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重尸肉

有田修对老鼠抱有异乎寻常的恶感。谁都讨厌老鼠,可在他尤甚,那种嫌恶加剧的时候,竞想以捕鼠为业了。

老鼠改变了他的人生方向。

实际上,像老鼠那样给人类带来危害的动物恐怕没有了。野鼠遇见树木、幼林、各种农作物、家禽等,就走运地大吃特吃一顿。以褐鼠为中心势力的家鼠侵入人家,就乱吃食品、剩饭,啃咬家具。总之,一天不吃掉占自己体重四分之一到三分之一的东西,它是不能维持本身的生存的。

而且老鼠的为患,不只是这类鼠害。真正可怖的是作为各种传染病的媒介,到处传播可怕的细菌,以老鼠为可能媒体的疾病,据说有20种以上。主要的有:百斯笃、黄疸出血病、沙门氏杆菌食中毒、恙虫病、腺性热、鼠咬症、发疹热、立克次氏痘疮,等等。

有老鼠直接传染给人的疾病,也有间接经过跳蚤和虱子或者水和食物再传染的场合。老鼠真正是传染病活动的窝薮。

更令人战栗的是老鼠的繁殖能力。以野鼠中的田鼠为例,繁殖期有春秋两季,一只鼠一次平均产子鼠4只。妊娠期为21天。产鼠那天交尾,就又怀上了下次的子胎。

产下的子鼠,半个月后独立生活,离开母鼠。母鼠在子鼠独立生活五六日后,又生产第二批子鼠。这样,在春秋繁殖期,一只母鼠可以反复生产三四次左右。

子鼠的成长很快,出生后经过50天,就成熟了,进入繁殖可能的状态。最早生产的田鼠,有一年增到85只的例子。尽管这是新的纪录,但是平均也年产五六十只,可以增殖20倍到30倍。最初的一对田鼠,一年生育17次,产85只。如果生下的子鼠也加入相同比率的繁殖战列,那么根据农林省林业试验场鸟兽第一研究室主任宇田川龙的统计资料,一年的繁殖累计可达9364只之多。

真成了以几何级数增加的惊人的繁殖率啦。可以说,它们全体都是食欲和性欲的集团。

有田把自己的一生,放在了老鼠之敌的位置上。他为了尽此一生同宿敌作战,成立了“捕鼠公司”。他所研制的于人畜无害,只对老鼠发挥作用的新杀鼠剂“拉例尔”,社会评论良好,所以他的公司一直是一切顺利的。

在这个意义上,老鼠成了他求生的支柱,也可以说是给他带来成功的“恩人”。

但是,他在人生道路上转变方向,却是以他那小小的家庭因老鼠问题而被毁灭来作为开端的。

那简直是一种疆梦般的记忆。有田至今不相信那个事件是现实发生的。噩梦仍在继续。一天突然梦醒了,他那充满幸福的小家庭,似乎已然完全不能再像平日那样复苏了。

当时——距今3年前,有田在神田边中端的药种公司上班。妻子美知子是公司的打字员。两人在职场结婚,在同一单位共同工作了1年。可是因为生了女儿小梢,妻子就辞职了。

美知子不仅在公司里,就在附近也被称为美人。那理智型的美貌加上现代型的爱娇,尽管和附近男人们没有瓜葛,可都同样用情热的眼神目视着她。

不仅在自己工作的公司,就是在其他公司,也好像受到过男职员们猛烈的进攻。

尾追到她工作单位的男人们不少——直到别处的男人要求她允婚,她还是和本单位的男职员结成了夫妇。

那是她摆脱了众多的竞争者,而把爱情之箭射中了有田的。有田不特别具有男性的魅力,个子低矮,体格瘦弱,容貌平常,也不是公司里认为有特别才能的人。

学历是高校毕业生,父亲是贫困的地方公务员,亲戚中也没有什么突出的人物。总之,数来数去,一切都是平凡的,一点优越的因素也没有。

像等待合同解约、在补缺名单申请最后一名的人一样,胆胆怯怯接近的结果,美知子却对他给予了最强烈的反应。有田最初感到事情可能有变。在为数众多的竞争者中间,一点也不引人注目的自己,她竟列为选取对象,那是连做梦也没有想到的。

尽管如此,开始接近一看,真是出乎意料之外,他有像买彩粟一般的自觉意识。美知子也对有田作了反应。没有戏弄的样子,那是她严肃认真的反应。

有田兴高采烈了。而且趁她没有改变主意的时候,匆忙地结婚了。

众多的竞争者们都为之感到惊愕:有田原是人们连一般的推测也没有谈到过的啊。真有那种目标被劣马夺走的得胜马的情趣啊。

以后,美知子对有田说:“你比别人有谁都没有的真正的诚实。人生仅靠外表活着是不行的,我就是喜爱你的诚实。”

他们结婚的生活是幸福的。有田像美知子信赖的那样,是个诚实的丈夫。妻子代表了所有女性的心理,因此感到满足了。

世上的男子们爱情不专一,为所有女性代表的妻子看不中。如果美貌超过妻子的女性不存在的话,性乱之类的丑行就不会发生了——有田这样思忖着。

由于和美知子结婚的事实,公司的干部们对有田的看法变了,在重要工作上渐渐起用了他。直到今天,隐在平凡外表下的他那独特的韧性和诚实,在工作上表现出来,越发有要做重要工作的苗头了。他依赖妻子使隐蔽的才能进入苏醒的状态。结婚1年以后生了孩子,是一个酷似美知子的非常可爱的女儿。

这期间,是有田一生中最幸福的时期。工作是顺利的,回家又有美丽温柔的妻子和刚刚出生的爱女在等待着。简易朴素然而又是无可替代的幸福,浸透了他的全身。

所谓幸福是主观的东西。在这个意义上,他似乎觉得世界上的幸福都已集中于一身了。

那幸福在某一天从根本上被毁灭,是因为他素所嫌恶的老鼠的缘故。

那时候,有田一家在东京近郊私铁沿线附近,租下一座小小的房舍住着。旧式的木建筑,有个狭小的庭院,日照良好,居住的心情是愉快的,租金也便宜,向都内通勤虽稍有不便之点,但首先还是他那种等级的工资收入者渴望始得的恰当的住居。

那是可诅咒的一天。美知子为买晚饭食品到附近的商店街去了。如果在平日,就会把生后4个月的小梢放在婴儿车上推着一起去。但刚刚吸了足够的母奶和炼乳,似乎不忍把已经睡下的女儿弄醒,美知子就一个人走出门去。

不过是很短的一段时间。晚饭前出去买东西,不想把乳儿带到那杂乱纷扰的市场上去,可这就遭到不幸啦。

把火和煤气的总开关关好,把门锁锁牢,她才出去买东西。倘使外出中间,就是乳儿醒了,也安排得毫无危险了。而且小梢是个健康的孩子,令人惊奇地爱睡。如果一旦睡熟了,就是身旁稍微有点大的动静,也不会惊醒她的。

美知子放心地外出了。买完东西回来时,她忽然察觉出这瞬间发生了异变。乍一看,和出门时丝毫没有变化。可是作为母亲的本能,唤出外出中间确实发生了什么异变,这从气氛中就感觉到了。

“小梢!”

