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发配牛背驼)第四节

这款机器通体黑色,机身竖向,文字单排置顶,典雅大方,雍容华资,让侯海洋很满意,他唯一犹像的是价格.

专卖店老板双手抱在怀里,坏笑道:“有了这款机子,往腰杆上一挂,泡妞方便得很。”在巴山县城,第一批富起来的人都是些没有工作的浪荡子。专卖店老板以前在粮站工作,喝酒打架,重伤他人后进了监狱,出狱以后只能做点小生意。他有个亲戚在邮电局工作,介绍点小业务,从此一发不可收拾,从90年开始卖传呼机,后来卖大哥大,如今早就过了万元户的阶段。

侯海洋终于下定决心,拿着方形的传呼机,道:“就要这一款。”

花了九百多块钱,终于成了有传呼一族。加上买烟所花的钱,侯海洋一卜就山巨富变得紧巴巴的,如果还了付红兵的钱,基本上就人不敷出了。他摸了摸挂在腰间的传呼机:“花了这么多钱,但愿值得,能给我传来天籁之音。”走到街上时,侯海洋总觉得腰间鼓鼓胀胀的,至少在表面上有了虚假的自信心。遗憾的是在冬天,传呼机挂在皮带上,外人看不到。而且,现在还没有人知道他的传呼号,腰间自然不会响起“BB”的声音。

“蒋哥,我买了一个传呼机,这是我的号码。新乡偏僻得很,联系很不方便,如果蒋哥有什么消息,给我打传呼。”

在一起打了一个月的篮球,蒋刚把侯海洋当成了哥们,他惊讶地道:“你买了传呼机,好小子,还真舍得。”

侯海洋深有感触地道:“这次考公安,同学专门给我写了信,我没有收到,错失了一次机会,哪怕再贵,我也不想失去这次机会。”

蒋刚也是靠着打篮球而进入了公安队伍,继而当了副科长,他对侯海洋的遭遇深有同情,因而提高了声音,道:“杜主任已经认了账,高局长也点了头,这事板上钉钉,跑不了。”

听到如此斩钉截铁的声音,侯海洋终于放心。

他在邮局里,给吕明写了信,迫不及待地将传呼号告诉了她。然后,又给姐姐写了信,在写传呼号的同时,要求不能给父母提起此事。两位勤俭一辈子的老人绝对不会容忍花近千元去买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他甚至能想象母亲的话:“传呼机不能吃,不能穿,完全就是浪费钱。”最后一句话应该是:“你这个败家子!”

将两封信放到邮筒以后,他再给付红兵写了信,在信中没有隐瞒买传呼机之事。借朋友的钱,暂时不能还,话说到明处就不算是欺骗。

从购买传呼机以来,传呼机很安静,没有声音,也没有振动,侯海洋站在街道上,总觉得花了近一千块钱,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他觉得很不安,找到了一个公用电话,拨通了126,电话里传来了轻柔的女子声音。侯海洋是第一次打传呼,有些紧张,客气地报上自己的传呼号。

不一会儿,腰间就响起了“BB”的声音。侯海洋没有马上取下传呼机,他走了一段时间,拐个弯,离开了公用电话的视线,这才取下了传呼机,上面清晰地显示了一串电话号码。

在看传呼机时,侯海洋还是有点小虚荣,他感受到了行人注视的目光。在巴山县城,有个传呼机,毕竟还是很牛的。

将传呼机重新挂好,刚走几步,一人拦在身前,手里拿着一张纸片,上面画着各式宣传品,低声道:“要不要碟?香港原版正宗,有色的。”此人一直站在街道上观察着行人,他看见侯海洋取出了传呼机,马上粘了过来,试一试运气。

在新乡学校,赵良勇、邱大发、汪荣富等人都轮流带过录像带,唯独侯海洋没有带过录像带,神差鬼使之下,他跟着小贩来到街道小屋里,选了一盘《纵横四海》,又选了一盘据说是李丽珍的最新片《爱的精灵》。

挂着传呼机,带着两盘录像带,侯海洋带着满腹的心事回到了新乡学校。

出去参加篮球比赛,到了巴山县和茂东市,认识了不少朋友,侯海洋内心受到了很大冲击。此时他觉得回到新乡学校,站在青石梯下,新乡场镇仍然如千年老龟一样,保持着与两个月前完全一样的姿态。“我一定要离开这里,离开这个鸟不生蛋的鬼地方。”侯海洋踏着新乡街道的青石板,中暗暗发誓,他女口今的目标就是借调至县公安局。

在场尾,他看到一家有卖新乡酸白菜的商店,酸白菜是新乡特产,家家户户都有,各有各的特色。仔细挑了一包成色不错的酸白菜,在走回学校的路上,他似乎已经闻到了酸白菜鱼汤的香味。

到了传达室门口,侯海洋停下脚步。传达室空无一人,报纸、信件零散地放在桌上。看着这个乱件,他自语道:“难怪我收不到信,谁都可以进来乱拿信件。”

在零乱的信件中翻了一会儿,没有自己的信件,侯海洋作出了判断,道:“付红兵明明给我写了封信,早就应该到了,为什么没有?吕明和大姐也应该给自己写信。这说明,我的信件被某个人截获了.”他用手摸了摸挂在腰间的传呼机,欣慰地道:“现在我有了传呼机,要想断绝我与外界的联系,没有这么容易。”

回到院子,赵良勇、汪荣富、邱大发、赵海、李酸酸等人都在院中,摆了张桌子,应战双扣.邱大发站在背后,裤腰上吊着一串钥匙.

“哈,我们的大球星回来了。,李酸酸面对着小门,最先发现侯海洋,发出了夸张的喊声。

众人放下手中的扑克,围在了侯海洋身边.

赵良勇道:“蛮子,现在你是篮球明星了,是不是有所变动,我们新乡学校装不下这种大明星。

侯海洋没有把公安局可能借调之事说出来,谦虚地道:“啥子明星哟,打完球,提起背包回学校。”李酸酸开玩笑道:“到了茂东大城市逛了一圈,给我们带礼物没有?”

面对着同事们善意的玩笑,侯海洋感到很温暖,最初接触这些同事们时,他在内心是看不起他们的,甚至还有些厌恶。

经过了近五个月的接触,他渐渐融人了这个环境,发现这些老师们各有各的苦衷,当生活过得不如意,他们又无力改变时,只能以喝酒、打牌、发牢骚来宣泄情绪。

秋云正在侯海洋家里,魏官昨天送来两条白维鱼,她剖好鱼,正准备下锅,就听到了侯海洋的声音。连忙来到窗边,看着众人围绕着侯海洋在说话。

前几天,在《茂东日报》上,有关于篮球比赛的很多报道,其中有一幅是侯海洋上篮的特写.在这幅近镜头中,侯海洋高高跃起,身边是两名夹击他的球员。他仰着头,咬着牙齿,脸上肌肉绷得很紧。看到这幅图片时,秋云有些挪不开眼睛,在她的印象中,侯海洋就是一个带着稚气的大男孩,在这幅照片之中,侯海洋完全没有了大男孩的稚气,英俊中带着野性,很有男性魅力。平心而论,诸凡五官比侯海洋更加端正,侯海洋比诸凡更有男人的力道,尽管侯海洋年龄不大。

“在剖鱼?”侯海洋站在门口,看到秋云在忙碌,有一种回家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人心里暖洋洋的。

“魏官送了两条白鳞,我准备红烧一条。”秋云脸色带着轻微的红润。侯海洋道:“水缸里还有尖头鱼,我来弄酸菜尖头鱼汤,等会儿请赵良勇他们一起吃饭,行吗?”

秋云来到新乡学校以后,一心准备考研,并没有把自己当成这个集体中的一员,与老师们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关系。除了单位集体会餐,她没有与这些老师在一起吃过饭。

侯海洋知道秋云的心结,见她没有说话,他开导道:“秋老师,你与这个集体保持距离,集体也就抗拒你,这样一来.活得最不开心的就是你。今天,我弄酸菜尖头鱼给老师们吃。

秋云完全没有想到十八九岁的侯海洋会说出这样深刻的话,愣了愣.道:“你说的也有道理,只是,不太习惯。”

秋云商量好了以后,侯海洋走到外面,道:“赵老师,你们慢慢打牌,我买了酸白菜,等会儿弄酸白菜尖头鱼.秋老师弄红烧白鲢。”

李酸酸朝粉秋云所在的方向翻了一个白眼,对侯海洋道:“现在大餐馆都流行吃酸菜尖头鱼,小侯老师手艺如何,别糟蹋了这么好的鱼.’“放心,我家在柳河三道拐,旁边就有一条河,我也算是在河边长大的渔民,绝对合适,等会儿你们尝一尝。”

侯海洋离开以后,李酸酸尖刻地道:“我不跟那个人吃饭。”

赵良勇在一边劝道:“同在一个屋枪下,抬头不见低头见,何必。”他又表扬道:“侯海洋去参加了一次篮球比赛,人成熟了。”在单调的学校生活中,一位漂亮女教师的存在,对于单身男人来说是一种诱惑。赵海第一眼看到秋云,就对她产生了翩翩联想,只是秋云作是冷脸对人,他根本没有与秋云单独说话的机会。有一次,他上厕所,听到对面传来哗哗水响,当时在里面洗澡的只有可能是秋云,他心里产生了类似魔鬼一般的冲动,冒着身败名裂的危险,站在了厕所的半截隔墙上,朝对面窥视,透过雾气,他隐约看到了一团白色。这时,外面传来了脚步声。回到宿舍,躺在床上,他吓出了一身冷汗,若是这次偷窥当真被人发现,结果肯定是身败名裂,后果当真不堪设想。

每当夜深人静,寂寞难耐时,他就要想起一团雾色中若隐若现的白色。这团白色模糊不清,更增神秘和诱惑,多少个夜里,他都将秋云当成了自己想象的目标。

赵海道:“李酸酸,百年修得同船渡,你和秋云又有什么过不去的坎,牙齿和舌头都要打架,是不是?”

赵海牙尖嘴利,素来是李酸酸的克星,李酸酸被赵海说了几句,不做声,算是同意了。

侯海洋突然发现,自己还真是做厨师的料,他吃过两次酸菜尖头鱼,仔细看了配菜,然后学着做,等到起锅时,无论从色、香、味各个方面,都不逊色于大餐馆。

当大盆酸菜鱼、大盘红烧白链起锅以后,赵良勇等人积极配合,将桌子搬回寝室,从各个房间搬来凳子,赵良勇拿出一瓶茂东大曲,这在茂东是能上面的酒。李酸酸去炒了一大盘鸡蛋,鸡蛋里放了不少葱花。邱大发则打开了一包豆豉,由李酸酸用油炒了。

秋云和李酸酸在一个门进出.两人互相都不给对方好脸色,摘得互相都很槛尬、此时坐在了一个桌卜.仍然显得尴尬。

赵良勇拿起自己的洒杯,倒满.道:“今天祝贺蛮子在篮球比赛中的优异表、我们小小的新乡学校.还是有人才的。”

大家举杯,喝了。

喝了两杯、侯海洋仁动给友家倒了洒,道:.‘我来新乡半年多时间,感谢各位老师的关心,这是说的真心话。新乡学校偏僻,学校的教学成绩等等方面都不理想,工资也被当官的克扣了。没有各位老师关心,我真下知道日子怎样过。我觉得,住在一个院子就是一种缘分,大家互相关心互相帮助,日子就会好过得多。”

最后几句话,侯海洋是有感而发,到了新乡,他一直在刘清德的压制下,诸事不顺,若是没有老师们帮扶,这日子还真的不好过.同时,他也是对普秋云和李酸酸所说,两人针尖对麦芒,旁人看了也别扭。

秋云对侯海洋很是刮目相看,这个小伙子从学校进人社会也就半年时间,进步神速,居然能说出这样一番话。一般来说,这种话应该是赵良勇那般稳重的老同事才能说出,她暗道:“侯海洋的父亲是民办教师,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他比同龄人要成熟得多。”

酒人愁肠愁更长,座中诸人多有难言之隐,平时大家都绷着,不表达情感,消极地对待艰难的处境。李酸酸则采用了更极端的情绪,经常攻击与她最近距离的同性,以前是张老师,如今是秋云。

喝到第三杯酒,李酸酸来了情绪,不知赵海说了句什么,她骂道:

“你们男人都不是好人!”

“呜,呜,我的娃儿在路上走得好好的,凭什么被人打?

“呜,呜,我分到新乡这个鬼地方十来年了,凭什么别人能调走,能进城,我就不能进城?我知道是什么原因,进城是要交钱的,到郊区两万五,进县城得三万,这些都是明码实价的。

“呜,呜……不交钱也可以,要陪当官的睡觉……”

赵良勇等人受了李酸酸影响,也不劝她,喝闷酒。

秋云见李酸酸眼泪鼻涕弄了一身,邀遏得很,实在看不过眼,扶着她回到寝室。

李酸酸紧紧搂着秋云,就如搂着救命的稻草,不停地哭诉。

女人走了,五个男人重新喝酒。

赵海吃着酸菜尖头鱼,大赞:“没有想到小侯老师还有这种手艺,比馆子弄得好吃。”他将碗重重往桌上一顿,道:“我若有你这种手艺,绝对辞职不干,开个饭馆,专卖尖头鱼,比在这里死耗着要好得多。”

侯海洋道:“手艺有,可尖头鱼是稀有品种,一年也捞不上几条,开尖头鱼饭馆,早就饿死了,公安局办公室杜主任开了家尖头鱼为特色的餐馆,他还经常为尖头鱼货源发愁。”

吃了一会儿,赵海又道:“好久没有新碟子了,蛮子,到外面跑了一趟,有没有新货?”

侯海洋回头看了看秋云的房间,道:“有两个带子,一盘《纵横四海》,另一盘是李丽珍的。”

自从看过《蜜桃成熟时》,众人对李丽珍的兴趣暴增,听说又有李丽珍新碟,个个眼睛瞪得如牛眼。

吃过酒,大家约在一起打双扣。时间在玩耍中飞快地过去,在九点半钟,邱大发到电视室去关电视,到了十点半,几人带着录像带,偷偷跑到电视室。

赵良勇道:“先看《纵横四海》,晚点看那一部。”

赵海道:“《纵横四海》有什么看头,还不就是打来打去,先看李丽珍的。”

两人争执片刻,赵良勇道:“我们大家决定,先看哪一部。”

邱大发笑眯眯的不说话。侯海洋道:“我觉得先看《纵横四海》。”

大家商定以后,先看了周润发的片子。《纵横四海》有周润发、张国荣和钟楚红三个明星,是带着国外风情且有爱情线索的枪战片,这对枯燥的新乡老师格外有吸引力。看完这部精彩纷呈的片子,随后播放《爱的精灵》。大家对女主人公的恋爱故事不感兴趣,只是希望女主角早点脱衣服,让大家很遗憾的是,相较于《蜜桃成熟时》,这部片子就要逊色许多,脱倒是脱了,看得不够真切,也就不太过瘾。

离开电视室,大家七嘴八舌地谈论着录像情节。赵海没有过瘾,发着牢骚:“蛮子,你太没有水平,上次小汪弄的录像,看着舒服,那对奶子又大又挺,啧啧。”

侯海洋辩解道:“第一部枪战片还是好看的。”

赵良勇道:“蛮子是值得我们学习的,以后大家出门在外,要想着我们这些兄弟伙,多弄些录像带回来。”

经过树林时,几人没有注意到一条隐入黑暗中的人影。

刘清德此时已经得到正式任命,成为新乡学校的副校长。他在以前其实早就行使了副校长的职能,甚至比另一位货真价实的副校长王勤更有实权,但是没有副校长职位,名不正言就不顺,至少在场面上他经常被王勤顶得下不了台。如今大家都是副校长,他自然不怕那位牙尖嘴利的女“泼妇”了。

晚上,与派出所老朱在馆子里喝了酒,席间,刘老七端着酒杯来敬酒。刘老七在新乡场上长期称王称霸,打架斗殴是平常事,这种人物不怕镇政府,独怕派出所。他进来敬酒时,嬉皮笑脸中,自有一分讨好的意味。

喝了几杯酒,刘清德故意道:“老七,你这人是瘩蛤蟆打哈欠—口气大得很。”

刘老七混在新乡江湖,脸皮早厚,道:“刘三爷,你老人家经常吃草帽,一肚子的圈圈,给老七讲讲。”

刘清德道:“你在新乡算是个人物,听说被那个姓侯的打了顿,吃了个大亏,让新乡场笑掉大牙。”

被侯海洋追打,是刘老七很丢面子的事,他脸红一阵青一阵,看了派出所朱所长一眼,将酒杯一口干掉,道:“老子在新乡场掉了面,还怕找不回来?”

碰了酒,刘老七带着怨念回到了自己的桌席。

朱所长道:“清德,刘老七本身就是玉皇大帝的鸡巴—天棒,你这两句话一说,恐怕他要去找那个姓侯的年轻人扯皮,出了事,你这个新校长得添麻烦。”

刘清德道:“这个姓侯的也是个天棒,早该受点教训。老七这人我清楚,吼得凶,胆子并不大,说不定还搞不过姓侯的小杂皮。”

喝完,刘清德脑袋昏呼呼,带着酒意,倒头就睡。前几个小时,睡得挺沉,在十一点醒来,却翻来覆去睡不着。他爬起床,披着外套,背着双手,在校园内乱逛。凡是有力量的雄性动物都有占地盘的习惯,刘清德是校园雄狮,最喜欢在校园的角落里巡视。走到教学楼,无意中发现了电视室透出隐隐的一丝亮光,他暗道:“邱大发这个小子,表面老实,也懂得玩花样,把电视开这么久。”对于电视开多久的问题,刘清德以前是立过规矩的,邱大发违了规,可是他违规时用窗帘遮住了光,说明心有敬畏。有了敬畏,刘清德也就不在意是否违规。

他没有理睬邱大发违规,继续在小树林里漫步。漫步并不是文人的特权,大凡清高的人吃过晚饭都喜欢散步,通俗的人则喜欢聚在一起玩耍,男的在一起喝酒打牌,女的则挤在坝子里跳舞。刘清德既有清高的一面,又有通俗的一面,此时,他恰好选择了清高。

看到是这一群人在看电视,又躲在阴暗处听到赵海所言,他敏锐地意识到:“这伙人鬼鬼祟祟,不正常,肯定是在看带色的片子。”

五人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了黑夜中,刘清德脑袋转得和电风扇一样快,两眼闪闪发光。如果真能抓住这五人的把柄,以后,要这五人扁就扁,要他们圆就圆,特别是那个年轻气盛的侯海洋,一定要让他尝尝专政的铁拳。

这天以后,刘清德眼睛都盯着五人,不断地摸着他们的规律,经过一段时间观察,他发现了一个规律,只要是星期一,这几人铁定会看录像。这就说明五人中有人在星期天回到县城,搞来了片源。

在1993年12月,刘清德收到一封群众来信,揭发新乡学校老师经常聚在电视室看淫秽录像,并注明了大体的时间。这封信是他的撒手铜,不仅能让他的所有行动有合法的依据,而且有了这封信,五人皆会怀疑对方,这五人团体自然不攻自破。在新乡混了三十多年,经历了许多事,学到了许多与人斗争的方式,拿来与五位老师做斗争,实在是手到擒来。

1994年1月1日,星期六,刘清德有意不安排政治学习,这让所有老师都异常高兴。刘清德背着手,站在学校的操场上,在这个位置,可以清晰地看到陆续离开学校的老师们。在离去的人群中,有侯海洋、赵海、赵良勇等人。看着这几人,刘清德哼道:“刁德一,贼流氓,毒如蛇蝎狠如狼,安下了钩丝布下网,只恐亲人难提防。渔船若是一举桨,顷刻之间要起祸殃。”

鱼儿很快就要上钩,这让刘清德格外愉快,他暗中想到把侯海洋弄到派出所,将他的头蒙住,自己狠狠地打他的耳光。转念又想道:“为什么要用口袋遮住侯海洋的眼光,就是要睁眼看看谁才是大爷。”

回到餐馆里,服务员赶紧给他泡了一杯茶。刘清德很享受服务人员的殷勤,一边喝水,一边用手在桌上有节奏地敲着。等了一会儿,镇长蒋大兵、老朱来到餐馆。

刘清德老远就看见了这两人,他对服务员道:“蒋镇长来了,赶紧把茶泡好,就用我喝的茶。”他见服务员动作慢,又吼道:“他妈的,动作快点好不好。”他和老朱开了煤矿,有许多事都从蒋大兵手里过,两人商量着要将蒋大兵喝醉,然后打麻将,多输点钱给他。

酒至中场,刘友树急急忙忙跑来找蒋大兵,耳语一阵,蒋大兵放下酒杯,说了句:“我有事,先走了。”

剩下两人是合作伙伴,也是酒友,继续喝酒,喝到晚上九点,两人这才分开。

“刁德一,贼流氓,毒如蛇蝎狠如狼,安下了钩丝布下网,只恐亲人难提防。渔船若是一举桨,顷刻之间要起祸殃。”刘清德哼着最熟悉的唱腔,一脚深一脚浅地朝学校走。

他来到了电视室,站在门口,六七位老师聚精会神地看电视。邱大发最先发现刘清德,赶紧跑过来,点头哈腰地赔笑道:“刘校长,你也过来看电视,你老人家快坐。”

刘清德酒醉心明白,他拍着邱大发的肩膀,道:“邱老师管电视,功不可没,没有辜负老子的希望。”把茶泡好,就用我喝的茶。”他见服务员动作慢,又吼道:“他妈的,动作快点好不好。”他和老朱开了煤矿,有许多事都从蒋大兵手里过,两人商量着要将蒋大兵喝醉,然后打麻将,多输点钱给他。

酒至中场,刘友树急急忙忙跑来找蒋大兵,耳语一阵,蒋大兵放下酒杯,说了句:“我有事,先走了。”

剩下两人是合作伙伴,也是酒友,继续喝酒,喝到晚上九点,两人这才分开。

“刁德一,贼流氓,毒如蛇蝎狠如狼,安下了钩丝布下网,只恐亲人难提防。渔船若是一举桨,顷刻之间要起祸殃。”刘清德哼着最熟悉的唱腔,一脚深一脚浅地朝学校走。

他来到了电视室,站在门口,六七位老师聚精会神地看电视。邱大发最先发现刘清德,赶紧跑过来,点头哈腰地赔笑道:“刘校长,你也过来看电视,你老人家快坐。”

刘清德酒醉心明白,他拍着邱大发的肩膀,道:“邱老师管电视,功不可没,没有辜负老子的希望。”

邱大发笑道:“刘校长交代的事,我永远记在心上的。”

“是不是哟?”

