过秋云手中的袋子,打开一看,笑道:“这下有口福了,他看了看平时放鱼的木桶,又道:“昨天我们把鱼吃了,我马上到河边甩两钩,如果运气好,晚上能吃鱼。”

“现在能钓鱼吗?”

“我是在河边长大的,绝不能怀疑我的技术。我去钓鱼时,你把饭煮起。”

秋云回到屋里,坐在窗前,透过窗户,看着侯海洋提着用竹竿做成的简易鱼竿上了青石梯子。他穿着运动衣裤,脚上穿着回力球鞋,身体轻捷,充满着阳光男孩的健康活力。

她失了一会儿神,脑子里想起诸凡的样子。

将诸凡和侯海洋的影子重叠在一起,尽管侯海洋年龄要小得多,可是他身上的男子味道反而更浓一些……如果侯海洋有大学文凭就好了。”这个想法一出来,吓了她一跳,暗道:。我怎么会有这个想法?

海洋只是一个中专生,起点低,不论如何奋斗,也没有什么好发展。新乡只是我的暂居之地,终究是要离开这个鬼地方。”

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她来到侯海洋的简陋厨房,用扇子把护火扇旺,取水淘米、煮饭。又取出牛肉干,放在新带来的白色瓷盘子里。

在侯海洋钓鱼时,打双扣的场子散了,赵良勇、赵海、邱大发和汪荣富等人各自拿着碗筷前往伙食团。汪荣富一边走,一边用筷子敲碗,嘴里念着:“侯海洋跑到哪里去了,一眨眼的工夫就没有人影。”赵海不阴不阳地道:“侯海洋重色轻友,刚才他为什么不打牌,还不是因为有人回来了。”

在伙食团里,四人点了些饭菜,凑在一起,围坐在水泥做的乒乓台上,边吃边聊。汪荣富神神秘秘地道:“我回家,拿了盘带子,是禁片,带色的。”

自从有了电视机和录像机,赵良勇几人的业余生活丰富了许多。新乡偏僻,没有租录像的商店,录像片源成了稀缺资源。这次汪荣富带来了录像带,而且是带色的禁片,让几人心花怒放。

赵良勇道:“等到十点钟以后,我们几个人悄悄到电视室,不准给其他人说,也不准带另外的人,除了我们几个,还有蛮子。”

吃过晚饭,到了七点,老师们准时去看电视。

在天色灰蒙蒙的时候,侯海洋提着一条白鳞回到了院内,他来到秋云窗前,晃了晃白链鱼.此时,多数老师都去看电视,李酸酸也端着茶水去看电视.

秋云走到侯海洋房间,道:“我还以为黄昏不能钓鱼。

侯海洋道:“我给你传授点经验,有谚语叫夏天钓早晚,在旱展钓叫早黄昏,晚上钓叫晚黄昏。我今天原本想钓一条鲤鱼,没有想到来了一条傻傻的白维。白维也不错,刺多了些,但是肉质嫩。”他蹲在地上,手里握刀,三下五除二将鱼剖了。

秋云提着剖好的鱼,歪着脑袋想了想,道:“我带了些酸菜,就做酸菜鱼,酸菜鱼是我家乡津福的一道名菜,吃过吗?”

酸菜鱼是茂东市近郊一个大镇的传统菜,侯海洋又好奇地问:“你是茂东人?”

秋云点了点头。

侯海洋好奇心越发地浓厚,问:“分配原则一般是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你怎么到了这个鸟不生蛋的地方?”

秋云没有正面回答,道:“新乡也是茂东管的地方,我分到新乡没有违背分配原则。”她不愿深人谈此事,扬了扬手,将几粒大蒜递给了侯海洋,道:“你去剥蒜。”

每次问到关键处,秋云总会打岔,侯海洋只得按捺住心中的好奇,站在一边剥大蒜。

做菜时,秋云将长发盘了起来,用一只蝴蝶发夹固定黑黑的头发,细细脖子如天鹅般优雅。侯海洋注意到这不一般的美丽,心脏仿佛触电一般,剧烈跳动起来。秋云不时扭头说几句,清澈明亮眼睛更让侯海洋抨然心动。

吕明是来自乡村的少女,有着清新的美。秋云来自地级城市茂东,有着城市女孩的俏丽以及大学毕业生的知性。们心自问,侯海洋既喜欢来自乡村的吕明,也从心底愿意与秋云在一起。

顺着修长而精致的脖子向下看去,可以清晰地看到浅浅的颈窝,浅浅的颈窝蕴藏着无穷的魅力。侯海洋正在注目时,秋云转过头,他连忙转移了眼光。

秋云敏锐地看到了侯海洋的慌乱,她对自己的容貌很有信心,并不认为自己会与眼前的男孩子发生点什么,可是得到了他的关注,还是挺离兴。

鱼下锅以后,发出滋滋声,散发出浓浓香味。秋云有意无意问了一句:“你怎么也开始打牌?别被同化了,同化以后就很难离开这里。“

“老师们身上都没有钱,现在不赌钱,s就是打双扣,戴胡子。”

“你怎么想着打双扣?”

“星期六晚上,赵良勇他们几个老师在豆花馆子吃饭,与杂皮刘老七弄起来了,我帮了点忙。”

“你打架了?”

“嗯,我不能看着老师们挨揍。”侯海洋想了想,道,“经过打架,我和赵老师他们才算是真正接触,一句话,家家都有一本谁念的经,要互相理解。”

秋云用筷子夹了一块鱼肉,轻轻咬了咬,道:“河里鱼确实解,比菜市场的池塘鱼要好得多.”顿了顿,又道:“外面的世界太精彩了,如果一辈子都窝在这里,太遗憾.我不会留得太久.明年考研一定共成功.你也要有自己的规划.否则过了几年,就和赵海、李酸酸一个样,想起来可怕。”这个观点其实正是侯海洋心中最大的隐痛,他看着父亲一辈子留在了二道拐小学,由英俊的年青教师变成弯腰驼背、头发花白的中老年人。年初,民办教师转公消息传来时,他一人躲在屋角抹眼泪。侯海洋无意中看到这一幕,那情那景如凝固的水泥,牢牢地粘在自己的头脑之中。”

侯海洋道:“吃了饭,我读英语。”

“你也别吃了饭后读,我做饭,你在我旁边读。”

侯海洋拿起英语书,站在蜂窝炉子前,开始读了起来。秋云一边麻利地做菜,一边随口指点。

鱼是才从河里钓起来的,作料是从城里带来的,手艺是从小培养的,气氛是孤身男女不知不觉营造的。

色、香、味俱佳的家常红烧鱼端上来以后,斑驳的旧房子变得光亮起来,侯海洋和秋云坐在灯光下,慢慢吃着,用不太流利的英语交谈着。吃过晚饭,天已暗淡,浅白的天空挂着几粒星星。

秋云回到了屋里,先写了日记,然后打开了收音机,躺在床上听起了英语广播。为了考研,她把一切业余生活都用在学习上,天天听英语广播更是必修课‘侯海洋看了几页英语阅读,觉得无趣得紧,拿起一本《约翰·克利斯朵夫》,躺在床上随意翻看。

读了二十来页,他放下书,来到电视室。

电视室里满满地坐着老师,几个烟枪们在吞云吐雾.电视里穿着皇帝衣服的郑少秋与温柔端庄的民女赵雅芝脉脉含情地演着对手戏。侯海洋原本是想看几眼就回去读英语,看了一段还想看,欲望与理智交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坐在人群中将连续剧看完。

当《戏说乾隆》的“愁莫愁过”片尾曲响起,气氛活跃起来。李酸酸道:“邱大发,傻坐在这里做啥,换台。”

刘清德为了管理好电视机,只准邱大发一人换台。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给电视机做了一个小木门,小木门锁着换台和声音的旋转钮,钥匙掌握在邱大发手里。

在催促之中,掌握钥匙的邱大发走到电视机前,打开小锁,换了台。在近郊镇上,广播站都开始安装闭路电视,新乡偏远,据党政办刘友树说,镇里也有安装的意向,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实,目前只能用自制天线收到两三个较为清晰的频道。

到了十点钟,邱大发拉了电灯线,笑眯眯地对大家说:“各位老师,到十点了,明天再来。”

李酸酸没有过瘾,骂道:“狗日的邱大发,拿起鸡毛当令箭,多看半个小时要死人。”

邱大发脸色不变,仍然笑眯眯地看着李酸酸。李酸酸已经站了起来,她这人嘴快,总是图嘴巴说个舒服,其实并非离经叛道之人,她还是遵守着大家都要遵守的规矩,走了。

下了楼,赵良勇拉了拉侯海洋,道:“蛮子,有片子,老规矩。”

上一次演了《英雄本色》,让侯海洋大呼安逸,他问:“什么片,是周润发的吗?”赵良勇道:“到时你来看,就知道。”

一行人为了掩人耳目,随着人群回到了小院,等到十一点,几人陆续鬼鬼祟祟出门,躲在黑暗中,轻手轻脚朝着电视室走去。侯海洋进电视室时,所有的窗帘全部被拉上,赵良勇、汪荣富和邱大发已经在屋里,半分钟以后,赵海也走了进来。

汪荣富脸上全是兴奋,道:“我拿的是最新的三级片,李丽珍演的,听说在香港的票房高得很。”他看着侯海洋等人脸上迷茫之情,道:“李丽珍长得太鸡巴漂亮了,等会儿你们看了就知道。”

侯海洋能进入十一点的晚间电视室,是因为帮着老师打了刘老七、汪荣富能进人此间房,是因为手里握着录像带。打架和录像带就是进入电视室的投名状。

录像开始不久,女主人公挺着赤裸的胸膛出现在屏幕上,五个男人如沙漠中饥渴的旅人,屏幕上的光身子女人如清冽的泉水。

侯海洋只觉得有一颗小型原子弹在身体里爆炸,后果是下身极度充血,喉咙极度干渴,眼睛被钢丝捆在了屏幕上。

放到一半,他的身体到了爆炸边缘,可是看到女主人居然与另一个才认识的男人睡在一起,他变得出离愤怒,仿佛最心爱的宝贝被别人占有,这是一种扯肝连心的痛,痛在内心深处。最后,女主人公与男主人公经历了情感磨难以后,终于走到一起。结局虽然圆满,侯海洋仍然感到内心深处的痛楚,这个痛楚没有来由,格外真实。

看完录像,五人男人都沉浸在情节之中,呆呆地盯着闪烁的屏幕。过了半晌,鹰钩鼻子赵海仰天长叹:“这个女人好美的乳房,若是能和她睡上一觉,死了都值。”

这一句话道出了所有人的心思,赵良勇也长叹息一声,默不出声地站了起来。

夜晚,侯海洋做了春梦。

梦中,他使用吃奶的力气紧紧拥抱着吕明,下身不停地摩擦着对方柔软的身体,双手抚摸着饱满的乳房。拥抱中,怀里的女人不停地发生着变化,一会儿是吕明,一会儿是电视上的女子,更多的时间是秋云。

最终,在一阵猛烈的奔突之中,发生了梦遗。

侯海洋在迷糊之中醒来,内裤上是乳豁的液体,感觉很不舒服。他换掉内裤,简单擦了擦,继续睡觉。

早上,侯海洋在操场跑了一会儿,意外地看见一身运动装的秋云也来到了操场,道:“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你怎么也来跑步?”

