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望海区区委书记彭哲民接到区委值班室说省委秘书长余德在“难民部落”警务工作室,要他马上前去的电话后,愣了好长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彭哲民对余德比较了解,这位“大内总管”在去年省委书记方大公赴京治病前,已经进入省委常委序列,成为名副其实的省委领导了。也有人私下里传说,余德和方大公书记情同手足,关系非同寻常。在工作中,余德既是方大公的得力助手,又是他最依赖的高参。在自己赴京就医前提升余德为省委常委,进入省委常委班子,是方大公深谋远虑的战略性思考。在政界驰骋一生的方大公,一定是对自己病情作了最坏的打算,着手对身后北方省政局进行布局。省委秘书长虽然排序在省委副书记之后,但是,因为主要是协助省委书记工作,所以,其实际作用和影响力有时在副书记之上。余德的从政之道很有特点。他作风严谨,行事低调。尽管经常随同省委书记方大公参加各种会议,下基层调研、出席重大活动更是随行在侧,但是,他却极少在电视画面中露面,也从不独自带队到下面检查工作。彭哲民和余德有过几面之识,都是在他随方大公到临海市检查工作时。彭哲民也想紧紧抓住余德这根藤,达到攀上方大公这棵大树的目的。可是,余德既不失礼貌而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使彭哲民的目的始终无法实现。突然接到余德要召见的通知,彭哲民一时不知是福是祸,心里直犯嘀咕。是余德有求于他?那最有可能的,是余德要为居住在棚户区的老姐姐解决什么困难。余德的老姐姐居住在棚户区,是极少有人知道的秘密。因为彭哲民把余德作为“工作对象”,正面进攻无法突破后,便想方设法另寻途径,探求接近这位身居高位人物的可能渠道。但是,得知余德姐姐在他的地盘,特别是棚户区后,彭哲民并没有轻举妄动,给予特别的关照。因为,一方面,彭哲民怕郭醒世知道后,怀疑他另攀高枝,改换门庭而动怒;另一方面,他一时还拿不准主意,不知道应该从何处入手。

彭哲民又一想,区委办值班室的通知说得很清楚,余德是要他到“难民部落”警务工作室见面。很显然,到那里见面,无论如何不可能与余德老姐姐改善居住条件有关。想到这里,彭哲民心里没底了。他认识到,余德一定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事情一定不会像他想得那么简单。也许,余德是受省委新书记钟兴邦之托,为解决令人头痛的“难民部落”事件而来。聪明的彭哲民不想稀里糊涂陷进任何于自己不利的纷争,充当毫无意义的政治牺牲品。那是赔本的买卖,彭哲民不想把自己置于风口浪尖之上。

彭哲民要向郭醒世报告。他认为,作为下级,多请示常汇报是从政一大秘诀。这样做,既显示对上级的尊重,又可以避免承担责任的风险。特别是郭醒世,事无巨细,总愿意亲###板定夺。彭哲民对郭醒世领导风格摸得透透的,在工作中也是坚持唯命是从原则的。因此,郭醒世很是欣赏彭哲民。

可是,与郭醒世秘书孙启运的电话没有打通,联系不上。

无奈之下,彭哲民只有选择去见余德。他怕耽搁的时间太长,给余德留下不好的印象,便匆匆忙忙赶到“难民部落”。

在“难民部落”警务工作室见到的一幕,让彭哲民魂飞魄散,五雷轰顶!省委书记钟兴邦和省委秘书长余德,竟然被警务工作室值班的几个小警察和协勤人员,当做罪犯扣押,并且被戴上了手铐!彭哲民惊慌失措,战战兢兢地给钟兴邦打开了手铐。其他警察见状,也急忙给余德秘书长几个人解除了手铐。彭哲民胆战心惊地说:“误会,天大的误会!”