美知子把买回的食品放在门边,跑进里屋正在乳儿圈床上睡着的孩子身旁。有拳头大小的黑点,从圈床向四方跑散。美知子感到利刃刺胸般的疼痛,那是很像切开心脏一样的剧痛感啊。

什么东西侵入圈床,被美知子的脚步声惊得逃散了。没有看清黑点活体的充裕时间。下一个瞬间,飞入她眼目中的是血迹模糊的小梢的凄惨的形体。

“小梢!”

美知子发出悲声,抱起孩子,看见从眼睛、鼻子和口里都在冒血。像贝壳一样可爱的耳朵像被利器割裂似的摇摇欲坠。婴儿已经气息奄奄,衰弱得连哭都哭不出声来了。

“这样残忍的事,是谁?谁干的?”美知子亲自为孩子洗血,一面弄得浑身血迹斑斑,一面痛苦地悲泣着。这时,从圈床的被子里又跑出一个黑点,它正顺着墙壁爬向顶棚方向,消失了。那是一只老鼠!

美知子这才知道,在自己外出的很短时间内,饥饿的老鼠,为了来舐婴儿嘴边鼻端附着的炼乳,就啮咬起那柔嫩的肌肉来了。对于任凭怎么啮咬也全无抵抗的对手,老鼠越发逞凶肆虐起来。它们像猛吃一块肉饼一样,用锐利无比的凿子般的牙齿,把那细皮嫩肉凶狠狠地一块块撕掉。小梢对此无力逃脱,至死遭受着蹂躏。嗐,可怜的婴儿是如何想念和寻求那未归母亲的姿影啊!

由于是个陈旧的家屋,老鼠早就安住下来。但只是提防它们夜间在顶棚上乱跑乱闹,万没想到竟会有如此凶暴的行动。

有时,早晨起来看到它们把厨房扔掉的食物垃圾吃得到处都是,也就是止于这种程度,没有受过什么值得一提的大害,所以也就没有对老鼠采取什么有力的警戒措施。

半狂乱状态的美知子,抱蒋满身是血的乳儿跑出门外,连呼救护车的主意也没有了。

“来人呀!救命呀!”

她抱着破烂不堪的肉块一样的乳儿哭叫着,惊动了过路的人们围拢上来。根据邻居们的报告,叫来了救护车,忙把母女俩送到医院急救。但是经过抢救处理也没有效果,乳儿抬进病房不久,就因出血过多死掉了。

有田搞完了一天的工作问到家来。他对这个突然来临的噩耗简直不能相信。

“瞎说!少开这种不吉利的玩笑!”他上前抓住向他述说噩耗的近邻的前襟,证实了这残酷现实的时候,他也似乎失去了自己的存在。

早晨离开家的时候,还是那么健康可爱的娇憨任性的“小暴君”!到晚上回来,却被变成一块碎肉头了。

为什么?!为什么必须让我遭到这意外的不幸?!我没做过任何坏事,为什么偏要让我一家受到如此残酷的打击?!我们,在社会的一隅里,做为善良的小市民,只管一个劲儿地诚实认真地劳动着、生活着。然而,这可叫做什么惩罚呀!

在茫然自失中,他的怒火,像被烧开的水一样咕嘟咕嘟地沸腾不止。

“你还年轻。失去了爱女当然值得怜惜,但无论怎样哀泣悲伤,死去的乳儿也活不转了。与其如此,莫若早日从打击中站起来,再生一个健康的孩子吧。”医生这样劝导着他们。

——你说什么?——有田心中反驳着。如果再生一个新儿子,死去的孩子也回不来了。从父母这方面看,必须是同一个孩子才行。今后就是生一打孩子,被老鼠杀害的小梢也活不转了。因为是别一个孩子,可以说这也不过是一种空头的安慰罢了。

然而,小梢的死,不是医生的责任;责任是在那把不能动的乳儿一个人放在老鼠猖獗的屋中的母亲。有田的怒气指向了妻子。

“你把孩子扔下不管,自己就上街买东西,那是不能允许的啊!”

“请您原谅吧!”美知子哭着认错。但不管如何认错,也找不到被宽恕的理由。她在被丈夫责备之前,就严格谴责了自己本身。

在这种场合,医治夫妇间所负的重伤,不是宽容,而是忘却。只有随着时光的消逝而忘却,才能止住剜心般的出血,使伤痕结上疮痂。

但是,忘却始终不来访问有田。毋宁说,经过的时间越长,伤口越深,出血也越多。有田没有进行忘却的努力,从一开始就顽固地对忘却采取了拒绝的态度。

因之,存在于夫妇间的鸿沟,经过多少时候也没有埋起来。不是爱的冷却,而是爱的基础崩溃了。这种不筑新的基础而失去的爱,就像失去根本的树木一样,枯萎了,凋零了。

“我们好像该到分手的时候了!”美知子终于说破了。任何一方的心里都萌发出过去的回忆,但互相都不肯说出口来。

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就完全不会有新的建设。紧紧抓住对小梢的回忆,更容易搔破夫妇间的伤口。

“应该是那样的啊。”因为美知子说出口来,有田好像被挽救似的点了头。这不是互相憎恶的离异,爱虽凋枯了,似还残留着昔日形态的外壳。只是为了逃离开孩子的亡灵,其中别无其他的目的。

“分手后准备干什么?”有田问道。他对曾是自己妻子的去向放心不下。

“咳,还不晓得哩。但不要操心了,如果女人想搞什么,无论如何都是能够独身生活下去的。”美知子索性用爽朗干脆的语调回答。

“不要过于劳苦了。如果遇到困难的事,希望随时说出来,我这方面可以尽力而为啊。”

“不给你添麻烦了。今后你成了独身一人,生活不要搞得乱糟糟的,吃饭要按时好好地吃。”

“不要紧的。”

“洗衣服什么的怎么办呀?”