秋云的长发扎成了马尾巴,马尾巴随着跑动的步伐上下跳跃,道:”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身体不好一事无成,在这方面,我要向你学习。”侯海洋用手臂抹掉额头的汗水,道:“欢迎加入晨练队伍,跑一天两天容易,难在坚持。”

“你能坚持学英语,我就能坚持跑步。”秋云运动得不多,微微喘着粗气。

“那我们互相监督。”

侯海洋已经跑了十来圈,满头汗水,没有陪同秋云跑步,他停了下来:“你慢慢跑,我先回去。”

停下来以后,他的目光仍然追随着秋云的后背。侯海洋脑海中涌出了昨日梦中的情景,身体情不自禁又有了反应,他低头看到短裤撑起的帐篷,赶紧将思路转向其他地方。

上午,接连有两堂课,由于准备充分,教学方法亦灵活,师生间配合得挺不错。上完课,侯海洋心情还算不错,站在操场上看学生跑来跑去。王勤走了过来,在远处看着侯海洋挥手。

“祝贺你,被抽到了县队,要代表巴山县参加茂东市的篮球比赛。”侯海洋觉得有些突然,道:“怎么会抽到我?”到了新乡以后,他总有一种被人遗忘在这个偏僻角落的愤慈,此时突然被人惦记上,反而觉得不习惯。

王勤将一份通知递到了侯海洋手上,鼓励道:“是金子总要发光,一个地级三好学生,总有特别之处。十一月六日,你先到县委招待所报到,参加集训,十二月开始打比赛。”

巴山县是篮球之乡,历任县领导都喜欢打篮球,在县委招待所后院有一个篮球场,是巴山县最好的篮球场。县里重要的比赛以及县队集训,球队都住在县委招待所。侯海洋压抑着兴奋,道:“我的课程怎么办?”

“你是代表县里参加比赛,这是新乡学校的光荣,课程上的事学校会安排,你不用操心。”

对于侯海洋来说,这算是一个好消息,他恨不得马上与吕明分享这个好消息。第三节课有空闲,他偷偷地在办公室给吕明写信,这是有史以来给吕明写的最短的情书,只有两页,一页写相思,另一页写了篮球的事,约定十一月六日在巴山县城见面。给吕明写信时,他脑中禁不住浮现出《蜜桃成熟时))的画面。这部来自香港的三级片,居然能拍得如此青春和自然,能将女人的身体拍得美丽诱惑却又不淫荡,给了侯海洋感官和感情以很大的刺激。

午饭相对简单,秋云在跑步前,到镇里去买了一把空心菜,以昨天的鱼汤打底,两人吃了一碗鱼汤面,味道好极了。

侯海洋原本想低调处理被抽调到县篮球队的事情,但是在秋云面前到底没有忍住,谈了自己的想法:。我觉得这是一次机遇,在读中师时,我经常代表学校去打篮球,与巴山县打篮球的高手们接触得多,公安局、教育局这些大机关都喜欢招一些篮球打得好的。我要抓住这一次来之不易的宝贵机会,争取能调到县里去。”

在他心目中,从中师学校毕业,已经失去了两次机会,一是毕业时没能留在城里,二是新乡镇借调干部时,输给了刘友树。他暗自发誓:

“我一定要抓住这次机遇。”

秋云最知侯海洋的处境和心境,她真诚地祝福道:“这是一次机遇,衷心祝愿你能心想事成。”另一方面她觉得空落落的,在新乡学校里,侯海洋是唯一能谈得来的朋友,若是他真的借着打篮球调到县里,自己几乎就没有人可以聊天。

侯海洋道:“我是十一月五日走,钥匙你拿着,可以在我这边做饭。还有,我教你钓鱼,学会钓鱼以后,想吃鱼就可以到小河里去钓,既经济实惠又美味营养。”

从年龄上来看,她比侯海洋要大,可是从生活经验来看,她比侯海洋差许多,经常得到对方的照顾。秋云感动之后,说话就特别温柔:“打比赛运动量大,你要吃好一点。”

侯海洋开心地笑道:“打比赛都是吃工作餐,伙食好得很。”

为了能在篮球赛上有优异表现,侯海洋开始疯狂地练球,早上起来跑步,以前跑两百米跑道十圈,现在跑二十圈。晚上,他一个人默想着以前学过的各种战术。天黑以后,还将以前学过的战术画成图片,反复在这期间,赵海从县城里带回了好几套录像带,有鬼片《倩女幽魂》,还有陈宝莲的一部叫不出名字的三级片。赵良勇、叔海、邱大发、汪荣富等看录像小团队如饥似渴地看着黑道英雄、林间倩女以及三级美女的表演。

转眼间就到了十一月四日,经过高强度的自我训练,侯海洋脸被晒得更黑,肌肉紧绷绷如猎豹一样充满着力量,随时都可以蹦起来摸到篮圈。下午,侯海洋特意带着秋云去小河边钓鱼,收获了三条白维和几条卿鱼,养在桶里。

“省着吃,能支撑一个星期了。魏官下个星期会给你带鱼过来。”

秋云道:“我们两人将这条河的鱼祸害惨了,本来它们在水里自由自在地地生活,被我们用尖厉的鱼钩刺破嘴唇,捉上岸来被剥鳞、剖腹,然后放进锅里,傲成红烧味、家常味、麻辣味,人啊,真是最残忍的动物。”侯海洋开玩笑道:“那我把鱼放回河里。”

“那也不必,感慨是一回事,现实是另一回事。鱼肉还是要吃的,没有蛋白质,肌肉会失去弹性,皮肤会松弛。”

秋云这句话,让侯海洋笑个够呛,往日的冷美人,熟悉以后,变成了有着点冷幽默的可爱女子。

星期五早晨,侯海洋带着行李出发了。

赵良勇端着面碗站在小院,与穿着运动衣裤和回力球鞋的侯海洋挥手告别。秋云坐在窗前,躲在角落里,看着侯海洋挺直的背影上了梯子,直至不见。突然之间,她觉得心里特别空虚,如飘在空中的羽毛,东双孩,西荡荡,没有根基。

“我这是怎么了,怎么会这样?”秋云摸了摸发烫的脸,心道,“我只是巴山的过客,更别说是新乡了,侯海洋人不错,可是年龄比我小,还是个中师生。”她将侯海洋与另外一位男子的面容放在一起比较,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男子,一个才华横溢,是大学里用眼的明星,另一位如山间生机勃勃的树木,有一股阻挡不住的向上力量。

“别想这些事了,好好复习,明年一定要考上研究生,离开这个鬼地方。’秋云戴上了耳机,沉浸在另一个世界里.在这个世界里,有丘吉尔展惊世界的讲话,还有浪漫抒情的乡村音乐,沉醉于其中,会忘掉世间的烦心事。

此时,前往县城的侯海洋既有希望和憧憬,更有许多的烦心事,最大的烦心事是身上没有钱了。新乡镇政府干部的工资只发了三分之二,老师的工资则欠得更多。钱是男人的腰,有钱则硬邦邦,无钱则软绵绵。侯海洋直奔城郊小学,找斧头付红兵借钱。

城郊小学位于新乡镇到县城客车的必经之地,侯海洋提着包下车以后,步行五分钟来到城郊小学。

在偏僻的新乡学校过的时间久了,视线中都是斑驳校舍,此时见到拥有几幢白色瓷砖蓝色玻璃的城郊小学,感官立即受到强烈冲击,不觉有了陈奥生进城。之感,也如刘姥姥进大观园。

看到付红兵以后,这种忐忑之情马上就消失了,作为93级中师班的老大,侯海洋始终在付红兵面前是有自信的。

付红兵高兴地擂了侯海洋一拳,道:“蛮f,你终于来了,我还以为你收到信不来。”

侯海洋愣了愣,道:“斧头,你说什么?”

付红兵吃惊地道:“你没有收到我的信?”

“什么信,我给你写了两封信,你这小子一次都不回。”

“一个月前,我给你写过信,公安局要招干,昨天报名,你到底还是来了。”

侯海洋脸色大变,道:“什么,要招公安,我不知道啊。手续,需要什么手续?”他想报名读电大,没有学校的公章,事情就黄了,此事给了侯海洋很大的刺激,他在第一时间想起了考公安要什么手续。

“我在信上写得很清楚,没有单位的,要在户口所在地的居委会盖公章,若是有单位的,必须要到学校盖公章。”

侯海洋不禁捶胸顿足,骂道:“狗日的,这么重要的信,我怎么没有收到?”

付红兵奇怪地问:“你不是来报名?今天还在上课,怎么就进城?”

侯海洋胸膛里胀满沮丧,道:“茂东市举行篮球比赛,我被选进巴山县篮球队。”

“牛啊,能人选县篮球队了。”

“篮球打得好有什么用,这一次错失了考干的机会,也不知下一个机遇在什么地方。”侯海洋没有放弃这次机会,他摸出学校开给的介绍信,道,“这封介绍信是让我到篮球队报名的,我想用这封介绍信来鱼目混珠,也不知现在还能不能报名。”

“我也不知道,试一试吧。等一会儿我陪你到县公安局办公室。”

两人边说边谈,进入城郊小学的老师宿舍。城郊小学的老师宿舍是新修的八层楼房,统统都是三室一厅,没有家的老师是三人住一个套间,卫生间、厨房都有,条件比新乡小学好得太多。

付红兵的房间很有男子气息,贴着许多健美照片,还有篮球运动员的照片。桌上放着《公文写作》《法律普及教材》等书。《法律普及教材》摊开在桌上,上面画了许多红勾。

两人聊天的主题自然是毕业以后的近况。相较之下,付红兵对前途要乐观许多,他一门心思报考公安,而侯海洋比较迷茫,至少没有明确的目标。

侯海洋原本想借一百块钱,当他提出要求以后,付红兵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了两张灰绿色百元钞,道:“刚好发了课时费,我们兄弟伙,你拿去用就是,借什么借。”

付红兵和侯海洋是中师最好的同学,两人都是青春热血的青年,又没有家庭负担,钱财在眼里并不是太重要。侯海洋没有客气,接过钱.道:“我想到公安局试一试能不能报名。”

两人赶紧坐车来到县公安局政工科。政工科一名心不在焉的女同志道:“昨天报名结束了。”侯海洋放下高傲的身段.求道:“我是从新乡镇赶过来的,能不能给一次机会,让我报名?”女同志指了指楼上.道:“报名表在办公室杜主任手里,你去找他。”

找到杜主任办公室,侯海洋在门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他有节奏地敲了敲门。

“进来。”门内传来一声招呼。

在办公桌后面坐着一位相貌还算清秀的中年人,他低着头在写字,另一只手上夹着一支烟,烟雾缭绕,不停地升上空中。

等到侯海洋说明来意后,杜主任吸了一口烟,道:“下次早点来报名,现在名单已经送到人事局去了。”

侯海洋的心一下就沉到了最低点,他弯下了腰,道:“杜主任,能不能给我这一次机会?”他正想介绍自己是茂东地区三好学生,这次被抽到了县篮球队,桌上的电话响了。杜主任接到电话,屁股马上离开了板凳,一边说话一边弯腰点头,仿佛电话里的人就在身边一样。

放下电话,杜主任急急忙忙朝外走,道:‘服名时间过了,报名表在领导手里,下次有机会再来考。”

侯海洋只得离开了办公室,面对着付红兵,失望地摇了摇头。

杜主任从局长高智勇办公室出来,在走道上,没有见到来报名的高个子。他刚坐回办公桌,点憔一支烟,电话铃又响了起来。

“彭局长,老兄有何指示?”他背靠着椅子,吐了个烟圈,又道,“老兄,你怎么不早点,报名时间过了,报名表都交了。”

两人在电话里聊了几句,杜主任从抽屉里拿过报名表,在表上增写了一个名字及其基本情况。

“彭局长,酒就免了,你的酒量有几人比得过。我上次说过的事,真是我的小姨子,呵呵,堂小姨子也是小姨子,她在镇里教书六年,能不能考虑进城的事?”

