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亚历山大六世与萨伏那罗拉 二 1496年

卢卡·兰杜奇日记:


佛罗伦萨。2月7日。今天发生了一件事,一群少男少女蒙着头巾满大街流窜,抢跑了路人佩戴的奢侈品,连孩子们的玩具都抢。听说这是崇拜萨伏那罗拉的行动。

“看那些小修士!”

大人们吃惊地窃窃私语。有人看到那群少年冲过来拔腿就逃。尽管如此,人们还是赞扬这些“萨伏那罗拉少年”的行为是在“清除已经堕落的习惯”。

据老人说,这座城里还是头一遭发生这样的事。我也是一个能够生活在好时代的幸运之人。


卢卡·兰杜奇日记:


佛罗伦萨。2月16日。今天是狂欢节。直到去年还是按传统过的节,孩子们玩掷石块的游戏,在路上逢人就讨钱,用讨来的钱瞎胡闹。但今年看不到这些了。也许是因为萨伏那罗拉一直在说教,让人们改掉这些陋习的缘故。今年的狂欢节不但没有玩危险的掷石块游戏和讨钱取乐,而是发生一件令人震惊的事。

大约有6000人吧,都是些少年,年龄从五六岁到16岁之间,他们按照佛罗伦萨的四个区分别列队,前面举着自己的区旗游行。每个人手里拿着橄榄枝,口中不断呼喊着口号:“基督万岁!我们的女王处女马利亚万岁!”

沿街的大人们十分感动,流着泪欢迎少年队伍,大家纷纷议论道:“这、这个新变化才是上帝的所为!”

我觉得,这一幕简直就像曾经的耶路撒冷场景的再现,人们簇拥在基督周围,赞美着他:你得到了上帝的祝福!你以上帝的名义降临!

萨伏那罗拉的弟子多米尼科修士率领的这支少年队列来到佛罗伦萨最大的教堂圣母百花大教堂时,教堂内外已经挤满了人,但男女分处不同的地方。男人的一边比较安静,有些来看新鲜的人。而女人的那一边哭叫声和欢呼声大作,热闹非凡。

少年们在人群中四处走动,为穷人化缘。人们竞相响应,还有人投出了金币。除金币以外,还有人捐出了真丝头巾、银匙、钩花手帕、台布,琳琅满目。没有一个人舍不得。所有人都想把身上戴的一切献给基督和圣母马利亚。听说光是金币就募集到300达克特。

我写的这些都是真实的,是我自己的亲眼所见和内心所感。我的几个儿子也加入了“萨伏那罗拉少年兵”。


卢卡·兰杜奇日记:


佛罗伦萨。2月17日。今天是四旬节的第一天。听说萨伏那罗拉要在圣母百花大教堂布道,我便去听讲。在去教堂的路上,我的脑中一闪:教皇禁止他说教,这事究竟怎样了呢?可是进到教堂,里面的情形让我十分惊讶,便忘掉了这个问题。

宽敞的教堂里挤满了人,动弹不得。特制的台阶沿墙向上排去,上面坐了许多少年。这临时搭建的看台远远地围着布道坛。女人一排排坐在少年对面的临时看台上,人数惊人。

他们开始合唱圣歌。少年唱完一段,女人接着唱下一段,循环反复。人们听到这歌声,个个心荡神驰,不禁泪下。男人站在地上,里面有人曾经出入于美第奇家,教养很高。他们也很受感动,说这是上帝所为。

现在还在四旬节期间,只要萨伏那罗拉一直布道,这样的场景就会延续下去。如果那样,今后每天都会发生像今天早晨佛罗伦萨很多家庭都发生的事情——孩子们清晨起床,自己去教堂,到母亲去的地方,同她们一样听布道。

我还在想着这些,萨伏那罗拉在武装信徒的簇拥下走进了教堂。群众中响起巨大的欢呼声。萨伏那罗拉修士在信徒的护卫下登上布道坛。群众一齐向他欢呼,他环视大家,作为回礼。他的眼睛宛如燃烧的炭火。群众看见他的眼神,安静了下来。在热气蒸腾的沉默中,响起了萨伏那罗拉那一贯高亢的声音。

“修士们!难道你休息了吗?为什么不上战场去救助你的士兵?