夫妻临别时,互相叮咛保重身体之后分手了。有田没有什么大财产,就把所有存款和能换钱的家具都变卖掉,向坚决不要的美知子,表示拿这笔钱绝对造不成麻烦,而强使她接受了。

美知子和有田离婚后,搞上夜间职业,她当了银座夜总会的女服务员,置身于与有田完全无缘的世界中去。

有田觉得美知子好像根据本人意志,飞到自己能力达不到的远方去了。虽说是己离异的妻子,可终于感到孤单凄凉了。已经进入性成熟期的娇艳的美知子,正在伺候着不特定多数的醉客,他痛苦地如此想象着。那些醉客的任何一个都可以取得她的肉体。对于分手后妻子的行动当然无权干涉。可是,由自己独占、靠自己开拓,并且携手共同踏入的仅是属于夫妻二人的性的花园,现在由陌生的男人粗暴地用泥脚踏进来,而且正把她的意志导入那种行为——仅是这样的想象,嫉妒之火就把他烧得发狂。

和心情的颓废成正比例,家庭也涣散了。不,家庭自小梢死去的时候就已经丧失了。妻子走掉,有田在这里只是为了生理的睡眠才回来的地方。

咬死小梢的老鼠越发繁殖猖獗起来。美知子走掉,在人这方面来说是决定性的失败。白天有田上班去,家里成了老鼠的天下。它们啮咬的快速食品和蔬菜水果的残渣碎屑,弄得到处都是,狼藉不堪。

由于难以容忍这种过分的猖獗,每天都在外包饭吃,家中不再放置食物。结呆,桌子腿、树脂水桶、香皂、书本、衣柜中的衣物等等,老鼠遇到什么就胡乱咬起什么来。

衣类和书本都是便宜东西,可以不加理睬。但结婚时定做的成套英国料子西服给咬成了窟窿,百科辞典也被啃得破烂不堪。

一天夜里,他忽然感到胸前难受,睁开眼睛一看,原来胸前爬着一个拳头大小的褐鼠。除开走熟的鼠路就不走的非常小心的老鼠,现在竟然爬到人的胸脯上来了。这是老鼠过于大胆傲慢了?还是有田对于这点太轻估了呢?

有田心中的愤怒涌了上来,觉得爬在胸前的老鼠,好像就是咬死孩子的那个敌对者。他忍住怒火,轻轻地采取了行动。

手悄悄地动了,一瞬间就把那个老鼠抓在手里。他不顾一切地以灌注全身的憎恶感,把抓到手的老鼠向墙上猛拌过去,老鼠吐血死掉了。

摔死老鼠以后的短时间内,有田不相信是自己抓到的。抓住那个凶恶敏捷的老鼠,也许是碰巧击中的吧。

其他老鼠在他面前到处乱跑乱窜过去,他突然伸出手去再搞同样的动作。不知是神灵还赴魔鬼附在他的手上,使他感到把像风一样快的老鼠轻而易举地抓到手里。

——是了,是小梢的魂灵让我把老鼠抓住的——

有田愕然地凝视着自己的指尖。这时,他兴起了把捕鼠作为自己今后毕生事业的念头。

第二天,他没去公司上班,终日在家追捕老鼠。老鼠像很得意似的被抓住了,简直如同向的指尖飞过来的一般。极其敏捷的老鼠被他抓获,倒像得救了似的。

有田已经不能不承认自己有潜在的捕鼠才能了,也许是小梢的魂灵附在指头上才有这种才能的吧。把捕鼠职业化了,肯定也是一种才能啊。

被有田手抓而畏惧颤栗的老鼠,藏到洞穴深处,很少再露而了。小梢被害以来,接连败于老鼠的有田,开始取得了一个小小的胜利。

然而,敌人不出巢就不成其为战中,战况呈现出胶着状态。有田着手诱出老鼠,就从市场上买来杀鼠药,制成毒药丸,置放在老鼠出入口的旁边。

然而,那种单纯置放毒饵的愚笨作法,老鼠不上套,毒饵作战大体上是持久战,置放一次两次取不得什么效果。

他和置放毒饵并行,又使用了捕鼠器,但也没有取得辉煌的战绩。

有田认真地沉下心来,专心致志地处理老鼠问题。首先向公司告了长假不再上班。这期间,只靠退职金和失业保险,勉强维持自己的生活。

他从药房买来种仲药物自己调制,企图制出本人独特的杀鼠药。同时,他又彻底研究了老鼠的习性,并阅读了各种文献和研究资料。

每日关在家中研究“老鼠学”,又针对老鼠的习性设计出独特的武器。这是着眼于老鼠和蟑螂的习性有相似之点,仿效捕蟑器而制造出来的。这比以往的捕鼠器约可获得两倍以上的战果。

还有活用药种公司的既有知识调制出来的“有田式杀鼠药”,也显示出比既有的杀鼠药有优异的效果,老鼠既爱吃,见效也快。

有田拥有自己发明的这两种捕鼠新武器,就自己成立了捕鼠公司。

顾客络绎不绝。凡是有鼠的人家都是顾客,而且有人住的地方,老鼠必定同时存在。

有田开业后,首先访问了离婚的妻子。他向美知子告知了自己的新营业,请求她叫她的工作单位给做一介绍。老鼠是她不共戴天的仇敌,她很快答应了。在心关老鼠问题的范围内,虽说他们离婚了,然而请求者还是她最有价值的伙伴。

银座是家鼠的天国。银座八道街那狭小的区域内,拥挤着3000多个酒吧、俱乐部、小酒馆等饮食服务性行业。从这些店里每日扔弃的营养成分最好的残饭剩菜堆积如山。

而且,普遍有暖气设备,下水道又不完善,对于老鼠来说,再没有比住在这里更愉快舒畅的了。任何一个店都对老鼠的猖獗苦恼着。

依靠美知子的斡旋,有田在她所在的店里捕鼠,战果辉煌。不是为了赚钱,而是对老鼠怀有火一样的仇恨。可以说,这使他得到了既有营业者所不能追随的战绩。

仅此一家消灭鼠患,没有什么大意义。附近的同业店亲眼看见这个战果,都来打招呼提出请求。

有田驱鼠后,他设计的新杀鼠药好像使老鼠很害怕,一时不敢出洞靠近了。

听到传闻,顾客接连不绝地日益增加起来,大百货商店、食堂、剧场等单位也都来请。有田的捕鼠公司顺利发展,营业员也在增加。在资金充裕的基础上,有发展更强有力的捕鼠新武器的趋势。

因为经济上宽裕了,有田曾劝说美知子停止夜间服务,心中蕴有想让她回到自己身边来的潜意识。

“谢谢你的好意。只要你还追捕老鼠,我们就不能恢复原来的关系,我不能忍受再重复同样的事情啦。”

“你感到不知从哪儿来了这么一个不足轻重的人,就忍受不住了么!”有田诉说着。

“不要紧,我还没结婚,也不敢结婚了。如果我经济上陷入困境,还要请你援助哩。”

“真的吗?”有田抬高了嗓门。在她表示愿意接受自己援助的话语中,令人感到有容许准夫妻关系存在的味道。

“我,虽然和你离开了,但从未打算成为你以外的谁的什么人。这对你和小梢至少是赎罪的行为啊!”