“刘校长,你放心。”

李酸酸最讨厌邱大发的小样,很鄙视地缥了他一眼,继续看电视。

刘清德在电视室坐了一会儿,拍了拍邱大发的脸,离开了。拍脸是很挑衅的动作,可是邱大发受之泰然,甚至还有些高兴。自从他掌管了电视室的钥匙以后,在教师群体中的地位直线上升。他知道上升的原因是这把钥匙,而钥匙是刘清德交到自己手上的。饮水思源,他对刘清德心存敬畏和感激。

离开了电视室,刘清德带着酒意在校园内走动着,教师宿舍里,一部分老师回城,另一部分老师在电视室里,整个教师宿舍静悄悄,没有声音。刘清德来到厕所里,走进里面,看到一股白烟从厕所隔墙上冒了过来,不用说,有女教师在对面洗澡。他静耳听了听,对面没有浇水声音。对准黑不见底的坑位“哗哗”一阵喷洒,着实痛快,刘清德将淋在手中的少许尿液在裤子上揩了揩,走了出去。迎面看着秋云提着水桶走了出来。在昏暗的灯光下,刚刚洗过澡的秋云脸色格外红润,肌肤吹弹猥亵,公安来调查,要弄出些是是非非,说不定没有将刘清德告倒,反而毁了我的名声。而且这个时候不能给爸爸添麻烦。”秋云知道刘清德与姓朱的所长关系不错,便打消了报案的念头。

钢笔隐约有血迹,秋云感到很恶心,用手指尖捏起钢笔,就如捏着一只死老鼠,扔进了厕所。

等到李酸酸看完电视回来,宿舍里多了些人气,秋云心里才稍稍安定。李酸酸回来,又在窗台外煮面条,她拿起空空如也的醋瓶子,拿到手里甩了甩。秋云早就发现李酸酸的醋瓶子空了,主动道:“李老师,我这里有醋。”

上次在一起吃饭时,李酸酸与秋云开始说话,只是隔膜得太久,两人说话不自然,仍然保持着能不说就不说的状态。当秋云主动把醋递过来时,她颇不习惯,说了声谢谢,随口道:“侯海洋没有回来吗?”

秋云道:“不知道。”

此时,侯海洋与付红兵两人坐在小床上,两人各点了一支烟,烟头在黑暗中闪闪发亮。侯海洋剥了一粒花生,扔进嘴里,道:“培训三个月,明年四月份,你就可以穿警服了,祝贺你,终于跳出了人类灵魂工程师这个行业。”

付红兵已经带着酒意,他打了一个酒饱嗝,道:“我们这批人肯定要到派出所的,而且可能是农村派出所,你以后是在局办工作,领导身边的人,我们小民警难得见到领导,你是天天见面,以后要多关照兄弟伙。”侯海洋嚼着花生米,斜靠着床,道:“杜主任说借调没有什么问题,可是,事情没有办成,心里总是悬起的,而且借调只是借,随时可以还回去。只要没有办正式调动,我就是土八路,你才是正规军。”

两人从中师毕业,教了半年书,现在同时到了县公安局.一个考进来的,一是借调,也算是这一届中师生中的佼佼者。

到了晚上十一点,喝了半瓶酒,付红兵酒t不如侯海洋,酒意一阵阵往上涌,话开始多了起来.当侯海洋再一次拿出传呼机时,付红兵终于忍不住了,道:“你在等吕明的电话吧?”

侯海洋买了传呼机以后,第一封信就是写给吕明,急不可待地告诉了她传呼号.然后才给付红兵等人写信.此时,蒋刚、付红兵、陆红甚至大姐橄正丽都打过伶呼,,唯独吕明从来没有打过传呼.联想到在铁坪的通组,俄排捧。里有了不禅的翔油,他苦笑道:“我到铁坪,没有遇到吕明,买了传呼机就给吕明写了信,现在还没有接到传呼。”

付红兵道:“女人真的善变,我听说一些事,不知应该讲还是不应该讲。”最后一句话是一个常用句式,凡是讲到最后一句话时,结果都是讲出了心中的秘密。

我听陆红说,铁坪镇财政所有一个男的在追求吕明,那个男的调到了县财政局。”

侯海洋猛地站起来,瞪着付红兵,道:“你给我说实话,吕明到底和那个男的是什么关系?”

付红兵正在考虑措词,被侯海洋揪住了衣领,勒得直翻白眼,他掰着侯海洋的手,道:“你松点,我出不了气。”

“给我说实话。”

“大部分是陆红说的,我只在城里遇到过一次,那个男的三十岁左右,与吕明并排着在街道上走.我远远地看见一眼。”

侯海洋如遭雷击,不停地喘气,眼睛瞪得铜铃般大.

付红兵被侯海洋的表情吓粉了,劝道:“男子汉何感无妾,当断则断……女人心海底针,最善变.……他本身没有谈过恋爱,凭着些想象,不停地劝慰着侯海洋。侯海洋在新乡,时常用吕明的爱情来支撑自己的精神生活。在他的心里,他与吕明的爱情是最纯洁、最坚韧、最美好,虽然暂时会有困难,最将将会突破所有阻碍,成就一桩美满婚姻,此时用爱情筑起的精神支柱轰然坍塌,他的感觉就如有一把菜刀在身体里横冲直撞,将五脏六腑砍得支离破碎。

这种时候,任何劝解都没有用处。侯海洋呆坐了一会儿,道:“我到院子里走一走。”付红兵劝道:“你可别做傻事。”侯海洋咧嘴一笑,笑得比哭还难看,道:“不就是失恋,我还不至于做傻事,你别把我想得太脆弱。

独自走在城郊小学的操场上,一桩桩往事浮现在头脑之中,吕明长期不同自己联系,还曾经失约,这些现象串起来,吕明的意思已经很是明确了。侯海洋很沮丧地断定:“那天我到铁坪,吕明肯定是故意躲着我,那个朱老师提来早餐,将我带到车站,其实是怕我与吕明见面。”想通这一点,除了痛苦以外,他还浮起一股怒火。使劲抽了一支烟,他猛地将烟头按在自己的手腕上,烟头的高温烫伤了皮肤,疼痛钻心。

夜路走多了撞鬼

星期天晚上,侯海洋失魂落魄地回到新乡学校。

在新乡学校,秋云一直坐在窗边,看着北风将院中树枝吹得哗哗作响,满腹心事,无处排遣。看到侯海洋的身影,她不由得眼前一亮,随即又皱起眉毛。走进院子的侯海洋脸色沉郁,落落寡合,似乎遇到了什么麻烦事。

侯海洋坐在硬木凳上抽烟,一条尖头鱼在水桶里游走,打在木桶边缘,发出砰砰的声音。他如老僧坐定,什么都不管。

秋云走了过来,轻轻敲了敲门。

侯海洋回头望了一眼秋云,道:“进来。”接着一扬手,将手中的烟头从窗户弹了出去。秋云问:“你遇到什么事了吗脸色这么难看?”

侯海洋自嘲道:“被人蹬了。”

得知此事,秋云反而轻松下来道:“谈恋爱,分分合合太正太正常,看开点,没有必要哭丧着脸。”

侯海洋道:“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我大学毕业也失恋了,以我的经历来说,时间是最好的良药,很快就会过去。”秋云话虽然说得轻松,诸凡温柔的笑容出现在脑海中,如尖针,在她的内心深处狠狠地刺了一下。她又道:“男子汉大丈夫,别做小女人样。”

最后一句话很提气,让侯海洋觉得自己很小家子气,他站起来,道:“妈的,我不想了,活人不会被尿憋死。晚上请老师们来吃尖头鱼,魏官还不错,知道关心老师。”

秋云道:“我也喜欢魏官,这个娃儿聪明伶俐,若是放在好学校,会很有前途。’

聊了一会儿,烦闷的侯海洋给秋云讲述了自己与吕明的故事。

当得知侯海洋与吕明有好几个月没有见面,秋云道:“我从女人的角度有点感受,恋爱中的人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吕明三四个月不跟你联系,说明她肯定有另外的想法,这点不容置疑。”。我没有与吕明见过面,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分手,不甘心。·

“我觉得吕明肯定也有她的难处,她采取这样的做法,是不愿意伤害你。”与秋云聊了一会儿,侯海洋心里舒服了一些。他正提着桶想出去剖鱼,秋云忍了半天,还是道:“我也遇到一件事。”

听着秋云叙述,侯海洋的嘴巴越张越大,他猛地拍了桌子,道:“狗日的刘清德,他是找死,秋云,你有什么想法?”

秋云道:“我能有什么想法,告到派出所去,对我的名声也不好。而且公检法都很黑,我这点事还没有后果,说大就很大,说小就很小.’

在新乡,侯海洋与秋云最有缘,很有“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的感觉,他透露了自己的秘密,道:“我很有可能要借调到县公安局,杜主任已经承诺了,到时候,我想办法把事情捅大.’

秋云想起父亲的遭遇,摇了摇头,道:“算了,我的最终目标是考研究生,没有必要在这里把事情闹大。刘清德尝到了厉害,我相信不会再来第二次。”

侯海洋胸中怒气喷涌,道:“即使不告到派出所,也不能轻易放过刘清德。”

秋云彻底冷静下来,道:“他现在是副校长,我们能怎么样?而且,事情闹出来,我的名声不好听。”

侯海洋咬着牙道:“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我绝不能让刘清德好受。那只钢笔在哪里,上面有血迹,这就是证据。”

“钢笔太脏,我扔厕所里面了。”

侯海洋想了一会儿,觉得闹大了也不能将刘清德怎么样,毕竟没有什么恶劣后果。

晚饭,有了酸菜尖头鱼,众位老师吃得很快活。李酸酸和秋云关系也发生了转折性变化,两人互相礼让,还有说有笑。

在李酸酸和秋云一起去洗碗时,赵海急切地道:“今天哪些有新带子,晚上好过瘾。”侯海洋、汪荣富、邱大发都摇头。赵海失望地道:那只有等赵良勇,他有事明天才能回来。

侯海洋在暗自筹划着晚上的行动,不想看录像。

到了晚上十点,赵海等人开始看电视,侯海洋借故没有去。

刘清德被刺伤了腹部,虽然只是皮外伤,却影响了行动。他站在窗边,看着远处的电视室,暗道:“这些小杂种,让你们多快活几天。”

侯海洋在操场上走来走去,胸中积累了熊熊烈火,在冥冥之中总觉得应该做些什么事。他是出自农村的书香之家,在读书的同时,也学了不少乡野招式。在这一点上,他与父亲侯厚德有很大不同,侯厚德经历了从建国到现在的许多事,种了几十年的地,仍然没有扫掉他的书卷气。侯海洋从懂事开始,在被父亲牢牢管教着读圣贤书的同时,在母亲的纵容下,经常奔跑在田间地头,小孩子能做的调皮事,他一样都没有落下。

如果说侯厚德偏重于思考,侯海洋则是偏重于行动,父子俩在这一点上有很大的不同。

很快,他想出了四种方案,一是给刘清德放在院子里的摩托车放气。在新乡,出门就爬坡上坎,骑自行车的很少,刘清德有一辆摩托车,经常在场镇里骑,给摩托车放气纯粹是出口气。二是用石头砸刘清德的玻璃,吓他。三是可以搞点粪便,抹到刘清德门上,恶心死他。四是在刘清德的水瓶里放点巴豆之类的东西,拉死他。每天早晨,学校老师都提水瓶到伙食团打开水,刘清德的水瓶写着一个大大的刘字,其他老师的水瓶都是自己打开水,唯独刘清德的水瓶是由伙食团帮着打开水。想来想去,他最后决定实施巴豆计划。

“刘清德每天要到学校伙食团打开水,到时我趁机给他的水瓶里放巴豆,拉死他。”侯海洋到底是年轻心性,回到院里,悄悄把秋云叫了出来。

秋云吃惊地道:“这样都行?”

“凭什么不行,他做得初一,我就做得了十五,绝对不能姑息养奸。”自从父亲出事以后,秋云受到太多压抑,听了侯海洋的办法,没有反对,隐隐还有些兴奋。

巴豆在中药铺子都有卖,不过巴豆有毒,得有药方才能买到。侯海洋道:“我到镇卫生院去装病,借机拿一张空白处方,然后模仿处方医生的笔迹,去买巴豆。”

秋云摇头:“你去药房买巴豆,容易被发现,不妥当。这样,我星期六出去一趟,找点巴豆回来。”她来到新乡以后,星期天很少离开学校,显得颇为神秘。学校的老师对其身份暗自里也有疑问,流传着不少说法。“你能买到巴豆?”侯海洋对小道消息不感兴趣,他只是怀疑秋云这么肯定能买到巴豆。

“应该能。”秋云简单地应付了一句,没有过多说明。

制订好策略,侯海洋就等着秋云弄来巴豆。有事情做,能冲淡失恋的痛苦。晚上,一个人睡在床上,他想起与吕明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涌起一股撕心裂肺的痛。痛得睡不着觉,他坐在床头,点燃香烟,挽起了衣袖,用视死如归的心情将烟头按在手腕上。

抽了三五支烟,手腕上多了好几个疤。

纵然烫了伤疤,侯海洋还是忘不掉吕明。他开始给吕明写信,这封信,他既述相思之苦,同时追问为什么这么长时间要躲着自己,最后表明态度,谈不成恋爱仍然可以做朋友,但是必须有一个明确的态度,一句话,成不成,说一声。这封信写得声情并茂,到最后,侯海洋自己都被感动了。写完这封信,算是正式和吕明挑明了态度,侯海洋讲信件折好,放进

信封里,贴上了邮票,他似乎完成了某种仪式,心情轻松了起来。

星期一早上,侯海洋拿着信件去邮寄。

来到镇里,他郑重地将信件放进了唯一的一个邮筒。回学校时,看到刘清德提着黑色提包正在等客车。

“刘清德到哪里去,看他的样子,似乎要去开会。”侯海洋存心教训刘清德,对其行踪特别敏感,他将自己隐在角落里,观察刘清德。

客车司机属于县车队,在新乡是很牛的。他有一个臭习惯,凡是人多时,他打燃汽车后就不开门,反而要开上几百米,然后笑眯眯地看着众旅客跑来抢座位。

刘清德是新乡名人,站在那里等车,不一会儿就有好些人过来说话、递烟。当汽车司机拿着杯子过来时,刘清德招了招手,道:“老顾,今天你开车。”

老顾提着水杯,似乎没有听见刘清德招呼,上了客车,回头看了一眼,见等车的人挺多,打燃客车后,依惯例向前行驶了近百米,然后才打开门,坐等一群旅客跑过来争位子。看着蜂拥而来的人群,老顾很满足,点起了一支烟,慢慢抽。

刘清德为了占位置,也只能跟着旅客一起跑,他跑动起来姿势很怪异,一瘸一拐,不利索。

侯海洋观察得很细,看到这个动作,心道:“刘清德的样子被伤得不轻,秋云在那种情况下保持着清醒,不简单。”

一个星期的时间过得很快,刘清德到星期六上午才回到新乡,回来之时已行走如常。

在这个星期里,刘清德在开会的空隙,特意到巴山教委查了秋云的档案。按照传统观念,分到新乡来的人都是没有关系的普通人,他懒得去查看秋云的档案。这一次他猥亵了秋云,心中始终有些忐忑不安,就去查了查秋云的底子。当看到秋云父亲是茂东公安局的警察时,吓得脸青面黑,心脏差一点进了出来。随后又托人打听秋云父亲的具体情况,得知秋云父亲已经停职,正在接受茂东纪委和茂东检察院的调查,他才彻底安心。不过,得知秋云父亲的身份以后,他的色心就收了起来。

在星期六下午,秋云离开学校。离开学校时,她特意来到侯海洋寝室,手里拿着录音机和磁带,道:“我回城,这里有磁带,英语原声带和一些歌曲。”侯海洋道:“你回家是为了哪件事?”

秋云很爽快地道:“弄巴豆。”

“你真的有办法?”“嗯。”

秋云提着手包走向石梯子,在北风中,马尾巴来回跳动着。

录音机上全是外国字母,功能很多,明显比姐姐侯正丽的录音机要高档,磁带有四盘,大多是英语磁带,还有一盘是英文歌曲。侯海洋戴上耳机,淡淡的香味飘人鼻尖,他总是觉得在与秋云的耳朵和头发亲密接触。英语歌曲磁带上有“四兄弟”白金唱片的字样。他试着将磁带放进去,一阵清新质朴的天籁之音通过耳朵直奔侯海洋的心灵。静静听完这首没有听得太懂的曲子,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再拿起磁带盒仔细看,第一首歌名叫做《离家五百里》。晚上,身体强健的他居然再次梦遗,梦中的女子一会儿是吕明,一会儿是秋云,还有一会儿秋云和吕明重叠在一起,分不清楚。

醒来以后,他暗自叹息道:“我这人也是花心,明明刚刚失恋,梦里就开始想秋云。”想起吕明,侯海洋抬去手腕,手腕上被烟头烫出的好几个吓人的。提醒着自己正在经历一场失恋。他暗道:“吕明有选择的权利,事情己成定局,何必像一个娘们一样把气窝在心里?”

星期天下午开始,侯海洋独自一人来到操场打球,他将所有的郁闷之情全部发泄在球场上,不停地三大步上篮,直至汗水打湿了全身。到后来,他干脆脱了上衣,在北风中,裸露的上半身被汗水打湿,在冰冷的空中冒着热腾腾的白烟,甚是奇异。

魏官父亲打到了一条尖头鱼,他知道侯老师最喜欢吃这种鱼,赶紧叫魏官提到学校去。魏官随口道:“爸,尖头鱼好吃,为什么我们不吃?”魏官的父亲当头给了一个爆栗,道:“没有老师,你学不到知识,一辈子脸朝黄土背朝天,秋老师和侯老师都是正规学校出来的老师,有真本事,你得好好学。侯老师那一手毛笔字,全新乡没有人比得过,你找机会学学。”

魏官接受了父亲的说法,新乡老师很多,他唯独喜欢秋老师和侯老师。提着尖头鱼来到教师小院,见侯海洋不在屋内,他将尖头鱼倒在木桶里,急匆匆地直奔操场。侯海洋老师上了报纸,这给小小的魏官带来极大震撼,他将侯海洋当成了榜样,对篮球产生了浓烈的兴趣。到了篮球场,魏官远远就见到冒白气的老师,他立足未稳,篮球边带着风声扑面而来。侯海洋站在篮下,看着魏官将篮球运至两分线,吼了一声:“三大步上篮。”魏官毕竟年龄小,对篮球掌控不熟,上篮时,篮球脱手而出。侯海洋下令道:“绕球场跑一圈。”

一大一小完全沉浸在打篮球的单纯快乐之中,天将黑,侯海洋穿了一件背心,光着膀子,带着一身大汗回到小院。

秋云从城里回来,等到侯海洋回家,她神秘兮兮地跟了过来。

侯海洋站在屋中央,大口大口喝水,手臂、肩膀的肌肉发达,散发着十分浓烈的男子汉味道。秋云将一个胶瓶子递给了侯海洋。

侯海洋打开胶瓶子,里面装着些卵圆形的黄色小豆子,道:“巴豆?”秋云点了点头。

“你怎么搞到的?”侯海洋很好奇。

秋云没有回答,指了指瓶子,道:“还得磨成粉。”

侯海洋取了一粒巴豆出来,道:。巴豆兄啊巴豆兄,明天就看你的本事了,一定要让刘清德拉在裤子里。

晚上十一点,刘清德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站在窗边,头疼欲裂。今天他和税务所高所长赌了酒,高所长是税务所老麻雀,五十岁不到,为人滑如泥鳅,在新乡一带号称高大爷。刘清德在新乡开煤矿就绕不过高大爷这一关,他多次约请高大爷,高大爷左推右阻,不愿意来,这一次还是镇长蒋大兵出面,才约请了高大爷。

大家喝得高兴,刘清德醉了,高大爷也醉得厉害。

揉着额头,刘清德朝着电视室的方向,自语道:“让小兔患子多看两天,现在高兴,以后有哭的时候。”

在电视室里,侯海洋是第三遍看《纵横四海》了,放完之后,他问:“赵老师,还有没有新碟子?”