余德让彭哲民派车送钟兴邦回省委。彭哲民一边给钟兴邦开车门,一边解释说:“钟书记,我这个区委书记没当好,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发生了这样严重的事情,我检讨,请求组织上处分我……钟书记,你可能还不知道,这里虽然是我们望海区管辖内,但又是市里‘直辖’的,市里领导直接抓。棚户区改造和商务区建设项目,是市里的一把手工程,我们区里只是服务。”

送走钟兴邦,一身冷汗的彭哲民终于和郭醒世取得了联系。他一五一十地在电话里,把刚刚发生的情况向郭醒世作了汇报。听起来,郭醒世倒是很冷静,简单安慰了几句便挂断了电话。可是,当彭哲民要离开警务工作室回区里时,郭醒世的电话又打了进来。他交代彭哲民,明天上午,他要在望海区召开现场办公会,研究解决“难民部落”问题。

听说郭醒世要来望海区召开现场办公会,彭哲民丝毫不敢怠慢,赶紧给区长陈爱民打电话。可是,不知为什么,陈爱民的手机怎么也接不通。彭哲民气急败坏,烦躁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没想到,好不容易有了一次和省委书记接触的机会,却在如此尴尬的场面。这叫什么?这叫时运不佳,阴差阳错!

“彭书记,您……请坐。”一位民警拉过来椅子,请彭哲民坐下。

“坐什么坐?你们这些有眼无珠的东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彭哲民终于找到了发泄的目标,恶狠狠地骂道。

见区委书记动怒,屋子里的人大气不敢出一声。彭哲民恨铁不成钢地怒视着屋里的警察和协勤,半晌,叹了口气,摔门走了出去。

回到区委办公室,彭哲民喊来秘书,要求他马上找到区长陈爱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实在找不到他,就让公安局发通缉令!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到了这么关键的时候,他却不见了踪影。是脑袋被门夹了,脑残了,还是掉进小姐裤裆里淹死了?”也许是受到郭醒世的传染,彭哲民常常莫名其妙地拿陈爱民出气,让陈爱民始终处于手足无措之中。这是“一把手”统治术,官场“潜规则”。

秘书小跑着离开后,彭哲民摔倒在沙发上。懊丧,彭哲民觉得窝囊透了。

彭哲民今年41岁。五年前,在市委政策研究室工作的他,一次跟随市委书记郭醒世下乡检查农村建设工作。也是天赐良机,在召开座谈会时,郭醒世点名让他这位秀才发言。长期研究经济工作的彭哲民,对问题分析得自然比较深刻,所提出的对策措施也很有可操作性。特别是他提出“建设新农村,关键是培养一代新农民”,引起了与会者的注意。彭哲民强调,农民素质偏低,已成为新农村建设的瓶颈。他说,全市农村劳动力中,具有高中以上文化程度的仅占13%,小学文化程度的占36.7%,接受过系统农业职业技术教育的不足5%。因此,当务之急是提高农民的素质,而素质问题的核心是教育问题。农民的科学文化水平,制约了自我发展能力的提高。不提高农民的素质,建设新农村将成为一句空话。

会后,郭醒世把彭哲民叫到身边,亲热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励说:“不错,小伙子有头脑,好好干!”

“好好干”这句话,在官场上有着特定的含义。特别是领导在对下属说这句话的时候,意味着组织上已经关注你了,只要好好干,很快就会得到提拔重用。果然,一个月后,在郭醒世的提议下,彭哲民被提升为市委办公厅副主任。一年后,望海区委老书记在一次会议上公开顶撞郭醒世,批评他在棚户区改造中华而不实,热衷于做表面文章,让郭醒世十分恼怒。依郭醒世的脾气,他是不允许不同声音出现,不允许异议者存在的。很快,老书记被调到市委老干部局任副局长,第六把手,保留正局级待遇。郭醒世提名,彭哲民被派到望海区担任区委书记。郭醒世在“提职谈话”时,意有所指地对彭哲民说:“小彭,我提名你担任市委办公厅副主任,又破格提升你担任望海区区委书记,是顶着一定压力和风险的。有的人说我偏爱你,重用自己的子弟兵。可是,我不怕,我是出于对事业的高度负责才这样做的。你到任后,好好干……”

彭哲民是很在乎头上那顶乌纱帽的。

彭哲民很清楚,最能决定他仕途命运的,当属郭醒世。因此,他把如何迎合郭醒世的口味,怎样长期处于受宠地位,当做一个课题来研究。既有理论研究,又有实证分析,同时,制订了一整套的对策措施。他的投其所好雅而不俗,他的逢迎巴结“科技含量”丰富。因而,郭醒世渐渐把他纳入了子弟兵中的核心层和“近卫军”。

“小彭,你好好干,有机会,会有更大的舞台的。”一次酒喝多了,郭醒世袒露心迹,“当个副市长,你的水平没有问题。”

听了郭醒世的话,彭哲民恨不得跪下来给他磕几个响头,叫一声亲爹。但是,他嘴里却说:“郭书记,士为知己者死,我的今天是你给我的,我的明天同样会是你给的。我这辈子就给你当牛做马,抛头颅洒热血,在所不辞!”