“谢谢!”有田痛切地看着离异的妻子的脸。忆起自己同时失去了可爱的孩子和最美的妻子,他又重新有了这种实感。

事业顺利地发展着。有田与使用杀鼠药和捕鼠器同步,又采取了天敌作战的措施。在灭鼠问题上,天敌的重要性是不可轻估的。老鼠的天敌,人所熟知的是猫。可是,黄鼠狼、貂、狐狸等也是老鼠的强大天敌。鹰、伯劳、鸱枭等肉食性鸟类也很能捕鼠。还有蛇也是老鼠的可怕的天敌。由于蛇是把食物整个吞下的,剖视腹部就很容易看出它的食性。最爱吃鼠的是小豆蛇。蛇的胃囊里装满了小禽小兽,其中70%是老鼠。从这一点看,蛇做为天敌,它的功用是很大的。

但是,绝不能把蛇随便放到银座、新宿这类有霓虹灯的闹市去。无论它是价值多么大的天敌,当美女左右殷勤侍酒的时候,黄颔蛇和小豆蛇蜿蜓而入,那该有多么煞风景啊。女侍们发出惊叫声,客人们向外逃散,一定会陷入不可收拾的混乱状态。

黄鼠狼和狐狸也不能用。结果,做为对城市老鼠的天敌,除猫以外就没有了。

然而,最近猫类做为爱畜,人们给予了充分的营养,使它在玩赏中长了一身肥肉,失去了昔日勇猛的野性。捕鼠的时候,刚刚看到老鼠就跑开去的这类可鄙的懒猫增多了。

这么说,有猫没猫都会加剧鼠患的猖獗。注意到这一点的有田,在采取手捕、毒药丸、捕鼠器等手段进攻之后,把猫群中最能捕鼠的母花猫和雄黑猫的叫声录下音来,等闭店后室内无人时播放,这效果是很大的。

老鼠常常被当做狡猾动物的代表,但是它的大脑很不发达,脑的容积也小,不像人类那样有脑褶纹,因而掌握学习和判断就没有高层次的机能。

由于眼睛近视,而且是色盲,视力完全靠不住,嗅觉也迟钝。这样的缺陷动物,为什么能有那样敏捷的动作,并长于行动时有逃避危险的奸智呢?

那是靠听觉和味觉才得到补救的。特别是家鼠听觉特别发达,能感知微弱的动静,而从危险中逃窜出去。

在外国,已经进入使用超音波驱鼠的时代了。可在日本,这种研究还没有进入实用化的阶段。

有田发明的方法,本来是远为单纯的东西。在老鼠活动猖獗的无人时间带里,听到播放的猫叫声,那是一种“有声的稻草人”。与其让它们不间断的听到叫声,不如置开一定的间隔,让它们间歇地听到,这样效果会更大一些。这同用风和电来操作,让稻草人不时地摆动起来,是相同的道理。

对于三岛隼人和野泽美都子来说,造成那次事故,只能说是被恶魔迷住的结果。两人已经订了婚,距举行婚礼还剩一个月,就将进到人生最快乐的时期。可是,以那个事故为界线,竟然被推落到地狱的底层去了。

三岛是个青年律师,最近已经脱去“实习”的身份独立工作了。他在市中心一个出租的大楼中设了事务所,也开始有了来委托的顾客。

三岛当上律师,自我感觉很好。在必须通过的司法考试中,以六法全书为内容的考试准备,虽是枯燥无味的,但考试完全合格经过两年的司法实习结束后,现在胸前戴上律师证章,走到哪儿都被推崇为先生了。

以法律为武器,身份是强有力的。一提到律师,任何对手都会投过来一种畏敬和戒惧的眼光。纵令是正义的伙伴,而偏袒坏人,颠倒黑白,随意利用法律上的漏洞,也许就会怀有落进什么骇人听闻的深渊里去的不安。

如果法律随着运用的人而成为正义的化身,那就会成为给坏人安设的陷阱。辩护的工资不高,但有干下去的决心,不论多少都会干出成绩来的。

委托人无论如何也愿在案件中胜诉,即使民刑那类案件,有钱的委托人也会把一捆钞票沉甸甸地放在律师面前,请求说“就请给想个办法吧”,好像法律是可以用钱来买取的。

独立工作以后,钱款飞跃地大量流进来,那真有水流如注之感啊。刚开业时一时没有什么委托人来,可是因为事务所选定的地点好,又有原来实习的母律师事务所的提携帮助,门第素质好的顾客逐渐增多起来。

在那里,幸运又访问他来了。某个私营电视台的大公司,以“人生咨询”的法律顾问的名义聘请了他。

根据广大电视收看者的来信要求,电视台方面挑选了委托人,由台方采访记者和委托人做了事前谈话,再在采访资料的基础上,把委托人叫到播音室来,由三岛解答他们提出的烦恼和纠纷等问题。

从他出现在电视上以后,大众广播的威力清清楚楚地显示出来。

直到现在,虽说他是律师,但也不过是大众的一员,走在街上谁也不予注意;对委托人发挥绝大作用的律师证章,对无缘的大众也完全失去了神力,甚至连律师证章都不知道的人还多着哩。

但只要在电视荧屏上一出现,他就被捧为一大法律权威了。在司法界被视为乳臭未干的小儿的他,现在做为日本的一大明星被抬了起来。

委托人仅因他上了电视,就对他寄予了信任,有从北海道、九州等边远地方特来请求的。虽说那些地方有律师,但还是愿意委托“出现在电视上的伟大的先生”的。

注目于三岛声望的出版社,以“平民法律早知道”为题,让他把日常生活经常发生的诸种纠纷,分门别类地写出通俗易懂的法律解说性手册,结果获得很大成功,当时成了销售量高达100万册的畅销书。

连司法实习生都能写出的肤浅的法律解说,靠电视和铅字,把他的姓氏和容颜普遍传扬到全国。一年以前还不过是个无名的实习律师,现在却成了大众性宣传的宠儿了。

他成功的原因在于野泽美都子。美都子的父亲是三岛实习时的指导律师,又是东京律师协会的实权者;在T大学习期间他就通过了司法考试,当上律师又到美国、德国去留学。因而在外语水平低弱的司法界中,具有超群的外语能力,加上通晓美、德两国法律,在国际贸易法领域中是不容他人追随的头一个人。

委托人也和经济界的大人物有来往,那是个关系网深厚的阶层。这个野泽律师看清了三岛的素质,期望做他女儿美都子的丈夫,这是三岛走运的开始。美都子具有日本人看惯的体型和现代型的面貌,性格任性,作风浮华。在上越国境滑雪的归途,她突然说想要游泳,就乘机飞到关岛去了。她是在优越的环境中娇生惯养长大的。有心求偶,女人的魅力已经溢满全身了。现在,她是东京某私立名女大的四年生。

美都子看中三岛,就订好婚约,只等美都子毕业后就结婚。野泽律师为了女婿,让他独立地开了事务所,把自己的委托人大批地给转了过去。

电视在最初也介绍过他是野泽律师身边最佳的年轻律师。

三岛有今天,一切全靠野泽的关照,也就是说全受美都子的萌庇。和她结婚,相当时间内不得不在妻子面前绝对翘不起尾巴来,三岛不认这个头是不行的。

一夜,两人听访日演出的美国著名的管弦乐团轻音乐去了。三岛从哪方面来说都喜欢古典的轻音乐,但因会影响美都子那喜欢流行轻音乐的兴趣,就加以迎合。每逢欧美的管弦轻音乐团和歌星来日演出,就要被强拉了去。

