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毒涎

仁科宗一小便时从后背涌上来一股讨厌的恶寒,下半身好像被麻醉了似的,尽管有尿意,却排不出尿来。这种感觉是头一次。不久前,好像有感觉,可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明显。

这不是和某种性病类似的症状吗?这种感觉,使他想起以前曾在某周刊特辑上浏览过有关性病的记述,但仁科相信自己绝不会染上那种病,所以打消了不安的念头。

被朋友们戏称为“老八板儿”的仁科,是个安分守己的人。如果谈到女人,只不过熟悉经过结婚15年悠悠岁月的妻子的身体,他对此还没有过不满足。

仁科的妻子优子,正如她的名字一样,是个美貌而又贤惠的女人,仁科作为丈夫,得到了应有的尊敬和周到的服侍。结婚以来,他对妻子很满意。

周围的人们对优子的评论也非常好。已是30出头的年龄了,但只生过一个孩子的身姿,还像20多岁一样的苗条,而且加上婚后的成熟,漾出了浓郁的女人魅力。

第一次认识优子的男人们,开始都露出吃惊的样子,继而现出羡艳的神色。

“有这样的如花美眷,仁科君不拈花惹草也不是难以办到的了。”他们都露出了理解的样子。

她唯一的缺点(如果从外人看,不如说是长处),是极端热心独生女儿英子的教育。

英子一出生,优子的教育才能就发挥出来了。通过竞争率高达数十倍的考试,进入了在幼儿英才教育方面已有定评的托儿所(不是幼儿园)。接着,又熬了两个通宵,取得著名的幼儿园的入园资格。在这里显示了可贵的“妈妈精神”。

“过去,神童就像普通人那样,小时候不要搞成过于神经质了,那才行哩!”仁科警告说,而优子却温柔地反驳,决不相让。

“孩子能力这个东西,是靠七八岁以前的教育决定的。这个时期如果掉以轻心,那么,好不容易得到的一棵好苗,也会枯萎凋落的。”

小学和中学时期常发生交通事故,就没有去远处的著名学校。为弥补这一点,请了一个一流的大学生做家庭教师,还有些不放心,又去上各科的补习学校去补习。

“那样,孩子不是没有自由了吗?况且,女孩子如果出嫁,总要被丈夫束缚的,所以,至少在孩童时期,还是让她自由一点吧。”

对这种简直像培养学者的教育方法,仁科惊讶之余再次提出警告。如果是个男孩子也就可以姑且不论了,可对终究要成为别的男人妻子的女孩子,发疯似的追求那种填鸭式的教育毫无用处。

“正是因为这样,才想趁现在让她好好学习哟。若变成了人家的太太,不管怎样努力,也学不好了,何况英子也喜好学习呀。”

听妻子这样一说,仁科也就不反对了。虽然强迫孩子做她讨厌做的事那又当别论,但是孩子本人要求进步,父母也不能这个那个地说不同意啊。

对孩子来说,比学习更有意思的事好像还有许多,但由于母亲那英才教育的诱导,不知不觉间,英子好像喜爱学习了。

若是个男孩子,仁科也会坚决反对从那样小的年龄就成为书本的蛀虫。正因为是女孩子,所以即使被闷在家里死读书,她也不会有抵触情绪的。

比起在外面交朋友,英子是更愿意一个人在家读书、听收音机的孩子。

再有一个孩子就好了,但住惯了的2DK住宅区也有住宅困难。如果搬到宽敞的住所去,又有生育限制的麻烦,看来只能有英子一个了。

英子姑娘明年就是参加高中考试的年龄。优子务必要英子进入经常赢得T大合格者前一二名的私立著名S高中去应试。托关系,走门路,取得仅是名义性的考试资格,现在进入了最后再加一把劲的关头。