赵海是录像室里最忠诚的成员,每天必须看两部录像,没有新带子,他就翻来覆去地看老带子,看得最多的是周润片的片子和香港的三级片,他起码将《蜜桃成熟时》看了五遍以上。他拖着长长的声音道:“这几天断了粮,下个星期,大家还是要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无论如何得弄到新片子.”有了录像室为依托,侯海洋与赵良勇等人发展出了友谊,他不再是局外人,而是融人了这个集体,成为新乡老师中的一员。

与几位个性完全不同的老师一起离开录像室时,他暗道:“才到学校时,看这些老师都不顺眼,觉得他们只知道打牌,不求上进。现在才知道,他们在这种环境下,只能用这种方式来麻醉自己,否则日子更加难过。幸好,我就要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了。”他从小就对公安局充满好奇和崇拜,即将到这个地方去工作,让他内心暗自得意,他甚至带着怜悯之心看着仍然窝在这个地方的同事们。

晚上回到家,他将窗门紧紧关掉,到里屋,用两块鹅卵石将巴豆砸烂,磨成粉,再将粉末装进小玻璃瓶子里。小玻璃瓶子是太阳神的瓶子。李酸酸吃饭前必须喝太阳神,她留下几十个太阳神的小瓶子,此时这些小瓶子派上了大用场。

在装粉末的时候,侯海洋想到一个问题:“水瓶是一家人喝的,刘清德老婆也要喝,这样岂不把刘清德老婆一起伤了。”转念又想:“反正刘清德家里没有小孩,刘清德老婆教夫不力,吃点苦头也应该,居然猥亵秋云,真是茅坑里头打灯笼—找死(尿)。”早上,他提着开水瓶来到厨房。

自从策划用巴豆整刘清德以来,侯海洋每天早上都暗自观察伙食团的情况。学校伙食团没有锅炉,是用一口大铁锅烧开水。开水烧开以后,将伙食团的铁皮漏斗插在水瓶口里,就可以很方便地用水勺打开水.伙食团一般从六点四十左右开始烧开水,七点以后,原则上就可以打开水.学校伙食团是承包出去的,伙食团的人是势利眼,水烧开以后,他们只是为刘清德等几位当官的打开水,普通教师必须自己动手.

一般情况下,刘清德老婆在七点左右就提两个水瓶到厨房,她将水瓶放在伙食团后,先打馒头、稀饭回家.

八点,刘清德老婆才来提水瓶。在七点半之前,打开水吃早饭的老师不多,恰好是放巴豆的绝佳时间。

侯海洋属于早起床那一类,经常早早来到伙食团,不会引人注意。

七点十分,伙食团冷冷清清,铁锅里的开水正在冒泡,即将烧开。

在灶台前面,放着六七个水瓶,其中就有刘清德家的两个大水瓶,水瓶上红色的“刘”字格外醒目。侯海洋见左右无人,摸出准备好的太阳神瓶子,快速地将巴豆粉放进两个水瓶里。

放完后,他依旧站在灶边,三四分钟以后,铁锅里的开水便涨翻了。他将打满开水的水瓶提回小院时,秋云正在窗边朝外张望,见到他经过窗边时,她满脸轻松,点了点头。

看到侯海洋的笑容,秋云的心‘呼怀地跳将起来,从小时候到两年前,她都是公认的乖乖女,她是第一次参加这种让人出丑的恶作剧。想到刘清德狂拉肚子的滑稽场面,内心是无比痛快。上课以后,刘清德端着他的大茶杯,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走进了他在初中部的办公室。

代友明进了门,坐在刘清德对面,忧心忡忡地道:“清德,教育局的意思,还是要将中学和小学分开。”

刘清德端起茶,喝了一口,道:“以新乡学校的条件,没有政府投入,根本分不了家,新乡政府现在工资都发不起,哪里来投入?”

代友明打心眼里不愿意将学校分开,现在他管着中学和小学,学校分开以后,他就只能管中学,权力至少缩了一半。他习惯性摸了摸红色的领带,问道:“刘书记是什么意思?”

“我哥还不是得听……”话至此,刘清德肚子咕咕响了一下,他将杯子放在桌上,道:“进肚子不步取,我上厕所。”

他拿了纸张来到厕所,稀稀哗哗拉了一通,回到办公室,代友明问:“昨天吃了啥,怎么拉肚子了?”刘清德揉着肚子,道:“现在肠胃坏了,喝了酒,第二天就要拉肚子。”代友明关心道:“少喝点,别当拼命三郎。”

拉了两次肚子,刘清德没有太在意,他天天喝酒,肠胃不好,拉肚子是常事。早自习结束以后,他照常到初一去上课。上课不久,两位同学交头接耳,他瞪着眼睛发了火,把两位同学叫到墙角。正在训话,肚子里发出一阵急促的咕咕声,他转身就走,直奔厕所。

初一一班距离厕所最远,他一阵急走,眼看着就要走到厕所,一股热意控制不住猛地喷了出来。

李酸酸第一堂没有课,她正在慢悠悠地去上厕所,刘清德从身后超过她,步伐急促。

刘清德就要到厕所时,李酸酸见他突然慢了下来,身体僵硬,姿势怪异,一只手还捂着屁股,略停了三五秒,又是一阵急走。

李酸酸跟在他身后,隐隐闻到一股怪怪的臭味。

李酸酸闲来无事,好奇心重,从厕所回到办公室后,目不转睛地看着走道.过了一会儿,姿势怪异的刘清德出了办公室。她不动声色地跟到门口,只见刘清德没有到教室,而是径直朝宿舍方向走去。

这时,赵良勇从厕所走了过来。“赵老师,没有课?”李酸酸怀着浓烈的好奇心,与赵良勇打招呼。赵良勇很奇怪地看了李酸酸一眼,道:“我这节没有课,你知道的。”

李酸酸努了努嘴巴,道:“我们的刘校长课没有上完,就回家了。”

刘清德在三合土坝子前踌姗而行,他走路姿势怪异,就如胯下有尿片一般。

李酸酸问:“赵老师,刚才刘清德是不是拉肚子?”

“嗯,他进了厕所,拉得哗哗的。”

“刘清德把屎拉裤子里了。”李酸酸得出了结论,眼泪差点笑了出来。中午下课时,新乡的老师们都知道刘清德在上课时将稀屎拉到了裤子里。在平静的新乡学校,娱乐资源实在太少,这个消息太有娱乐性,顿时成为老师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始作俑者侯海洋和秋云两人努力抑制着喜悦,表现得很寻常。

刘清德吃了大把的药,肚子总算安静下来。接连几天,他脸上都没有笑意,脸上露出吃人凶光。人们在看热闹看稀奇的同时,也忍不住回避这位黑汉子吃人的目光。

侯海洋和秋云联手搞了一个恶作剧,这事成了两人心中的秘密,无形中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1月6日,侯海洋正在上课,接到了传呼。他抽空看了传呼,上面是一个来自公安局的号码。他按住激动的心情,终于等到下课,然后一溜烟地朝校外跑。来到了镇上的公共电话亭,侯海洋与店主打了招呼,深吸了几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这才拿起电话。

“蒋哥,我是侯海洋,刚才在上课,没有及时回电话。

“刚才问了杜主任,你借调的事下个星期要正式在党委会上研究,事情基本成了。”

借调之事一直悬在侯海洋心头,终于得到相对肯定的答复,放下电话后,他兴奋地跳跃着走在小道上。

中午吃饭时,他终于忍不住将秋云叫到了寝室。

秋云道:“怎么,今天又有好吃的?”

“今天吃粉燕肉和尖头鱼,我来弄。”

“只有一条尖头鱼,不是要等到星期天与老师们聚价?.秋云瞧着侯海洋满脸笑容,道,“你笑得这么灿烂,是不是有什么喜事?”

侯海洋看了门外,将声音稍稍压低,道:“我有可能借调到公安局。”秋云从小在公安局大院里长大,对这个机构很熟悉。她惊讶地问道:“借调到公安局?是到派出所还是局机关?”

“我参加篮球比赛,被公安局高局长看上了,公安局办公室杜主任觉得我能写文章,字写得还行,就想把我留在局办。刚才得到消息,下个星期公安局要开党委会进行研究。

秋云很内行地道:“如果能拿到局党委会上研究,那就基本上确定了。是金子总要闪光,留在新乡学校是屈才了。”

侯海洋脸上闪烁着幸福的笑容,道:“只可惜还是借调。”

秋云认真地道:“我相信你在公安局能做好。”

被一位漂亮女子夸奖是愉悦的事情,侯海洋心里乐滋滋的,但是他还没有忘记谦虚:“我读的是中师,学的是写写画画,这些东西除了在学校里,没有什么用处。”

秋云道:“其实,在大学里学到的知识,在生活中并没有多少用处.关键是训练思维,以及继续学习的动力.凭我的感觉,你是一个动手能力很强的人。不少大学生的毛病是空有一张美好的蓝图,没有将蓝图变成现实的决心和能力。比如说房子漏水,很多老师都在骂学校骂领导,就是没有人抬起楼梯去捡瓦,从这一点来说,你比他们要强得多。而且即使你不能被县公安局借调,以后也肯定还有出头的机会。”

人逢喜事精神爽,侯海洋剖鱼时低声唱起了《射雕英雄传》的插曲,又唱张雨生的《我的未来不是梦》。从下午到晚上,侯海洋都沉浸在快乐之中。

十点过后,五人聚在电视室里,看一部香港最新的三级片,演员的名字叫做陈宝莲,身材火爆,看得诸人口水长流,身体亢奋。

当两个裸身男女正在亲热时,赵海觉得声音太小不过瘾,起身将声音调大了一些。赵良勇为人持重,道:“声音小点。”赵海不以为然,道:“鬼都没有一个,声音小了不舒服。”

看到精彩处,咚的一声响,电视室不甚结实的大门被一腿瑞开,支电筒光射来,刘清德一声大吼:“都别动,坐着。”

派出所老朱带着两个临时工跟着刘清德走了进来,老朱经验丰富得很,第一时间控制了录像机,迅速将录像带拿在手里。

刘清德内心充满了得意,脸色沉如水,他先指着邱大发,道:“邱大发,你他妈的管理得好,你给我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邱大发脸色苍白,双手不由自主地发抖。

侯海洋与刘清德的目光对接一下,暗叫糟糕。

派出所老朱摇晃着录像带,冷冷地道:“你们都是为人师表的老师,聚众看黄色录像,这是什么性质,你们都跟我到派出所去,接受调查。”五位老师坐在椅子上没有动弹。

老朱突然吼了一声:“起来,跟我们到派出所去。”

邱大发第一个站起来,垂头丧气地站在刘清德身边。

老朱长着一张死人脸,没有一丝表情:“每个公民都有到派出所接受调查的义务,哪一位不到派出所也行,等到证据收齐了,没有过来做笔录的,情节严重十倍。”

侯海洋从刘清德隐约的笑意中觉察到这是一个圈套,他最先冷静下来,道:“我们为什么要到派出所,难道看电视有罪吗?我不去。”他用目光示意赵良勇等老师,若是五位老师团结起来,都不承认是看黄色录像,事情或许会有转机。

老朱再次扬了扬手里的带子,f指着侯海洋道:“你这个人是鸭子死了嘴巴硬,录像带就是证据,你们跟我走,来了,大家还讲点人情。如果不来,性质就严重了,到时吃不了兜着走,我老朱把话说到了前面,到时莫怪我不讲情面。”

老朱转身就离开了录像室,邱大发最先动摇,跟在老朱背后,其次是汪荣富,再次就是赵良勇。赵海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他摸着鹰钩鼻子,自语道:“我们就是看录像,凭什么到派出所,不去。”

刘清德哼了一声,道:“朱所长讲得很清楚,要死要活你们自己选择。”侯海洋和赵海相对而视,同时摇了摇头。

刘清德一言不发,跟着老朱离开了电视室。

赵海眼神中有些慌乱,道:“怎么办?”侯海洋素来大胆,此刻他完全冷静下来,道:“我们先回寝室,把那几盘带子全部藏起来。免得派出所的人反映过来。”

侯海洋将自己的那盘三级片录带的磁带抽了出来,再将残渣渡扔到了黑暗角落。赵海依葫芦画瓢,也将自己的带子烧掉,有一盘带子是他借的,就用塑料袋包了包,藏在屋外的乱砖瓦堆里。

赵海来到了侯海洋的房间,他拿出烟来抽。手不停地颤抖着:“不知赵良勇他们会不会乱说?”

此时,侯海洋更像个大哥,安慰道:“我们能有多大的事,就是看了盘录像,我最担心的是汪荣富和赵老师的家里,他们都还有带子。”

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派出所老朱带着汪荣富等人走了进来。汪荣富垂头丧气,就如被押解的罪犯,他打开了与赵良勇的房门,很快,老朱手里又多了几盘带子。

侯海洋站在门口,一言不发地看着民警。

老朱走过来,道:“侯海洋,将三级片交出来。”

侯海洋道:“我没有三级片。”

老朱此时成竹在胸,道:“你不老实,《爱的精灵》,是不是你带来的?做了错事还不承认错误,错上加错,到时悔之晚。”

侯海洋抱着手臂,道:“没有。”

随着刘清德的声音,许多老师被吵醒。秋云隔着玻璃朝外看,借着路灯昏黄的灯光,她看到唾液横飞的刘清德,面色严峻的派出所民警,以及抱着手臂的侯海洋。

民警走了以后,秋云、李酸酸、老刘老师等人出来,赵海将门关上,在里面猛抽烟,不和这些老师见面。李酸酸来到了侯海洋门口,她的声音很大,道:“蛮子,公安到我们这里来做什么,凭什么要抓赵老师?”侯海洋避重就轻地道:“派出所是小题大做,拿起鸡毛当令箭,刘清德在借公安的手来整我们。”

李酸酸急了,道:“公安在整你们,你们到底做了什么?”

她的声音在夜间很响,听得侯海洋头皮发麻,他轻描淡写地道:“没有啥子大事,我睡觉了。

在派出所里,赵良勇等人看到被带回来的录像带子,都失魂落魄地低下了头。在老朱的办公室里,老朱将腿跷在桌面上,笑呵呵地道:“他胆子都只有针尖那么大,’轻轻一吓就什么都招了,进了白公馆渣滓洞肯定当叛徒。那个叫侯海洋的年轻人还算条汉子,难怪敢和刘老七打架。”

刘清德摸着肚子,道:“侯海洋是和尚打伞,无法无天,必须得给他教训,否则要在我头上拉屎拉尿。”

老朱弹了弹烟灰,道:“录像的事,这些人都做了笔录,我就到此为止,剩下的事情你看着办。”

刘清德成竹在胸,笑道:“惩前毖后,治病救人,这是我党的宗旨。”离开派出所时,他拿了两盒录像带,要批评教育这些老师,就要深人了解他们犯了什么毛病,因此,拿两盒录像带回去研究是很有必要的。将电视室的录像机拿回家,安装之前,他先给县教育局彭家振打了电话,道:“彭局,我是新乡刘清德,不好意思,这么晚打电话,给你汇报一件事。”

彭家振听说侯海洋和其他老师一起看了录相,道:“清德啊,我要批评你了,局里把年轻老师交给你,发生这样的事,说明你们没有教育好,是一个教训。对年轻人还是要以挽救为主,当然,必要的措施还是要有的,否则不能触及灵魂,反而不利于年轻教师成长。这种事情你们自己处理就行了,我只提一个要求,处理方式要稳妥,不要给教育局抹黑。”

刘清德琢磨着彭家振的意思,道:“最艰苦的地方才能锻炼人,我准备派侯海洋到村小去。”

彭家振对刘清德很满意,夸道:“这个方法好,接受群众再教育,广阔天地,大有作为。”放下电话以后,冷笑道:“侯海洋就算再优秀,也得窝死在村小。社会是残酷的,个人是渺小的,不顺从大人物,最终难逃灭亡。”

他在桌旁坐了一会,脑海中突然涌现出文革时候的场景,他父亲被押上了主席台,戴着高帽子,挂着厚厚牌子,深深地弯下腰,阴阳头在人群面前晃来晃去。在台下,他被同学们拳打脚踢,抽着耳光,而最狠的打人者是自己的同桌。

刘清德与彭家振打了电话以后,心情舒畅得如三伏天喝了冰水。

他将录相带放进了录相机里,鼓捣了半天,终于放出图像。刘清德选的带子恰好是《蜜桃成熟时》,当看着身体在家里乱走的漂亮女主人公,他半张着嘴,喉咙急剧地上下移动。“妈哟,世上还有这样风骚的女人,能和这样的女人睡觉,才不自活了一世。”看到一半时,刘清德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当夜,他将两盒录像带都看完,又采用快进的方式重新品味了精彩情节。回到床上,他不顾老婆的反对,骑在上面,凶猛地插着。闭着眼时,满脑子是秋云的身体。

刘清德老婆被弄醒之时,心里还恼火得很,随着丈夫的物件在身体里进进出出,她身体彻底苏醒过来,嘴里发出愉快的哼哼声。结束时,刘清德老婆很满意,掐了丈夫一把,道:“你这个死鬼,是不是吃了药,今天咋就这么硬。”

刘清德翻身躺在床上,睁眼看着天花板,脑子仍然满是秋云的影子,他暗道:“但愿秋云的爸爸被判刑,只要被判刑,秋云这个小裱子,老子不把你弄上床,就不姓刘。”

早上,秋云起床,找到在操场打球的侯海洋,劈头就问:“昨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单独面对秋云时,侯海洋道出了实话,实话说话之时,脸有些红。

秋云跺了跺脚,道:“事情倒是没什么,就怕刘清德借机整人。你又处在关键时期,若是因为这事耽误了借调,那就太划不来了。”

事情发生以后,侯海洋内心深处最担心的就是此事,被秋云点了出来,脸色变得苍白,用脚踢着地上的石块。

秋云家里曾经出过类似的事情,此时的侯海洋完全和当年的父亲是一样的神情,便安慰道:“车到山前必有路,你得提前想些法子,否则就被动了。”

侯海洋苦笑道:“喉咙被别人卡着,我能有什么法子。”

新乡学校校长办公室,教办主任老张仔细看了派出所的笔录,道:“地上有一堆屎,原本不臭,挑开才臭。”作为教办主任,他不希望教师队伍出现这些烂事,只是派出所有了笔录,此事已经抹不掉了,必须得处理。

刘清德听出了老张话中之意,知道他不想把事情弄大,道:“这件事情整个新乡学校都知道,我是接到了老师的举报信这才和朱所长一起查看究竟,谁知抓了个现形。”他梗着脖子道:“如果这种事情都不处理,以后学校就没有办法管教了。”

老张慢吞吞地道:“乐书记有要求,在新乡内部处理,不能把事情捅到上面去。”校长代友明不说话。

王勤没有想到侯海洋也参加了看黄色录像,如今证据确凿,她无话可说,沉默着。

刘清德是铁了心要收拾侯海洋,更何况还有彭家振旨意。只要处理了侯海洋,其他几位老师都可以放过。他的目光扫过了代友明和王勤,道:“此事丢了新乡学校的脸,既然乐书记表态,我建议将认错态度最不好的侯海洋和赵海调到村小,牛背陀小学缺教师,让侯海洋去,八阳小学的张光明与赵海对调。”张光明这一段时间,经常到馆子来吃饭.春节还送了礼,其目的就是想调到中心小学来。刘清德如今一箭双雕,既将毛头小子侯海洋和阴阳怪气的赵海赶走,又将张光明调进中心小学。

王勤道:“看录像的有初中老师也有小学老师,为什么只处理小学老师?这样做不公平。”刘清德此时与王勤都是副校长,平起平坐,他的态度就很强硬:“我不是针对小学老师,看黄色录像的五名教师,赵良勇、邱大发和汪荣富都写了检讨,承认了错误,认识很深刻,唯独侯海洋和赵海,根本没有认识到自己做错了什么事,给他们教训,是教育他们怎样做人。另外,我们这也不是处理,而是正常的工作调动。”

王勤不服,两人争执起来。代友明仍然不说话,只是用目光去寻教办老张。老张咳嗽两声,道:“大家静一静,我来说两句。首先,这件事情是恶劣的,集体看黄色录像,传出去不得了。其次,镇里乐书记态度很明确,此事不出新乡,内部解决。第三,综合校领导的意见,我同意将侯海洋和赵海调到村小,侯海洋到牛背陀,他是年轻男老师,住到牛背砣,比较合适,赵海与张光明对调。第四,学校要认真研究村小的事情,如今学生一年比一年少,要考虑到合校的事情。”

教办老张代表新乡镇政府表了态,三位校长都无话可说。1月9日,侯海洋和赵海灰溜溜地离开中心校。

在离校时,赵海坐在侯海洋曾经的房间,哭了:“没有想到会有人写信检举揭发我们看录像,大家都是造孽人,还互相踩。我对各位老师不薄,至少从来没有整人害人,为什么要把我赶出中心校?”又骂:“赵良勇、邱大发和汪荣富三人没有卵子,不是男人,到了派出所屎尿都吓出来了,像疯狗一样乱咬。人心隔肚皮,知人知面不知心。”

五位老师集体看黄色录像事件早就在新乡镇传开,多数人都知道这件事情的起因是一位老师写了检举信。众老师们把此事当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同时又暗自在推测是谁如此可恶要写这封检举信。

赵海正在抹眼泪时,秋云走了进来,她没有料到平时看上去很男人

的赵海居然会如娘们一样流泪。

“我这一辈子算是完了,你们还年轻,要努力,别窝在这个鬼地方。”赵海擦了眼泪,顶着一窝乱七八糟的头发,弯腰驼背地走了。从背影看,往日还算潇洒的赵海至少老了十岁。秋云望了一眼门外,道:“出了这事,恐怕借调之事要受影响,你考虑过没有?”

侯海洋满心苦涩:“谁能想到会发生这事,课余时间看点录像,有什么大不了?是刘清德想整人,故意上纲上线。”

秋云相较于侯海洋,更熟悉政府的操作流程和潜规则,道:“你现在只是从中心校调到村小,并不是受处分。若公安局是通过人事局直接发来借调函,你就不会受影响,最怕的是公安局派人到镇里调查,需要由镇里面签字。”

侯海洋忙道:“我这就给蒋刚打电话。”话音未落,他腰间的传呼响了起来。

“这是公安局蒋刚的电话,我马上到外面去回话。”侯海洋转身出门,一路小跑,他心里忐忑,如有几条尖头鱼在扑腾。

“侯海洋,你搞什么名堂?”蒋刚在电话里火气很大。

侯海洋心里冷了半截,小心翼翼地道:“蒋哥,什么事?”