与付红兵挥手告别时,侯海洋强展笑容。

侯海洋知道自己错过了考公安的机会,原本开始明亮的心情又灰暗起来.都说青春期是激情飞扬的时代,其实这是中年或老年后的美好回忆,时值青春期的时候,会有太多的迷茫、徘徊、不安和焦虑,更有很多的艰难选择。

住进县委招待所,侯海洋见到了同寝室队友张明。巴山是县城.打篮球的高手不多,基本上都互相认识。县建委干部张明从部队转业后,原先分到县氮肥厂,因为篮球打得好,被建委主任看中,亲自将他从氮肥厂调到了建委。当时县氮肥厂效益不错,经常发加班工资,比建委的效益要好,张明还有些不愿意。只是家里人认为建委是国家行政单位,比起工厂饭碗更铁,这才同意。三四年时间以后,氮肥厂突然困难起来,效益越来越差,张明暗自庆幸自己来对了地方。两人在一起打过好几次球,并不陌生。聊了一会儿天,张明腰间传来一阵蜂鸣声,他伸手取过一个小小的黑黑的东西,看了一眼,自语道:“这些人真是,什么事情都往我身上推,我被抽出来打篮球,也不得清净.”出门时,他对侯海洋道:“我去回个电话,等会儿队里要集中开会,下午就要练球。”

张明腰间的东西是BP机,在市面上要卖两千多块钱。在巴山师范和新乡学校都没有人用这个洋玩意儿,他是第一次看到身边人用传呼机。

由这个传呼机,他清楚地感受到了人与人的州司。张明部队转业从氮肥厂进了建委,用得起两千多块钱的传呼机,自己中师毕业到了新乡学校,出来参加篮球比赛还得找朋友借钱。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侯海洋想起了卖刀的杨志、卖马的秦琼,所幸自己还只是借钱,并没有卖什么东西。他回头又想:“杨志能卖刀,秦琼能卖马,都是有资产的人,自己除了长了十八年的身体,一无所有·’思绪随着穿堂风在县委招待所乱走,他站在窗口,随手扯了一片绿叶,心道:“吕明应该收到了我的信,明天,她能到县城吗?”他的心情和身体都揭望着与吕明见面,既消除积累起来的欲火,又倾诉在工作和生活中遇到的麻烦。

论见面时间,侯海洋与秋云在一起的时间更长,最近一段时间,几乎天天在一起吃饭。只是,他与吕明是契约意义上的男女关系,在一起拥抱、亲吻、抚摸,有了极为亲密的接触,尽管见面时间少,却有深度。有了深度,意义自然不一样。

下午,开始了正式的训练。对于大多数队友来说,这只是一场比赛,对于侯海洋来说,他想将这一场普通的比赛变成改变命运的一次机遇。他在训练时格外用心,奔跑时不吝体力,对抗时机智灵活,如一台永不停歇的发动机。

训练完,四十来岁的李教练拍着侯海洋的肩膀,道:“小侯,你体力很好,平时还在坚持锻炼?”

侯海洋实话实说:“我分到新乡学校,穷乡僻壤,没有任何娱乐,只能天天打篮球。”

李教练是文体委干部,三年前便认识侯海洋,说话也就没有绕弯子:“大家都没有想到你被分到新乡,这次比赛是一次机会,好好表现,到时我向公安局或建委还有烟草公司推荐,这这几单位里的头头都是篮球爱好者。”

望着李教练黑色且充满疙瘩的脸,侯海洋充满了感激,他跟在教练的身后,抬着一个箩筐,里面装着七八个篮球。

李教练父辈是山东人,性格豪爽,很喜欢球技突出又格外卖力的海洋。他站在保管室门口,道:“明天上午要搞对抗赛,是与县委、县政府的领导对抗,你来参加。领导们年龄都大了,打球的时候注意分寸,不要有肢体接触。”

侯海洋把任何一次机会当成人生的一次转机,点头道:“李教练,放心,我知道轻重,保证配合好。”

晚饭安排在县委招待所,篮球队围了两桌,八个菜,四荤三素还有一个汤。侯海洋坐上桌子,闻到诱人的香味,顿时口水如泉涌。菜入口,顿觉美妙异常,红烧排骨根根滋润,回锅肉片在口中冒油,青椒肉丝在舌中翻滚,接连吃了三碗干饭,他还没有打一个饱隔。

第二天下午训练完,已经六点,侯海洋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宿舍,洗了热水澡,换上了衬衣,出门后来到车站迎接吕明。

铁坪到县城的最晚一趟班车,大约在七点半钟左右到达,如果吕明收到信件,应该在七点半到八点钟到达县城。

坐在车站内,听着车站广播,时间如乌龟一样缓慢,爬啊爬,叫人心焦难耐。每一次有旅客从车站内出来,侯海洋都要跑去张望,他希望吕明如林妹妹一样跃人眼里,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吕明的身影始终没有出现。

八点以前,侯海洋还心存侥幸。过了八点,他知道事情不妙,吕明十有八九不会来。

“为什么不来,有两种可能性,一是没有接到信,二是有事走不开。到底是哪一种可能性更大?”过了八点半,侯海洋问过车站工作人员,知道班车已经到了,他沿着人行道往回走,反复分析吕明为什么不到县城来约会。

错失考公安的机会,女朋友又没有如约而来,让侯海洋心情变得很糟糕。他在篮球场上漫无目的走了几十圈,又爬上了招待所顶楼,在顶楼上走来走去,眼睛一直望着大门,他希望吕明会如翩翩的仙女,不期而至。

县委招待所是一个相对的制高点,基本上可以俯橄半个县城。

在距离县委招待所不远处,是县财政局的招待所。县财政局是县政府的一个管钱部门,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原理是有普遍性,财政局管着钱自然靠钱吃钱。财政局招待所没有县委招待所占地大,里面装修却很精致,设施比县委招待所要好。

吕明坐在财政局餐厅靠窗的桌前,神情忧郁,眼睛望向县委招待所。“吕明,这是卤鸡爪子,财政局招待所的绝活,晚上睡觉之前,看电视,啃一啃卤鸡爪子。”说话之人是一个白胖胖的小伙子,身上穿着财政局的墨色制服。

县里多数单位都有制服,检察院、交通、工商、税务、城建监察等单位的制服脱胎于军装,财政局以前也有军式制服,这两年进行了改革,将制服的肩章等符号取了下来,改成墨色的中山服。这种服装深受广大财政干部欢迎,以前的军式制服在日常生活中别扭,改成这种中山服,工作以外,穿起来不显山不露水,一年发春夏秋冬几套服装,算是一笔福利。

白胖小伙子朱柄勇原来是铁坪财政所所长,在铁坪期间,一直在追求吕明,追求既热烈又勇猛,不仅天天到学校,还主动到了吕明的老家,提着烟酒去看望了吕明的父母家人。尽管朱柄勇过一次婚烟,但吕明父母对朱柄勇很是满意。

吕明心情格外矛盾,这一段时间以来,她由最初的坚决反对到犹豫迟疑,再到现在的见面试探,内心挣扎如石磨磨肉一样痛苦。她深爱侯海洋,可是爱情不能当饭吃,两人条件都不好,一南一北都是偏僻乡镇,要调到一起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相比之下,朱柄勇条件好得多,他已经调到了县财政局,经济条件宽松,如果与他结婚,调到县城的可能性无疑将增大许多。

她是痛苦的,还没有来得及享受初恋的美好,便遇到了最现实的生存问题。

她接到侯海洋的信件时,朱柄勇也发出邀请,请她去看在县城里的新房子。这个新房子并不是真正的新房子,而是财政局分给朱柄勇的宿舍。宿舍原本是旧的,朱柄勇花钱请了装修公司,将旧房子重新装修过,看上去比新房子还有新房的味道。

朱柄勇在纸上画着家具摆放图,道:“刚才看了房子,你知道房屋的结构,我简单布置一下,你有什么想法,我马上就改。”

吕明道:“这是你的房子,我能有什么意见。”尽管她开始与朱柄勇交往,可是她并没有完全接纳这位财政局干部,从女性角度来看,侯海洋无疑更有男性的魅力。

朱柄勇傻笑了两声,继续道:“房子要预留冰箱的位置,还要做一壁电视墙……对了,还要加上一圈墙裙,这样打扫卫生方便。”

吕明脑子里想着侯海洋,心不在焉地听着朱柄勇规划美好的未来。

两人谈了一会儿,吕明道:“我有些累了,你先回吧。”

朱柄勇不愿意走,道:“现在城里流行吃烧烤,集中在天然气公司那一块,我们去吃烧烤。”

“我不想去。”吕明又觉得话说得太硬,道.“晚上吃得太饱。”

朱柄勇是结过婚的人,对女性心思掌握得挺好,知道烈女怕郎缠的人生哲理。吕明拒绝以后,并不气馁,继续道:“这两年县城环境变好了,日新月异,我陪你去走一走。”

耐不住软磨硬泡,吕明最终还是接受了朱柄勇的邀请。

县天然气公司门口有一块三角空地,这两年,烧烤摊子如雨后春笋一样从三角空地长了出来,逐渐吞噬了三角空地周边的门面,如今这里成为县城夜晚最热闹的美食一条街。美食产生于极为简陋的场所,卫生条件根本无法保证,可是人们不在意这些,人们在这里吃烧烤喝啤酒,肚子胀了就随便找个角落稀里哗啦。

小城人们都喜欢这样的地方,烧烤味道不错是一个方面,更重要的原因是在这个三角空地吃烧烤很自由,无拘无束,大块吃肉,大碗喝酒,随地撒尿。

朱柄勇和吕明坐下不久,陆续有人过来敬酒。朱柄勇在财政局工作,职务不高,位置重要,接触面也广,加上他为人比较灵活,所以在较短时间内,认识了各部门不少财务人员。

吕明越来越觉得惊讶,这些敬酒的人都是很显要的干部,甚至还有一位副局长。在铁坪镇里,一位镇干部都能在学校里耀武扬威,更别说是县城局行的局长了。等到第四个领导过来碰酒,她看着朱柄勇的眼色稍有些变化了。在社会上得到尊重是很愉快的感觉,绝大多数心智正常的人都会喜欢。