只要没有妈妈这种倔强,优子就是没有任何地方可以挑剔的妻子了。然而,妈妈的倔强劲儿,不是仅她一人,而像是全国母亲最近的共同现象。

伴随着残酷的现代竞争,为了常胜不败,对孩子,哪怕是极其微小的有利条件,也想要抓住的母亲的慈爱,未必会不受到谴责吧。

对于这件事,优子没有发过一次牢骚,也没有显示出一点懈怠。但想让自己的孩子受超级教育的思想深处,也许镌刻着只受过高中教育的仁科那不顺利的现实哩。

仁科是某中央政府所腐的国营公司的调查主任。中央政府的官僚体制,在公司里也不走样地沿袭着,上层完全由主管部的羽翼和国立大学毕业的杰出人物所掌握。

不仅国立大学毕业生,就是私立大学毕业生,都规定了晋升极限,所以,像仁科这样的高中毕业生,从一开始就被置之度外了。

为了他这样的无资格者设置调查主任这样奇妙的职务,至少是受到只在名片上给以照顾的董事长的温情关照吧?但所干的工作和普通的职员没有丝毫不同。

但对于仁科来说,这是一个值得感激的头衔。实际上,40多岁的人还和普通职员一样,也拉不下脸来见妻子。调查主任这个暧昧的头衔,对他来说,倒是挺合适的。

对于主任呀、股长呀这样一般的职衔,处于什么样的位置上,当然是清楚的。这样一比,调查主任也好像很不错了。

仁科的处世哲学是不做勉强的事,向上爬没有止境。作为一个善良的小市民,好好地完成赋予的任务和工作,就可以确保自己那小小不然的幸福了。

那种幸福,即使是微小的,但对他来说也足够了。去上班,有个应付裕如的工作,以保证相应的收入;回家来,又有美丽的妻子和可爱的孩子相伴。总之一句话,仁科对现在的状况在各方面都感到满意。

在日本最一般的工资生活者当中,他是这种超级正派的人。所以,自己在这方面,尽管现出明显的性病症状,并渐趋恶化,但的确没有想到自己会患那种不光彩的疾病。

他认为自己根本没有传染上性病的机会,如果说性行为,一周两次,只在星期三和星期六的夜里和妻子交欢。

这是多年来像打上戳记一样的规律,照行不误。这种规律打乱的时候,就是仁科身体不舒服了。优子大概也把性行为当做仁科健康情况的晴雨表了。

所以,他相信自己不会患上性病。

最近,小便次数明显地增多。尽管想小便却尿不出来,尿道里好像有个什么东西堵塞着。仔细一看,从尿道里淌出脓一样的东西,那儿又红又肿。

小便时像挤压似的,局部出现的灼热感,终于变成了难忍的疼痛。就连仁科也以为必定有什么病菌,侵入了身体的某一部位。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去看专科医生,诊断患了“淋菌性尿道炎”。

这是向他背后猛刺的一枪。

“啊,干了这种风流事,没有办法呀。今后可不要过于接近不正经的女人啦。”医生嘱咐着,给他注射了抗菌药物。

“先生,这个病不是从女人以外的地方传染的吗?”因为是太让人难以置信的病,所以仁科询问了。

“嗯,偶尔也有在公共浴池或穿患者内裤时传染的,但那种传染机会是微乎其微的,主要原因还是男人干了不干净的事。”

“可是医生,我不认为是我的问题!”

“不认为,你……”医生露出有些吃惊的神气。

“就是说,你不认为你做了致病的那种事?”

“正是。我既不去公共浴池,更不穿别人的内裤。”

“性交呢?”

“完全没有。”

“和太太也没有吗?”

“那是和老婆。”

“你太可悲了,这决不是偶然发病的。不管怎样,这种感染的事实已经得到证明,一定是在什么地方接触了病菌。啊,夫妻的事,是我职业以外的事,但也应尽量妥善解决啊。”医生的口气似乎是说感染源是他妻子,接着,用眼神催促护士,让她叫进下一个患者来。

仁科受到了猛烈的冲击,从背后突然袭来的敌人,竟是自己最信赖的妻子。

——那个庸医!对别人的事信口胡说——

他在心里恶狠狠地骂着,但认真一想,医生的职业就是对疾病进行诊断和治疗,不是发现感染源。对为自己治病的开业医生去那样要求,未免过于苛刻了。

——那么,难道是优子吗?