所以,听到郭醒世要到望海区来开现场办公会,彭哲民自然十二分重视。

“老板要来开现场办公会,我们马上集中全力准备!”

陈爱民气喘吁吁赶到后,彭哲民严肃地说。他们常在背地里称呼郭醒世为老板。“我们两个人分分工,我牵头准备汇报材料,我是干这行出身的,你牵头张罗会议服务。和市模特学校打个招呼,借七八个漂亮女孩到会场服务,老板得意这口。会场布置得要隆重,又要温馨。怎么操办,你是内行。总的原则,要周到细致,一丝不苟。”交代到这里,彭哲民不忘提醒,“要注意卫生!”

彭哲民把郭醒世的生活偏好研究得透透的。郭醒世有洁癖,对卫生要求极严。身为领导,免不了要接触方方面面的人等。要交谈,要握手。对此,他很无奈。但是,只要条件允许,他便要洗手洗脸,反反复复。临海官场小范围曾经流传一个笑话,说郭醒世和女人做爱,也不忘保持卫生。

彭哲民已经郭醒世化了。在望海区,他同样是老子天下第一,金口玉言,一手遮天。唯唯诺诺的陈爱民,向来是唯命是从,逆来顺受。在彭哲民的眼里,他充其量只是个影子,扮演的不过是玩偶和管家的角色。但是,陈爱民心里有自己的小九九。在彭哲民的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千年的小媳妇,总有一天会熬成婆婆的。有朝一日彭哲民高升了,或者是调走了,区委书记就是陈爱民的了。那时候,就是他的出头之日了。得志后,同样是一言九鼎,唯我独尊。因此,他在彭哲民面前从来能够摆正自己的位置,该当儿子当儿子,该当傻子当傻子。此一时彼一时。

见陈爱民站在那里不动,彭哲民火了,斥责道:“老陈,都火上房了,你怎么还老太太上轿,慢腾腾不着急?怎么傻了?脑袋真的让门挤了?”

陈爱民“嘿嘿嘿”笑着,慢慢从兜里掏出一根用红绸布包裹的东西,讨好地说:“彭书记,你这日夜为全区人民操劳,我看在眼里疼在心上。我想方设法,找老渔民弄来一根海狗鞭,你补补身子。这可是真海狗鞭,不是哪都能随便搞到的假货。”

海狗生长在辽东半岛海域中。海狗全身是宝,但宝中之宝当属海狗鞭。海狗鞭,即海狗的生殖器,含有极高的“性力活性因子”,是男人的壮阳极品,其功效是虎鞭鹿鞭的30多倍。一只雄性海狗,能占有近百只雌海狗,其性能力之强,精力之旺,乃动物之最。但是,海狗鞭虽好,却得之不易。因为,这种灵性的生物,一旦发现处境危险,在即将被人捉到时,首先自行咬掉外生殖器。吞咽到肚子里。这样一来,人们便很难得到海狗鞭。

接过海狗鞭,彭哲民乐了。心想,这个陈爱民,别看平日里老实巴交的,倒是挺有心计。说是送一根海狗鞭供我享用,其实,是知道我正犯愁,不知道郭醒世大驾光临后,如何取悦这个太上皇,这根海狗鞭送上去,保准让郭醒世满意。因为,彭哲民知道郭醒世的脾气。郭醒世对赤裸裸送钱给他的人十分反感,认为这种人层次太低,俗不可耐。是典型的权钱交易,行贿受贿。郭醒世是有远大政治抱负的人,岂能自毁前程犯这样低级的错误!所以,精明的彭哲民便投其所好,经常送些郭醒世喜欢而又珍稀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