过了9点音乐会结束,在附近的西式饭店里用过餐,已经快到11点了。三岛因要开车没有喝酒,美都子喝了适量的葡萄酒,完全是一派良好的心境。

乘上爱车TR6PI,要把美都子送回家去,她说还想要稍微兜兜风。

明天,从早晨起就会有委托人蜂拥而来,同时又必须到法庭去,所以想要今晚回去早点入寝。但是,距结婚没有几天了,现在也不愿伤害这孔雀一样美丽的骄傲的未婚妻的心情。结果,听从了她的请求。对于三岛来说,与其说这是请求,不如说那简直等于命令。

陶醉在音乐会的余韵中,再加上喝了葡萄酒,美都子那兴高采烈的劲头儿正在升级。

“隼人先生,再拿出点速度来!”她又在请求。虽说她那样说了,但因自己是律师,不能大胆违反规定的速度。

“隼人先生真是的,驾驶过于慎重啦,不能令人满意呀!不,让我来开!”美都子说出来不合情理的话。直到现在,开车她都依靠家里雇佣的司机,可是受到同班同学们陆续得到开车准许证的刺激,也开始到驾驶训练所去了。大致完成了指定的课程,仅仅受过学期的最后考试,现在,只是一个好歹能握住方向盘,但却不能开车的人。

“你说什么,你不是没有驾驶准许证吗?”三岛终于劝戒她了。

“没关系呀!训练所的教官也称赞我的素质良好呢,这不是还有你在旁边帮助吗?”

“可,可是……”

“说我喝了酒吧,不要紧的,这么点酒算不了什么!不,可以吧,请求了。”

“不行。既无准许证,又酒后开车,被发现可不得了啊!”

“小题大作了!在这样寂静的道路上,不是不该有什么检查的吗?恰巧也没有别的车,真是好机会啊!1分钟,不,30秒可以吧?200米、100米也可以吧?我想握握方向盘哟,你如果是驾驶员,就会理解我的心情了。若是你不让给我握,我就不下车啦!”

“好个难缠的姑娘啊!”

三岛苦笑了。这苦笑里就有对美都子纵情任性的容许。正好走在汽车绝迹的直线道路上,200、100米也可以么。三岛开始琢磨她的话了。那时,三岛失去了音乐的影响,就想总得想个办法应付呀!

三岛终于让出了方向盘。TR6PI装上了改良以前TR5的新轮轴,排除一切装饰,讲求彻底的机能本位。作为英国车首次安上了新的燃料喷射装置,以有加速性自豪。美都子乐得狂跃地踏住加速器,粗暴地离开了离合器踏板。与高马力发动机连接的离合器,残留下震人的排气音,急速地出发了。身体紧压在座位上,速度计算器忽地指向120迈,而且还是第三档,首档并没有拨动。

“这就不能急刹车了,快降到百迈以下!”三岛难以忍受地注意起来。胸前腋下,早就湿漉漉地冒出一身急汗来。

“说什么!这么一点点速度就阻拦,好好跑着的车可要哭了。”美都子嘲笑着换了第一档,速度计算器的针,蓦地跳上了130迈。

“乱弹琴,停车!”三岛叫嚷道。他没想到美都子能这样地胡乱驾驶。由于不是高速公路,维持这个速度是没有道理的。但是美都子怎么也听不进去,她露出陶醉在速度中的表情,紧紧踏着加速器。她对微小的踏力也会被忠实地传导过去,显示出车的性能,感到有趣得不得了。车的性能,恰恰使人产生自己驾驶技术好的错觉。这是没有经验者容易发生的错觉。

如果前方没有障碍物,这样爽快的忠实随从者也不会有的吧。

事故刹那间发生了。由于高速行驶,在极端狭小的视野中,有个黑影一晃走了过来。意识到危险的时候已经晚了。虽有不停下来不行的念头,但完全来不及表现在行动上。

“停车!”三岛不大声叱责是不行了。美都子愕然梦醒般地急忙踩住了制动闸。路面上,薄积着昼间通行的翻斗汽车撒落的砂子。飞跑的车轮接地力本来就弱,在那里急刹车,车的重心移到前轮,后轮发生翘摆。恰当翘摆的时候,制动力降落下来了,它像被巨大的力猛摔般地转到了车体的后部。慌忙逆转方向盘,完全不起作用,踏制动闸的余裕反而没有了。

车子发生了可怕的旋转。失去了控制的车体,使轮轴和驾驶者的惊叫搅合在一起,在夜暗中滑行而过。车轮和外胎像被风吹散似的,四个轮子在砂尘飞扬中冒散着臭味。

车好不容易停下来的时候,车头完全向着相反的方向,没飞出路崖简直是不可想象的。车虽停了下来,但暂时之间恐怖好像把心脏冻结住,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三岛首先恢复了自我,自卫的本能苏醒了。他放心不下那跑在车前的黑影的行踪,清楚地感到这讨厌的冲击导向了车体的内部。

——那黑影好像不是个人吧——

三岛一面一心地为此祈愿着,一面走出车外。由于车发生了旋转,从撞上也没走出多远去。

“了不得了!”三岛看见倒在地面上那黑影的真面目,几乎窒息了。夜暗中看到的那黑影,是一个倒在路边人行横道上的穿着纯白套装的年轻女人。鼻子、嘴里淌着血,一眼就可以看出已经陷入了严重的状态。头发湿淋淋地完全浸在血泊中。喊叫着抱起来,还微微有点反应。

“还活着哩!”三岛嘟嚷时,美都子从车上下来了。她知道自己一时变速开车惹出了严重的恶果,在现场吓得簌簌抖成一团。

“怎么办?”向三岛的问话,只有凄惨的颤抖,没有什么有用的意义。

“总之,如果不送医院的话……”即使想叫救护车,在没有人家聚居的郊外,也看不见公用电话,通过的车也没有。

三岛想把被害者载进自己的车送到医院去。正当这时开始下雨了。目前一片浓黑的是低垂密布的暗云。雨脚忽然密起来,正敲打着车身。

找医院行车期间,三岛的心理起了微妙的变化。

——是因无证开车在人行横道上造成的人身事故,而且美都子又喝了酒。这在交通事故中是最恶性的,首先免不了要服实刑。被害者的状态,外行人看来也是严重的,送医院不是也救不了吗?

知道美都子无驾驶证,又酒后开车,还把方向盘让给她,自己也成了共犯。现职的律师将做为最恶性交通事故的共犯,被判处徒刑。

审判官的信条和人生观,在相当程度上左右着法庭的判决。对交通恶性罪犯,现在面临着持有严惩主义的态势。

最近,比起重视事故结果,正向重视过失动机的所谓过失主义的方向转移着。即使没造成事故,对无证驾驶和酒后开车,也有请求判处剥夺人身自由刑罚的动向。对于恶性违反者,即使没造成事故,也要送进监狱去。做为律师,现在是洞知这一切的,今夜的自己总得要想个应付的办法啊。

但是,和检察官有水火不相容关系的律师,现在成了最恶性交通事故的共犯。那么平日的积怨可以一下子雪除掉了。检察官请求判决的神态,大概是能够想象到的。

被捧为大众广播宠儿的自己,同业者们也不会正眼相看了。

知道电视的人生咨询顾问、少壮有为的名律师极恶地违犯了交通管理法,平日曾是友伴的广播界,全会站到敌侧去,做为新闻价值高的事件大事报道,正像吃人鱼似的把自己吃掉,这是肯定无疑的。事到如今,自己做为律师的生命已经告终了。

美都子又坐在助手座位上去,现出茫然自失的姿态。这个事件被报道出来,恐怕对她的父亲也不能无伤吧。放在后座上的被害者已经现出死尸的样相。雨脚越发浓密了。没有目击者,这场滂沱大雨,或许会把一切证据都冲洗干净的。

三岛终于心定意决了。

“想往哪里去?”对不是去找医院,而是向一个方向继续驶着的三岛,美都子渐渐从自失的状态中醒过神来,抱起疑惑的态度。

“到我家去!”