“我的孩子们!我没有休息!我没有去战场,但我在战斗,在保卫这座城市!上帝垂爱,城市保住啦!

“修士们!你怕死吗?

“我的孩子啊!我当然不怕死!如果怕死,恐怕就不会来到这里。因为我走上这个讲坛就置身于比以往更大的危险之中!……

“我的孩子啊!我应该服从上峰的命令吗?可是,上峰不能命令我违反我的信仰。

“教皇不能命令我违反基督教徒的爱和福音书。教皇恐怕也不会那样做。但如果他真的命令我那样做,那么,我会这样回答:

“你现在不是牧羊人(pastore,指教皇),你也不是圣罗马教会的首长。你是一个走错了路的人。《圣经》中也写道:‘服从别人,更须服从上帝!’……

“哦,上帝啊!我祈望和平!我想安稳地生活!但你把我带到了外面。你的光芒让我觉醒!我想休息,但无处休息。我想沉默,但无法沉默。你的话,燃烧着我的心,燃烧着我的身体。假如我没有登上这个讲坛,我可能已经成为骷髅!”

听众在哭泣。人们的感动甚至要使教堂爆炸。萨伏那罗拉继续说道:

“少年啊!你们才是我的希望、上帝的希望!你们会治理好佛罗伦萨,因为你们没有像父亲那样沾染恶德。

“大人们把关于我的事误告罗马。如若不是那样,那就是他们没有好好地遵从我的教诲。我在此预言,你们大人的罪过将使鞭子抽打在身。不信上帝的人将在战争和瘟疫中灭亡!

“市民啊!如果你们活着却不敬畏上帝,如果你们活着却不爱今天的自由政体,你们就将被上帝灭亡!幸福和救赎只会赐予你的孩子们!”

萨伏那罗拉结束了第一天的布道。大家走出教堂,泪流满面,异口同声地说:真是一位难得的人!他是预言者!这样的声音不绝于耳。我找到还在哭泣的妻子一起回家。



萨伏那罗拉在布道

引自萨伏那罗拉演讲集


卢卡·兰杜奇日记:


佛罗伦萨。2月27日。少年们从修士那里获得了勇气,他们成群结队,像洪水一样在市内流窜,抢夺奢侈品和女人的装饰品。就连在家门口打牌玩的人,听见了少年来的声音也都急忙逃回家中。这几天路上女人的服装也明显朴素起来。


卢卡·兰杜奇日记:


佛罗伦萨。2月28日。城里满是少年。他们聚集在城墙附近、饮食店前,麇集在马路上。城里到处都能见到他们。如果有人对抗他们,生命可就危在旦夕。


卢卡·兰杜奇日记:


佛罗伦萨。3月8日。这几天出现了黑死病的兆头。但愿不要太严重。

今天是四旬节第三个礼拜日,我要去听萨伏那罗拉布道。那里已经聚集了14000到15000人。他一出现在布道坛上,“基督万岁”的声浪简直就要冲破教堂大门。几乎所有人都相信他是真正的预言者。萨伏那罗拉的布道从谴责罗马的堕落讲起,然后预言上帝鞭子的恐怖,最后让大家悔改去接近上帝。布道开始的部分使听众十分震惊和十分恐惧,我在这里不能不记下来。

“我只能认为《旧约》中阿摩司预言里肥壮的母牛意味着罗马的娼妓。那么,罗马到底有多少娼妓呢?1000人?太少了。10000人?对罗马而言这也太少了。14000人?还是太少了。罗马的娼妇,就是居住在那里的所有男人和女人!

“他们统治着上帝的教会,让教会蒙羞,把教会变成了娼妇们的畜舍。我要把它变成猪圈和马厩。这样要比变成娼妇的畜舍更合上帝之意。不过,当上帝的愤怒之剑降临时,他们就将灭亡。那时再悔改也是徒劳的,上帝已经不会宽恕他们了。

“我们佛罗伦萨人,不,是居住在罗马以外的所有人,当真要服从罗马教廷的命令吗?我们完全没有必要服从他们违反基督徒之爱和福音书的命令!”