混蛋!贞淑的优子决不会干那种事!仁科马上否定了从心底开始涌现的疑团。但如果是这样,那么,肮脏的病菌到底是从何处侵入的呢?

虽说是古老的表现方式,但仁科对天地神明起誓,从没有接触过妻子以外的任何异性,尽管现在完全证明了他的身体带有病菌。

“绝不是偶然的发病。”医生的话再次回响在他的耳边。这不是臆测和感觉,而是基于科学认识之上的有说服力的诊断。

用这样一种眼光重新观察妻子,她最近的表现的确奇怪。成熟的身体以前几乎等不及每周两次的性生活,最近好像消极了。

不由得产生了怀疑,这和白天的优子是同一个女人吗?夜里所有奔放、贪婪的动作,已经变成了只应丈夫要求的被动姿态。这和过去相比,完全不同了。

性病的治疗,如果夫妻不同时开始,就没有意义。即使夫妇一方痊愈了,一方还是患者,病菌还会在夫妇之间循环。

——或许优子这家伙,不是为了防止向我传染,而是自己已经开始治疗,为了预防由我逆向传染,才那样消极的吧——

随着对妻子怀疑的增加,推测也对她不利起来。

“啊!”仁科突然为发现妻子最近的某种倾向,惊愕了。可以说,那正是病源的显著标志。

优子在最近的夫妻性生活之后说:“你也常想亲近除我之外的其他女人的身体吧!”

“没有那种事,只要有你就十分满足了!”仁科回答。

“撒谎!对我当然不要客气啦。男人追求陌生女人的身体是本能的,不要为我而压抑本能呀!”

“男人也是各不相同的。总之,我有你一个人足够了,不论现在还是将来。首先来路不明的女人就不干净,这一点,无论如何请不必担心。”

“使我满足是让人高兴的,不过你好容易当一回男人,却要受妻子的束缚,只知道我一个女人,总会感到有点遗憾吧。”

“我不认为受到什么束缚。听你讲话,总感到好像在提倡性自由这种事似的。”

“并不是特意的提倡,而是看到其他随心所欲的丈夫,感到你不是太死板了吗?”

最近这种对话常在夫妇之间进行。

——是啊,那是她为了掩盖自己的不贞洁呀。

仁科好像终于发现妻子的狡猾目的了。在丈夫发现自己感染淋病之前,如果让丈夫和别的女人接触,就可以把感染源转嫁给那个女人。因此,才用违反妻子心理要求的理由劝说仁科,这是为了隐蔽感染路线而采取的诡计啊。

“畜生!”虽然明白晚了,但对妻子的愤怒还是喷涌了出来。用多年培育的对妻子信赖的砝码,压制着想要冒头的怀疑,现在突然摘掉了。不能遏止的愤怒,瞬间沸腾起来。

仁科将愤怒直接掷向优子。因为确切的证据是淋病侵蚀了丈夫的身体,不能像对有一般乱交行为的丈夫,可以用花言巧语来支吾搪塞的。

优子在丈夫的诘问下,终于承认了和其他男人来往的事情。

“是谁,那个男人?”仁科愤怒的样子是骇人的,他咬住话头不放松。

“仅仅有一次,请宽恕我吧!”优子拼命地哀求。

“不要打如意算盘啦,背着丈夫偷汉子,得了病,还想瞒我吗?我有知道那个男人是谁的权利!”他头一次打了妻子,脸颊留下了深深的手印。但他的怒火并未平息,反而随着激烈的行为而愈加燃炽起来。

继续对男人的名字保密,优子感到有被丈夫扼杀的恐惧。

“你,原谅我吧。是我不好。关子南先生……”优子终于坦白了男人的名字。

意外的名字噎得仁科说不出话来。南这个人是为女儿英子请的家庭教师。南佐一郎是T大学四年级的年轻学生。

“那么,是你引诱对方的吧?”