今天上午开党委会,讨论借调的事,有领导在会上说,新乡中学发生了老师集体看黄色录像的事,你就在其中之一,而且态度格外不好,是不是?”

侯海洋几乎站立不稳,道:“蒋哥,我的事就黄了?”

电话那一头,蒋刚的声音稍稍缓和,道:“想借调的人挺多,你既然出了这事,肯定黄了。可惜,这样好的一个机会。”

放下电话,侯海洋心一下被掏空了,他脚步沉重,慢慢朝着学校走去。借调到县公安局原本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没有料到风云突变,煮熟的鸭子居然飞了,煮熟的谷子居然发了芽。

他在新乡学校一直不受重视,借调到公安局成了他的精神支柱,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他麻木着脸,回到学校。

邮政所的临时工小刘背着绿色挎包,与侯海洋擦肩而过。以前,侯海洋总是盼望着吕明的信件,如今他对信件毫无兴趣。刚到校门口,赵良勇从传达室伸出脑袋,道:“蛮子,你有一封信,刚刚到的。”侯海洋尽力让自己平静,他接过信时,还说了一句:“谢谢。”

这一封来自铁坪镇的信,是吕明的回信。吕明的字体依然是如此的娟秀,侯海洋的心里没有了一丝涟漪。他撕开信封,里面只有薄薄的一张纸,侯海洋直接看了最后一行字:“祝福你一定能找到比我好一百倍的女友,请忘掉我吧。吕明。,

他的心刚刚被铁锤敲过,这封信又如利刀,把他的心肠肺全部砍断。痛到极处,他反而淡然了,没有看前面的内容,将单薄的信纸放回信封里,放进口袋。

秋云仍然坐在侯海洋的寝室里,焦急地问道:“你的借调问题公安局研究了吗?”

接连而至的打击反而让侯海洋感受不到痛苦,他甚至还咧嘴笑了笑:“屋漏偏遇连夜雨,有人已经把我们看录像的事捅到了公安局里,我调不成了。而且,我刚刚收到一封信,女朋友在信里正式提出分手。”

秋云见侯海洋笑得比哭还难看,心中一酸,道:“海洋,男子汉要经受得住打击,挺直腰杆,这些事情都会过去。”以前她一直称呼他小侯老师,这一次她脱口叫了一声“海洋”。

侯海洋用手使劲搓了搓自己的脸,让僵硬的脸放松,道:“活人不会被尿憋死,怕个锤子,大不了辞职不干。”

秋云劝道:“等冷静以后再作决定,我送你到牛背花。”

捆绑好铺盖、蚊帐以及零碎的东西,正欲出门,赵良勇和汪荣富也来到房间,要帮着搬东西到牛背陀。

由于赵良勇、邱大发和汪荣富跟着老朱进了派出所,随后又向学校写出了深刻检查,他们没有受到任何处理。正因为此,赵海已经将他们视为叛徒和阶级敌人,数次在侯海洋面前破口大骂。侯海洋的观点是冤有头债有主,那三位老师同样是受害者,实在没有自相残杀的道理,若真是互相攻击,反而中了刘清德的奸计。

侯海洋强撑着精神,豁达地道:“谢谢赵老师,谢谢荣富,中午我

在牛背陀请三位老师吃鱼。”

赵良勇平时是五人中的老大,这次在派出所下了软蛋,心里憋得慌,拍了拍侯海洋的肩,道:“当哥的上有老下有小,在人屋檐下,岂能不低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报此仇我不姓赵。”

四人拿着简单的行李就朝牛背陀走去,侯海洋感到后背有着许多的探视目光,他没有回头,将背挺得直直的。

走到场镇,恰逢赶场天,刘老七和三个小混混在场边喝酒,他们没有在馆子里面喝,而是摆了一张桌子,挡在行人比较集中的道路中间,所有行人都要从他们身边绕行。他们要了豆花、肥肠,剥着花生,喝着60度左右割喉咙的烈酒,很享受地看着人来人往。

刘老七身旁一个光头小混混看着提行李的侯海洋,幸灾乐祸地喊道:“小兔患子,滚出新乡。”又有一位光头混混道:“把三级片给老子欣赏,以后到了新乡,遇上事找我们。”刘老七是杂皮的头头,他放纵手下惹事,自己有滋有味地喝酒。

侯海洋接连遇到了三件烦心事,身体就如巴尔干的火药桶,一点就燃,一点就爆,听到混混们的挑衅声,他将行李往地上一放,走过去,抬腿将桌子踢翻,满桌的豆花、肥肠飞上了天。一碗老白干砸在刘老七脸上,把他辣得直跳:“他妈的,今天要弄死他。”

侯海洋宛如疯子一般,踢翻桌子以后,他抓住了那位光头杂皮的衣领,劈头盖脸地用拳头砸了过去。砸了四五拳,眼见着光头杂皮口鼻冒血,他松开手,抬脚踢在光头的胸口,将他踢翻在地。另外两个杂皮完全被打蒙了,等到光头杂皮被踢翻,他们才扑将上来。

侯海洋如见血的鳖鱼一样勇猛,他提拳猛击,将最前面的一位杂皮干净利索地打倒在地。另一位杂皮弯着腰,上来抱住侯海洋的腰。侯海洋伸手用力地提起他的皮带,猛地用力,将抱腰的杂皮举了起来,朝刘老七扔了过去,刘老七被砸在地,爬起来以后,气得七窍生烟,从腰里摸出刀子,怪叫着冲上来要给侯海洋放血。

侯海洋冲到最近的一个商店,店里是卖家具的,他顺手提起一把铁锹。刘老七是欺软怕硬的家伙,平时带着把匕首,在乡里耀武扬威,此时又遇到了侯海洋这个拼命的家伙,心虚了。他挥着匕首,招呼着手下,道:“好人不跟疯子斗,算了,我们倒霉,遇到一个疯子。”

光头杂皮捂着脸,看着对面年轻人吃人的眼神,他明白若真是冲上去,对方的锋利铁锹绝对会朝着自己砍下来。若是被这铁锹砍着,就是断胳膊断腿的事,他是混混不是傻瓜,躲在刘老七的背后,骂道:“你狗日的不要落在我们手里,到时弄死你。”

侯海洋举着铁锹直冲过去,刘老七见势不对,拔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回头骂。

等到刘老七等人没了影子,侯海洋将铁锹拿回商店,提着行李就走。赵良勇是真怕刘老七报复,摸了钱,就要买铁锹,想了想,又将铁锹放下,买了一把锄头。

秋云被暴烈之战震住了,半天没有合拢嘴巴,等到赵良勇买了锄头,她才回过神,小跑着去追侯海洋。

围观的村民多数都认识远近闻名的流氓刘老七,他们没有料到`!老七四个人会被侯海洋一个人打得鸡飞狗跳,居然还不敢报复,都有些畏惧侯海洋。当侯海洋走近时,纷纷闪出一条道来。

秋云紧跑了几步,追上侯海洋。她侧身看侯海洋,只见侯海洋犹自带着满脸的杀气,一副蛮霸的样子。陪着侯海洋走出场镇,她忍不住问道:“海洋,刚才你真敢用铁锹砍人?”

侯海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道:“刚才我是真敢,现在不愿意了。这几天憋了一肚子气,终于发泄出去了。”

“你的表情好凶,刘老七完全是被吓住了。”

侯海洋苦笑一声:“我是生错了时代,若是在战争年代,我肯定要去参军。以前我爷爷的堂弟弟就参军,打了不少仗。”

这时,汪荣富和赵良勇提着锄头和一个大桶追了上来。锄头是赵良勇买的,大桶却是汪荣富买的。

“你们给我买锄头和大桶做什么?”

赵良勇道:“我怕刘老七追类来,买把锄头防身,牛背陀有不少空地,可以种点小菜。牛背陀村小有点特殊情况,周围的一家住户是浑人,他把围墙推倒,占了学校不少地,还在学校的小操场上种地。学生踩到菜,他家的人跑到学校来骂,害得牛背花没有住校教师。”

侯海洋对牛背陀的情况略有了解,上次与牛背陀的马光头到场镇喝酒,喝醉以后,他痛骂流涕,既骂学校,也骂周边的一户村民。

牛背陀前面是一弯清水,背后是嘉陵山系的一部分,嘉陵山系在巴山这一段平均海拔在七八百米,山体宽厚、连绵,有许多小河发源于此山。

马光头在学校等着侯海洋,见面就道:“终于有人肯到牛背陀,再不派人到学校,学校就要变菜园、变鸡场了。”

侯海洋问:“马老师,你咋不住在学校?”

马光头用手抚着头,不停地摇头:“我家就在附近,家里有老娘,不能住在学校里。”他叹息一声:“我们村的村办公室在老庙那里,没有和村小在一起。如果村办在这里,也不会这样。村小旁边有一家人,还和我是本家,这家人最不讲道理,把学校弄得乱七八糟的。侯老师是正规的师范生,知识高、能力强,你来了,学校就没啥问题。”

侯海洋、秋云等老师跟着马光头在小学校里转了转,小学校原有围墙断了一截,围墙外是茂密的竹林、杂树和高高的野草。一群土鸡在校园内逛来逛去,鸡爪子将操场刨出了一个又一个的坑,在围墙边,还趴着一头灰白的瘦猪。

马光头看着土鸡和瘦猪,不停摇头。

赵良勇道:“太不像话了,马老师,无论如何都得将围墙重新好,否则哪里像个学校。”“我和隔壁吵了好多架,他们是浑人,不听那一套。”马光头只能摇头叹气。

马光头曾经在牛背陀学校住过一段时间,厨房灶台都是能用的,旁边还有些柴禾。侯海洋查看了厨房,道:“秋云帮我收收东西,汪老师帮我生火,我剖鱼,中午喝酒。”

侯海洋的桶里还有最后一条尖头鱼,他取出刀,麻利地剖鱼。马光蹲在侯海洋身边,道:”没有想到侯老师还有这一手,外面这条河水里就有尖头鱼,我知道有一个地方最好钓。”

烧火侯,厨房飘出滚滚浓烟,冷清的背舵村小便恢复了生机。

一个胖女人端着个碗,大摇大摆从围墙处进了院子。她斜着眼看了看院中几位老师,然后将碗里剩饭菜倒在地上的一个黑盆子里,不断有各种颜色的土鸡从草丛和树林里跑过来吃食。

侯海洋大踏步走过去,对胖女人道:“我是新来的老师,明天要上课,你家的鸡就不能放过来。”

胖女人叉着腰,仰着胖脸,道:“你算是哪根葱,管老娘的事?这个学校以前都是我家的田土,让你们建学校就算是支持了。在自家的田土上喂鸡,犯了哪条王法,你这人吃饱了没事干,管得还宽。”依着胖女人的经验,学校的老师都是斯文人,只要吵几架,他们就会连屁都不敢放,她根本没有将这位大个子年轻教师放在眼里。侯海洋道:“我说出来的话就是吐出来的钉,明天若是有一只鸡过来,我就不客气了。”他屡受挫折,火气大得很,他甚至希望隔壁的浑人真来打一架。那个胖女人火气上来了,道:“癫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你动老娘试试。”侯海洋凭着一股血勇,将刘老七打得落荒而逃。此时他沉着脸道:“好男不跟女斗,我一口唾沫一口钉,话先放在这里。”

胖女人自然不服,在院内骂骂咧咧,见众老师不理睬他,又站在围墙边骂了一会儿。

马光头一脸无奈,道:“这个女人还算好,只是动口,那边马蛮子最喜欢喝酒,平时还算讲道理,喝了几口马尿就完全没有章法,好几任老师都被他打过。”

赵良勇见识过侯海洋打架的勇猛,他语重心长地道:“蛮子,你最好别动手,若是伤了人,是要判刑的,与这些农民闹,划不来。”

到了接近一点半,大家才围坐在一起吃午饭。

尖头鱼酸菜汤、炒土豆丝,散发着阵阵菜香味,侯海洋闷着头,接连吃了三大碗饭,这才作罢。

“你们回去吧,我没有事。这么多人都在村小工作,凭什么我就不能?”侯海洋心情着实糟糕,很想一个人安静地待一会儿。

秋云能体会到侯海洋的痛苦,却又无法为其分担,在离开之前,鼓励道:“这里清静,是学习的好地方,你要坚持学英语,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用得着。机会是给有准备的大脑,别灰心。”

侯海洋在三重打击之下,要说不灰心是假话,道:“这几天烦乱得很,哪里有心情学英语。以前有弄不懂读不准的地方,随时可以来问你,现在隔得这么远,想问你都难。”

秋云故意开玩笑道:“我周末可以过来,不过有个条件,你得给我弄好吃的,比如粉蒸肉、豆花、尖头鱼什么的。”

“学校的伙食太差劲,周末就过来打牙祭,我准备认真种点小菜,喂几只鸡,平时钓钓鱼,这就是陶渊明向往的田园生活。”侯海洋挤出些自嘲的笑容。

走到回新乡学校的路上,秋云想着侯海洋所受到的种种挫折,眼泪一串串地落将下来,充满着对他的同情。

侯海洋将床安好,缩着脖子,坐在屋里听北风在树顶上呼啸。

马光头在门里向侯海洋招手。到了小院,他递了一把大钥匙给侯海洋,道:“这是大门钥匙,平时也没有锁。还有,你跟我来看个洞。”

教室背后杂草丛生,围墙修在半岩上。马光头道:“这个洞子原来是天然的溶洞,后来备战备荒的时候,人工又进行过开挖,以前生产队还用来藏过红菩。这个洞子挺深,岔洞很多,学校为了安全起见,堆了些乱石头在洞口,千万不准学生跑进这个洞口,免得出危险。”这个洞口比寻常的大门要大一些,侯海洋走进去几米,隐约见到一些乱石。

马光头站在背后,道:“我经常编些鬼故事讲给学生听,讲久了,自己都信了,走到洞里觉得疹得慌。侯老师,别再走,我们出去。”

马光头和侯海洋走出岩洞,听到围墙外面胖女人在破口大骂:“你龟儿子喝不得马尿就少喝两口,每一场都要喝酒,下回摔在田里淹死,我立马就带着娃儿改嫁。”

马光头凝神听了一会儿:“今天马蛮子喝到位了,若是喝得半醉,他定要过来寻衅。那边的菜是马蛮子的,你别去动。”

侯海洋搬到牛背陀,除了一把挂面、半包米、小半罐猪油和盐醋之,之什么都没有,他打定主意晚上要摘菜地里的菜。

两人走到校外,马光头指着小河道:“若是喜欢钓鱼,那个河湾里可以钓,运气好,还能钓到尖头鱼。现在天冷,没有多少人来钓,在春夏两季,每天都有人在这里钓鱼。”

唠叨的马光头离开以后,牛背陀校园彻底安静下来,安静得令侯海洋必烦踢不安.他把每间住房和教室都巡视一遍,来到院里,见院里居然还有一个简易且破旧的单杠,一口气做了三十个引体向上,单杠发出像人磨牙似的嘎嘎声,终究还是抵抗住侯海洋的折腾,没有折断。

此地就是柳河二道拐的翻版,二道拐是自己从小长大的家,充满了家的气息以及勃勃生机。牛背陀满眼是衰败和陈旧,弥漫着一股令人悲伤和压抑的气息和腐败之气。

在院子里转来转去,取出传呼机看时间,居然才到两点钟。侯海洋干脆取了竹制的钓鱼竿,来到河水转弯处。穿好浮子,在鱼钩上放了特制的饵料,专门钓处于深水的尖头鱼。‘枯黄的竹叶漂浮在小河上,缓缓流动。不远处传来胖女人的骂声,经久不绝。当炊烟升起以后,侯海洋收了杆,他居然钓了一条尖头鱼和一条草鱼。尖头鱼在茂东的餐桌变成了高档鱼,在牛背陀就失去了身价,成为穷小子侯海洋的盘中餐。

巴山县的农网改造从1992年开始进行,在新乡进展极慢。新乡的电压不足,灯光显得格外昏暗。侯海洋在昏暗灯光下做了一锅美味的酸菜尖头鱼汤,只有孤独的影子陪伴着他。以前觉得新乡学校生活得很压抑,来到了牛背陀小学,虽然只是第一天,他仍然觉得这种生活暗无天日,令人无法忍受。

“人生的路到底应该如何走,为什么越走越难了?”当侯海洋放下碗筷时,向着天空,对命运进行了一声追问。

早上,马光头来到学校时,侯海洋早已经起床,在单杠上练得热气腾腾。

“侯老师,真是好身板。有你在,我们体育课也有人教了。”马光头往四处看了看,道,“过得还习惯吗?”

侯海洋没有在马光头面前抱怨,道:“有什么不习惯,两碗饭吃了,眼一闭就睡觉。”

隔壁一群鸡争先恐后地通过围墙进人学校院子,侯海洋见到几位少年在单杠下追逐,他将几位少年招到跟前,指着那一群鸡道:“我是新来的老师,你们把这些鸡赶出院子。”

马光头急忙摆手,道:“使不得,隔壁马蛮子是癫儿找不到擦痒处,我们得罪不起这种浑人。”

侯海洋无所谓地道:“东风吹战鼓擂,当今世界谁怕谁,他是马蛮子,我是侯蛮子,看哪个凶。”失恋、借调失败、发配到村小,这三重打击让侯海洋变得稍稍有些玩世不恭,加上他胆子原本不小,他还真没有把马蛮子瞧在眼里。

四位村小教师到齐以后,简单聊了几句,村小生活便正式开始。

侯海洋从小就在相似的环境长大,此时奋斗了十来年,生活又回到了原点。他在教室里看着讲台下面的学生,总觉得自己就是年轻版的侯厚德。

课上了一半,楼下传来叫骂声:“……哪个龟儿子再赶我家的鸡,老子的拳头认不得人。”这个声音颇为粗豪,在院子内回响。

马光头嘴巴一阵泛苦,村小旁边有如此恶邻,真如噩梦一般。

“这是学校教学场所,无关人不准进来。”院内传来了侯海洋的声音。以前也出现过这种情况,最终的结果是一场混战。马光头急得手足无措,他从玻璃窗外偷偷伸出脑袋,看到了令人吃惊的一幕。

侯海洋与马蛮子面对面站着,侯海洋手指着围墙方向,厉声道:“我再说一遍,这是学校,不是菜市场。”马蛮子瞪着牛眼睛,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最终掉头而去。

马蛮子回家,马娘子道:“你怎么就回来了?小学来了一个新老师,恶得很,不给他尝点厉害,他要骑在头上拉屎拉尿。’马蛮子坐在长条板凳上,闷了一会儿,道:“这个新老师是个蛮子,昨天赶场,他和刘老七他们打架,一个人打四个,将刘老七追得到处跑。”

刘老七是新乡场的杂皮头头,几乎每场都要打架。马蛮子欺负老师不敢打架,在家门口蛮横得很,此时见到揍了刘老七的侯海洋,他如斗败的公鸡,灰溜溜地回来了。

课间休息,马光头把侯海洋拉到一边,道:“小侯老师,我听到马蛮子来骂了几句,他怎么就走了?”侯海洋道:“我也不知道,刚才我说了两句话,他自己就走了。”

马光头搓着手,高兴地道:“真是卤水点豆花,一物降一物,这下终于可以清静了。”

侯海洋道:“我们组织点学生,把围墙修好,有了围墙,学校管理上要规范些。”

马光头点头如鸡啄米,道:“要得,我听你的。

牛背陀老师们得知侯海洋居然是马蛮子的克星,喜出望外,迅速组织学生讲教室后面的乱石头搬出来,砌了一段石头围堵,将断掉的围墙补上,在石头围墙附近还插了些刺桐枝条。这段围墙缺了数年,联系村的镇领导、驻村干部和村支书、村主任都来做过工作,发过各种指示,都因为马蛮子太蛮横而没有落到实处。一个名声不佳的年轻老师居然就将马蛮子镇住了,这事令马光头颇为感慨。

平淡的日子如水般逝去,转眼间,侯海洋在牛背陀小学过了半个月,他心中的愤慈渐渐消去,更多的是无奈、惆怅。白天上课时,人来人往,日子还好过一些,放学以后,学校人去楼空,孤灯伴黑暗,寂寞到了极点。

这几天,他没有闲着,挖空心思改造牛背花小学的生活条件。一是毫不客气地占据了马蛮子在校园里开辟的菜园子。二是找了些石灰,将住房抹了一遍。三是自己动手,用现成的条石砌了一间单独的厕所,免得和学生用过的臭烘烘的厕所混在一起。四是利用闲置的房屋造了一间浴室。他生长在二道拐,从小习惯于自给自足的生活,生活常识足,动手能力强,在学生帮助下,顺利完成了这些工作。

“侯海洋。”秋云站在院子里,东张西望,寻找着侯海洋。

接连叫了几声,才听到教室后面传来了回答声。侯海洋握着电筒,手里还有些粉笔。

秋云好奇地道:“你做什么,大白天用手电?”

来到牛背陀一个月,以前新乡学校的老师们,只有赵良勇和秋云来过,其中秋云来过两次,这是第三次到牛背陀小学。

“闲得发慌,想去探洞。”

“探什么洞?”

“你跟我来看。”

秋云跟着侯海洋来到了教室后面,由于修围墙,堆在洞口的石块被取出了大部分,露出了黑黝黝的洞子。

“你别进去了,太吓人了。”看着黑暗的狭小的洞,秋云摇头道。

“没事,我家二道拐附近也有一个山洞,冬暖夏冷,我光屁股时就在里面玩。这个山洞也差不多,都属于喀斯特地貌。”侯海洋见秋云伸,蛇在冬眠,最安全。秋云仍然摇头,道:“别钻山洞,有危险的。”

“我一个人在这个鬼地方,不鼓捣点事情出来,日子难过。”

“你别走得太深,万一迷路怎么办?”