卢卡·兰杜奇日记:


佛罗伦萨。3月26日。雪下了一整天。到傍晚积雪已有半布拉乔奥(约30厘米)厚。农作物要深受其害了。


卢卡·兰杜奇日记:


佛罗伦萨。3月27日。今天是棕枝主日。萨伏那罗拉修士让少年们排起节日的队列。少年们人人手执橄榄枝,头上也装饰了橄榄叶,他们手拿着一拃(spanna,约20厘米)长的十字架沿街游行。这些少年大约有5000人,此外还有大群少女加入了队伍。她们也手捧橄榄枝,头戴橄榄叶做的花冠,手拿十字架。所有人都穿着白衣。

这些少男少女队伍的后面跟着的是佛罗伦萨共和国的高官和同业行会的委员。他们后面还跟着很多男人,再后面是从未有过如此多数量的女人。在佛罗伦萨,过去从未见过这样的节日游行。在昨天下雪的土地上行进着白色衣衫的队列,队列中点缀着红色的十字架和绿色的橄榄叶,人们像是在观赏既庄严又美妙的幻境。

游行队伍到达萨伏那罗拉布道的圣母百花大教堂时,修士们手捧主耶稣的画像,也从对面圣马可修道院的路上走了过来。画像上画的是主耶稣在棕枝主日骑着毛驴去耶路撒冷的景象。人群中爆发出“基督万岁!”、“我主万岁!”的欢呼声。那声音听上去不仅是游行队伍里的人在欢呼,简直就是全城在欢呼。

教堂里,看台一直搭建到高窗户之下,少年和女人像往常一样坐在看台上。看台上坐不下的人站在地上,教堂中挤得满满当当,动弹不得。这时,萨伏那罗拉登上布道坛,声音更加高亢。

“‘你是彼得,我要把我的教会建造在这磐石上,阴间的权柄不能胜过他。我要把天国的钥匙给你,凡你在地上所捆绑的,在天上也要捆绑;凡你在地上所释放的,在天上也要释放。’

“根据福音书,主耶稣就这样把圣彼得指定为自己的代理人。教皇是圣彼得的继承人。于是,教皇也是基督的代理人。

“但是,我们无须服从教皇所下的所有命令,如果这些命令根据的是错误的信息,命令将没有效力。如果这些命令违反了基督徒之爱和福音书,那就绝对必须反抗,就像圣保罗曾经反抗过圣彼得一样。

“所以,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我们必须这样回答上司:你错了。你不是圣罗马教会的首长。你不过是一个犯了错的普通人。

“谁不知道,教皇给我发来了诏书,那是为了支援我的敌人和佛罗伦萨共和国的敌人,他们到处说我的坏话,企图陷害我!谁不知道,让我去罗马不但会把我自己陷入危险之中,还会把佛罗伦萨的市民和自由也拖入危险的境地!我们的敌人企图放逐真正的宗教,破坏我们的美好生活!

“但是我不能不认为,教皇被我们敌人的策略蒙骗了。所以,我没有选择服从已经受骗的教皇,而宁可选择不服从。

“你们可能会问,这场斗争的结局将会怎样。我会这样回答:我将在大的方面获得胜利。然而,在小的方面,也就是对我自身而言,我会被凌迟处死。

“不过你们不必担心。因为这个小的方面,这一切,最终也将为捍卫我所遵从的上帝的教理发挥作用。教理不是我给的,而是上帝给我们的。我不是教皇的工具,我将战斗到底!

“今天早上,我有一个幻觉,我看到一个大大的十字架横在罗马和耶路撒冷之间。鲜血从十字架上汩汩流出。无信仰的人在高兴地用那鲜血沐浴,基督教徒似乎在旁边犹豫是否用血沐浴。

“突然,黑暗笼罩了大地,随着一声可怕的巨响,火与箭从天而降。这是上帝愤怒的鞭子。沐浴鲜血的人和在边上犹豫的人统统遭到了灭亡。

“我的孩子啊!亲爱的佛罗伦萨市民啊!悔改吧!看哪,上帝的愤怒之剑马上就要刺向你们!逃出罗马吧!抛弃罗马吧!只有这样做,只有悔改并祈求上帝宽恕,才是救赎我们之路!”