当第五个敬酒的人离开时,远处走来一群牛高马大的汉子,这一群汉子身高多在一米八左右,在食客中十分突出。

侯海洋等不到吕明,在楼上站了一会儿,郁郁寡欢地回到了房间.刚到楼梯,碰到了张明。张明兴冲冲地道:“我正在到处找你,晚上吃烧烤砂砚夜殊,蒋刚请客。”蒋刚以前是一个镇上的体育老师,被借调到公安局,工作几年后,解决了编制,成为正式公安,如今在治安科工作。吃晚饭时,大家起哄,他就答应晚上请队友吃烧烤。

到了天然气公司,两个穿西服留短发的汉子已经安排好桌子,见了众人,不停发烟。蒋刚大模大样坐在首席,嘴里叼着烟,却不点燃,道:“七刀,这些都是我的兄弟伙,等会儿安排一下,找点漂亮妹妹。”

短发汉子坐在蒋刚身旁,道:“没问题,蒋哥,我安排好了。”

侯海洋听闻七刀之名,顿时大吃一惊。“七刀”完整的称呼应该是刘七刀,这个绰号大有来历,巴山县城分为东城和西城两个区域,东城是老城,以土著为主,西城是工业城,很多是来自北方的三线单位。东城和西城都有不少混混,两边互相不服,经常在街头打架。香港黑道片传人以后,有更多的年轻人加人了街道混混的行列,这些混混身边经常跟着年轻幼稚且漂亮的小女孩子。刘七刀那时还不叫刘七刀,有一次,他与东城的混混打架,被砍了七刀,仍然提着刀狂追对方。这一战是刘七刀的成名之战,他由小混混一跃而成了大混混,得了一个绰号叫做“刘七刀”。

师范学校恰好在西城,属于刘七刀的地盘,刘七刀的名字对中师生来说是如雷贯耳,甚至代表着江湖好汉的传奇。此时这个传奇人物坐在蒋刚下面,不停地给各位敬酒。

他敬酒的方式很豪爽,举着大号啤酒杯子,一瓶640毫升的啤酒只能分两杯,他左手拿着两个杯子,右手提着啤酒瓶子,敬到一人面前,就倒满两杯,自己先端起一杯,一口就喝了。侯海洋暗自咋舌:“这一轮啤酒喝下来,至少有六瓶酒,这还不算其他人的回敬,刘七刀还真有梁山好汉的风采。”

在另一个角落里,吕明躲在暗处,恰好能看见侯海洋。

读中师三年,有近两年的时间她在暗恋着侯海洋,但是直到毕业以后,两人才确定了恋爱关系。确定了恋爱关系以后,压力与挣扎却远远大于爱情的甜蜜,她是全家第一个跳出农门的女子,后面还有一个妹妹和一个弟弟在读书。为了生弟弟,家里交了超生罚款,罚款都是从亲朋好友家里借的,要逐年归还。作为唯一跳出农门的长女,她有责任为家里承担重任。沉重的责任压在肩上,爱情只能让位于现实,深埋在内心深处。

经过了反复激烈和痛苦的思想斗争,吕明的爱情之花刚刚开放就凋谢,她接受了现实,要依靠朱柄勇来改善自己和家人的处境。此时,与朱柄勇在吃着烧烤,远处的侯海洋如钢针一样刺在自己的心窝里,让她喘不过气来。

“吕明,怎么了,不舒服?”朱柄勇注意到吕明的神色不对,关心地问。

吕明微微摇头,没有说话。

在灯光之下,吕明相貌格外清秀,文静素雅如一朵雨后鲜花,这让朱柄勇心花怒放。他的前妻是绢纺厂女工,心眼不错,就是性格粗疏,脾气暴躁,稍有不对就发火。离婚以后,朱柄勇一心一意要找个老师,如今得偿所愿,看着吕明就如发了大额奖金一样让他兴奋。

吃了一个多小时,朱柄勇提议道:“差不多了,我们回去。”此时侯海洋还未走,吕明摇头道:“再坐一会儿吧。”朱柄勇如听了圣旨一般,来到烧烤摊子,又去点了几盘菜。

在另一边,侯海洋对刘七刀的酒量无比佩服。这个刘七刀不停地喝,至少喝了十瓶啤酒,喝完酒以后,还能正常说话,虽然话多了一些。

“够哥们的都别走,到我的夜来香去玩”刘七刀很有江湖大哥的豪爽劲,拉着蒋刚,大声道。

夜来香是巴山县城的第一家夜总会,里面有神秘的小姐,侯海洋听赵海说过好多次,每次赵海说起夜来香时,总是口水滴答,一副向往天堂的模样。“老子有钱了,一定要到夜来香去潇洒”成了赵海的口头禅。

侯海洋在这群人中最没有发言权,只能是随大流,来到夜来香门口时,一股妖异的音乐透过厚厚的帘子传了过来。

“我居然进了夜来香!”进人了夜来香大堂,里面灯光昏暗,顶上是旋转灯光在人群中穿梭,一个黑影站在屏幕前唱《一场游戏一场梦》。一个穿着旗袍的年轻女子来到了刘七刀面前。

此时的刘七刀没有了在烧烤摊的笑容,而是恶狠狠地道:“给我找些人来,陪蒋哥。”

那女的道:“今天晚上生意好,没有几个小妹。”

蒋刚道:“我不管,你给我想办法,从外面喊几个过来。”

刘七刀安排一番,转过脸时,又变得笑容满面,他把手放在蒋刚肩

膀上,低声说了一会儿。

那个旗袍女将众人带到另一个房间,她介绍道:“各位大哥,这是夜来香最大的包间,今天晚上生意好,好几位老板都要订这个房间,刘哥硬是不同意,给各位大哥留着。”等到众人坐下,旗袍女又道:“你们先坐一会儿,小妹一会儿就来。”

侯海洋是第一次来到鼎鼎大名的夜来香,对如何在里面潇洒一窍不通,他坐在角落里,观察着其他人是如何玩,然后跟着学。

服务员如走马灯一样进来,放了牛肉干、花生、瓜子以及水果,还有几箱啤酒。旗袍女亲自端来一个盘子,盘子里是两瓶带着外文的酒。

不一会儿,过来几位衣着暴露的女子。刘七刀将一位女子拉到蒋刚身边,直接推到蒋刚怀里,道:。把我们大哥弄巴适,要不然老子收拾你。”那女子顺势粘在了蒋刚怀里,身体有意朝蒋刚的敏感部位碰。

侯海洋早就听说夜来香的女子放得开,百闻不如一见,此时见到公然坐在蒋刚怀里的美女,还是受到极大冲击·

蒋刚在这种场合很放得开,楼着那位女子喝酒,点了一首郑智化的《水手》,他一边唱,一边在女子身上摸来摸去,丝毫没有顾忌。

旗袍女不断带着女人进来,当一个热乎乎的身体靠着侯海洋坐下时,他只觉口干舌燥,不知道手脚往何处放。女子用牙签挑起了一块水果,直接喂到了侯海洋的嘴里。趁着女子拿水果时,侯海洋认真看了女子,那个女子不算丑也不漂亮,最大的特点是衣领开得很低,露出了白花花的一片肉。

坐了一会儿,那女子似乎觉察出眼前之人很羞涩,主动道:“帅哥过请你跳舞。”在读中师时,每周要举办舞会,侯海洋也算会跳,不过,他不清楚在舞厅里跳的什么舞,心里颇为忐忑,担心自己跳舞的技术不行会出丑。等到跳起来以后,他发现自己的担心纯粹多余,女子很不讲究舞步,只在很小范围内移动,轻微扭动着身体。在中师的舞厅里面,舞技好的同学跳舞经常会绕着舞厅转一个大圈子。

当女子柔软饱满的胸膛靠过来时,侯海洋思想进行着激烈斗争,一方面觉得和这种女子跳贴面舞,对不起吕明,另一方面,他没有勇气和毅力推开眼前的女子。女人身体的强大诱惑最终击败了内心的不安。

女子看穿了侯海祥的不安和欲望,她经常遇到肚子和孕妇一样大的色迷迷老男人,对眼前的羞涩帅哥挺有好感,有意挑逗眼前这位帅哥。她将右手从侯海洋掌中抽了出来,双手环抱着侯海洋,将脸贴着对方,同时有意无意用髓部去碰对方的敏感部位,她清晰地感受到一股坚挺的力量在成长。

在第三曲舞的时候,女子搞了个恶作剧,突然伸手握住了那股坚挺的力量。侯海洋如被点了穴道一样,顿时停住了舞步,用力抱紧了眼前的这个女子。

凌晨一点,巴山县篮球队这才回到了县委招待所,侯海洋和张明用冷水冲了凉。两人关了灯,躺在床上侃大山,摆龙门阵。

侯海洋猜到今天晚上的消费是免费的,但是他还是想证实一下,问道:“听说在夜来香消费很贵,今天晚上,得花多少钱?”

张明在床上吐了一个烟圈,道:“蒋刚是治安科副科长,恰好管这些牛鬼蛇神,敢收钱,除非不想做生意了。”他又补充了一句:“做这种生意的人,若是没有公安的关系,早就死翘翘了。”

想到与社会混混在一起搞这些事,侯海洋心里觉得蒋刚太大胆了,大胆到无所顾忌的地步。

“这个社会复杂得很,大家都在搞钱,搞到钱才是本事,其他事都是假的。”张明吐着烟圈,开始给侯海洋上人生课。

这一天的生活十分丰富,训练、喝酒、进夜来香,原本应该很累了,侯海洋却是精神亢奋,睁着眼睛,听着张明渐渐含糊的声音以及随后而起的鼾声,思绪万千。

早上,他起得很早,趁着张明还在睡觉之际,给吕明写了一封信,诉相思之苦,讨论着人生,并谈未来的规划。写完了三页信,他取出随身带的信封和邮票,仔细粘好以后,将这封信塞进了招待所门口的邮筒里。

交完信,在操场做了一会儿准备活动,队员们陆续来到了球场。训练完毕,李教练宣布:“吃完早饭,大家在寝室里休息,十点钟,县委、县政府领导组成一个队,趁着今天是星期天,要来和我们搞友谊赛。大家抢球不要太猛,但是也别缩手缩脚,要多打配合,打出县篮球队的水平.”