“到你家去干什么?”

“现在送到医院去,这个人终归救不活了,她已经现出死去的样子。先到我家去等酒醒了再说吧。如果现在去报告,你既无驾驶证,又得追加醉酒行为。总之这是你向我央求的呀!”

美都子已经变成了失去意志的木偶。

装进鸭绒睡袋里的村川(旧姓有田)美知子的尸体,3月X日早晨,在接近奥多摩山地的东京都外的山林,被从这里过路的农民发现了。最近,狐狸常来糟蹋这一带的庄稼和家禽。这天早晨他又来巡视鸡舍,发现鸡的数目不足,而从鸡舍到柞树林方向,又有连续不断的羽毛和血痕。

循迹追去,在柞树林中发现了那个扔弃着的鸭绒睡袋。一面想看这是什么,一面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睡袋的拉锁。因为里面装着口鼻满是血痕的年轻女人的尸体,他惊骇万分地向附近的派出所报告,不再去驱捉狐狸了。

接到农民报告的派出所警官,与本署联系的同时,为了保护现场,由农民引路跑向那个地点去。不久,柞树林一带布满了警察。

尸体全身有伤,加之有头部挫伤、坐骨复杂性骨折,是典型的交通事故。

根据勘察所见,判断死后已经经过了25至30个小时,也就是说,是从昨天深夜到早晨车撞人亡后,被装进鸭绒睡袋里扔弃在现场的。

进一步加以解剖,结果认定头腔里有血肿。这是被撞后头腔出血慢慢蓄积成血肿,从而压迫脑干致死的。从伤势来判断,被害者遭遇事故后,有相当时间存活的可能性。这期间,肇事者可能抱着濒死的被害者,在犹豫着自首不自首。因为终于死掉,就把尸体装进鸭绒睡袋扔到山中了。这是警察们占优势的意见。

掩盖死者身份的活动,看来像是大体上搞了一次。然而,是肇事者移动征件了,还是没有把被害者剥光衣服的残酷性呢?从死者西装上衣兜里发现的某化妆品公司的顾客卡片上,简单地把身份剖明了。

撞死人逃跑的肇事者,和其他人不同:没有犯罪的计划性、凶恶性以及异常的人格。行为本身虽是反社会的,但也许是因为自己的疏忽大意和某种不幸的因素,突然把人撞死的。

撞死人逃跑的并不多。他们是有生以来头一次伤害人,因而失去了正常的判断力,只是出于动物的自卫本能企图逃掉的可能多一些。事故发生前,他们是极平常的小市民,一旦突然出了事故,也就失去了自己的良知。

撞死人逃跑,被称为最容易发现的犯罪。因为肇事人的车和被害者发生激烈的接触,现场留下了车体的碎片、涂料粉渣和车轮打滑的残痕。车体受了损伤,也要送到修理工场去修理,撞死人逃跑容易残留下证据。

但是,这次撞死人逃跑情况却略有不同。首先是发现尸体的场所不是犯罪现场,被害者是在别处被撞死后运到这里来的。

从而,在起点上,给予侦查以撞死人逃跑者的丰富的资料线索也就完全没有了。肇事者残留的唯一证据,是装入尸体的鸭绒睡袋。这是20年前美军处理的东西,当时在上野卖美货的小巷里,曾经大量出卖过。

被害者名叫村川美知子,25岁,是银座酒吧的女招待员,独身住在四谷荒木街的旧公寓里。两亲住在远方,一时联系不上;就是联系上,而赶到这边来多少也需要时间。

急于确认身份来历的警察,知道了被害者3年前离婚的事实,确认尸体就只能依靠离婚的丈夫有田修了。

有田接到发现被装入鸭绒睡袋里的美知子被撞尸体的通知,紧张得被惊愕压倒了。开始不相信,后来像小梢被老鼠啃死时一样,猜想是谁搞的这场恶作剧了。

但通知的内容带有冷酷的具体性,他见到了妻子(离婚后并未消除“妻”的意识)那彻底改变了的淒惨的形象。即使彻底改变了,但肯定还是妻子无疑。尸体解剖后,首先当着遗族的面进行了缝合和化妆,但横加在妻子身上凶暴外力的痕迹是洗拭不掉的。

“到底是谁干了这样残忍的事?!”

看了一眼之后,检查员向变得哑口无吉的表情僵化的有田叮嘱似的说:“是你以前的太太没有错吧?”就这样做了冷酷的确认。

好容易从惊慌失措中恢复原状的有田,怒气冲上来了。搜查员考虑到他感情的不平静,把尸体发现前后的情形和勘察、解剖时的科学所见告诉了他。

“肇事者的线索一点也没有吗?”有田急不可待地发问。

“这是正想告诉你的,肇事者把村川女士运到这里扔掉,任何证据资料也没有留下啊。”检查员苦恼地回答。

“撞人逃跑的现场也没查出来吗?”

“我们在弃尸现场只发现了村川女士现在住址和工作单位,极力搜查也没有找到撞人现场。如果是在通勤路线上遇难,想来还是容易发现的;如果当夜到别的地方去而被撞死,那么现场的发现就相当困难了。到她工作的单位去查问,村川女士时常来往的去处,他们也不知道。你作为她以前的丈夫,对她常去的地方难道没有线索吗?”

“在各自的私生活上,完全是不干涉的,美知子到什么地方去,我完全不知道。”

美知子还没有再次结婚。虽在经济上表示不想接受有田以外的男人的援助,可对她个人的秘密,离婚的丈夫当然是不知道的。有田不知的这部分也许就这样被隐瞒下来。

“撞人逃跑的犯罪现场,随着时光的流逝会变形,罪迹也会淡化。因为把尸体运到另外场所扔掉的肇事者,搞了掩盖现场痕迹的活动。此后,又下了雨,刮了风,在现场看到的必定是变形的痕迹。”

“修理工场方面没去了解吗?”

“那当然去了,也发出了请求业者协助的布告。但是都内修理业者约有6800家,而车也许是从外县运进来的,还有肇事者如果把车实行解体,那就毫无办法了。”

“鸭绒睡袋里只是装着美知子的尸体,没有混入肇事人所带的东西吗?”