布道就此结束了,萨伏那罗拉修士在四旬节的最后布道结束了。我浑身颤抖不止,走出了教堂。我碰到几个熟人,他们是药材香料行会的委员,似乎也是来听布道的。其中一人对我耳语了一番,让我的身体像冰一般冷了下来。

“萨伏那罗拉是真正的预言者。他的预言正在不断地变为事实。政府委员会收到了佛罗伦萨驻米兰大使寄回的报告,法国国王查理八世已经表示要再次进攻意大利。听说威尼斯已经开始集结大军,以防不测。”

这个可怕的传言在我从圣母百花大教堂走到近在咫尺的领主广场的瞬间,已经传遍了整个城市。在领主广场,人们忘了回家吃节日大餐,三五成群低声交谈,充满担心和恐惧。


巴尔托洛梅奥·弗洛里德日志:


罗马。4月3日。今天是复活节。教皇上午做了弥撒,向汇集在圣彼得广场的群众赐福。可他结束后并未休息,而是度过了十分繁忙的一天。

教皇首先接见了佛罗伦萨大使。会见时,教皇用从来不曾有过的严厉激烈的言辞,谴责了佛罗伦萨共和国政府,这个政府是全意大利唯一一个不想参加反法同盟的政府,这个政府还在允许萨伏那罗拉布道。贝基大使闻言不禁退缩。

下午,教皇叫来了14位事先接受了邀请的多明我会神学家,讨论了萨伏那罗拉的问题。说是讨论,其实是教皇向神学家咨询,看能否依照教会法把多明我会的佛罗伦萨修士会划给伦巴第布道修士会。

对此,几乎全体神学家都回答说在教会法上做不到这一点。其理由在于,佛罗伦萨修士会过去是独立的,黑死病流行时人数骤减,不得已才归属了伦巴第修士会。但如今,修士人数增多,萨伏那罗拉想要建立独立修士会的想法无可指责。且不论是否可以佛罗伦萨为中心另行组织新的修士会,都没有理由仅让其划归伦巴第修士会。教皇好像也不得不接受这一点。

不过,关于萨伏那罗拉在布道中所说、在出版物中所写的那些东西,除了两位神学家认为正确以外,其他12位均回答说,身为布道师,萨伏那罗拉的越权行为已足以对他进行处罚。神学家们的意见是,修士不应对政治说三道四,他的教理过于独断。教皇至少在教理上有了采取决定性行动的理由。


巴尔托洛梅奥·弗洛里德日志:


罗马。5月5日。教皇仍旧不打算行动。对于教皇,教廷里形形色色的猜测满天飞。同情萨伏那罗拉并与他有共鸣的人说,波吉亚教皇还没有放弃说服他的希望。他们从理性上不能理解萨伏那罗拉的说教,但理解他的心情。他们认为教皇的想法大概也是这样。

我实在不相信这样的人。但他们在教廷内部占据了多数,而且卡拉法枢机主教也站在他们一边。洛佩斯枢机主教也是其中积极的一员。

另外还有一派谴责教皇的做法温暾无力。他们是强硬的反萨伏那罗拉派。这一派的代表人物是阿斯卡尼奥·斯福尔扎枢机主教。斯福尔扎枢机主教反对萨伏那罗拉有其明显的个人原因。现在,法国正在主张对米兰的领有权,对他的亲哥哥米兰公爵“摩尔人”来说,最要提防的就是法国军队入侵意大利。一旦法国国王受萨伏那罗拉的煽动入侵意大利,首先遭殃的就是“摩尔人”的斯福尔扎家族。

不过,以我的观察,亚历山大六世不属于两派中的任何一派,他也不想属于某一派。教皇想走第三条道路,首先要使法国国王不进攻意大利。他不是那种受到个人攻击就会生气的人。罗马还没有一个因为写了谴责、中伤教皇的打油诗而受到处罚的先例。也许他心里所想只是保卫意大利不受外敌侵略和维持教会秩序。