侯海洋毫不在意地道:“我除手电筒,还带了两支蜡烛和粉笔,绝对不会迷路。水缸里有螂鱼、尖头鱼,还有草鱼,今天应该你煮饭,我从洞子里出来,就吃现成的。”

秋云道:“何必要冒险,没有任何意义,我还有事找你。”

听说有事,侯海洋暂时就没有进洞。

第二天,侯海洋闲来无事,探险的念头再次升起,这一次没有秋云阻拦,他带着简易设备进了洞。

溶洞是天然喀斯特地貌,除了进洞口约百米有人工平整的痕迹,其他的都是天然生成的大洞。摸索着走了约五六百米,洞口变窄,开始出现岔洞。他选择了最大的岔洞,又前行几十米,再遇洞,他胡乱选了一个洞口,继续前行。又走数十米,这时前方并排出现了三条岔洞,最窄的一条只能一人通过。

在作出选择时,侯海洋先休息一会儿,他坐在一块大石头前,点燃香烟,慢慢吸。同时拿着手电筒,四处打量。他意外地发现,烟雾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所吸引,飘进了最窄的那个洞口。

这引起了他的好奇,扔掉香烟以后,他在人口处画上记号,钻进了烟飘行的方向前进。又走了十来米,前方隐约有光线和水流声。再走几米,顿时豁然开朗,出现了一个约两个篮球场面积、高近八九米的宽阔空间。石壁的最高处是一个半径一米多的大洞,洞口垂下了一些植物枝条,在石壁的最低处则是三四百平方米的一潭清水。

在喀斯特地貌中,溶洞和潭水都是常见的景色。侯海洋坐在潭水边,享受着自己寻找到的桃源之地。

这潭清水是一条暗河,水流平缓,到了这个溶洞后恰好形成一个小水潭,再流向地底,不知所踪。河水清冽,虽然光线从头顶进人,却见不到底。

眼睛突然睁得滚圆,在潭水里,居然游走着不少鱼,而且是在合理很稀少的尖头鱼。尖头鱼很密集,足有好几百条,或者更多。

“这条暗河说不定也与外面的小河是相通的,小河里的尖头鱼极有可能来自这条暗河,有这么多尖头鱼,我有口福了。”

侯海洋又坐了一会儿,高高兴兴地沿着自己所做的记号往回走,眼见着前面有隐约光亮,他猛然想起:“城里收购尖头鱼约十元一斤,我每个星期送几条到杜主任的馆子,就算是送十斤鱼,我也有一百元钱.一个月算四个星期,我有近五百元的收入,比我的工资收入高得多。”

想到这一点,他放慢了脚步,最后停了下来。

走到洞口,天已近黄昏。侯海洋回过头去看牛背陀学校后面的山体,在山体左侧是一处陡壁,陡壁下面是小河,他暗道:“这种地形让人很难发现洞中风景,我是误打误撞发现了好东西。老天还是公平的,在打击我的同时,也给了我一条生路。算命先生说我鲤鱼跃龙门,遇水化为龙,有点道理。”廿自从给刘清德喝了巴豆汤以后,侯海洋与秋云的关系在不知不觉中桶进了溶洞,捉了两条鱼,准备和秋云一起改菩生活.悄悄找到秋云,道:“我又弄到了两条鱼,探到宝,心情很不错,但是经过反复考虑和挣扎,他决定保留这个秘密。

等到秋雨来到了牛背砣小学,候海洋道“有两个选择,一个是你生火,我去剖鱼,另一个选择是我剖鱼,你去生火。”

秋云道:“你去剖鱼吧,我烧火。”她在心理上不再将侯海洋视为中师才毕业的小弟弟,而是将他视作可以平等交流的伙伴。

在牛背陀小学有个土灶,是以前马光头专门请匠人来做的,既好烧又省柴。他还买了不少煤炭堆放在院子角落,原本是准备在学校长期吃住,没有想到马蛮子喝酒以后经常发酒疯,三天两头过来骂人甚至砸东西,他被迫搬回家里去住,侯海洋过来就捡了个落地桃子。

秋云用火钩将灶孔里的薄薄煤层捅开,加了一些干木柴,火焰迅速在灶膛里升起,等到燃了三十秒,她才加了些大块的煤炭。不一会儿,锅里咕噜咕噜冒起了热气。坐在灶前,烤着火,浑身暖洋洋的,自然比剖鱼要舒服得多。

侯海洋端着切好的鱼来到厨房,走到门口,见到秋云托着腮在灶边沉思,在红红灶火的映衬下,脸色红润,线条柔和,比平常更加好看。他站在门口,看得呆了。等到秋云转过头,连忙将盘子放在了灶上。“换个口味,别吃酸菜味道,弄点麻辣味。”

侯海洋道:“红辣椒还有,就是少点花椒,等会儿我去隔壁要点。’

听说隔壁住着一家恶人,马老师都被他打过。侯海洋笑了起来,道:“马蛮子是个牛性子,他自称练过盘丝拳,前几天非要和我切磋,被我打得鼻青脸肿。”

秋云道:“你练过拳?”

“我们这个年龄的人,凡是看过电影《少林寺》的,哪个没有练过几手。我爸以前有本体育教材,是那种很老的教材,上面有一套青少年长拳。我当时是如获至宝,像得到《九阴真经》一样,藏在床铺下面,很快就将这一套长拳练得精熟,天天压腿、劈腿,还在一棵老松树上绑了很多草纸,练习拳功和腿法。你别不信,我表演给你看。”

侯海洋走出厨房,在操场上摆了一个姿势,双腿并拢,双手自然垂下,然后蹲马步,开始打长拳。他穿着巴山中师篮球队发的运动衣,更衬得人高大健壮,矫健灵活,一套大开大合的长拳打起来虎虎有风.很有些精气神。秋云情不自禁地鼓掌。等到侯海洋回来,她夸道:“你还挺有特长,字写得好,篮球打得好还能打一套像模像样的长拳。’

侯海洋习惯性地自嘲道:“这些特长有什么用,除了当个孩子王,没有任何用处,全部是花架子,不是实实在在的本领.’

秋云道:“这些特长就是一个好老师应该具备的.说明你的专业很强。”说起这个话题,侯海洋脸色又开始阴郁起来。

“你既然觉得在这里不如惫,干脆就考大学。’

“考大学,我是中师生,能考大学吗?’

“你这是有思维误区,凭什么中师生不能考大学?就算不能考.我们也可以想办法变通,到时我可以帮你。我们来分析一下具体情况,你只能考文科,文科有语文、历史、地理、政治、英语、数学.除了数学以外,其他课程你都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侯海洋考上中师以后,心理上就觉得失去了大学生活的资格.最大的愿望就是读电大拿一个大学文凭。秋云这一番话如醒确灌顶,似乎为他推开了另一个世界的窗户。

“我还有机会读大学?”

“你凭什么不能读?大学考试是目前国内最公平的考试,若是你认为有才华,就到这个最大的竞技场上去比一比。”

侯海洋的眼睛明亮起来,在最灰心失望之际,这个建议就是一根闪着金光的救命稻草:“英语考试,难度大不大?”

“以你的英语词汇量,问题不大,关键是对考点把握。我觉得最难的还是数学,除了数学,其他科目你都没有什么问题。”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秋云看见另一个房间堆放着乱七八糟的东西,问:“这个房间准备做什么?”

侯海洋神秘地一笑:“现在保密,到时你就知道了。”

积硅步才能致千里

生活有了追求,精神头自然就足。侯海洋从隔壁马蛮子家里要了农家花椒,加上马光头老师留下的干辣椒,煮了一锅麻辣尖头鱼,与酸菜尖头鱼相比又是一种风味。秋云吃得鼻尖带汗,大呼过瘾。吃过饭,还主动站在灶台边洗碗。

他的手腕白纤细,手指细长灵活,这是一双弹钢琴的手。此时这双钢琴手在粗大的锅台上翻飞,很是灵巧。到了八点,秋云要离开牛背花回新乡,侯海洋拿着手电筒送她出去。

在下山时,小路上竹叶多,路极滑,侯海洋用手电筒照亮,在最陡的几步梯子里,伸手牵了秋云。下了坡,走上了水稻的田坎。水稻田坎随着地形伸展,弯弯曲曲,两人牵着手,一前一后在微弱的手电筒灯光照亮下摸索着前进。

走完水稻田坎,侯海洋正在犹豫着是否放手,路旁房屋里传来猛烈的狗叫声,在夜空中格外凶狠。秋云习惯了城市明亮的路灯,黑灯瞎火的农村道路在眼里颇为凶险,她紧紧握着侯海洋的手,躲在其身后。

走上了公路,侯海洋抬头看天,道:“满天星星很漂亮。在城里看不到这么纯净的天空。”耳边传来侯海洋轻松的话语,秋云松了一口气,此时,才感觉到与侯海洋手拉手肩并肩的姿势颇为亲密,她并没有抗拒,反而觉得暖洋洋的。

没有灯管的路有三里长,侯海洋觉得很短。

到了新乡门口,侯海洋将秋云送上青石梯子,这才松开手。

秋云理了理头发,温柔道:“回去路不好走,慢点。”侯海洋涌出把秋云抱在怀里的冲动,强忍住,又问道:“星期天回家吗?”

“不回。”黑暗遮住了灰色表情的秋云。

“那你到牛背花来,教我学英语,我请你吃尖头鱼。我还准备煮点烧白,解馋。”烧白是巴山特色菜,用三线猪肉为主料,切成薄片,在锅里爆油,再和农村土盐菜放在一起蒸,肥而不腻,正是解馋的好菜。

“嗯。”

侯海洋又问:“刘清德还敢来纠缠你吗?”

秋云用手在衣服口袋里摸出一把剪刀,道:“他若真敢来纠缠不清,我就让他断子绝孙。”侯海洋听其话音,还是觉得刘清德并没有死心。此时他既有破罐子破摔的想法,又有考大学的想法,还有做生意找钱的想法,就是没有一点点留在新乡牛背论的想法,再次教训刘清德的想法在心中扑腾:“哼,我迟早要教训他一顿。你走吧,星期六下午我要进城,星期天上午回来,下午你过来吃鱼和烧白。”“好吧,星期六我吃一天素,专门在星期天打牙祭。”

秋云沿着请石梯子走回新乡学校,侯海洋离开了学校平房,赵海也离开了,多数老师到电视室看电视去了,教师宿舍更加冷清。回到寝戴上耳机,熟悉的英语立刻扑面而来,顿时将她带到另一个世界,渐渐地,又从英语世界回到现实世界,将那只被握过的手放在鼻端,有一股若隐若现的汗水味道,很男人的味道。

她的脸莫名其妙地红了起来,暗道:“我这是怎么回事,老是想朝牛背论跑,侯海洋只是十八岁的小男孩,和我不合适,再说,我迟早要读研究生的。”在心里列举了与侯海洋的种种不合适,手心却总是感觉被一张宽大温暖的手掌握着。侯海洋同样是心猿意马,自从与吕明在信中分手以后,他就没有再与女生有过亲密接触,与秋云牵手走了一段路,让他一股心火朝上涌。在院子里,他接连打了两遍长拳,又在单杠上翻飞。

马蛮子喝了酒,在隔壁追打老婆。蛮子老婆一边跑一边骂:“你这个挨千刀的,喝不得马尿就少喝点,狗日的,还真打。”

“侯老师,来救我。打死人了。”侯海洋翻过墙,见两口子在院子里厮打,马蛮子醉得不行,扯着老婆的头发,一拳拳地揍,马蛮子老婆身胖力不亏,无奈头发被抓住,被打得嗽傲叫唤。翻过围墙以后,侯海洋用力从后面抱住了马蛮子,马蛮子左蹬右瑞,也挣不掉如铁箍一样的手臂。马蛮子婆娘双手叉腰,喘了几口气,然后绕到侧身,一把抱住马蛮子的双腿,两人如抬死猪一样将马蛮子扔到床上。不一会儿,马蛮子就发出了均匀的妍声。看到马蛮子睡了,马蛮子老婆脸上露出笑容,她鼻子和嘴唇都在出血,这个笑容看上去颇为怪异。“吃几个广柑。”她拿了几个薄皮大个的广柑,塞到了侯海洋怀里。

侯海洋知道这夫妻俩都是粗拙之人,也没有客气,拿着柑,翻过围墙,回到学校。

坐在屋顶平台,树梢滑过的冷风吹得人直打哆嗦。侯海洋吃着冰冷的广柑,想了一会儿远在铁坪的吕明。吕明的选择如慢刀子割肉,他越是回味越觉得疼痛难忍。此时的秋云恰如一碗草药,一点又一点地减轻身心的疼痛。

当脸颊被吹得麻木以后,侯海洋来到了楼下,他在心里盘算:“明天给公安局杜主任打电话,约谈野生尖头鱼之事。他的收购价是每斤鱼十块钱,我的货源稳定,可以提高收购价,我想杜主任应该会同意。’

他仔细回想了杜主任餐馆人来人往的热闹场景,以及杜主任催促卖鱼老板赶紧送货的焦急表情,觉得自己的方案没有错。

侯海洋出生于具有书香传统的农家,书香传统能提高眼光和思维能力,农家生活经历让他比城里孩子更早接近市场经济,让他不至于眼高手低,也不至少于陷人空想。

上午,侯海洋正在上课,透过窗台,他看到从校门口走进来七八个人,为首的是镇委副书记刘清永,后面跟着教办主任老张、校长代友明、分管小学的副校长王勤以及刘友树等人,他们手里提着些文具等礼品。侯海洋对三尺讲台总是心怀敬畏之心,他看着这些所谓的领导们走进校门,没有理睬,继续讲课。尽管村小的学生调皮捣蛋且基础不好,但是站在讲台上,他就是老师,就有责任好好讲课。

教办主任老张走进了教室,他朝侯海洋点了点头,然后大声道:“同学们,春节将至,镇党委、政府非常关心同学们,今天刘书记来看望大家,给大家送文具来了。”

然后,王勤、刘友树等人将手里的篮球、乒乓球等文具搬了进来。

王勤见侯海洋虎着脸将书本放在讲台上,便主动招呼道:“同学们,过来领文具。”

同学们乱哄哄地到前排来领文具,领完文具后,教办主任老张道:“同学们,现在请镇党委刘书记讲话。”

同学们对镇党委刘书记没有什么概念,只是一下子见到这么多的大人,都老老实实地留在座位上。

刘清永副书记与刘清德长相酷似,刘清德长得牛高马大,五大三粗,虽然在学校工作,气质更像个江湖好汉。刘清永皮肤相对白哲,更具有基层干部的稳重特质。

刘清永对教办主任老张道:“我就不讲了,让刘主任代表党委、政府讲两句。”

经过了洪水之役,刘友树在巴山县名声大振,不仅解决了编制,还被提拔成巴山县新乡镇党政办副主任,纳人了组织部门的视线。听了刘书记的话,他急忙摇手,正待客气,刘清永道:“刘主任,小伙子就是要经常讲话,多锻炼自己,否则怎么能挑得起重担,莫客气了,你讲。”

刘友树这才走上前,清了清嗓子,道:。同学们,春节即将到来,党委、政府很关心你们的学习,分成几个组到各个学校慰问同学们,给同学们带了些礼物。”他没有做好准备,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咳嗽两声,又道:“在学校,要好好学习,报效祖国,春节回到家里,要帮助家里做事,减轻家里的负担。”

等到刘友树讲完,教办主任老张等人带头鼓掌,学生们也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在老张、刘友树讲话时,侯海洋拉长着脸,走到窗口,背对着这些大大小小的干部。

等到刘友树讲完话,这些人离开教室,侯海洋这才转过身,走回到讲台上。他不是反感镇里领导来看望学生,而是反感这些人不给讲课老师打招呼,闯进教室就开始讲话,将任课老

师视为无物,严重扰乱了教学秩序。咬着牙生了一会儿闷气,他才开始讲课,没有讲几句,下课铃声就响了起来。

侯海洋最后一堂课是体育课,他找到马光头,道:“下节课我要到镇里去,你帮我带一节课。”

自从侯海洋镇住了马蛮子以后,他的形象在马光头眼里顿时高大起来。马光头将老资格的架子扔在一边,热情道:“你去吧,有什么事情交给我。”

侯海洋走出校门,脸色阴沉了下来,走在路上,他进行了自我剖析,今天除了讨厌官员不跟任课老师打招呼就直闯教室以外,他还在暗自嫉妒刘友树。当初他和刘友树同时跑借调之事,结果刘友树底了,如令他被贬到牛背花村小任教,刘友树成为新乡政府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一次看似普通的竞争,实则造就了两个不同的人生。

“活人不会被尿憋死,凭什么我就不能飞黄腾达?”侯海洋走到路上.咬着牙,胸中憋着一股气。

由于不是赶场天,场镇显得很冷清,侯海洋走到经常打电话的那家商店。还未开口,店家满脸笑容,道:“侯老师,要买点什么?”侯海洋道:“我打个电话。”店家见左右无人,凑在侯海洋身边,道:“侯老师,你得注意点,刘老七最近一直在放话,说是要收拾你,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你得小心点。”

侯海洋拨着电话号码,随口道:“有种就来试一试,我正愁找不到擦痒的地方。”听筒里传来“嘟、嘟,的长拨号声,店主还想凑过来说话,侯海洋将话筒放在耳朵旁,脸扭到一边。店主明白侯海洋的意思,汕汕地走开。

“杜主任,我是小侯,侯海洋。”

杜主任在电话里叹息一声,道:“我说小侯,遇到这些事怎么不说一声。屁眼大的事情,我给老朱打个电话就搁平捡顺,居然还捅到党委会上去,煮熟的鸭子都飞尿了,我还没有办过这样窝囊的事。”

一通抱怨,将侯海洋数落得无地自容。趁着杜主任稍歇,他道:“杜主任,今天我打电话是为了另一件事。”

杜主任口气比以前冷淡,道:“啥子事嘛?最近借调人员都已到岗,借调的事得等上一段时间。”

“不是谈借调的事,我现在被踢到牛背陀小学了,不过坏事变成好事。牛背陀小学旁边有一条小河,里面也产尖头鱼,数量还不少,我想帮杜主任收鱼。”

杜主任开的鱼馆以尖头鱼为特色,生意火爆得很,最麻烦的事情是尖头鱼比较稀少,人工还不能饲养,货源因此供不应求。有一次高智勇局长想吃尖头鱼,特意带着局班子成员来到馆子,恰好那天餐馆尖头鱼断货,搞得杜主任很是尴尬。

“你一个星期能收几斤?我这边是有多少收多少。”

侯海洋道:“牛背花小学就在河边,我平时也能钓到几条,还可以沿河收一些,每个星期估计能收到十多条。”

最佳的尖头鱼在两三斤左右,十条鱼应该有二三十斤。杜主任顿时心动,道:“小侯不错,我还是刚才那一句话,你有多少我收多少。”

侯海洋委婉地道:“餐馆标的价是十块一斤,我到河边去收鱼,也得十块钱给别人。”

杜主任明白其意思,道:“新乡这一片你帮我收鱼,每斤鱼我给你三块钱提成。”

“杜主任,我们教师工资低得很,长期发不了工资,我要运鱼过来,算上运费,还得添置些密闭桶,三块钱提成低了些。”

“好嘛,每斤鱼就涨一块钱,再多我也就没有利润了。”

侯海洋沉默了一会儿,道:“好吧,四块就四块。”

杜主任在电话里呵呵笑道:。明年,等看黄色录像的风头过去,我再向局长提借调的事情。身边缺写手啊,遇上写大文章,还得由我来提笔,真希望小侯能赶紧过来给我撑起。”

交完电话费,侯海洋下意识地摸了摸衣袋里的钱.虽然现在还没有钱,可是有钱的日子马上就要到来了。他先去杂货店买了一个有盖子的大桶,然后毫不犹豫地走到豆花馆子,大大方方地要了一份豆花、一碗红烧肥肠,再要了一份烧白,风卷残云般将几碗美食吞进肚子。

离开场镇时,新乡学校的下课铃声传了过来。侯海洋不愿意与新乡学校的人遇到,他加快了脚步,很快就将新乡学校抛在了脑后。走远以后,回头远眺,新乡学校已经被愈来愈多的杂草树林所遮挡。

星期六下午,村小早早放了学。

侯海洋到山洞里捕捞了近十五条尖头鱼,十二条鱼放进水桶,扔了三条在水缸。尖头鱼生长在暗河,暗河水冷,尖头鱼皆瘦长,野性十足,在桶里和水缸中快速地游动着,发出哗哗的水声。

正准备出发,马光头找了过来,他神情有些腼腆,摸着光秃秃的脑袋,道:“侯老师,有件事我不好意思出口。”

侯海洋道:“马老师,有事请说。”“你知道的,我还是民办教师,一直没有转正,今年又有转正的指标。”马光头长长叹息一声

“我们站了这么多年的讲台,工资少得可怜,全靠老婆种点小菜卖,否则娃儿的学费都凑不齐。我想去找一找代校长,又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你能不能借两条尖头鱼给我。等哪天我钓到尖头鱼,再还给你。”

侯海洋的父亲就是民办教师,他深切体会到民办教师的酸甜苦辣,痛快地道:“马老师,你自己去拿就行了,何必跟我客气。”前几天钓到的尖头鱼已经进了肚子,幸好他刚刚从山洞里捕了鱼,才不至于尴尬。

他瞧见马光头手里还有几张纸,借过来一看,居然是一份手抄的《国家教委、国家计委、人事部、财政部关于进一步改善和加强民办教师工作若干问题的意见》。他赶紧拿起纸笔,为父亲也抄了一份。

加盖且有透气孔的木桶足有五十来斤,侯海洋将木桶提到车站,累得气喘吁吁。

赵良勇等老师也在坐车,他惊奇地问道:“你提个木桶干什么?”侯海洋不愿意暴露自己的秘密,道:“在河里弄点鱼,给朋友送过去。”

两人在车上坐在一起,赵良勇的话题总是围绕着新乡学校。侯海洋被逐出新乡学校以后,最不愿意听的就是有关新乡学校的事,他敷衍着应答,眼光瞧着窗外的冬水田以及在冬水田里出没的白鹭。

白服从北方飞来过冬的候鸟,有着长长的秀腿,它们在水田里享受着南国的温暖。侯海洋不是候鸟,没有感受到北国的真正寒风,自然体会不到南国的那一丝暖意。

到了县城车站,天已黑,车站里充满着回家或是得离家的旅人,他们匆匆忙忙散人四方,空气中带着特殊的离愁别绪。

侯海洋与赵良勇分手后,叫了一辆人力三轮车。

“吃尖头鱼的霸道鱼庄,几块钱?”