“对不起你,是着了魔。开始并没有那种心思,但不知怎么的……”优子一边流泪,一边跪倒在仁科面前。比起愤怒他更感迷惘。南佐一郎比优子年轻十五六岁。事实上,不论是哪一方先勾引的,当然可以认定是她这一方采取了主动的态度。

“是由南传染的病吗?”仁科总算从最初的愤怒和惊愕中回过神来,他继续追问。

“最初,我也想不会那么巧。可是因身体不舒服,就背着你去看医生,知道得了病。追问南先生,他坦白了在一个俱乐部联欢活动的夜里,醉醺醺地走着的时候,曾和一个被叫住的女人发生了一次性关系,被传染了。”

“和南是什么时候发生关系的?”

据优子的坦白,第一次发生关系是三个月之前,像比发病时间稍稍提前一点的样子。

那天,英子还没从学校回家,仁科当然也在上班,所以优子在客房拿出茶点招待南的时候,双方不觉伸出手来抱在一起。

优子只想进行一次,但一旦尝到熟透了的女人身体滋味的年轻男人,是不会允许的。

如果被男人缠住的话,许可一次的女人是无力的。何况,作为人家的妻子,也没有那种性的自洁感。如有,从最初就不会进入这种关系里来了。

随着屡次发生关系,优子迷恋上南那年轻有力的身体;南得到优子的开发,也沉溺在具备了别人妻子那有技巧的身体之中了。

但优子做梦也没有想到,像马驹一样的南的年轻身体,竟藏着严重的性病。

“那么,到现在还保持着关系吗?”直到全部搞清楚,必须抑制住沸腾的怒火,仁科再次询问。

“不,被传染后还有一次,这是真的,请相信。”

“信赖已经彻底破灭,还谈什么相信,竟有如此厚颜无耻的家伙!”

“可这是真的呀。”

“为什么不解雇?”南现在仍旧安然地充任着英子的教师。

“英子的考试为期不远了,现在换老师会影响考试,而且英子也熟悉了南先生。”

这时,仁科发现了另一个更大的危险,那是远比偷了自己的妻子更加严重的危险。

“难道南不向英子伸手吗?”仁科为自己的想象而脸色苍白了。身为家庭教师,竟向学生的母亲伸手的色鬼,对学生也不会没有非分之想的。

英子的容貌和优子极为相象,具有花蕾初绽般鲜艳动人的美丽,是一个魅力夺人的姑娘。但那个花蕾也许被贪婪的色鬼用毒牙啮取了。

“那是绝对可以放心的!”

“为什么说得那么肯定呀!向你伸手的这个男人,难道会保证不用毒牙侵犯英子吗?”

“英子还是孩子。”

“现在已是中学三年级的漂亮的年轻姑娘,身体完全成熟了。”

“我睁大了眼睛盯着呢!”

仁科的确因她这奇怪的想法感到吃惊。优子如此确信,一口咬定没有问题,这是因为女人有嫉妒心理再加上保护孩子的母爱心肠吧。

“总之,要马上把南辞退,有危险。能当家庭教师的人多着哩。”仁科以不许反驳的口气说道。

“求求你,现在对英子来说,是最重要的时期呀!”