侯海洋站在队伍里,暗道:“也不知县委张副书记来不来打球,若是他要来打球,我是不是找机会讲一讲堂叔公侯振华的事?若是张副书记还认账,我就建立起一个关系,说不定能改变命运。’

他的性格与父亲侯厚德不同,侯厚德面子观念很重,从来没有试着与张大山副书记建立关系。

当家人提起这事,侯厚德总是说:“这些事都是几十年前的事,冒昧地找上去,别人肯定要拒绝的,到时面子朝哪里搁。”他心里存在着无数的顾忌,始终没有迈出或许很能改变命运的一步。

到了十点,县领导组成的球队来了,侯海洋很失望,张大山副书记没有出现在队伍之中。

在队伍外,县委、县政府这边来一r「多个拉拉队员.当县领导出场时,他们使劲地鼓掌。张晓娅陪着爷爷站在场地的另一边,她徽了擞嘴巴,道:“爷爷,这场球有什么看头,一边是县队,一边是老弱病残,根本没有悬念。”

“这你就不懂了,友谊第一,比赛第二.’老爷子是篮球迷,在退休以后,逢球必看,听儿子无意中说起这场比赛,尽管知道这一场不会很精彩,仍然带着从茂东过来看望自己的孙女准时来到球场·

篮球比赛开始以后,侯海洋是作为绝对主力上场,他记着李教练的话,小心翼翼地不与县领导们发生肢体接触.但是球一到手中,立刻滑如泥鳅,在场中穿行如人无人之境。“好,这小伙子球熟。”张老爷子眼前一亮,拍了拍大腿。

张晓娅今年十五岁,身高腿长,有着少女的纤细,她说了句:“那个投球的前锋是中师生,上一次在师范校,他得分最高。”

这一次侯海洋打球,县队的服装正在印,他仍然穿着中师时代的球服,张晓娅一眼就认出了他。男人对美女的记忆比较深,同样,女人对帅哥也会留有印象。

张老爷子道:“你爸现在还锻炼吗?你看他的肚子,比怀儿婆的还要大,以前在部队,这样大的肚子哪里有脸见人。”张老爷子是巴山第一任县长,在部队里原名张大炮,他天天坚持适度锻炼,身体棒得很。

他对现在的许多事情都看不惯,比如大吃大喝、比如每个县领导都配小车。儿子张大山是县委副书记,挺着一个大肚子,每次看见这个大肚子,他就禁不住想骂人。

张晓娅人小鬼大,明白爷爷的心思,道:“现在社会进步了,吃得好,长点肚子有什么了不起。当年你们闹革命,目的就是要让全国人民吃得好穿得好,如今这个目的达到了,爷爷发什么牢骚。”

张老爷子眼睛一瞪,道:“让老百姓吃得好穿得好,不是让县委副书记长大肚子,为人民服务才是党的宗旨。”

张晓娅吐了吐舌头,道:“爷爷,看球。十号又要进球了。”

侯海洋接到队友传球,他看到前面没有领导,有意玩了玩球技,带球上篮以后,他采用了一个旋转360度的侯氏动作把球几乎是扣进篮筐。张晓娅长期跟随爷爷看球,也是懂篮球的,见到这个漂亮动作,拍起手来。

此时,站在旁边的观众越来越多,县公安局长高智勇闻讯而至,这么多县领导在这里打球,他接到县委办的电话以后,亲自带了几个民警过来保卫。保卫是本职工作,顺带着他也可以欣赏篮球比赛。看到侯海洋精彩的进球以后,高智勇指着侯海洋,对跟在身边的办公室杜强主任道:“这个十号是哪个单位的?这种人才,我们公安局欢迎。”

办公室杜强主任总觉得眼前的人比较面熟,他找到在场边指导的李教练,问了侯海洋的情况,这才想起此人曾经来报过名。

整场比赛,县队以十分优势战胜了县领导队。县队忠实执行了李教练的布置,若是县队输给了县领导队,马屁嫌疑太重,甚至会让领导怀疑县队的水平,燕十分,恰到好处,既让领导们过瘾,又能体现县队的水平。

李教练道:“好好表现,刚才公安局杜主任问了你的情况。”

侯海洋浑身是汗水,问:“杜主任问我的情况?”

李教练拍着他的肩膀,解释道:“公安局高局长是球迷,经常到县队来挖人,蒋刚就是从我手里挖的人,看来,你也有希望。”这一句话如太阳光一样,驱散了侯海洋头顶上的乌云,“拨云见日”这个成语就如量身定做一般,他内心的阴霆被公安局长的注视消融得干干净净。

李教练和侯海洋等人收拾衣服朝寝室走,遇上了张老爷子和张晓娅。李教练见到了眼前这位弯腰驼背的老人,立刻换上了恭敬的笑容,道:“张县长,来看球?”

张老爷子也露出笑容,道:“小李,你在带县队?”

李教练恭敬地道:“张县长,这一届县队还行吧?”

张老爷子毫不讳言地道:。一般化,只有十号打球有点看头。”

李教练嘿嘿笑了笑,道:。张县长,你到不到茂东去看球?”

张老爷子道:“要来,看看你们这一队能拿第几名,可别给我们丢脸了。”

侯海详站在一旁。听到李教练的称呼,他才知道这位其貌不扬的老头是新中国巴山县第一位县长—自己叔公的部下张大炮营长。他心中一热,决定要抓住这一次机会,礼貌地道:“张县长,您好。”

张老爷子用手指着侯海洋,道:“十号选手,打得不错,要给巴山争光。”

侯海洋道:“我叫侯海洋,是··…”

他正准备介绍自己与侯振华的关系,四五位参加打篮球的县领导快步走了过来,纷纷与张大炮打招呼。张大炮伸出手,与县领导们一一握手,他是河北人,几十年过去,仍然是一口河北口音,与他说话的县领导有一半也是河北口音。县领导们都很尊重老前辈张大炮,几人拥着他朝前走。

话到了嘴边,却没有说出来,让侯海洋觉得很是遗憾,他看着张老爷子的背影,怅然若失。

张晓娅在篮球场上见过侯海洋两次,此次近距离见面,她觉得侯海英气勃勃,男子汉味道很浓.跟着几位县领导走了一段,她回头又看了侯海洋一眼,微微笑了笑。

侯海洋正在凝视一群领导,没有注意小姑娘的微笑。

为荣誉而比赛

训练一个月以后,巴山篮球队正式前往茂东市参加比赛。

茂东市古为嘉州之城,岭西省重镇,距离省会岭西市五十多公里,辖三区五个县,秋池区、中山区、新江区、巴山县、棠城县、碧河县、永安县、英山县,总人口约七百万人。

坐在窗明几净的金杯车上,侯海洋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是成功人士在巡视自己的领地。可幻觉只能是幻觉,内心深处随时有个声音跳出来提醒:“你就是新乡小学的老师,所有的荣耀都是打篮球得来的,当篮球比赛结束,你就会如白骨精一样,被孙悟空的大棒打回原形。

这个念头钻出来以后,他脑中又会响起李教练关于公安局经常从县队中挖人的事情,琢磨道:“我在茂东比赛,县公安局的人看不到,他们凭什么挖人?”

公安局要招篮球尖子,这无疑是一个改变命运的最好机会。他回想起刘友树借调镇政府之事,自己傻傻地被动等待,根本没有想到还有另一种方法。

刘友树如何与刘清德接触,称呼刘清德为大哥,这些事都是李酸酸讲的小话。尽管这些小话无法证实,侯海洋还是从小话中学到了一种办事的方法。他想道:“是不是要找一找李教练?让他给公安局的那位杜主任说一说。”

来到茂东宾馆,这是茂东第一家三星级宾馆,新近装修而成,玻璃大门后站了一位穿着旗袍的女子,当队员们进人宾馆时,女子礼貌地弯腰问好。李教练经常带队走南闯北,发出了感慨:“以前都是住在靠近体育场的体育宾馆,没有想到会住三星级宾馆,硬是上了档次。”

侯海洋是第一次走进三星级宾馆,踩到厚厚的地毯时,顿时被震撼了。新乡学校是土墙房子,墙面斑驳,地面生霉,老鼠横行,蚊子纵横,充斥着一种怪味。宾馆的房间墙壁有带着花纹的壁纸,雪白的床上幽瞿,气派的长虹电视,浴室里还用马桶。两者对比之强烈,让侯海洋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同寝室的仍然是建委张明,他将行李朝地上一搁,张开双臂躺在床上,道:“好好休息,明天第一仗就是秋池区,秋池区是传统强队,赢了秋池区,至少能进入前三名。”“好好睡一觉,明天一定干掉秋池队。”说到打篮球,侯海洋信心就回来了,经过一个月的集训,他凭着超强体力和娴熟球技成为巴山县队的头号杀手。

张明躺在床上随手翻起了报纸,他看到一条新闻,大声道:“难怪张大山没有来打球,原来他调到了茂东。”

侯海洋赶紧拿过报纸,在报纸角落有一个巴掌大的新闻,这是茂东市委的任命通知,其中一条是免去张大山县委副书记职务,另有任用。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怎么张大山说调走就调走。”在侯海洋心目中,张大山就是画在纸上的饼,虽然吃不到嘴里,好歹能增加点心理安慰,如今连这一点心理安慰都离开了巴山,这让侯海洋更觉前途迷茫。“不管这些事,先把篮球打好,做好当前事,才是老正经。’侯海洋下意识地甩了甩头,似乎这样就可以将纷杂的烦恼抛在脑后.

进了厕所,看着发亮的马桶,侯海洋有些发愁,他听说过马桶的大名,可是从来没有用过,他琢磨道:·马桶有一个盖子,还有一个圈圈,这个圈圈起什么作用:我解大手的时候,二是放下来,还是拉起来?”他蹲在马桶旁边观察了一会儿,最终作出了判断:“马梢这个.圈圈应该是用来垫屁股的。”.

他将马桶的圈圈放了下来,屁股坐在上面就感觉很踏实.坐上去的时候,又产生了新问题.因为坐在马桶上.屁股问肠解决了.但是前面的小弟弟很容易就会碰到马桶壁.他小心具其地解完大手.发出了感概:“这个马桶是洋玩惫儿,中看不中用,还没有农村胭所礴坑好用。’

休息一天以后,茂东市篮球比赛正式开始。在比赛当天,茂东市市长亲自宜布比赛开始,侯海洋举着巴山县的红旗,昂首走在最前面.岭西省电视台、茂东市电视台以及一些平面媒体都撅人进行了现场采访.

侯海洋举旗的画面被《岭西晚报》拍得很漂亮,被不少报纸转载.

茂东张家,张晓娅看到这篇报道,不觉对英俊帅气的旗手生出些好感,十五岁的少女怀着美好的梦想,总是想象粉有一个英俊的王子在等待自己。报纸上这位旗手有着英俊的面容、挺拔的身姿,唯一可惜此人不是王子,只是一位偏僻乡村的小学老师,而她脑中模糊的梦中情人应该是一位叱咤风云的英雄人物。

张老爷子戴上眼镜,先把比赛时间表用红笔勾上,然后细细地看了侯海洋的画面,自语道:“这小子篮球打得好,很有团长当年的风采。”想起坐轮椅的团长,又叹息一声:“再强的人也敌不过时间,团长这么猛的人也坐轮椅了,如果不是被红卫兵那些臭小子伤了腿,说不定还能打球。”他将报纸放在桌子上,又捡起来看:“你别说,这小子还与团长有点挂相,他姓什么?我好像听他自我介绍说是姓侯。

张晓娅道:“他姓什么,我怎么知道。”说着,拿过遥控板,开始看电视。

张老爷子用疼爱的眼光看着孙女,道:“你妈说了,少看点电视,以后戴了眼镜,样子才难看。

张晓娅撇了撇嘴巴,道:“戴了眼镜,才显得有文化。

“鸡脚蛇戴眼镜—假装斯文。”张老爷子到巴山有几十年,早就本土化了,脱口说了一句巴山人常说的歇后语。

下午六点,张晓娅妈妈回到家中,她是茂东市委宣传部干部,梳着短发,精明而干练。

她将提着的一句卤猪头肉放在桌上,道:“明于县星期天,你不上课,陪着爷爷去看球,爷爷年龄大了,千万别摔着。”

“到了篮球场,爷爷比我还要精神。”

“就是因为这个,才让你看着点,年龄不饶人,千万别让爷爷摔跤。”