“五块。”

“三块。”

“你带着桶,重得很,四块。”

讲好价钱,三轮车师傅卖力地蹬车。上坡时,他完全站在踏板上才能骑上坡,尽管是冬天,汗水透过数重衣衫,打湿了外衣。侯海洋暗道:“三轮车倒是能找钱,就是太累,不能吃苦的人做不了三轮师傅。”

到了目的地,师傅用毛巾擦着汗水,道:“你这桶里装的是鱼吧,太重了,能不能加一块钱?”

按常理,先讲好价,就不能加钱,侯海洋看人力车夫确实辛苦,也就没有计较,大方地给了五块钱,双手提着大桶进了餐馆。

“你做啥子的?”刚到门口,就被吧台的一个女人叫住。

大桶分量不轻,侯海洋提着桶走上楼梯,头上开始冒汗。他用手背擦了汗,道:“我给杜主任联系过的,送尖头鱼过来的。”

那女子带着挑剔的眼光从柜台里伸出头,看了看桶,扯着嗓子道:“老傅,过来看鱼。”

老傅是大圆脸的光头汉子,他从厨房窗口伸出头,凶巴巴地道:“把桶带过来,放在吧台谁给你过秤。”

厨房湿滑,弥漫着一股鱼腥味。侯海洋将桶盖子揭开,主动介绍道:“我是从新乡过来的,收了一个星期,才弄到十来条。”

老傅用血淋淋的大手指了指一个空鱼格子,点了一支烟,道:“以前我们还没有从新乡收过鱼,倒进格子里,我先看看成色。”

十二条尖头鱼被倒进了鱼格子,这些鱼被闷在桶里,早就不耐烦,人了水,立马窜来奔去,激起不少水花。

老傅当了多年厨师,眼光不俗,盯着尖头鱼不转眼,赞道:“冬天不好打尖头鱼,你咋就弄得到这么多?而且个头是一般整齐,真是神了。”侯海洋微笑着道:“那帮我过一过秤。”老傅安排手下将鱼过了秤,叼着烟,写了一张条子:收到尖头鱼二十七斤,傅。侯海洋接过条子,道:“我到哪里去拿钱?”老傅道:“第一回来送货吧,你拿着条子到柜台盖个章,一个月来结一次账。”

侯海洋是打定主意现钱交易,道:“我沿河收鱼,都是给现钱。若是拿不到钱,下个星期就没法收鱼了。”

老傅摆手道:“这个我不管,规矩是老板定的,我只管收鱼开票。”说完,背转身,与另一位厨师说话,不再理睬侯海洋。

侯海洋只得拿着条子到柜台。

老傅等到侯海洋出门,马上把另外两个厨师招呼过来,道:“你们快点过来看,这十来条尖头鱼真他妈的霸道,鱼背是浅青色,说明河里的水质好,水质差了就泛黄。”另一个厨师抓起一条鱼,观察一番,道:“鱼嘴上没有伤,看来是用网捕的,这大冬天用网捕,有些邪门。”

侯海洋在吧台旁与中年女子争执起来。

“鱼的品质绝对好。我是借钱收的鱼,能不能付现钱?”

那女子道:“我不管这些,对所有送鱼的人都是这些规矩。还有几天就是月底,你等几天有啥子。”

侯海洋耐着性子道:“我是从新乡坐了好几个小时的长途车过来,不容易。”那女子翻了个白眼,道:“你不容易,我还不容易。给你说得清清楚楚,月底结钱,少不了你一分钱。长了这么大的个子,咋子这么小气?”

“上午,我给杜主任说好了,不信,你给杜主任打个电话。”

那女子无动于衷,道:“这种事打啥子电话。你这人,送货就送货,板眼还这么多,不想送,就爬开。”

侯海洋胸中一直郁结着一股闷气,最受不得刺激,听闻“爬开”两个字,他生气地道:“不拿现钱,我就不送。我就不信除了你这一家就没有其他人要。”他提着桶直奔厨房,将条子还给老傅,道:“我不卖鱼了,条子给你。”

老傅越瞧这些鱼越是喜欢,劝道:“年轻人,火气不要这么大,你晓得这是哪个开的酒店?”

侯海洋将鱼朝水桶里放,道:“上午我给杜主任打了电话,说好了的,咋子柜台上的那个女的这么不讲道理,说话还那么难听,好像我是要饭的,还喊我爬开。”柜台的女子是杜主任小姨妹,脾气怪异,餐馆里人人皆知。老傅无奈地摇头,道:“你别收完了,给我留两条。”

“不卖,我一条都不卖。”

老傅实在是瞧上了这十来条尖头鱼,劝道:“小兄弟,别这样冲,我老傅又没有惹到你,我私人出钱买两条。”

侯海洋想起杜主任到底是帮过自己,慢慢冷静了下来,道:“好嘛,师傅是实在人,我给你留两条,算送给你,不要钱。”

老傅举了举大拇指,道:“你这个小伙耿直。”

“这些尖头鱼都没有受过脏水污染。”侯海洋紧了紧眉头,道,“算尿了,不说这事。明天我把鱼送到茂东,活人不会被尿憋死。”

老傅找了张纸,在上面写了一个电话号码,道:“山不转水转,你这个人耿直,对我的脾气,我写个号码给你,说不定以后我们还要打交道。”原本以为能马上将尖头鱼换成钱,没有想到遇到了一个不讲道理的泼妇,侯海洋极为郁闷,他提着桶走了几百米,又饿又累,一屁股坐在街道上,摸了一支烟,慢慢抽。

“蒋刚和杜主任对我还是不薄,等会儿找个落脚点,再给蒋刚打个传呼,让他给杜主任解释今天的事。”他只有蒋刚的传呼号,却没石杜主任的传呼号。想到柜台上女人的恶劣语言,侯海洋既气愤又气馁,他盯着桶,暗道:“活人不会被尿憋死,明天我到茂东,价钱还要高得多。”

抽了两支烟,正准备找旅馆时,侯海洋腰间的传呼发出了”#BB”的声音,他拖着木桶,找了一个公用电话。

“小侯,既然送来了,怎么又章走,你脾气还不小嘛.我在餐馆里,送过来。”电话里传来老杜乐呵呵的声音。

“柜台上的那个女的喊我爬开。”

“好男不跟女斗,男人家的心胸要宽点,我跟他们说了,结现钱。”如此一说,侯海洋反而觉得自己的心胸小了,他提着桶又气喘吁吁地返回猫道鱼庄。老杜站在柜台外面,正在和柜台里的女子说话.见侯海洋上楼,道:“小侯,今天的事是老哥不对,我忘记给柜台上说这事了。以后你收鱼过来,直接找李姐拿钱.”

柜台上的女子脸倒是转得快,道:“小侯老师,你这人也是,说清楚是姐夫介绍的,不就结了。这是378元。”

侯海洋道:“没有这么多,那两条鱼我是送的。”

杜主任道:“别送,我们做生意就讲生意的规矩,你也是花钱收来的鱼,而且还有车费,还得添置工具,这些都是成本。”

侯海洋默默地将钱收起。他一个月的工资未突破一百元,如今卖一次鱼就有近四百元,他表面平静,内心已经被这些钱烧得烫了起来。

几位穿西服的客人从包间里出来,李姐迅速走出柜台,招呼道:“赵局,我们今天收到一批质量好的尖头鱼,明天过来尝尝。”高个子赵局停下脚步,与老杜打了招呼,故意调侃李姐:“你这么说,今天晚上的尖头鱼是孬的?”

杜主任把话圆了过来:“霸道鱼庄没有弄的尖头鱼,只有顶尖和一般的尖头鱼,给你们上菜以后,才收到从新乡送过来的尖头鱼,我给你留两条,明天过来尝鲜。”赵局脸微红,带着三分酒意,嘴里喷着酒气道:“新乡没有什么污染,尖头鱼想必不错,明天给我多留几条,我有客人。”

“要得,明天我给赵局把包间和鱼都留起。”李姐妩媚地笑着,站在门口向着客人挥手。

侯海洋这才明白,李姐长着两副面孔,对待上帝自然是春天般温暖,对待送货的这类有求于酒店的人则很挑剔。此时,他对自己的鱼有了信心,暗道:“杜主任态度这样好,看来还是因为我的鱼质量好,交情倒是其次。要强得自己强,没有实力始终不会受人尊敬。”

“没有想到新乡的尖头鱼质量不错,以前新乡那边怎么没有人送过?”杜强比在公安局办公室更加和蔼,在公安局他是办公室主任,在这里他是和气生财的生意人。

侯海洋明白保守机密的重要性,含糊地道:“尖头鱼产量少,收购的人自然也少。”

杜强仗义地道:“你有多少尖头鱼,我这边就收多少,见货付钱,一分不少。”

经杜强这么一说,侯海洋的怨气也就消了。

看着侯海洋离开的背影,李姐撇了撇嘴巴,道:“姐夫,你的心太慈了,对这个青屁股娃儿太客气了。”“你这人要管好自己的嘴巴,刚才差点把一个财神赶走了。我问过老博,侯海洋送来的尖头鱼质量好得很,价钱也合适,只要他能够按时送货,你自己算一算,能给我们赚多少钱。”

霸道鱼庄外装并不是太好,内装也不豪华,以野生尖头鱼为主要特色,每斤尖头鱼价钱在六十块钱一斤,加上耍点秤,每斤尖头鱼至少能赚四十块钱左右。能进霸道鱼庄的人非富即贵,富者有一部分是冲着公安局办公室主任而来,贵者则全靠鱼正宗且味道好。老杜赚钱赚得欢,深悟其中三昧,很看重侯海洋送来的鱼。

李姐也明白这个道理,略红了脸,道:“我看他秀秀气气,不像是做生意的料,说话也就不太注意。”

杜强断言道:“侯海洋帮着收鱼,他肯定不会是十块钱一斤,我们就算他是五六块钱一斤从农村手里收来,除掉收鱼的成本,十条鱼他有几十块钱赚头,我们是几百块钱的赚头。要想赚钱,就得对这些下力人好一些。而且,侯海洋是正儿八经的中师生,写一手好字,篮球也打得好。十八岁就下海,绝对不要小瞧。”

侯海洋把桶暂存在霸道鱼庄,步行一段,来到城关镇派出所。城关冷冷清清的,一位穿着黄色警服但是警服没有肩章的人坐在斑驳的桌子后面出神。

“同志,请问付红兵在不在?我是他的同学。”

中年人朝里面努了努嘴,道:“最里面的那一间。”

走到门口,屋里传来了一阵骂声:“你做的啥子事情,老子早就晓得,你给老子装傻。”

侯海洋太熟悉付红兵的声音,他这样骂法,说明已经是气急败坏。推门进去,见身穿便衣的付红兵叉着腰站在屋中央,窗台边上手铐铐着一位穿平底布鞋、吊档裤的长发男子。

在八十年代末期到九十年代初期,吊档裤风行一时。所谓的吊档裤实质是军裤和警裤,年轻人普遍比老一代瘦高,他们穿上老一代的军警裤,屁股显得空荡荡的,俗称为吊档裤。最初是部队和公安子弟们常穿吊档裤,后来社会青年纷纷穿上吊档裤,成了街道上一景。

平底布鞋、吊档裤和长发就是当年社会青年的三大标志。

侯海洋是第一次以如此方式来到派出所力、公室,他和付红兵打了个招呼,好奇地站在一旁。

付红兵是第一次独立办事,面前这个小偷油盐不进,让他大失面子。侯海洋进门以后,他耐着性子又问了几句,长发男子仍然斜着眼睛不肯老实交代。

“你还不老实,是不是要受点苦头?”付红兵抬手嚼啪扇了七八个耳光,再将手铐升高,这实质上是用手铐将长发男子半吊了起来。长发男子必须努力垫脚才能减轻身体重量对手臂的压力。

付红兵摆了摆头道:“让他一个人爽一会儿,我们出去。”两人出了门,站在门口聊天。

几个耳光并没有让长发男人服软,可是吊在窗台上没过多久,屋里传来哭声。侯海洋跟着付红兵进屋,长发男子已经鼻涕纵横,哭着道“放我下来,我全部都说。”

付红兵上前又是两个耳光,道:“你这人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长发男子鼻涕吊在空中,晃来晃去,糊在脸上,他哀求道:“我错了,我不懂事,放我下来,我交代。”

办公室走进一位穿警服的中年人,他看了长发男子的手腕,道:“放下来录口供。”说完转身就走。

付红兵这才骂骂咧咧地将长发男子放了下来,开始录口供,这一次,长发男子是碗豆滚竹筒,将所犯之事全部讲了出来.付红乒作完笔录,将长发男子提到黑间,再拿着笔录去找所长。

所长就是那位穿替服的中年人,他看完笔录,道:“你今天下手重了,再吊一会儿.手就要废掉。”付红兵没有意识到情况会有这么严重,道:“我还以为这人是个软蛋,吊一会儿就哭,没有在意。”

“特殊材料做成的人毕竟是少数.下回做事不要莽撞,要懂得保护自己,为了案子把自己搭进去实在划不来。”所长瞟了一眼付红兵。又道,“案子办得不错,回家休息吧。”得到了领导表扬,付红兵这才松了一口气.到r楼下.高兴地道:“怎么现在才来,走,想吃点啥?”

侯海洋从新乡一路过来,还没有吃饭,肚子该得咕咕叫.道:“肥肠火锅鱼,想起就流口水。”

付红兵道:“别吃肥肠火锅鱼,现在流行吃大排档.我们到那里去.”侯海洋第一次到派出所就见到付红兵打人,这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斧头,你们都是这样办案?这就是刑讯遇供,违法行为。”付红兵道:“刚才那个人是个惯偷,可恶的很,反侦察能力强.这叫做不用霹雳手段,不显菩萨心肠。”他又用兴奋的语调道:“我的警服马上就要发下来,在今年七月,茂东实行警衔制,到时我们就和国际接轨。”侯海洋从付红兵的话中听出了深深的职业自豪感,他内心更是失落。

大排档在县天然气公司前面的三角地带,侯海洋参加县篮球队时,在这里吃过几次,感觉还不错。两人没有坐三轮车或者坐出租车,步行十来分钟,来到了大排档。

付红兵听了最近发生的事,吃惊得嘴都合不拢,道:“老大,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啥子倒霉事都让你遇上了。下一步咋办?”

“暂时没有办法,我有两个考虑,一是考大学,我正在跟着学校一位英语老师学英语,加上我语文、政治、历史、地理都不错,只有数学要差一些,考大学还是有希望。二是学着做生意,条条大道通罗马,我要从收购尖头鱼开始,挖自己的第一桶金。”

付红兵觉得这两条道路都匪夷所思,道:“老大,这两条路都不太现实,还是得想想别的招。公安局的人手一直紧张,你这次没有借调成刘清德的哥哥是党委副书记,他们一家人都是实权派,你跟他斗是最鸡蛋碰石头。”

“现在鸡蛋和石头已经撞上了,迟早要打上一架。大不了辞职,没有什么了不起,活人不会被尿憋死。”

两人聊着天,到了天然气公司前面的大排档。

巴山大排档很奇怪,在寒风和酷暑这两种极端天气时,大排档反而更热闹。付红兵双手抄在裤子口袋上,背微驼,带着侯海洋来到“钟家绝味大排档”。钟家妹子迎上来,道:“付公安,进来,我这边还有位置。”钟家小妹是巴山少有的高妹,足有一米七,腰身细,对着付红兵甜甜地笑。

付红兵迟疑一下,跟着钟家小妹走进了用屏风围起的简易大排档:他刚走到门口,又突然停了下来。

侯海洋跟在付红兵身后,轻轻推了一下,道:‘别像个门神挡在这里,进去啊。”

付红兵转过身,道:“我们换一家。”小钟美女站在身旁,扯着付红兵的胳膊,道:“付公安,请了你几次,都不来。来了就不准走,是不是瞧不起我们的小门小店?”

侯海洋的目光越过付红兵,与里面的一个女人对视。

吕明一直不愿意直面侯海洋,她希望面对面的那一天永远不会来。可是,县城只是屁股大的地方,要想永不见面太难,这一点她很清楚。不过以这种方式见面,还是让她心如刀绞。

她的眼光与侯海洋眼光接触以后,匆忙躲开,低下头。

侯海洋的目光从吕明身上移向其身边人。吕明这一桌有六个人,三男三女,从气质、相貌、穿着来看,这些人应该是县城里的机关干部。

机关干部与学校老师从理论上没有区别,实际上这两类人还是很容易区别出来。吕明身边坐着一位三十岁左右的男子,两人并排而坐,凳子之间相互接触,男子一只手放在吕明凳子的扶手上。

初到新乡的日子里,思念吕明是侯海洋日常重要的感情生活,也是他度过单调生活的重要法宝。此时,这个法宝变成了蝴蝶,翩翩然飞到另外的山头。

侯海洋身体僵硬了片刻,对付红兵道:“斧头,走吧,换个地方。”

两人离开了小钟美女,走了十来米,付红兵又转了过去,招手将小钟韩国来,问:“正对着门那一桌,对,就是六个人的那一桌,你认识吗?”小钟笑道:“怎么,遇到了老情人?”

付红兵道:“别开玩笑,我是认真的。那个女的是不是经常和旁边男的一起?”小钟嫣然笑道:“那一桌是财政局的,经常在这里吃饭。女的好像姓吕,与朱科长在耍朋友。”

付红兵又问了些细节,这才返回。

“我问清楚了,吕明是和财政局一位姓朱的科长在谈恋爱。”付红兵拍了拍侯海洋的肩膀,道,“兄弟,男子汉大丈夫,何患无妻。”

侯海洋满嘴苦涩,满脸苦痛,他佯装洒脱,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我不怪吕明,只怪自己没有本事。我不相信凭着我们的智商,当真就比不过那些没有什么文化的招聘干部。”

付红兵道:“蛮子,我最信任你,是金子总要闪光。咱们和那个财政局姓朱的干部是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吕明总有一天会为自己的选择后悔。”

想着吕明和姓朱的坐在一起的画面,侯海洋黯然神伤。他既担心吕明上当受骗,又伤心她的断然绝情。

复杂的感情交织在一起,五味杂陈。

当夜,吕明找到了县城里的陆红,她抱着陆红痛哭一场。

星期天,侯海洋和付红兵在小街的豆花馆子吃过早饭,然后分手。

侯海洋转到五金店里,订了一只大铁桶,同时要求在铁桶下面安个水龙头。付了定金以后,他转到新华书店。昨夜,当付红兵呼呼大睡的时候,他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考上大学,混一个光明前程,用实际行动来证明吕明作出了一个错误选择。

侯海洋失望地发现新华书店居然没有教材,他不甘心,来到一家私人的小书店,刚进门,就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秋老师,你怎么也进城了?”

秋云身穿白色的带帽的防寒服,围了一条米黄色的围巾,身材窈窕,气质出众,根本不像是小县城的人物,更不像是新乡学校的老师.她脸上表情带着喜悦,道:“我是来买点资料,你也来买书?”

侯海洋道:“我下定决心要考大学,来找书,刚才去了新华书店,居然没有找到高中教材。”

秋云道:“教材都是提前征订,不太好买,我先帮你选几本参考书。等会儿你陪我到车站去,从茂东来巴山的客车捎带了一套教材过来,是我用过的。”

侯海洋顿时被一阵温暖所包围,道:“谢谢你,你买回程的车票没有?我们先去把回程车票买好,免得到时站着回去。

两人商量着买了几本历史、地理和数学的参考书,又到了车站。此时,到新乡的班车经过了调整,最晚到新乡的班车是六点钟,若是坐晚班车回去,天已经大黑,在侯海洋的建议之下,两人买了下午两点钟新增的客车。

侯海洋排队买了车票,秋云要给车票钱。他退后一步,摆了摆手,道:“你别跟我客气,我现在比你有钱。”

“你怎么会比我有钱?”

“县城里有个霸道鱼庄,你记得吗?我昨晚过来,实际上是在给他送尖头鱼,十四块钱一斤,我送了十来斤。这点车票算我的,中午我还请你吃饭,想吃什么尽管说。”

秋云听说侯海洋是来卖鱼,心中暗自一疼,目光更加温柔,道:“现在学校当局应该惭愧,把优秀的年轻教师逼成了鱼贩子。”

侯海洋道:“我不这样看,革命没有高低贵贱之分,鱼贩子都活得挺滋润,不比老师差。现在发了财的老板十有八九在以前是打烂仗的人,很多都是没有工作的混混、从劳改队出来的劳改人员,他们如今生活得最舒服。”秋云并不同意侯海洋的说法,辩道:“拿手术刀的不如卖茶叶蛋的脑体严重倒挂,这种偏差必定不会持久、最终还是知识决定命运。”

走出书店,侯海洋又问:“你还有什么安排?’