萨伏那罗拉说教皇受到了错误信息的蒙骗。这话不对。教皇让人把萨伏那罗拉所有的布道内容逐一记录下来,寄到罗马。是我在教皇面前念的这些记录,这不会有问题。教皇还通读了萨伏那罗拉的所有出版物。

情况都这样了,他为什么还不行动呢?我离他最近,连我都很难想象教皇的内心。是因为心情上仍然感到教廷内的萨伏那罗拉派尚很强势的缘故呢,还是因为佛罗伦萨2/3的市民加上妇女和儿童都信奉萨伏那罗拉的缘故呢?教皇实在是一个十分复杂的人,也许所有事情都是他判断的素材。

萨伏那罗拉把自己比作反抗圣彼得的圣保罗。但是波吉亚教皇很像圣彼得,并不狂热。他不似基督的大门徒那样是一个善良的人。何况圣保罗并没有为把自己的说法坚持到底而动用外国军队。


卢卡·兰杜奇日记:


佛罗伦萨。8月20日。今年夏天雨水特别多。这样下去,我很担心庄稼的收成。小麦粉已经涨价了。

今天,我作为药材香料行会委员之一参加了萨伏那罗拉在市政厅大议会会场的布道演讲会。修士为何会在这种政治场合布道,我感到不可思议。但政府人员、同业行会等共和国的代表都来参加了。我只在这里记录一下萨伏那罗拉布道中让我们震惊之处。在对佛罗伦萨的政治进行了一番说教后,他提高声音说了下面一段话:

“人们会谴责我现在的所作所为,说这个修道士想要钱,想要成为专制君主,想要得到红帽子(指枢机主教地位)。就让我来回答他们吧:如果我想要那些东西,就不会穿着现在身上的这件破修道衣。我不想要俗界的荣誉!

“哦,上帝啊!我不要主教的头冠、不要红帽子!同样是红帽子,我只要你们献给圣人的那顶。我要去赴死,我要红帽子,要那顶染着鲜血的红帽子!”

听到这些,连我都觉得这不是真的。听着萨伏那罗拉的话,我感到是不是为了让他沉默,教皇已经跟他说要给他枢机主教的地位。布道结束后,我正要走下台阶,朋友卡博尼走过来对我说:

“好像教皇跟这位修士说要给他当枢机主教。今天早上我老婆去忏悔,听忏悔教士说,有一个多明我会的教士受教皇之命来佛罗伦萨,向萨伏那罗拉打听他对升任枢机主教的想法。大概萨伏那罗拉当场拒绝了。”

这可是令人恐怖的事情。早就听说过波吉亚教皇用重金贿选教皇的传言。我觉得如果是这样,教皇是会很容易干出用红帽子收买修士这种事情的。罗马真是令人恐怖的地方。


巴尔托洛梅奥·弗洛里德日志:


罗马。8月31日。这几天愚蠢的流言充斥教廷,说教皇请萨伏那罗拉当枢机主教。理由是法国国王再度入侵意大利的传言不断,教皇担心,便采取这个策略切断萨伏那罗拉与法国国王的关系。

就算这个传言是事实,以下两点也实在根据不足。首先,教皇亚历山大六世的处境已经不像1494年法军入侵时那样孤立。如今只有佛罗伦萨一家站在法国一边,其他各国都表明了态度要与教皇统一步调,共同抗法。与以前不一样了,现在的情况应该说相当轻松,不必要孤注一掷。其次,明摆着的,萨伏那罗拉那么强调反罗马的态度,根本不会接受这类请求。看人眼光独到的教皇应该比谁都看得透。

所以,在罗马没人相信这个流言,即使在同情萨伏那罗拉的人中间,也只认为佛罗伦萨流传这个是件愚蠢之事,把它当成一个笑柄。


卢卡·兰杜奇日记:


佛罗伦萨。9月19日。雨下个不停。这样的雨会打掉橄榄的果实,葡萄的收成也肯定好不了。城内已经出现了粮食不足的兆头。

共和国的财政似乎也到了不容乐观的地步。每年还得向法国国王进贡12万弗罗林。先不说这。有喜讯传来,说法国国王得了一子。好像这是他的第一个男孩儿。


卢卡·兰杜奇日记:


佛罗伦萨。10月28日。今天是萨伏那罗拉布道的第一天,这次布道将要持续到12月底。我家业繁忙,没空去听。在托尔那沃尼大街开店以后我更加忙了。妻子和儿子们说要去听,我就让他们去了。


同一天的日记:


这些天总有少年团伙列队跟着萨伏那罗拉,他走到哪里队伍就跟到哪里。我见过他们,所以我知道这事。今天傍晚发生了一件事,这些少年袭击年轻女子,揪下了她的头饰和钩花领子。这下可真的要引起公愤了,听说萨伏那罗拉也在训诫少年,禁止他们使用暴力。


卢卡·兰杜奇日记:


佛罗伦萨。10月30日。出奇迹啦!出奇迹啦!

和往常一样,圣母马利亚画像是专为佛罗伦萨画的。今天画像完成,在修士和少男少女的队伍护卫下进了佛罗伦萨的圣马利亚门。就在这时,我看见使者骑着马高擎橄榄枝,穿过圣弗莱蒂亚诺门,沿着阿诺河边的道路向市政厅直奔而去。

守护圣像的队伍停了下来,很快就有很多人围住了骑马使者。人们询问发生了什么事。使者高声答道:“满载小麦粉的船开到利沃诺港啦!大风吹跑了企图阻止船只入港的威尼斯士兵,货正朝这边运来。”

听说是常驻法国的佛罗伦萨商人们担心祖国发生粮食危机,便雇用了法国船,装满小麦粉运往祖国。可是,利沃诺港驻有威尼斯兵,船进港不得。今天早晨刮起了大风,船顺风自然进了港。守备在那里的威尼斯兵对强风无可奈何,货物成功地卸下船来。

这完全是上帝所为!决定派人送圣像那天,船从马赛起航;圣像到达佛罗伦萨那天,船进了利沃诺港。这是圣母马利亚要拯救佛罗伦萨的证据!

这个消息让整个佛罗伦萨沉浸在欢呼声中。骑马使者几乎是被喜悦的人们扛着来到了市政厅。使者的话转眼就被人们口口相传,瞬间传遍各处。教堂的大钟响起,就像过节一样。所有人都放下手上的活计,奔向教堂。

在圣母百花大教堂,萨伏那罗拉向对上帝感激涕零的人们说道:

“我的市民啊!好好记住吧!上帝总会向值得的人赐予救济和恩惠的!”

现在的佛罗伦萨处在巨大的危机之中。因为给法国国王的年贡钱和连年不断与比萨作战的经费,国库即将破产。我们还苦于恶劣天气造成的粮食不足。因为黑死病和名为法国病的怪病流行,医院也都挤爆。这些惨痛还不够,意大利各国在周边敌视着佛罗伦萨,把佛罗伦萨当成了意大利的叛徒。

在这些困难之中,我们佛罗伦萨人所能依靠的,只有预言者萨伏那罗拉。人们得知援助物资抵达后,异口同声地说:“修士的布道已经救了我们!”


亚历山大六世给托斯卡纳、拉齐奥所有多明我会修道院院长和全体修士的教皇诏书:


致下列修道院里的我的孩子们:

罗马圣马利亚神庙遗址修道院

维泰博圣马利亚格拉迪修道院

维泰博城外的圣母马利亚奎尔恰修道院

锡耶纳圣灵修道院

比萨圣卡瑟琳修道院

罗马圣撒比纳修道院

圣吉米尼亚诺圣多明我会修道院

佛罗伦萨圣马可修道院

菲耶索莱圣多明我会修道院

皮斯托亚圣多明我会修道院

普拉托圣多明我会修道院

卢卡圣罗马诺修道院

蒙泰普尔恰诺圣艾格尼丝修道院

佩鲁贾圣多明我会修道院

科尔托纳圣多明我会修道院

萨索圣马利亚修道院


致以上所有修道院的布道修士、修道院院长和全体修士:

教皇亚历山大六世向真正的孩子们致以问候和祝福!