早上,张晓娅还在睡觉,张老爷子就过来敲门,道:“臭丫头,快起床,今天是第一场比赛,巴山队对秋池队。”张晓娅膘了一眼闹钟,不满地对爷爷道:“爷爷,还没有到七点,早着呢。”张老爷子徉装生气,道:“我到点就走,不等你。”

磨磨蹭蹭到了八点,一老一少来到了体育馆。市体育馆红旗飘扬,馆内回荡着旋律激昂的运动员进行曲。双方队员在各自半场内练球,在巴山球队里,李教练站在罚球线附近,将篮球抛给列队而进的队员们。

侯海洋接到半空中传来的篮球,没有等篮球落地,来了一个漂亮的三大步上篮,上篮时,他有意将身体扭曲了180度,手腕轻轻一送,将篮球送进了球筐。张晓娅眼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侯海洋,这是一个怀春少女对英俊少年的下意识好感,几乎多数少女都有过,极少数少女将好感付诸了行动,但往往会收获苦涩。

随着一声哨响,比赛正式开始。

侯海洋双腿微蹲,眼睛紧紧盯着空中的篮球,队友蒋刚顺利地触到了篮球,朝着侯海洋的方向拍打过去。按照教练制订的战术,侯海洋脚上如弹簧一般,在第一时间跳了起来,右手一抄,将篮球掌握在手中。

他眼光一扫,见对方的球员没有贴身跟住自己,瞬间发力,直扑对方篮下。等到对方两个高大球员追过来时,侯海洋已经完成了第一次进攻,将球送人篮筐,整个用时不到三秒。

球场沸腾起来,观众吼声和掌声如雷般响起。球场里多数观众都是秋池区的人,他们同样因为这个进球的精彩而大鼓其掌。侯海洋进了球,欣然接受众人的欢呼,当张明、蒋刚等人跑过来时,他们互相击掌,以示祝贺。

“这个小子,好。”张老爷子拍着大腿,赞了声,又道,“两军相逛勇者胜,这小子是当尖刀的好手,可惜现在不打仗了。”当了几十年的和平官,最让张老爷子留恋的还是战争岁月,相较于血与火的战争.和平年代的争斗实在太狠琐,太不男人了。

实话实说,秋池队的水平很高,以前与巴山队比赛也是有输有赢。在秋池区观众万众一心的喝彩声中,秋池队开始向巴山队发起猛烈的攻击。在上半场,双方的比分交替上升。下半场,侯海洋精力旺盛得如足了发条的机械,在场内反复冲击篮板,随着秋池队多数队员体力下降,他的威力越发明显。在最后五分钟,他用灵活的步伐和无人能敌的爆发力,不断地发挥着千里走单骑的套路,接连投了五个球,巴山队一下就领先了十分。

最后一分钟时,秋池队见扳回比赛的可能性为零,放弃了比赛。

秋池区的观众一边大骂自己的球队,一边给巴山队的十号鼓掌加油。十八岁的侯海洋成了第一场比赛的决定者。最后二十四秒,他接过队友的传球,旋风一般攻到了对方篮下,秋池队员站在场边,没有人对他进行封堵.

最后三秒,侯海洋没有强攻上篮,他运球到三分线外,冷静地投了一个三分球.篮玻徽若浪亮的弧线进了篮筐。

这时,终场的哨声响起。全场静了静,然后爆发出热烈的掌声。第一场比赛,侯海洋进了第一个球和最后一个球,全场得分高达38分,获得了名副其实的当场最佳球员。

散场以后,《茂东日报》的记者采访了侯海洋,然后发了一篇热情洋溢的球评。

星期一下午,张晓娅放学回家,端着茶几上冷好的温开水,喝了一大口,眼光就落到了报纸上。昨天看比赛时,每当侯海洋进球,她情不自禁地拼命鼓掌,比赛结束时,手掌都拍红了。见了报纸上的采访,这才得知这位小学教师姓侯。

张晓娅家里生活条件在巴山算是不错的,平时来往的都是各级官员,包括国有企业的厂长、书记,因此眼界甚高。放下报纸时,侯海洋身上的光环就开始褪色。

张老爷子倒是兴致不减,坐在客厅里,见到小丫头回家,笑道:“星期二还有一场巴山的比赛,可惜我们家的晓娅看不到了。我看今年这个架势,巴山队说不定能拿冠军。我看你哥的水平也赶不上那个十号。”张晓娅是哥哥的天然维护者,辩道:“篮球打得好有什么用,我哥正在考研究生,十号就是一个小学教师,坐火箭也好不过我哥。”张老爷子脸上的伤疤跳了跳,提高声,严肃地道:“革命只有分工不同,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小小年纪怎么会有资产阶级的世界观。’

张晓娅知道捅了马蜂窝,吐了吐舌头,赶紧回里屋去了。她原本想告诉爷爷这位小学教师叫侯海洋,也没有说出来。

星期二,第二场比赛结束,巴山县队对阵市宣传系统队。宜传系统队主要是茂东城区的体育老师组成,水平很高,历届比赛都能打到前三名。此次,两强相遇,打得极为激烈,十分钟以后,两队开始了全场盯人。这是李教练根据侯海洋突出的体力制订的战略战术,在上半场就将宣传系统队拖人全场紧逼的节奏。

李教练一副老奸巨猾的表情:“这些体育老师球技都是不错的.但他们经常喝酒打牌,没有几个人早上起来甩步,体力都不行了.到了下半场,海洋大显神成,拖死这些疲兵.

在上半场,侯海洋只上了十分钟,帝助巴山队分效倾先以后,价往李教练换下场,坐在替补席,他很是磨皮攘冲。

上半场结束,巴山队落后五分。在半场休息时,李教练把侯海洋叫到身边,道:“下半场就看你的,全队以你为核心,打快攻,将宣传队拖垮。”

等到上场时,憋了半场的侯海洋如出笼猛虎,在场内使劲跳了跳,大吼了一声。现场观众有不少看了第一场比赛,见到十号出场,不少人吹起了口口肖。

市教委主任熊有志陪着市委宣传部几个部长也来看球。巴山县新任的教育局长彭家振凑了过来,轮番给市里的领导散烟。熊有志抽着烟,开玩笑道:“今天的比赛,家振是帮谁?你是巴山人,应该帮巴山队,你又是教育系统的人,帮宣传系统队也没有错,这是两难选择。”

彭家振赶过来看球,主要目的是与熊有志接触,他坐在熊有志身边,道:“我是上半场帮巴山队,下半场为宣传系统队加油。”

熊有志大笑,道:“家振,你是快刀切豆腐,两面都光。”

下半场比赛开始以后,彭家振总觉得十号很面熟,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他只见过侯海洋一次,当时注意力在侯厚德身上,只是记住了侯海洋的名字,没有将他的相貌记在心里,他就随口问了一句。

市委宣传部一位副部长接过话头,道:“你们都没有认真看《茂东日报》,十号是这次比赛的明星,叫侯海洋,独进了38分,厉害啊.他是巴山新乡学校的老师,秋池区教委都在商量着把这个小伙子调到秋池。”彭家振吃了一惊,道:“是新乡学校的?”他将“侯海洋”这三字吞到肚子里,装作从来没有听说侯海洋。

在分配时,侯海洋是市三好学生,原则上可以进城区小学的,彭家振是个记仇的人,他将侯厚德给予的无私帮助忘在了脑后,只是记住了侯厚德曾经给予的难堪。此时侯海洋的命运被自己掌握,他报复性地将侯厚德的儿子发配到最偏远的新乡学校。

俗话说,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做了亏心事,总是担心会被人报复。彭家振一边看球赛,一边动起了脑筋,无论如何,他要让侯海洋没有翻身机会。

侯海洋自然不会知道巴山县教育局长彭家振坐在看台上,此时他在球场上只有一个心思,就是不停地进攻,用速度将气喘吁吁的对手拖垮。到了最后五分钟,场上出现了侯海洋时间,在侯海洋快速冲击之下,宣传系统队不得不派出两名以上队员去拦截他。这就给巴山队造成厂极人的机会,接连失分以后,宜传系统队演不成军.在最后两几分钟,宣传系统队出现了跟秋池队相同的悄景,失去了进攻惫识,防守也只是做做样子,眼睁睁看着巴山队发起进攻。

下场以后,李教练给侯海洋来了一个熊抱。

此场比赛,侯海洋只I几场.仁个小时,得厂27分,干净利索地将宜传系统队斩于马下,同时获得厂最佳球员称号。新闻记者以“小将发威,巴山再森一局”为题目,配发了侯海洋的一张进攻照片。

从中师毕业以后,侯海洋心情一直没有真正舒畅过,总会遇到各种各样的烦心事。这一次篮球比赛,让他大为扬眉吐气,篮球就是他的武器,他用男人的力量、速度与勇气,将对手彻底打败.在不停地进攻之中,收获的是满场的掌声以及新闻媒体的赞扬。

第五场比赛时,巴山队已呈现冠军相,干净利索地将碧河县斩于马下,侯海洋是当仁不让的主力球员。

侯海洋一直不喜欢打牌,更不喜欢赌博,吃了晚饭,他一个人躲在寝室里给昌明写信.在信中,他照例是先抒发相思之情,然后又写:“今天公安局的蒋刚接到了公安局办公室主任的电话,来问我的情况,据说高局长有意借调我到公安局去……这次比赛对我来说是一个很重要的机会,我要充分发挥能力,争取帮助巴山队拿到冠军。巴山县队打冠军还是十年前的事情,若是这次能拿冠军,我算是有功之臣,机会就来了……”

由于他在篮球队中,没有固定的地址,他没有指望吕明能回信,坚持写信,更多的是抒发内心的思念。

写完信,贴上信封和邮票,侯海洋出了门,他沿着茂东市的中山大道,漫无目的地走着。路灯明亮,人们在干净整洁的街道散步,无数打扮时尚的漂亮女子行走其间。

城市的韵味与乡村是截然不同的,此时,侯海洋心中充满了对大城市的向往。街边楼房渐次亮起灯,每一个灯光的房间都有一个家庭在演绎着他们的人生故事,这些故事细细说起来都很值得回味。但是能被写在历史和小说中的故事很少,大量普通人的故事被无声地掩埋在流逝的岁月之中。

来自乡村的青年侯海洋独自走在城市的街道上,街道上有成千上万的人,都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唯一能带来温暖的是写给吕明的那封信。随意走了几条街道,终于找到了邮政所,将信投放到邮简以后,侯海洋在邮筒边站了一会儿,这才走开。

1993年度的茂东市篮球比赛,于12月底结束,巴山县队一路过关斩将,夺得了冠军,侯海洋被评为最佳运动员。颁奖仪式上,茂东市刘副市长亲自给冠军和最佳运动员颁了奖。侯海洋与刘副市长握了手,刘副市长的手柔软且十分厚实,让人感到温暖。他暗道:“刘市长是大领导,对人如此和蔼可亲,刘清德就是一个不算官的鸡毛官,每天还摆着官威,算是什么玩意儿。”

整个运动会期间,侯海洋出尽了风头,获得了无数荣耀,随着比赛的结束,所有的荣誉都将结束,他要回到偏远的新乡学校。在新乡学校里,重新变回默默无闻的小学老师,没有了照相机的闪光,没有掌声,没有报纸上的新闻。

坐着中巴车回巴山时,车上之人兴致很高:一来是巴山队得了冠军,对于篮球文化十分繁荣的巴山来说,这是一个很重要的荣誉.二来是每个人都得到了1000元钱的奖励。这一笔款对于大多数队员来说只是一笔丰厚的款子,侯海洋是最佳球员,另外还多得了500元钱,这1500元钱,对他来说是一笔天大的财富。他在新乡学校工作这么久,只得200元钱,这笔奖励足以支撑他过上一段幸福时间。

“既然公安局的话都递到了嘴边,我还得去试一试运气。”想通了这一节,侯海洋就将目光寻到了蒋刚。

下了车,众队员提着包各自散去。侯海洋找到了蒋刚,道:“蒋哥,公安局杜主任曾提过想招点能打篮球的,你能不能帮我引见?”