“没有了、就是等会儿接茂东的客车。’

“那我们去吃饭。”

如果昨天没有与吕明意外相见,侯海洋或许与秋云在巴山县城里逛街会有心理负担。如今他与秋云一起走在街道上,也就没有了任何心理负担,甚至还隐隐有一丝报复感。转了一会儿,距离师范学校不远了。秋云道:“听说在师范校附近有一家肥肠火锅鱼,很有特色,你发了笔小财,就请我吃鱼。”

“要吃肥肠火锅鱼?好吧,我们这就去。”侯海洋听到肥肠火锅鱼的名字,不禁有些感慨。

这大半年来,侯海洋经常思考自己从中师毕业以来是如何从市级三好学生的高峰坠人新乡牛背陀村小,其间有许多曲折,追其起点,实质上是从这家肥肠火锅鱼开始的.在这家火锅鱼馆,他和父亲遇到了教育局常务副局长彭家振,从此命运就发生了转折,他留在东城小学的梦想被无情击碎。经过半年的思考,他基本上认定了那一顿肥肠火锅鱼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肥肠火锅鱼餐馆依然如旧,只是在柜台上多放了一部电话,写着“公用电话”四个字。侯海洋清楚地记得,上次在餐馆吃饭,副校长朱永清建议老板娘安装一部公用电话,看来老板娘采纳了建议。

堂上有六张桌子,已经有两桌人在享受美味。侯海洋知道经常有师范校老师过来吃饭,自己衰成这样,没有脸面与老师相见。他特意选了角落的一张小桌子,背门而坐。老板娘过来,侯海洋点了一斤肥肠、两斤鱼和一份青菜汤。

“少点些菜,我们两人吃不了这么多。你收购尖头鱼很辛苦,好不容易赚些钱,不要就这样浪费了,好钢要用在刀刃上。”说到这里,秋云自嘲地笑了笑,道,“今天吃肥肠鱼本身就是奢侈消费,就这一顿,下不为例。”

侯海洋与秋云初见面时,秋云是一脸冰霜,此时两人面对面而坐,等着肥肠火锅鱼上桌,像一对热恋情侣。侯海洋昨日的伤痛似乎也被稍稍抚平。

餐馆还没有到最热闹的时候,厨房人力充足,肥肠火锅鱼很快就端了上来,依然是脸盆大小的盆子,金黄色的肥肠、雪白的鱼片、绿色的葱花、鲜红的辣椒,构成了强大的视觉冲击。腾腾热气中有浓郁的香味,从味觉上让人舌底生津。秋云在新乡工作半年时间,饭菜都很清淡,此时食欲被勾了出来,道:“我若狼吞虎咽,你别笑话。”

侯海洋吃了几块,他猛然想起今天居然是自己的生日,停下筷子,道:“你喝啤酒吗?”秋云正在嚼肥肠,满嘴是肥肠特有的香味:“我不喝酒,喝了要脸红,你怎么想到喝酒?平时也没有喝酒。”侯海洋这才道:“我也是才想起,今天满十九岁。”

为了庆祝生日,秋云喝了半杯啤酒。半杯啤酒喝下去,她的脸红到脖子上,肌肤如火烧一般,黑白分明的眼睛似乎蒙上一层水汽。

正吃着,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刘部长,别看地方小,味道绝对不错,很有特色。”

侯海洋没有回头,他凭着声音就知道这是师范校副校长朱永清,在他的心目中,朱永清既是有能力又正直的少壮派,对自己很照顾也曾寄予厚望,如今自己混到了牛背舵村小,实在无颜面见老师。

“朱局长,你太客气,听说教育局伙食团办得就不错,非得到这里吃。”另一个声音听起来也很熟悉,带着轻微的新乡口音。

老板娘的声音随后响起:“朱局长,我把包间留好了,现在上不上热菜?”

侯海洋暗忖道:“朱局长,难道朱校长到教育局当局长了?那个刘部长是谁,莫非是刘清德的大哥。

新乡学校原本就是最偏僻的地方,信息至少比其他地方晚上几个月,而牛背陀相较于新乡学校则更加封闭,他在新乡慢悠悠地生活着,县城的政治格局已经发生了许多的变化。

侯海洋内心闪过一阵自卑,马上又很自傲地想道:“从今以后,你们走阳关道,我走独木桥,看谁能笑到最后。

吃过午饭,侯海洋和秋云先到了霸道鱼庄。侯海洋到厨房将自己的桶取了出来,提着空桶,他道:“我还定做了一个桶,不是装鱼的,另有妙处。”

在五金店,大桶已经加工完成,侯海洋买了胶管子、水龙头、螺丝刀、透明胶等工具,放在装鱼桶里,又将装鱼桶放进了大桶。出了店,侯海洋指着大桶上的水龙头,问:“你猜,这桶是做什么用的?”

“不是用来装鱼的?”

“当然不是,这是简易的淋浴设备。我把这个桶放在房顶,把管子接到楼下,打开水龙头就是一个简易淋浴系统。我把牛背陀当成了南泥湾,哪怕只住一年,也要尽量过得舒服。”秋云眼里闪出了小星星,她到新乡是准备过艰苦生活的,过了半年时间,其他的苦处都能适应,唯独没有淋浴让人特别难受。她急切地道:“今天下午能安装好吗?”

侯海洋拍了拍胸口,道:“所有细节我都考虑好了,安装以后就可以痛痛快快地洗热水澡。

到了车站,接近一点钟,侯海洋带着大桶守在了新乡客车停车位,秋云去等茂东过来的客车。过了半小时,新乡客车泊到了停车位,侯海洋将大桶带上车,将自己和秋云的位置占住。还有十分钟就要开车,秋云还未过来,他拿出传呼机看了几次,开始着急起来。客车司机上车时.秋云终于气喘吁吁上了车,手里提着一个大袋子。

“怎么才来?这里的车不等人。”

“从茂东过来的客车晚点,这包东西是给你的。”

侯海洋打开袋子,眼睛顿时直了,袋子里面全部是书,更准确地说,全部是高中文科的教材,历史、地理、数学、英语、语文、政治。他拿起了一本历史书,随手翻了翻,书的内页上写着“茂东一中秋云”,在正文的书页里有许多娟秀的字迹,是对课本的注解。

侯海洋心里顿时充满了感动,道:“你的书保管得真好。”

秋云伸手摸了摸袋子里的教材,道:“以前我还用牛皮纸包过,牛皮纸磨破了,书还是新的。”

当客车离开城郊以后,车厢挤满了行人,一个流着鼻涕的小孩坐在侯海洋的大桶上,他一只脚有节奏地敲着大桶,发出咚咚的响声。秋云小声地向侯海洋介绍高考细节,有人相伴,两个多小时的车程也就不再漫长。

到了新乡场镇,秋云到杂货店买了一条新毛巾,还买了一块香皂、一把牙刷。侯海洋提着大桶和书,秋云抱着杂物,两人一起走出场镇。

在公路上走了一段,再走一段小路,穿过几块水田,半个小时以后,回到了牛背砣村小。将钥匙插进铁质挂锁,轻轻转动,只听得嗒的一声响,锁舌弹开。锈迹斑斑的铁门发出嘎嘎声,被侯海洋拉开。秋云看着围墙处浓密的树林,道:“这个地方白天都这么阴森,聊斋里的小倩就在这里活动。”

侯海洋提着大桶和大袋子走了半个小时,眉毛发梢都在冒汗,汗水蒸腾遇到空中冷气,立刻变成一股股的白烟。他稍事休息,提着大桶到了厨房旁边的房间。

房间长期不住人,原来地面潮湿得生了青苔。侯海洋为了改造浴室,特意推倒了一小段围墙,取下来的砖块就铺在了这间房里,砖缝则用三合土细细地抹了,四周墙角铺上马蛮子提供的竹筒,这样可以将水导流出门,形成了能排水的浴室。

侯海洋很满意自己的劳动成果,道:“村小有四间房屋,可以住两家人,现在我一人住,可以随便安排。这间房子经过我的改造,是新乡最高级的浴室。”

秋云吃惊地道:“上次来,这间房堆了不少石灰、沙子,原来是做浴室。”她用脚踩了踩平整的砖块,道:“你当老师太可惜了,应该去做建筑工程师,绝对一流。”

大桶安放在二楼平台上,由塑料管道连接二楼大桶和底楼浴室。塑料管道到了底楼浴室后,固定在一块自制的三脚架上,尾端安了一个水龙头,洗澡的人可以用这个水龙头控制水量。浴室的原理非常简单,侯海洋却把此事当成一个大工程来做,每个细节都考虑得很周到,他甚至还在浴室里挂了一面小镜子。

秋云看着侯海洋手脚麻利地将浴室的最后设备安装好,她爱煞了这个浴室,忍不住道:“海洋,你能不能多烧点热水?”她到底是年轻女子,说话时颇为羞涩。

侯海洋端正面容,提高了声音,严肃地宣布:“牛背陀浴室今天正式开张。”

秋云到厨房里捅燃灶火,特意交代道:“铁锅多洗两遍,别浮油在水上面。”

侯海洋又仔细洗了一遍铁锅,直起腰,道:“行了,再洗,铁锅都要穿了,放心,平时我这里没有吃几回肉,铁锅里没有多少油水。’

秋云道:“明天,我要去买一个大铁锅,专门烧洗澡水。’

灶孔里火焰熊熊,铁锅里的水很快就冒起了水泡.水彻底烧开以后,侯海洋先装开水瓶,然后将开水舀到桶里,飞快地提到了二楼大桶里。秋云伸手量水温,道:“海洋,还要加点热水。”侯海洋将锅里剩下的水全部提了上来,倒进大桶里,水温又稍烫。秋云有些不好意思,道:“再来一点冷水,一点就行了。

水温调好以后,秋云脸上现出些红晕,道:“我要多洗一会儿,等会儿多加点水。秋云拿着毛巾、香皂进了浴室,提进来一张放衣服的椅子。放好物品,关门时她才发现,木门换上了新的铁门栓,在木门的缝隙处还钉了些木条。

试着打开水龙头,一股热水倾泻而下,尽管比不了大学里的专业水龙头,可是在新乡这种偏僻乡村,如此淋浴已经是高级享受了。脱掉外套以后,不知从何处钻来的冷风,让细嫩的肌肤起了不少鸡皮疙瘩.

秋云脱掉内衣时,隐藏着的娇艳顿时显现出来。乳房并不太大但是很挺拔,乳头小巧精致,小腹平坦结实。

在冷风中,她颇为自恋地打量了一会儿自己的身体,然后打开水龙头,一股水流冒着热气从天而降,从皮肤上滑下,让她舒服得差点呻吟起来。

侯海洋站在厨房门口,看着从木门顶部冒出来的水汽,心里感觉有些异样,一位漂亮女子在淋浴,若是没有一点幻想,就不是好身体的正常男人。

等到铁锅里的水冒水泡,他就将热水舀进小桶,调好水温,提到二楼,加在大桶里。每次大桶的水所剩不多时,他都能及时将热水补上。

洗澡出来,秋云头发披肩,肤色红润如脂。在美女映照下,牛背陀村小围墙外的树林变得绿色喜人,不再阴森恐怖。

随后,侯海洋也进了自制浴室,浴室内的热气还没有散尽,空气中隐约有着淡淡的秋云味道,想着秋云刚才就在这间浴室里洗浴,他脑中顿时涌现出旖旎的风光。下身的小兄弟不受控制地勃起,剑拔弩张,骄傲得紧。

洗完澡,星期六以来的奔波风尘一洗而光,他对着镜子照了照,剑眉星目,鼻如悬胆,年轻人的英气在镜子前显露无遗。

在侯海洋做饭时,秋云拿着一本英语书,站在厨房边,道:“抓紧时间,我听你读一读卡尔·马克思的那篇文章。从今天开始,你学英语也不能乱读,精读高中课本,单词全部记住,每一课都有语法点,我在书上多半都有标志。”看着捧着英语书的侯海洋,她暗道:“侯海洋其实是挺英俊的男子,而且是那种很男人的英俊。”

侯海洋树立了考大学的远大理想,前途光明,道路却很曲折,没有读过高中,要在一年内把课程学完,且没有教师指导,着实是一件艰难之事。

学英语时,北风渐盛,树林发出哗哗的声音。过了一会儿,从天空中飘下星星点点雪花,巴山县地处长江以南,下雪的概率不高,秋云最初没有意识到这是雪花。经侯海洋提醒,她才兴奋地喊了起来,张着双手来到小操场上,仰面朝天,迎接着从天而降的白色使者。

“过来,你别站在屋里,享受雪花带来的清凉。”

侯海洋被秋云所感染,来到了操场上,笑道:“下雪天不是清凉,是寒冬腊月。”

“你这人一点都不浪漫,瑞雪兆丰年,下雪是好兆头.”秋云双手合十道:“我要许个愿,你也许个愿吧。”

侯海洋初见秋云时,秋云完全是冷美人,此时站在操场上,双手合十,对着漫天飞舞的雪花念念有词。

“你许的是什么愿?”侯海洋有些好奇。

秋云一脸神圣,道:“许的愿不能说,说了就不灵。”

观雪到天黑,两人回屋吃饭。到了晚上八点,秋云准备回寝室,这才发现短短的一个多小时,地上、屋顶皆铺了厚厚一层雪。秋云站在门口看了远处,有些傻眼。路上多是小道,上坡下坎,还有田坎,如今罕见的大雪将平时走路的痕迹全部遮住了,黑咕隆咚的,实在不好走。

侯海洋怕秋云在路上出意外,道:“别走了,就在这里住。”

秋云看着厚厚的雪,还是道:“慢点走,应该没有关系。”

侯海洋见秋云执意要走,道:“你在这里坐一会儿,我给你找点草绳子。”他出去转了一圈,拿了些草绳子过来,蹲下来,绑在秋云的鞋上,道:“增加点摩擦,防滑。”

秋云坐在椅子上,心里感觉热乎乎的。她俯着头准备看侯海洋绑绳子,不料她俯头之时,侯海洋恰好站了起来,秋云被挤得朝后仰,侯海洋身手敏捷,伸出双手抱住秋云。

屋外雪花飘飘,屋内温暖如春,侯海洋与秋云拥抱在了一起·秋云脑袋轰响了一声,她想抗拒那有力的手臂和宽阔的胸膛,身体软绵绵的不听使唤。她将头俯在对方的胸膛上,隔着厚厚的衣服甚至听到一阵急过一阵的心跳声。侯海洋首先清醒过来,他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一时冲动将对方抱在了怀里,对方柔软的发丝就在鼻端,让他感觉痒痒的,忍了忍,才没有打出喷嚏。

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秋云将头从对方宽厚的胸膛上抬了起来,不料,一个火热的嘴唇寻了过来,有些霸蛮地印在自己的嘴唇上,同时用力地侵略了进去。如果说秋云刚才只是头脑轰响,此时被亲吻,头脑则燃烧起来。略作抗拒,她的舌头便与侵略者搅在一起,纠缠着、吸吮着。这是烈火与烈火的交战,所有的理智全部被烧掉。

十来分钟以后,侯海洋腾出一只手,转身将木门关掉,插上门栓,搂抱着怀里的佳人来到床边。秋云平躺在床上,脸上一大片红晕,眼睛蒙着层雾,温柔地注视着半跪在床上的侯海洋。

侯海洋感觉到唐突了佳人,讷讷地道:“对不起。”秋云竖起食指,放在侯海洋的唇边,轻声道:“别这样说。”

自从侯海洋被赶到了牛背陀小学,秋云一有时间就总想朝这边跑。在这之前,她不承认自己喜欢上了那个受委屈的大男孩,此时,亲吻以后,她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其实一直喜欢这位能干的、健康的、聪明的且又经受着挫折的年轻男子。

侯海洋跪在秋云身旁,慢慢俯下身,在其额头上亲了亲,又顺着额头朝下,亲吻着如秋水般的眼睛,亲吻着那长长的睫毛,深吻着柔软温情的嘴唇。秋云最初还有些僵硬,很快就开始热情地回应着,当一只手钻进了衣服,她缩了缩身体,道:“好冷。”

侯海洋听到秋云叫冷,将手从秋云衣服里缩了回来,放在自己身上先暖和一会儿,然后再重新开始,一路上行,握住胸前饱满且柔软的敏感部位。秋云身体随着那只手的节奏而颤抖着,内心的那一团火焰熊熊燃烧起来。

侯海洋的手伸进秋云的衣服里,一点一点地将其衣服拉起来,他心里激动地想道:“这是秋云的身体,这可是秋云的身体,她对我没有防备,情重如山。”

用“情重如山”这个词在这个环境并不是太妥帖,可偏偏就是这个词总是朝着脑子里面钻。侯海洋将脸紧紧贴着紧绷绷的小腹,不停地亲吻着,同时脑袋朝前拱,手和嘴巴轮番使用,不知不觉中就侵略到了乳罩的位置。

白色的乳罩,外围是金色花边,这本身就是一种优雅的事物,更何况此时一件优雅事物遮掩的是另一件更优雅的事物。侯海洋抬起头,双唇紧闭,目光坚定,他如在进行一种神圣的仪式,伸手到秋云背后,摸索着解开乳罩带子。

一对俏生生的乳房毫无遮掩地出现在眼前,侯海洋咽喉轻轻抽动,下身涨得难受,浑身如一团火在燃烧,他如狼似虎地压了上去,手在乳房上一阵乱揉。

此时此刻,他箭在弦上,迫不及待要发射。可是到底应该如何操作,他还是一团乱麻,与吕明在一起时还没有进入最后的程序就分手了,香港的三级片又总是玩花样,关键步骤总是虚枪假炮,因此,他空有许多的幻想却是一个菜鸟,不知道如何操作。

侯海洋心急火燎地抱着温香软玉,试了几次,还未入港,就一泄如注.在《蜜桃成熟时》里就有这个情节,门前早泄被称为“送牛奶”,扔在门口就走,是一件挺无能的事.侯海洋自尊心挺强,又挺自负,没有想到会是如此结局,他挺懊恼,用力地捶了一下床。

秋云脸发烫,推了推侯海洋,道:“你有纸?”

侯海洋这才发现秋云大腿上有着几块自己的精华,他大窘,逃也似地下床,扯了几张自己用的纸。他用的纸是浅黄色的草纸,颗粒粗,较硬,这种草纸便宜,是农村常用的厕纸。侯海洋从小就用这种纸,丝毫没有觉得用这种纸有什么不妥之处。

秋云接过土黄色的草纸,诧异地问:“你就用这种纸?镇上有卖卷筒纸,也不贵。

侯海洋自嘲地道:“从小就用这种草纸,习惯了,从来没有想到过换纸。”他坐在床头,看着秋云擦拭着大腿,此时她的内裤已经被拉上,露在外面的修长的大腿洁白细腻,顿时又将侯海洋这把干柴点燃。

他探身上前,从秋云手中夺过草纸,道:“我来将功补过。”秋云不许,两人开始争夺草纸,在床上扭来扭去。

侯海洋再次箭在弦上,他以男人压迫性的力量,三下五除二将秋云衣服剥下来。当衣服全部被脱下时,秋云停止了对抗,她平躺在床上,安静地等待着应该发生的事情。当强硬且火热的物体急切地闯人身体时,一股股热浪就从下腹部向全身冲击,她咬着牙,脖子朝后仰,禁不住发出了“啊”的一声长长的呻吟,双手抬起,紧紧抓住了侯海洋宽厚结实的肩膀。

这一次,侯海洋野蛮的体力展现得淋漓尽致,等到他力尽时,秋云双手抠着床沿,脸颊红如落山的夕阳,双眼紧闭,似乎昏了过去。侯海洋没有经验,见着秋云的状态,吓了一跳,他拍着秋云的脸,着急地喊着。过了一分多钟,秋云终于睁开眼睛,填怪道:“你把我弄疼了。”两个年轻人初尝云雨,整晚都勃在一起,屋外大雪纷飞,屋内温暖如春。

早上六点多,放着葱花的鱼汤挂面放在秋云面前。秋云双手捧着挂面,放在鼻尖闻了闻,喝了一口汤,赞道:“真香啊。我从来没有闻到过这么香的鱼汤面。”在她准备出门时,侯海洋拦腰抱住了她,双手伸进了衣服,握着那一对柔软不停地搓揉着。秋云道:“别闹了,我要回学校。”侯海洋不理睬她,继续上下其手,不一会儿,秋云眼睛又迷离了,她转过身,抱住了侯海洋,道:“来,我的男人。”

这是侯海洋到了新乡最幸福的一夜,将秋云送到镇边,他就踏着白雪而归,一边走一边唱:“乌溜溜的黑眼睛,在我的心头……”

快要走回牛背陀小学时,他脑中闪现出吕明的身影,以前想起吕明总会如刀绞一般疼痛,现在吕明仿佛离自己很远。

伴随着甜蜜和忧伤,侯海洋回到了牛背陀小学校,此时的小学校不再单调寂寞,而是充满了秋云温暖柔软的气息。

白天的时间格外漫长,总算到了下午下课的时间。马光头哆唆着留在学校不肯离开,拉扯些小学校杂七杂八的事情,侯海洋耐着性子听他磨叽。到了五点半,马光头这才摇晃着离开了小学。

寒冬腊月,天黑得早,马光头走后不久,在院里就无法看书。

侯海洋将院门打开,烧了一锅热气腾腾的开水,然后站在院门口等待。等了一会儿,见到秋云身影从竹林中显现出来,她为了防滑,穿了一双带齿的运动鞋,脖子上围了一条浅色的围巾,在侯海洋眼里,她就如仙女一般。

侯海洋第一个动作是关掉小学校的陈旧铁门,锁好挂锁,这才和秋云一起走到厨房。俗话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侯海洋与秋云只有七八小时未见,也如隔了三秋。侯海洋道:。灶这里暖和,烤火。”秋云默默地坐下,仲出手放在灶孔前,红红的火光将手掌映得通红,同样被映红的还有灶火前的两双年轻的眼睛。

此时无声胜有声,两人坐在炉灶前,柴火僻啪响着,锅里的开水翻滚起来,冒出一个个气泡,从锅底升至水平面。

侯海洋率先打破了轻微的僵局,他搬了一张小板凳,坐在秋云背后,然后摸了摸助黑的长发,顺着长发往下,将秋云揽在了怀里。

秋云指了指大门:“大门关好没有?”