作为教皇,我有义务欢迎为提升和广布我们神圣的信仰而进行的有效改革。……故做出如下决定,以谋求对修道院机构之改良。

……

即把迄今为止一直属于伦巴第布道修士会的维泰博城外的圣母马利亚奎尔恰修道院、锡耶纳圣灵修道院、比萨圣卡瑟琳修道院、罗马圣撒比纳修道院、圣吉米尼亚诺圣多明我会修道院等圣多明我派的修道院从伦巴第布道修士会划出,与前述修道院另行组成新的布道修士会。由于新的修士会由托斯卡纳和罗马全境的各圣多明我派修道院组成,故定名为托斯卡纳——罗马布道修士会。……

任命奥里维埃洛·卡拉法枢机主教为第一任会长,两年后由全体修士选举会长。所有会长任期两年。会长如在任期中死亡,则由罗马圣马利亚神庙遗址修道院院长担任6个月的临时会长,负责领导新会长的选举工作。……

会长是教皇的代理,所有修道院和全体修士有义务服从之。以往所拥有的一切权利、一切自由,在新的修士会中具有同样意义。……

我希望,你们将会以基督徒的德行和宗教界人士的首要义务——绝对服从的精神接受这次改良。我在此明示,对不服从者将处以开除教籍的处罚。

特此命令。

与渔夫戒指一同于圣彼得大教堂

1496年11月7日

执笔L·波德卡塔洛


卢卡·兰杜奇日记:


佛罗伦萨。11月26日。今天妻子去教堂聆听了萨伏那罗拉布道,领了一份文书回来。她看不懂,便让我念并解释给她听。妻子说,听说教皇想阻止萨伏那罗拉布道,又新组建了修士会,从而削弱萨伏那罗拉的院长权力。教皇还曾以枢机主教为诱饵,多么可怕的时代啊!这份文书可能是萨伏那罗拉给教皇的答复,特记录于此。

“我也绝不会向这些针对我的处置退让。为了即将光耀的十字架的胜利,我不会停止我该做的事情。我对教皇组建新修士会的命令回答如下:

“我不服从不是出于我作为修道院院长的权力。我属下的全体250名修士已决定反对教皇之命。我一个人又能怎样呢?我不能做违反他们愿望的事情,因为我觉得那样做并不正确。”


巴尔托洛梅奥·弗洛里德日志:


罗马。12月2日。萨伏那罗拉不但没有服从教皇诏书,甚至没有打算停止已被禁止的布道。亚历山大六世的这一招又一次以徒劳而告终。

强硬的反萨伏那罗拉派甚至对成立新修士会的教皇诏书评价不好,认为那样对萨伏那罗拉太有利。以亲萨伏那罗拉而闻名的卡拉法枢机主教被任命为会长,以后的会长又要通过每两年进行一次的选举确定,连萨伏那罗拉都有可能当选。正如萨伏那罗拉自己所说,即使以开除教籍相威胁也不管用,教皇诏书已经完全归于无效。

但真的就是徒劳吗?仔细想想,使人数度认为徒劳,这本身不也是亚历山大六世的策略之一吗?如果顺利,没有比这更好,即使徒劳而终,这个徒劳也并非无效。我开始认为,这不正是教皇的深意所在吗?

大概有很多人都认为教皇正在努力。常听人说到他多么有耐心,但我却做不到把他看得那么单纯。

按我的想法,亚历山大六世到现在都不想对萨伏那罗拉采取决定性的动作,是因为不想让他变成殉教者,不能让他成为民众支持却被权力牺牲的人物。

仅凭萨伏那罗拉以前的言行,教皇就可以制裁他。然而,即使消灭了萨伏那罗拉,佛罗伦萨民众仍有可能继续信奉他,甚至会使他们更加信奉他。教皇一心想把佛罗伦萨从法国那边拉过来,让佛罗伦萨与意大利各国统一步调,而这样的方法对教皇实现这一意图绝非有效之策。

不过,如果在危险较少的时期,重复徒劳、耐心等待是不需要多大勇气的。可是现在不同,也许法国国王就要翻越阿尔卑斯山再度入侵意大利了。在佛罗伦萨,那个修士的高声尖叫变得越发疯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