蒋刚为人豪爽,道:“走吧,我们这就到局里去。”他看了一眼侯海洋,道:“杜主任烟瘾大,你是不是给他提两条烟去。借调这些事要局党委开班子会研究,实质上就是杜主任给我们老板提出来,老板同意以后,在班子会上走走过场。”

能够被借调到公安局,自然是天宽地阔,侯海洋道:“蒋哥稍等,我去拿两条烟。”

蒋刚见侯海洋挺上道,办事就更加积极,道:“那边就有个卖烟的,我去给杜主任打电话。,治安科与办公室在一幢楼办公,治安科的优势在于掌握了一大批社会资源,管理着县城的吃喝玩乐行业,办公室的优势在于紧跟着领导,说说小话或提提建议都很方便。治安科副科长蒋刚与办公室主任杜强手里握着不同的权力,能够互相交换,加上蒋刚足够爽气,因此,他们的关系还是挺不错的。

杜强办公室没有人接电话,蒋刚就打了传呼,他一边等杜强回电话,一边观察着侯海洋。

侯海洋在心里稍有犹豫,他不是犹豫买什么烟,而是在思考买几条烟。经过短暂思考,他作出了一个决定,买三条红塔山,一条送给蒋刚,两条送给杜强。买烟时,他一点没有心疼钱,为了实现自己的目标,自己的这点钱算不了什么。

蒋刚最瞧不起那种小手小脚的人,见侯海洋买了三条红塔山,暗自赞许。

“你给我买啥子烟,我们是兄弟伙。”蒋刚试着推辞。”

侯海洋道:“蒋哥,别客气。”他一边说着,一边将烟朝蒋刚手上塞。两人推了一会儿,蒋刚接过了红塔山,道:“我们再等一会儿,杜强应该会回电话。”

接到杜强回话以后,蒋刚抬手打了出租车,直奔公安局办公大楼。

在办公室等了一会儿,杜强出现了,他亲热地道:“蒋刚,刚才在高老板办公室。这位就是小侯,篮球打得很好,请坐。”

在侯海洋眼里,杜强是一位能改变自己命运的人,他恭敬地坐在沙发上,挺直着腰。

杜强接过蒋刚散的烟,侯海洋马上站起来,点燃了打火机。

聊了一会儿这一次篮球比赛,杜强拿出一张纸,道:“你写一写基本情况,别到茶几上写,就坐在这里。

侯海洋坐在杜强办公桌的对面,略为想了想,刷刷开始下笔。杜强原本是将头仰在椅子上,头朝上吐烟圈,无意中看了一眼侯海洋的字,顿时来了精神。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侯海洋背后。

侯海洋停笔,转过头。

“别停,你继续写。”杜强是公安局的一支笔,文章写得好,书法也漂亮,此时见到侯海洋有一笔好字,顿时兴趣大增。

杜强拿起侯海洋写的基本情况,用手指弹了弹纸,道:“人才,人才.不错,茂东市三好学生,还在巴山报上发表过文章。”看完简历,他将纸往桌上一放,骂道:“教育局那些屁眼虫,将这种文武双全的娃盼到新乡,真他妈的有眼无珠.小侯,你以后就到局办来,写几年文章,出去当所长。”

侯海洋恭敬地点头,他没有说曾经见过面。聊了一会儿,蒋刚给侯海洋使了个眼色。侯海洋瞧瞧左右无人,拿起用黑塑料袋子装着的红塔山烟,放在桌上,道:“杜主任是大笔杆子,我如果有机会跟着杜主任,肯定会学到很多东西。杜主任有什么安排,我一定会尽全力完成,不会让领导失望。”

杜强是打心眼里喜欢这位有才能的小伙子,他对蒋刚道:“小侯才出来工作,有几个钱,你还教他来这一套。”

蒋刚呵呵笑了笑,道:“这是小侯的心意,还望杜主任要多指点我这位小兄弟。”

杜强将两条烟扔进了抽屉,道:“中午别走了,到霸道鱼庄吃饭.我们先说断,这是我请客,谁都不能和我争。”

霸道鱼庄是杜强老婆以小姨子的名义所开,平时由小姨子管理,这在公安局内部是公开的秘密。霸道鱼庄的招牌菜是尖头鱼,公安局局长高智勇最好这一口,有时开会到深夜,他就会靠着椅子,拍着肚子,道:“老杜啊,叫你小姨妹弄几条尖头鱼,多放点酸菜,我们去过瘾。”

鱼庄生意好,以前的小店难免显挤。杜强租了一个足有五百平方米的二楼作分店,生意又略显冷清。蒋刚管着特种行业,吃喝玩乐是常事。杜强请他到分店吃饭,是为了以后的生意。

出了办公室,杜强跑到高局长办公室送文件。

蒋刚道:“没有想到你还是书法高手,搞定杜强,此事成了百分之九十,你就等着好消息。”

侯海洋真诚地道:“谢谢蒋哥,没有你,我找不到庙门。”蒋刚开起了玩笑:“以后成了领导身边的人,别忘了我们这些兄弟伙。”

杜强很快就从高智勇局长办公室出来,道:“给老板请假了,我们走吧。”

与杜强、蒋刚一起走在公安局院内,侯海洋神清气爽,一扫分到新乡以后的阴履,见到穿着制服的民替,只觉无比亲切。杜强亲自开着替车,直奔霸道鱼庄。

霸道鱼庄位于老城区商业区,在大门左侧柱头上雕刻着两条在水中翻腾的尖头鱼。尖头鱼身子细长,被刻画成了水中蛟龙。

杜强挥着手,对走到近处的服务员道:“来三斤尖头鱼。”

服务员面有难色,道:“尖头鱼只有十来斤,还有五桌订餐。”

杜强一脸苦相,道:“怎么只有十来斤,够个狗屁,给那几个卖角的打电话,让他们送过来,不许给老子藏私货。”

看到服务员为难的样子,杜强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黑皮本子,来到前台,拿起电话,大声武气地道:“大头,龟儿子还有没有尖头鱼,少废话,快点给我送过来。”接连打了四五个电话,才放下电话。

进了雅间,杜强发着牢骚:“格老子,尖头鱼比长江的水米子、黄辣丁还要少,每天都有贩子到巴河沿岸去收,还是不够。”

侯海洋道:“我以前在新乡和柳河镇,都在河里钓到过尖头,以后钓到尖头,给杜主任送过来。”

杜强摸了烟,甩给蒋刚和侯海洋,道:“侯海洋,等会儿我把鱼庄电话给你,你有多少尖头鱼,都给我送过来。有个十来条,我还可以派人过来取。至于价钱,绝对公道。”

侯海洋接过写着电话的纸条,叠好以后,放在衣服口袋里。

十来分钟以后,酸菜尖头鱼汤端了上来,酸汤人口,鲜香无比。侯海洋接连喝了两大碗,只觉好喝得一塌糊涂。

篮球比赛获得了荣誉和金钱,结交了杜强,喝了酸菜尖头鱼汤,侯海洋带着希望走在巴山县城的街头上。行人熙熙,他沿着人行道漫无目的地走着:“自己至少有三天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回二道拐见父母,还是到铁坪会吕明?”

内心进行了短暂交战,与吕明见面的念头明显占了上风。侯海洋提着行李,直奔县车站。

铁坪和新乡都是偏远镇,客车比起其他镇更加陈旧,外表斑驳,内部设施简陋,过道上还堆放有箩筐等诸多杂物。坐在侯海洋旁边的是一位包着头巾的老年男人,他抽着呛人的叶子烟,不停地朝地板上吐口痰。头上包巾是巴山旧俗,如今很少有人如此打扮,配上他黑中带黄的脸色,犹如从历史中走来的人物。

与宽大整洁明亮的依维柯相比,乡间客车令人呕吐。侯海洋暗自给自己鼓劲:“我一定要回城,要带着吕明一起回城。”

客车边走边停,缓慢如乌龟,从下午两点钟出发,终于在接近六点之时来到铁坪镇‘

铁坪在巴山南都,地势总体来说比北部平坦,以农业为支持产业,

做生意的人相较来说比北部片区更多。在巴山有一种说法,叫北方人傻干煤矿,南部人精开公司。在侯海洋眼里,南部和北部的偏僻乡镇同样贫穷和愚昧,远离了现代文明。

踏上铁坪的石板街,侯海洋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街道两旁多是两层楼的木结构建筑,有的灰白色,有的黑色,散发着数十年来积累的陈腐气息。如果换个说法,这些建筑承载着历史,有着特殊的象征意义。以侯海洋目前这种求生存的心境,这些数十年的建筑就是闭塞的代表。

铁坪小学位于场镇旁边的一座小土山上,国旗在最高处飘扬。想到马上就可以见到吕明,侯海洋激动起来,深吸一口气,沿着石梯子飞快向上行。

在巴山,每个小学都如复印机复制出来,操场上泥土和杂草混杂,国旗飘扬在红砖教学楼最高处,最大的不同是小学部与中学部分得很清楚,不像新乡那样合在一起。

与吕明同住的是一位三十来岁、长着大圆脸的教师,她站在门口,和气地问:“你找吕老师?”侯海洋道:“我叫侯海洋,中师毕业的,是吕明的同学。”

大圆脸老师向后退了一步,露出笑脸,道:“是吕老师同学,进来坐。”等到侯海洋进屋,她略带夸张地感叹一声:“好高的个子。”

寝室相当拥挤,摆满了锅碗瓢盆,墙上贴着唱《冬季到台北来看雨》的女明星孟庭苇的照片,还搭了些花布,显露出强烈的女性特点。

与新乡学校住宅相比有两点不同,新乡学校房子是土墙,铁坪是红砖房,新乡学校每一套房是前后间,铁坪是不太正规的套房,两间房带了一个面积比较小的客厅。

“我姓何,与吕明住在一起的。屋里有些乱,你喝水。”大圆脸第一眼看到侯海洋,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她带着好奇心打量着侯海洋,又故意问,“你是吕明的同学,在哪里上班?”