“只有遗体,此外没有混入任何东西。”有田像绝望地认可似的,重复着检查员的话。

“啊!如果那么说……”检查员现出像想起来什么似的表情。

“有什么吗?”有田抓住了对方表情的微妙变化。

“没有肇事者的遗留品,可有个奇怪的东西钻进鸭绒睡袋里去了!”

“奇怪的东西?钻进去?到底是什么?”

“是蛇呀,一条黄颔蛇钻到鸭绒睡袋里去了。因要解剖,从鸭绒睡袋里搬出遗体一看,睡袋底部蜷曲箱一条憋死的黄颔蛇。大概是恋慕那微弱的体温才钴进去的吧。后来想钻出来时,拉锁已经拉上,就被憋死在里面了。”

“那么,黄颔蛇大概是从肇事者家里带来的吧?”

“当然,我们考虑到了那种可能性。但是,黄颔蛇在都内外以及附近各县到处都有,也不成其为线索呀!而且往现场运送鸭绒睡袋的时候,或许也有从裂开的缝隙钻进去的可能。这附近就有黄颔蛇,也可能是不知道黄颔蛇钻进鸭绒睡袋的肇事者,扔掉遗体后就将拉锁拉得紧紧的,使蛇失去逃出口了。”

“那条黄颔蛇还存在吗?”

“首先做为证物,在本署保存着。”

“能让我暂且看看吗?”

“那没关系,看看不成问题。”检查员稍稍射出了惊讶的视线。

“妻子身旁的东西,什么都想看看。”有田对恋慕濒死妻子的体温而钻到鸭绒睡袋里的蛇,怀有亲密感。因为被锁进去,就和妻子一起陷入了袋中的困境;想来也怪可怜的,只有那条黄颔蛇是妻子最后的看护者,也许听到她的“遗嘱”了。

检查员带领有田到保存黄颔蛇的场所去了。警察也感到处理困难,就保存在瓦楞纸空箱里,让蛇进了空荡荡的拘留所。进拘留所的蛇还是头一次呢。

“不,是生命力很强的家伙哩。发现时感到是死的,但看来还有一丝气息,放在这里也许会活过来。”保存股的警官说。

“腹部附近鼓胀着哩!”有田因为黄颔蛇腹部有一个地方鼓鼓地膨胀着,就加以注意了。

“像吞过什么似的。一定是钻进鸭绒睡袋之前,吞进什么捕获物了。”

“刑警先生!”有田突然扬起高声:“不能接受我的请求把这条蛇的腹部切开吗?”

“切开蛇的腹部?”检查员用不解的眼光看着他。

“如果蛇在钻进鸭绒睡袋之前吞进捕获物,那也许是在肇事者家附近把什么捕获物逮住了,我这样想。”

“不错!”检查员点着头。蛇吞进的捕获物,不也可以成为线索吗,有田这样启示着。

“这一点,我们看漏了。如果蛇是从肇事者家附近爬来的,蛇吞进的捕获物就是一个了不起的线索啦,快些干起来看吧。”

从黄颔蛇腹中发现的东西,是只老鼠,是最近在居民家中不常见到的鼷鼠。吞进之后,黄颔蛇就被封锁起来,陷入假死状态,因而没有进行消化,仍然保持着鼠的原形。

“这至少不是从美知子家附近窜来的老鼠,在她家的地域里没有鼷鼠。”

有田断定后,检查员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呀?”

有田坦率地说出了自己的营业。

“我经营着一个捕鼠公司,怎么能不知道鼷鼠是从哪边来的呢?”

检查员严密监视着,有田详细地开始观察鼷鼠。鼠类也有各自的势力范围。一个势力范围就是“一家”。对外是排他的,在内部团结一致地活动着。势力范围,主要是猎取食物的范围。势力范围被破坏了,就会造成不惜一切的生死之争。

鼠类中性格最凶暴的就是褐鼠,所以褐鼠一家占据着食物最丰富的地域。埃及鼠和鼷鼠被褐鼠赶走,只能在二楼以上顶棚里,或者食物比较少的人家,靠吃褐鼠的残羹剩饭而生存。有田因为离婚的妻子抱怨新居的老鼠多,又难治,曾给做了一次彻底的驱除,那时捕住的都是褐鼠,鼷鼠一只也没有。

她的家,是褐鼠一家统治的势力范围,根本没有实力不敌的鼷鼠生存的余地。

“哎呀!”仔细检查鼷鼠的有田表示出微弱的反应。检查员目光敏锐,马上盘问起来。“有什么发现吗?”

“请仔细看看脚!左后脚的中指爪,右前脚的内侧指爪都被切掉了!”

“的确。指爪各有一个不全,这含有什么意义呢?”

“像你所看见的,老鼠前肢的指爪左右各有4根,共8根。后肢各有五根。切掉指爪,是调查老鼠的行动范围时,对标本老鼠所做的记号。切掉左前脚内侧第一指爪的老鼠做为第1号,挨次数到4号。其次从左后脚内侧由5号记到9号。10号、20号、30号、40号从右前脚的内侧向外数。从50号到90号,每隔十号,同右前脚一样,从右后脚内侧向外数。这样记号,可以切到99号。百号以上使用耳朵做记号。”

“那么说,这只老鼠是左后脚的中指爪和右前脚内侧的第一指爪被切掉了哩。”

“左后脚的中指爪是7号,右前脚的内侧第十一指是10号,所以这只老鼠叫做17号。”

“记上17号记号的老鼠,用在什么地方呀?”

“是这样的:先在调查地域,以10米为间隔,设置100个捕鼠器。这样做了,看每天早晨有几只老鼠落进圈套。捕住老鼠就切下指爪做出记号,然后放掉。看带着记号的老鼠和新的老鼠,又会在什么地方落进圈套里来。如此反复进行下去,10天左右调查地域的老鼠差不多就都被做上了记号,为的是了解掌握老鼠的生活方式和活动范围。”

“关于这件事,如果把现在进行这种调查的地域查出来,就好办了。”检查员的声音立刻兴奋起来。

“对了。这种调查不是到处都在进行的。如果向都内外以及近县的保健所和市办公厅的卫生科询问一下,想来是会清楚的。”

“那就快点干起来看吧。”

检查员像猎犬发现了新的猎取目标一样,猛然站起身来。

调查的結果,了解到在都外M市区域内,在市办公厅和东市T大农兽医学部的合作下,被称为“记号放逐法”的调查老鼠生活地盘的研究活动,从10天前就实行了。

“17号”被直接送到市办公厅,市办公厅记录着“17号”的足迹。褐鼠和埃及鼠性情狡黠,几次也捕不到。可是这个“17号”却好像是只愚傻的老鼠,到被黄颔蛇吞下去时为止,在调查开始的10天内,竟被捕到3回。

它的足迹,局限在从市西南方向的相生街一带,搜查队伍精神立刻振奋起来。

“17号”是在相生街什么地点被黄颔蛇吞下去的,把被捕获的3次结合起来观察,更加限定了活动范围。特别是调查开始后第3次被捕获的场所附近,可能性最大。而且吞掉“17号”的黄颔蛇,也钻进装着村川美知子尸体(那时也许还有微息)的鸭绒睡袋里去了。