侯海洋的手开始不老实起来,在接肢处摸索了一会儿,顺理成章地握着胸前的饱满处。秋云在白天里总是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做爱的情景.每次回想起琦旅的情景总是心跳加速,脉搏加快,她内心盼望着夜晚早点拼来。此时书在侯海洋宽阔脚怀中,她暗道:“我这是怎么回事,太放低自已了,难道真的就要坠入对身体快感的追求?’她再次提醒自己:“我今年考研究生是志在必得,导师也很明确这一点,而侯海洋才十九岁,她很男脱离新乡场镇.”

欲望与理智在秋云脑中协弈,最终是欲望战胜了理智。她转过身,坐在侯海洋腿上,热切地亲吻着,在激情之前,秋云叮嘱道:“今晚我要回学校,长期不回,会被怀疑。”

到了八点,侯海洋取过长手电,送秋云回新乡学校。这只长手电是新买的,比原来的那只手电至少要长十来厘米,光照强度也提高许多倍。走了半个小时,两人来到场镇边,秋云道:“别送了,我自己回去。”侯海洋握着秋云的手,道:“场镇没有路灯,黑灯瞎火的,我还是送到门口。”

此时两人初尝性爱,好得蜜里调油,一路搂抱着来到了学校的围墙边。侯海洋关掉手电,躲在青石梯旁边的树林里,将秋云抱在怀里,疯狂地亲吻着。

秋云主动吻了侯海洋,道:“好了,我真的要回去了,明天李酸酸就要回来,我就不过来了,星期六过来。”

侯海洋不依,道:“你别管李酸酸,准时回学校就行了,再说,新乡伙食团的饭菜难吃得很。”两人钻在一起,小声地说了一会儿话,秋云这才走上学校的青石梯子。侯海洋原来准备就送到青石梯子,可是他想多看一会儿秋云,就跟着走上青石梯子。

在黑夜中,她双手拢在怀里,在寒风中缩着脖子,孤孤单单地努力向前走着。跟到操场口,侯海洋停住了脚步,看着秋云的背影进了教师院子。

自从被赶出新乡学校,除非迫不得已的事,比如开老师大会、领工资等事,自尊心很强的侯海洋不愿意踏人新乡学校,更不愿意回到以前居住过的教师院子。此时为了送秋云,他进了学校大门,却不愿意走到教师院子。

往回走,在下青石梯子时,一个黑影子出现在青石梯子下面,他粗声粗气地问道:“是谁?”从身影和声音来看,侯海洋知道来人是刘清德。他没有理睬其问话,继续走。

刘清德是从馆子处回来,他带了些酒意,见到有人出来,条件反射就想举着电筒朝来人脸上射过去。他还没有看清来人,对方手里更亮的手电筒直直地射过来,让其睁不开眼睛。新乡场镇是刘清德的地盘,他在这里向来是可以横着走路的,被对方射了眼睛,令他很不爽,脱口就骂:“是哪个,你妈卖麻批,把手电关了。”这是一句具有新乡特色的土骂,问候的是女性生殖系统。刘清德是本土本乡人,骨子里就熟悉这些话,张嘴就来。

与秋云有鱼水之欢前,侯海洋痛恨刘清德,放了巴豆来作弄他。两人关系有了质的飞跃以后,侯海洋想起刘清德曾经狠裹过秋云,又加上自己被弄到牛背陀也是他一手造成,新仇旧恨,顿时在心中爆炸,他恨从心生。听到骂声,一声不发,咬着牙齿,抬脚就踢向刘清德。

刘清德身高体壮,是一条黑蛮汉子,真要与侯海洋放手打架,两人还算是好对手,可是他晚上喝了不少酒,走路摇摇晃晃,战斗力锐减。他只觉腹部如被锤击,抱着小腹,身不由己地蹲了下去。侯海洋咬着牙,对着刘清德的胸口又是一腿,这一腿极狠,让刘清德仰面朝天倒地。侯海洋发挥了痛打落水狗的精神,在刘清德即将倒地的瞬间,再来了一个正蹬。只听得“扑通”一声响,刘清德摔进了冬水田里。干脆利索地把刘清德瑞进了冬水田,侯海洋不着一语,抬腿就朝场镇走。转了几个弯,身影隐人黑暗以后,他一路小跑,很快就回到了牛背陀小学。他回想了一会儿打人的细节,特别是最后几句骂声,肯定刘清德没有认出自己,转念又想:“在新乡场,除了我谁还敢教训刘清德,他肯定会带人找过来,我得做些准备。”

眼珠一转,侯海洋提了一桶水出门,走到门口,又将吃鱼剩下的油汤倒进水桶里。找了一段最陡的小路,将这桶油水倒在上面,然后又扫了些竹叶在倒水处。完成了这几个动作,他锁紧铁门,提了一把铁锹放在床边,静等着来人。坐了几分钟,他又想起一计,提起水桶到了二楼,将淋浴用的大桶里装满水。再将家里所有的桶和盆皆装满了水,提了放在铁门前。此时,在派出所宿舍里,浑身湿淋淋的刘清德敲开了老朱的门,道:“老朱,我被人打了,你带人跟我去,把那个小兔怠子抓起来。”

晚上,老朱和刘清德一起喝的酒,他正斜躺在床上看电视,狼狈不堪的刘清德就跑了过来。他不紧不慢地道:“别急,怎么,摔到田里去了?赶紧换身衣服。”

刘清德的内衣都泡湿了,他眼里冒着火,一边骂,一边讲了事情经过:“肯定是侯海洋那个兔息子,你把他拘留起来,让他吃点苦头。”

老朱笑嘻嘻地道:“你人都没有看清楚,怎么能肯定是侯海洋?来来来,先裹我的军大衣。”他从心里也相信打人者是侯海洋,在新乡场,此人还算是一条汉子,将社会青年刘老七打怯了胆,作为参加过越战的军人,他对这种血性汉子带着些好感。

刘清德脱下外衣,背上、腰上都是乌青一片,他用手轻轻一触,倒吸一口凉气,痛得故牙咧嘴:“老朱,快点带人将侯海洋抓起来,至少拘留几天,我得出口恶气。”

老朱道:“你到底认清楚来人没有?还有,两人打架,你打到他什么部位,对方有没有伤?”

刘清德穿上了军大衣,骂道:“他手里有一个手电筒,射了我的眼睛,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狗日的偷袭了。”

“这样说来,你一没有看清来人是谁,二是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就被打倒,那凭什么就说是侯海洋,他不承认怎么办?”老朱一边说,一边回想起在公安局开会时杜强的询问,他认定侯海洋与局长红人老杜有特殊关系,因此一直采取开玩笑的态度。

刘清德稍稍回过神来,道:“百分之一百是他,把他抓过来,让他皮肉之苦,啥子都交代了。”老朱态度很好,就是不肯去抓人,道:“老刘,这无凭无据,我怎么去处理?要是胡乱来,我这个所长也当不了几天,这一次,你只能吃亏了。”

刘清德火了,指着老朱骂道:“我们也不是一天的交情,遇到事情,你就下软蛋。”穿着大衣离开派出所,刘清德越想越窝囊,他又去敲开了刘老七的门。

侯海洋所料不差,静静地等了一个多小时以后,屋外传来了扑通扑通数声。他料到是刘清德带人来报复,束紧了皮带和运动鞋鞋带,提着水桶来到了铁门前。

五条黑影中有三人滑倒在小道上,爬起来时,被摔得七荤八素,锐气先失。来到了门前,其中一个人伸手就来摸铁锁。侯海洋早就等在铁门后,他将水桶提在手里,朝着铁门泼了出去,外面的人没有料到铁门内会有一桶水泼过来,来不及躲闪,顿时被泼成了落汤鸡。

巴山县虽然在长江以南,寒冬腊月的温度仍然在零下几度,被淋成落汤鸡的滋味着实不好受。刘清德顾不得新乡学校副校长的身份,霸蛮性子显露无遗,站在铁门外,破口大骂:“侯海洋,你给老子开门,今天不弄死你,我不姓刘。”

刘老七最倒霉,刚上坡就摔了一跤,然后从头到脚又被浇得湿透,冷风过后,牙齿不争气地打起抖来。

刘清德就如疯狗一般,恶狠狠地道:“我们翻门进去,今天晚上一定要把侯海洋收拾了,否则我们老刘家还有什么资格在新乡场混。找两个人翻门,我们拿石头砸,打死了我负责。”

侯海洋头脑异常清醒,当两人翻上铁门时,他意识到守不住铁门了,劈头盖脸地将水泼完,直接退回到二楼。

在退回二楼时,他将二楼楼梯的路灯打开。

刘清德爬过了铁门后,一马当先朝二楼楼梯冲了过去。

刚到楼梯口,一股瀑布一般的大水从天而降,五人一个也没有躲过,当先的刘清德和刘老七更是从头顶到袜子都被冷水打湿。

在楼顶,侯海洋站在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楼梯狭窄处,手里提着一把铁锹,铁锹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着寒光。他冷冷一笑:“我还以为是强盗进了小学,原来是刘校长,不知刘校长深夜到学校来做什么?来检查工作,不必这么晚,还带着社会流氓。”他用铁锹猛拍墙壁,吼道:“刘清德,你还是学校的校长吗?你还是共产党的干部吗?你就是一个地痞流氓!谁敢上前来,我就当成强盗打,打死了活该。”铁锹拍在墙壁上发出震耳的响声,墙上落下了很多粉末,随风飘荡。

刘清德是带着一股怨气而来,此时站在楼道上,看着侯海洋毫不退缩的神情,他明白,若硬往上冲,绝对会发生流血事件,这不是流鼻血的事件,而是断手断脚开脑袋的大事件。可若是这样退走,他将在侯海洋和刘老七等人面前丢了大面子。

刘老七见势不对,他拉着刘清德,道:“哥,到外面去,我说两句。”犹豫中的刘清德借机退了出去,北风吹过,他忍不住打了寒战。

刘老七劝道:“哥,好人不跟疯子斗,今天弄不好要出大事。侯海洋就是一个疯子,哥有家有业,当了校长,又是老板,生活过得逍遥自在,何必跟这个疯子打斗?”刘清德打了一个喷嚏,道:“我就不信,在新乡治不了这个小患子。”刘老七跟着打了个喷嚏,劝道:“这个批娃儿在新乡,我们还愁找不到教训他的机会,现在大家的衣服都打湿了,再弄下去,全部要得病,赶紧回去,再拖下去小事变大事了。”

刘清德彻底清醒了过来,猛地打了一个喷嚏,道:“今天就便宜了他,我们退吧。”在离开之前,

刘老七为了显示他的地痞劲,跑到侯海祥屋里砰砰乱砸一气,侯海洋原来的计划是将刘清德逼走就完事,没有料到刘老七居然砸东西,他火气上冲,蛮劲大发,打定主意跟这群人不罢休。

刘老七将侯海洋的屋子砸了个稀巴烂,得意扬扬砸铁锁时,隐忍多时的侯海洋冲了出去,他是打定主意下狠手,就闷头冲了出来。俗话说咬人的狗不叫,打人的人也不会乱喊乱叫,只听得一声闷响,一个混混被铁锹拍中,惨叫一声,抱着腿在地上鬼哭狼嚎。

侯海洋一击得手,迅速跑回到楼梯最窄处。他打人时倒拿着铁锹,实际上是用木棍打人,这一棍敲在对方的小腿骨上,硬碰硬,小腿不断都要痛的脱层皮

刘清德此时是骑虎难下,他深刻体会到侯海洋的难缠和凶狠。他带着刀,站在楼梯下与侯海洋对峙,却没有再踏上楼梯的勇气。这时,刘老七走过来,道:“哥,锁砸开了。”刘清德道:“腿断了没有?”刘老七暗自庆幸:“还好,没有断。”刘清德狠狠地看了一眼侯海洋,虽然心有不甘,还是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走吧。”

侯海洋眼见着刘清德退走,他的蛮劲发作,提着铁锹抄小路追了上去,埋伏到一个三岔路口。刘清德等人离开了牛背花小学,他们的衣服全被淋湿,在冷风下牙齿发抖身体发颤,小腿被砸中的那个混混走在中间,一瘸一拐,骂人时犹带着哭腔。

第四人走过三岔路口以后,侯海洋从竹林中冲了出去,对准最后一位混混就是一棍打去,这一棍不是迎面打在小腿骨上,而是拍在小腿肚子上。被打中的混混号叫着扑倒在地上,等到其他人回过神来,侯海洋早就在黑夜的掩护下,不见了踪影。

刘清德被弄得欲哭无泪,暗自叫苦,开始后悔今天晚上的行为。附近院子的看家狗听到响动,狂叫起来,狗叫声如星星之火迅速蔓延,沿途院子里的狗都跟着叫了起来,还有一条狗叫得如狼嚎。

五个人浑身冻得发僵,狼狈不堪往回撤,此时他们最大的愿望就是赶紧回到镇上,换上干衣服,至于报仇,那是以后的事了。

侯海洋没有罢手,他如野狼一样紧紧跟着五个侵略者。在一条长田坎处,他再一次抄近路赶到了五人前方。

侯海洋以百米赛的速度冲了出去,对着最后一人猛地一推,然后转身就跑。扑通一声响,刘老七摔进了冬水田里。跑了一段,侯海洋一头钻进附近的林子,沿着小道又爬上一处小土坡。站在小土坡上,他看见了落水之人从冬水田里爬了起来。这是他能实施的最后一次袭击,再往前走,就到新乡镇边缘了。

刘老七浑身湿淋淋地从水田里爬了起来,满身是泥,长吁短叹地对着刘清德道:“哥,这人已经疯了,以后我们和他井水不犯河水,要不要得?”刘清德转过身,望着黑暗处,狠狠地跺了跺脚,一言未发。

回到家里,他铁青着脸,对老婆道:“啥都别问,赶紧给我烧水,我要洗澡。”换掉了湿衣服,裹在大衣里,仍然牙齿不停地打战。等到老婆烧好水,他就去卫生间洗澡,脱下衣服一看,前胸后背都是青黑的肿块,摸着就疼。

洗完澡,喝了杯自制的药酒,这才上床睡觉。

在新乡这种山乡小镇,有点钱的人都喜欢泡点舒筋活血的药酒,药酒用材越高档则越有身份。刘清德的药酒里有五步毒蛇,还有海马,算是土洋结合,中西合璧。

半夜里,刘清德不停地做着噩梦,在梦中,侯海洋五官扭曲如鬼子,提着一柄铁锹要杀人,他使劲地想跑,却无论如何也躲不开,最后,雪亮的铁锹砍进了脑袋之中。他从梦中被惊醒,睁眼看见老婆关切的眼神。老婆伸手摸了摸刘清德的额头,道:“你发烧了,还说胡话,有谁要杀你?”刘清德自己摸了摸额头,也觉得烫手得紧。

在牛背花村小,侯海洋裹了床被子,提着铁锹坐在二楼,眼睛盯着小院,若是任何人想进人院子,都逃不过他的金睛火眼。

就这样如金刚一般过了一夜,天亮时,马蛮子在门前探头探脑。侯海洋提着铁锹在院子里乱走,见到马蛮子,道:“马蛮子,你不讲义气,昨天我这边闹得这么凶,你都不过来帮忙。”

马蛮子昨天晚上被自家的狗闹醒以后,就悄悄到这边来看了,他认得刘老七,赶紧躲在黑暗处不敢动弹,将整个过程也看得清楚。此时,一人独斗五人的侯海洋在他眼中完全就成了武林高手。他嘿嘿笑道:“昨天喝醉了,啥都没有听见。”

马光头来到学校,听说门锁被砸,侯海洋房间也被人砸了,吓得脸色发青,暗道:“幸好我没有住在学校,否则就要趟这祸水。”

侯海洋昨夜已经想好了应对措施,对马光头道:“有强盗进人了学校抢东西,这是大事。麻烦马老师,你到派出所去报案,再去找代校长、王校长,请两位校长务必到学校来看。”他决定不提刘清德,而是将此事说成强盗抢东西。

派出所老朱接到报案,便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听说侯海洋没有受伤,暗道:“老刘脾气急了点,下手还是有分寸的,至少没有伤到人。”

他在所里哆唆了一会儿,处理了日常事情,带着一位民警来到了学校。看了被砸开的锁,还有被砸得稀巴烂的房间,老朱冷冰冰地问道:“你看清楚是哪些人没有?”

侯海洋用可怜巴巴的语气道:“昨夜有人闯进来,我怕得很,顺手拿了把铁锹乱挥乱舞。然后跑到学校外面躲起来,他们是谁,来做什么,我都不晓得。”

老朱道:“你有一米八的个子,这么大的块头,还怕几个偷儿?”

“我是老师,又不是警察,当然怕。”侯海洋道,“我有两百块钱放在衣柜里,不见了。”

老朱让手下民警给侯海洋作了笔录,他抽着烟,在院子里走来走去,暗道:“有五个人,刘清德肯定去找了刘老七,嘿,五个人都搞不定侯海洋反而被弄成了入室抢劫。侯海洋这家伙拳头够硬,脑袋灵光,确实是个人物。”

从牛背陀小学出来,老朱沿途问了些村民,村民反映在夜里有一段时间狗叫得特别凶。回到镇里,老朱直接来到刘清德家里。刘清德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床边有一瓶吊水,胡子拉碴,满脸憔悴,样子极为狼狈。老朱道:“你啊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么做起傻事来了?今天早上牛背陀小学报案,说是五个人人室抢劫,侯海洋被抢了两百块钱。”

刘清德吃了大亏,反而被“恶人”先告状,大骂道:“侯海洋简直是放屁!”

老朱抬了抬手,打断了他的话,道:“我帮你分析一下,你再发言。第一,昨天和你打架的是谁,你自己都没有看清楚,只是感觉像是侯海洋,对不对?”

刘清德点了点头。

“昨天夜里,你带着刘老七那四个人来到了牛背陀,砸了侯海洋的房子,对不对?”

刘清德眼睛望着天,不说话。

老朱道:“还拿了两百块钱,对不对?这就是人室抢劫,被抓到要判刑的。”刘清德青筋暴胀,道:“这纯粹是诬告,我们绝对没有拿钱。”他听老朱说得严重,就将昨晚的经历原原本本地给老朱讲了。

老朱吸着烟,思考了一阵子,道:“此事可大可小,大家都不追究此事,到此为止。侯海洋和公安局办公室老杜有点关系,如果他跑到公安局报案,把事情往大处搞,你这次是吃不了兜着走。”

刘清德已经意识到找刘老七是一个大败笔,他心犹不甘,道:“我就吞不下这口气。”

老朱道:“侯海洋这个小子不是一般人物,现在还年轻,阅历不够,手法不老练,他只要在社会上多打磨几年,绝对是了不起的人物。老刘,欺老别欺小,你最好别惹他,大家井水不犯河水。”说到这里,他把笑脸收了回去,道:“刘老七这几个人,打架斗殴,吃喝漂赌,没有什么出息。你要护着他们,就给他们找点事情做,别在社会上混,迟早要出大事。”

刘清德是鸭子死了嘴壳子硬,嘴上不服,心里却对侯海洋生出了怯意,道:“我听老朱的话,将这口气忍了,否则,捻死侯海洋就如捻死一只蚂蚁。”

老朱见刘清德终于服软,道:“现在什么社会,有钱才是王道,有了钱,啥子事做不了,你别跟这些青屁股娃儿斗,弄赢了,你不是英雄好汉,弄输了,你就丢大脸了。这一次,若是侯海洋咬到这事不放,朝公安局捅,朝县政府捅,你就惨了。”刘清德点了点头,一脸衰相。

下午,派出所老朱接到镇党委书记乐彬的电话。乐彬专门询问了牛背砣小学的事,语气还挺严肃。将乐彬敷衍过去以后,老朱再次来到了牛背陀小学。他对案情大致有谱,并不准备破案,只是以破案为名,反复询问了案件发生的细节。

侯海洋话很少,说来说去就是昨天的那几句。

了解得越多,老朱越觉得侯海洋是个人物。在临行前,真心实意地点拨了几句:“……强龙不压地头蛇,好汉难敌双拳,就算你次次将这些人揍成猪头,若是有一次失了手,事情就麻烦了……我在新乡当所长,求的是平安,你为了自己的前途,不能在这里惹事·。当然有困难可以找我老朱。”他相信凭着侯海洋的机敏,也应该听得懂自己想要表达的意思。

侯海洋听说过关于朱所长的许多传闻,知道他在和刘清德一起开煤矿,此时听到他如此循循善诱,不禁感觉意外。他想了想,决定通过朱所长转达自己的意思,道:“朱所长,我听你的,规规矩矩教书,我不会主动惹麻烦,但是也不怕麻烦。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昨天人室抢劫案,有些人看上去面熟,若想起是谁,我马上给派出所和镇党委、政府报告。人入抢劫,性质太恶劣了。”

老朱是真心实意在刘清德和侯海洋之间当和事佬:“你和刘老七打过架,我会警告刘老七,若是他再惹事,我会不客气的。你也要考虑自己的教师身份,在新乡遇到事情找派出所,找我老朱,天大的麻烦也能解决。哈哈,现在是法制社会,你说是不是?”

事情如此结束,顺利得让侯海洋感到惊奇。朱所长走了以后,他站在门口想了很久,突然觉得兴味索然,暗道:“我与刘清德、刘老七这伙人打架,就算胜了.又有什么意义,完全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自己始终还是牛背陀的村小教师。”

他突然想起多年前潘晓的故事,禁不住鼻子发酸,仰天长叹:“人生的路啊,为什么越走越艰难!”

侯海洋基层风云(第一部 发配牛背驼)(本部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