“我在新乡小学。

圆脸胖女子道:“在北边,很远啊。”

侯海洋喝了口水,问:“何老师,吕明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圆脸胖女子心道:“今天吕明与朱柄勇吃饭去了,说不清楚什么时候回来,最好不要让两人遇到,遇上赫烦了。·她热黝道:“你先坐一会儿,我到隔壁去问一问,看吕老师到哪里去了·”

圆脸何老师转到隔壁朱老师家中,把门掩了,低声道:“吕明在新乡那位男朋友来了,在隔壁坐着。赶紧给小朱说说,叫他别过来,免得碰上了,尴尬。”她又道:“小伙子叫侯海洋,个子高高的,相貌堂堂。”朱老师脸色阴沉,不高兴地道:“吕明给这个小伙子写过信,表明了要断绝关系,这个小伙子脸皮厚,还跑来纠缠。”

何老师道:“小伙子看上去知书达理,不像是闹事的人。”

朱老师道:“我赶紧到侄儿那里去,给他说说这事,你把那个人稳住。”她匆匆出门,走到门口停了下来,道:“麻烦何老师,你就给他说吕明到县里学习,要三天才回来。然后给那人煮碗面,等会儿我回来,就带他到镇政府那边的招待所。”

圆脸老师对英俊高大、彬彬有礼的侯海洋挺有好感,她于心不忍,道:“我给这个小伙子煮碗面,至于吕明的事,解铃还需系铃人,得朱老师自己说。”

朱老师急急地道:“行,行,行,这事我来说,你给那人煮碗面,我厨房里有肉躁子,多挖点。”肉躁子是朱老师的绝活,吃面味道便不一样,有画龙点睛之妙用。

侯海洋看着关闭的房门,他很想进去看一看自己爱人住的房间是什么模样,甚至想象着关上门与吕明在房间亲吻时的情景。

“侯老师,你没有吃饭吧,我是今天才出差回来,没有见着吕老师,等一会儿,我再帮你问一问。”圆脸何老师开始在厨房里拿碗,问了问她认识的新乡老师。

两人聊天时,何老师手脚麻利地用煤油炉子下面条,当作料调好以后,她端着碗来到朱老师的家里,打开装肉燥子的盆子,狠狠地舀了一块。看着何老师忙来忙去,侯海洋觉得甚是过意不去,解释道:“何老师,真是太感激你了。我是参加了巴山县的篮球比赛,比赛结束以后,还有点时间,没有给吕明写信,就来了。”何老师道:“你来之前,其实可以给校办打个电话,让校办的老师给吕老师带个话。”

在新乡中学,校办的电话就安装在刘清德办公室里,侯海洋与刘清德关系不佳,他从来没有打电话与吕明联系的想法。

冉操子面特别香,侯海洋原本想斯文一些,可是他没能抵挡住香味,将一大碗面一扫而光.何老师圆脸上满是笑容,道:“我好羡慕你,有这么好的胃口,以前胃口好时缺衣少食,去年开始不用粮票,可以敞开吃,胃口又不行了。”她一边聊天,一边暗道:“这个朱老师也真是,为了给侄儿找女朋友,活生生将这个好小伙子拆散,真是没有良心。”

终于等到朱老师回来,何老师松了一口气,走到门口,悄悄做了一个手势。朱老师已经做好了安排,走了进来。何老师介绍道:“侯老师,这是朱老师。”

朱老师身穿灰色长裤,小方领外套,廉价皮鞋,头发上还带着粉笔灰似的花白,形象气质完全符合巴山乡镇小学老师的典型。进门以后,她满脸堆笑,道:“你是新乡来的侯老师吗?新乡在最北边,铁坪在最南边,跑一趟不容易,比跑茂东还要累。怎么不提前联系?吕明老师出差了,得有两三天才能回来。”

侯海洋有些蒙:“吕明出差了?”

朱老师点了点头,道:。吕老师是我们学校重点培养的教师,这一次教学交流是很好的机会,全部派的是年轻人。”

在新乡学校,侯海洋从来没有见到小学教师出差,根本没有考虑到吕明不在铁坪的情况。他没有怀疑眼前这位中年女教师,失望地道:“那真是不巧。”略为停顿,又问:“现在还有没有回县城的班车?”

朱老师一直在揣度着侯海洋,听到他这样说,悬着的心完全放了下去,道:“现在没有班车了,这里老师的住房挺挤的,我带你到镇政府的招待所,内部的,不对外开放。

“谢谢。”

“你这小伙子,还这么客气。”

侯海洋真诚地道:“我在铁坪是人生地不熟,吕明又不在,若不是朱老师安排,我今天晚上就惨了。”

朱老师笑了笑,道:“明天早上七点钟,有一趟班车要回县城。小地方,班车不准时,你得早一些。”她有意试探道:“早上过来吃早饭,朱老师家的面条还是不错的。”

侯海洋忙道:“明天早上我自己安排,不麻烦朱老师了。”

铁坪政府的招待所在铁坪镇政府大院外的一个小院子里,是一层平房。朱老师用侄儿给的钥匙打开院门,道:“这个地方还算可以,是镇里唯一的招待所,县里领导也住过,挺安静的。这是我的开水瓶子,你早上就放在这里,不用管,到时我来收。”

“我早上给朱老师提过来。”

“不用了,我晚上失眠,只有早上才能睡好。你就把水瓶放在这里,我中午过来取。”

站在招待所的门口,目送着朱老师身影消失,侯海洋心里有说不出来的郁闷,仰头看天,自语道:“吕明啊吕明,为什么偏偏这两天出差?”天空彻底阴了下来,一阵北风吹来,冷气逼人。

“吃顿饭,跑这么远?”吕明坐在三轮车的车斗里,缩着身体,用自制的围巾将脸遮住,只露出眼睛。

机动三轮车是镇财政所的制式装备,用于收农业税、农业特产税以及猪儿税费。开一辆蓝白相间的机动三轮车,行走在青山绿水间,在镇里是一件很拉风的事。朱柄勇脸被吹得麻木了,心情却格外愉悦,大声道:“我找了一条腊土狗,小妹用慢火熬了几个钟头,等着我们去吃。”

这段时间,朱柄勇经常从县城下来,天天与吕明见面,两人已经分别与双方的家人见了面。只不过吕明态度一直挺消极,很少主动与朱柄勇联系,而且不肯与朱柄勇有亲密的接触。朱柄勇是过来人,只要吕明不是旗帜鲜明地拒绝,自己就有着大把的机会。

四十来分钟后,到了清水镇,朱柄勇差点被冻成了冰棍,吕明也被冰得僵了。

机动三轮车进了小院,在“汪汪”的狗叫声中,两人进了门。

朱柄秀在镇里开了杂货店,还开了一家饭店,做狗肉的手艺很有一套。等到两人进屋,她道:“里边坐,饿了吧,我把狗肉端过来。”

在暖和的屋里坐了一会儿,吕明才缓过气来。朱柄秀端了满满一盆子腊狗肉,散发着浓浓的香味。朱柄秀老公被称为王木墩,素来没有多少话说,手里提了一瓶酒,倒成了四碗,道:“喝。”

吕明道:“我不喝酒。”

朱柄秀不容分说地将酒碗放在吕明桌前,道:“吃狗肉,喝白酒,神仙日子,你随意喝,喝多喝少都没有事。”

吕明不好拂朱柄秀的面子,吃了两块垠得耙软的狗肉,喝了一小口高粱白酒,肚子里升起一股暖流在全身游走。四人吃过狗肉,吕明趁着朱柄秀收碗,道:“朱柄勇,我们早些回去。”

朱柄勇用很无奈的神情道:“没油了,明天加了油,一早点回去,晚

上只有住在妹妹这边。”

朱柄秀站在门口,高声道:“这么大的风,走啥子,翻了车,谁负责任,听我的话,都不准走。”

晚饭后,朱柄秀洗碗,朱柄勇悄悄地凑了过去,道:“大妹,晚上给我们准备哪一间房?”朱柄秀翻了个白眼,道:“这个吕妹子是个本分人,你要好好对别人,别猴急。”朱柄勇道:“下手晚了,有风险,煮熟的鸭子才飞不脱。”朱柄秀没有理睬大哥,道:“少鬼扯,在我这里不行,你们各睡各的房。如果你再去打牌,我找把刀把你手剁了喂狗。”

十点,吕明正准备休息,朱柄勇轻轻敲了门。

“谁?”

“是我。”

“有事吗?

“想聊会儿天。”

“晚了,明天要早起。”

吕明态度很坚决,她不想弄得太僵,挤出一个笑脸,然后把门关紧,她背靠在门上,听着脚步声离去,心情格外萧瑟,在心灵深处,始终站着另一个男人的身影,让她在面对朱柄勇时没有丝毫幸福之感。

侯海洋保持了良好的生活习惯,一大早,起床,用冷水冲了脸,在空落落的长满黄色杂草的院子中做了一百来个俯卧撑,微微出汗。

“这么早起来,还在锻炼?”朱老师身影出现在了院子外面,她手里还提着一个塑料袋子,里面用碗装着肉燥子面。

侯海洋接过面条,大受感动,连声道谢。

朱老师道:“别谢,大家都是老师,老师是弱势群体,我们不互相帮助,更没有人看得起我们。”

吃过面条,侯海洋急急忙忙到场口公路边等长途汽车。长途汽车昨天下午就到铁坪,司机住一晚,第二天早上由铁坪到县城。侯海洋上车时,车上已有十来个人,车上弥漫着馒头、咸菜的味道。

朱老师提着面碗,远远地看着车站方向,自言自语道:“柄勇这个娃儿,条件这么好,自己不好好珍惜,但愿和吕明结婚以后,有了拴马柱,能好好过日子,好好干工作。”

侯海洋坐在车尾,缩着脖子,深情地注视着恋人吕明生活和工作的地方。他对铁坪印象非常好,没有见到吕明,却受到其同事的热情接待,在失望之余也存了温暖。

七点,客车准时开动,行了半个来小时,在满天灰尘中,开过来一辆机动三轮车,开车的是个男子,船形轮。坐着个披着服绿色尺仅、戴着厚帽子、围着红色围巾的女子。

侯海洋没有认出这个女子是准,他暗道:“这个女的围了这么鲜艳的一条围巾,很有特点。机动三轮车只有政府才用,看来这是铁坪镇政府的干部,两口子在外面过了夜,赶回镇里上班。”想着自己、衬焉明而不得,他回头看了看带起满天灰尘的机动三轮车,感叹道:“还是这两口子安逸,成双成对,不像我这样孤独。”带粉润腹说不清道不明的愁怨,侯海洋在汽车摇晃中到了巴山县城。

在汽车上,侯海洋下定了决心,要去买一个传呼机。以他的肘力,买一个传呼机以及接受传呼服务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有三件事情促使他买传呼机:一是巴山县招考公安,付红兵及时写了信,自己没有收到,错过了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二是他要与蒋刚随时保持联系.若是再发生收不到信的事件,则悔之晚矣.三是为了保持与吕明的联系,有了传呼机,至少能让吕明随时联系上自己。

来到传呼机专卖店,他的心咚咚跳得厉害。传呼机分为数字机和汉显机两种,论实用性来说,汉显有明显优势,只是汉显的价格高得离谱,最便宜的一台也要一千五百多元,人网费两百多元,每年服务费有三百六十多元。数字机则相对便宜,最便宜的一款摩托罗拉要六百七十五元,人网费五十元,每年服务费一百八十元。

专卖店老板穿着皮衣,留着小胡须,头发梳得如香港录像中的杀手,他看出了侯海洋的犹豫,拿起了一款摩托罗拉,道:“兄弟伙,这一款机子卖得最好,去年要卖一千多,今年降了下来,我们正在摘优感口宾活动,六百七十五的机子,千值万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