——凶手可能住在“17号”爪迹消失的附近——

“对相生街一带进行一个不漏的搜查!”搜查员分别对“17号”的爪迹进行了描绘;而且发现住在相生街二十号的律师三岛隼人的车——TR6PI的前照灯和前部防撞杆有和什么相撞后可见的歪扭和变形;再对TR6PI加以周密的检查,终于抓住了决定性的证据。

从汽车的散热器护栅间,发现了微量的人体组织片,那和村川美知子的血型是完全一致的。

正因为是律师,当搜查员发现那损伤的车时,三岛下了决心,坦率地供出一切。

根据他的自供,撞人后因为被害者还活着,不忍那样抛掉,就装进鸭绒睡袋放在三岛家里,等她缓过气来。直到确认已死的那天夜里,才抛弃到现场的山林中。但三岛又供述了搜查员没有想到的事情。

“车确是我自己的,可出事当时我并没有握着方向盘。”他这样说。

——那么,是谁驾驶的呢?搜查员追问。

“我的未婚妻野泽美都子呀!她无沦如何硬要驾驶,所以我终于让出了方向盘。这是错误的起因。”三岛回答了。

搜查员来到野泽家,刹那间,美都子的脸色苍白了。听说三岛已经供述了一切,她突然无力地低下了头。

当她知道告发自己的,原来是比谁都应当庇护她的未婚夫,就彻底失去了抗拒的意识。

父亲野泽律师那方面,却疯狂地叫喊起来:“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被誉为司法界元老的人,恰像别人一样口吐脏话诅骂三岛。迄今为止,自己在一切方面都照顾提拔的“第一弟子”三岛,如今却背叛了自己的爱女,他以卑劣的轧死人逃跑,又扔弃尸体的罪行来告发,在这事实面前,野泽律师完全狂乱了。

就是想庇护,可美都子已经承认了犯罪行为,怎么挽救也无济于事了。而告发者又是律师,做为自己武器的法律,为挽救爱女什么用也没有了。

然而,做为三岛来说,如果自己庇护美都子而承担一切罪责的话,那么自己作为社会的生命就没有了。经过辛苦操劳而赢得的辉煌的优越地位,也势必化为乌有。一个律师,既然把人轧死了,而又为了隐瞒自己的罪行把死者尸体扔掉,这件事完全是没有挽救的可能的。

如果美都子把被三岛庇护的事情向父亲隐瞒了,那么庇护了她,而由自己承担所有的罪行之后,再控告她是肇事者的时候,恐怕谁也不会相信了。美都子无驾驶许可证;再由三岛给承担罪行,那对她当然是非常有利的。一旦庇护之后,三岛再反供的时候,势必被逼问得走投无路,而陷入拼命挣扎之中。

如果野泽律师知道了真相,企图加以救助的话,也会毫无办法的。

与其如此,莫如坦白事情的真相,自己虽成为共犯,但就不是撞死人逃跑的正犯了。抛弃尸体,也是为了救助未婚妻的不得已的办法啊。这样,或许就只有酌情量刑的可能了。

与“车社会”的世态相映照,对交通犯罪的判刑是极严的。撞了人,而又把尸体抛到远方去,自以认为是过失的故意犯罪,适用于杀人罪也未可知。撞死人后,被害者虽已奄奄一息,但暂时还活着;肇事者虽处于当然必须救护的地位,但却置之不理,故意拖延。根据这些,不看到有判处杀人罪的极大可能性是不行的呀。

已经当了律师的他,将失去自己的未来。如果可能的话,也一点没有救助野泽姑娘的必要了。从根本上说,这事故还是从那个任性姑娘的浮躁性格引发出来的。

“倒是我这方面需要接受救助啊。把我那光辉的未来搞得乱七八糟的,是她呀!现在怎么补救也是补救不了的啦!”

激烈的愤怒冲上胸膛。三岛把隐瞒至今的新的事实补充供述出来了。

“她,那时是喝了酒的!”

无驾驶证,又酒醉撞死人逃跑——已经把她置于不容挽救的断罪的斧下了。

被蛇吞掉的老鼠,把撞死妻子然后逃跑的肇事者告发了。有田那职业的知识意外地发挥了作用。但有田还剩下一个谜没有解开。那就是根据三岛和美都子的自供已经明朗化的第一现场,同妻子通勤的路线和时常来往的地方,大有距离啊!

——美知子为什么独自一个人深夜走在那个地方?

解答这个谜的只有一个人。那个男人,是村川美知子以前工作过的药种公司的董事。美知子进了公同和他很快就有了关系,亲近是月月都有。她在接受业务文作的打字工作的同时,因对方谈话亲切而对上了劲儿,不觉间两个人就去幽会了。

他独占了“公司的名花”,异常疼爱。公司的年轻男子们,什么也不知道,群聚在她的周围做了许多徒劳的表演。他见了,又暗中炽旺了自己的优越感。

但是,他有地位,又有妻子。无论什么样的名花,在他都是短期的美丽的花,所以为名花抛掉一切是不行的。

董事向美知子说明原委倒是平常事,但又选出最老实相的有田,让他们结了婚。唆使美知子不露痕迹地试探有田心意的,也是他。

然而董事在美知子结婚后,仍在继续着过去的关系。因为她结婚了,双方的处境成为同等的,能比以前更加没有心理负担地去幽会。至少是出于消除物议的动机,在公司里对有田加以照顾重用。为了互相的安全,他又在远离各自生活圈的郊外,租下了一座不显眼的公寓。

现在是为了保全女人的名誉,分别到那里去幽会的,欲望得到满足后就离开回去。这种习惯,美知子和有田离婚后也在继续着。同时为了保全董事的名誉,美知子离婚后仍像对丈夫恋恋不舍似的,这种做法倒是方便合适的。

那次幽会的夜里,归途中美知子遇上了意外的横祸。董事感到哀伤,但为了保全自己,没有敢露名出头。

真是可怜而又可惜,但代替这个女人的女人立刻就能找到。那样的名花的确很难得,但已被车祸凄惨地蹂躏掉了。由于花的美丽已经失去有用价值,而为了保持自己的社会地位,就没有要求查缉犯人的意志了。

然而,他还有一桩揪心的事,那就是被老鼠咬死的美知子的小孩。因为是乳儿,还没有清楚地镂现出父亲的特征来。可她告知有怀孕危险的期间,竟没采取避孕措施,终于被性欲的急流卷进去了。

从孩子出生的时间倒算回去,这个孩子可能就是他的。如果是那样的话,有田也许正为别人的孩子,而竭此一生在复仇哩。

“可怜的家伙啊!”蓳事读着报道有田靠老鼠而捕住撞死村川美知子逃犯的消息时,嘟嘟嚷嚷地说。

他流露出来的“可怜”的话,又转向不知道父亲是谁就被老鼠咬死的幼小的生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