“你这个东西,有谈那个事的资格吗?在如此重要时期,背着丈夫和家庭教师私通的是谁?”言词尖厉,优子被问得哑口无言。但是从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现了强烈的反击。英子提出如无充足的理由辞退南的话,就不考高中了。

不管仁科怎么说给找一个更好的教师,英子也不同意。她对南满意,好像也很尊重。那种不值一钱的男人,当然不会暴露那层关系的。

如此敬重的家庭教师竟和自己的母亲发生了丑恶的关系。他考虑真相大白之后对英子的冲击,决定必须隐瞒这个事实。

何况,她正处在一个敏感的年龄呢。这种冲击,也许会招致年轻人智力难以想象的衰退。

仁科在英子面前,不得不妥协。这样,由于妻子的背叛而难以抑制的愤怒,为了女儿只得强迫压制下去,南仍继续担任英子的家庭教师。

仁科经过治疗,不久病状消失了。这次因为是夫妻同时就诊,效果很显著。

然而,即使身体复原,仁科夫妇之间掘下的沟壑也加深了。仁科决不会宽恕妻子。为了英子的高中考试,只不过是一时按下了沸腾的怒火,和妻子缔结了“停战协定”而已。

而导致纷争的元凶的南,仍然若无其事地出入仁科的家。时间根本不能抹去记忆上的痕迹。不用说,仁科的愤怒和憎恶,越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是在胸中燃烧沸腾,并势不可阻地积蓄起来。

英子在S高中落榜了。以前测验的成绩一直不错,本人也有信心,所以这个打击是相当大的。南的脸色也苍白了,说不知为什么落了榜。

但落榜是办实。英子在自己的房间里闭门不出。想要安慰,可难以叩开英子的心扉,全家都束手无策了。

南只是一个劲地保证,凭英子的实力,完全能够考中。但从此来得少了,终于消失了踪影。这里也有不能忍受仁科那刺人的视线的原因。

在仁科看来,南既是偷奸人家妻子、又是不能尽家庭教师责任的可恶的男人,那憎恨是双重性的。

英子落榜大约一个月之后,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故。

南佐一郎碰上交通事故,轻易地死去了。南的就业单位在内定以后,为了争取南先入公司举办了宣布会,他在会后的归途中出了事故。

那天夜里10点左右,宣布会结束,南和内定入社日期的伙伴们饮酒后分手,正在住宅附近马路边上走的时候,有一辆高速轿车(因没有目击者,还不能最后断定)从后面驶来,将他撞倒后逃之夭夭,使他终于死去了。

死因是由于撞击力造成的脑挫伤和脑出血所形成的呼吸麻痹。送到医院时已经死亡了。警察认为这是恶性的肇事逃跑事件。肇事逃跑专案搜查班,从现场掉落的涂料片和车辆装载货物的残片,开始推断肇事车辆的种类。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仁科觉得长期压抑的内心好像突然放松了,同时也有点感到遗憾。因为对于偷偷玩弄自己妻子的男人,还没报那一箭之仇,对手就遭到意外的事故而死去。

对手已经死亡,即使想亲手去复仇,也毫无办法了。或许南受到了上天的惩罚吧。这样一想,也就解开了遗憾的疙瘩。

但这里又出现了意想不到的伏击,那是优子的态度突然强硬了。以前因为对丈夫隐瞒了不贞行为和传染性病的短处,她对仁科总是俯首贴耳的。

这不是硬逼之下的屈服,而是从心底反悔自己的过去,为了多少补偿一下才向丈夫讨好的表现。

不管妻子采取什么卑恭的态度来反悔过去,仁科也不打算宽恕她,就这样对她的态度做了强硬的反应。

可是最近优子的态度明显地改变了,妻子采取了不是应当对待丈夫的态度。那态度,就像在限定的时间内,接待很多陌生客人的车站剪票员或大机关的守门人那样,带着职业性的冷漠和生硬。

虽然首先对丈夫要尽义务,但在态度和言语中,却显出例行公事般的冷淡,常常刺激丈夫的神经。

“喂,你最近怎么的了?”仁科诘问。

“没有什么别的事啊。”她毫无表情地问答。完全没有感情,颇像电话交换机里干巴巴的声调。以前决非这样,优子是一个表情和感情都很丰富的女人。

“怎么也不该这样呀,这种脸色不正像一副扑克面孔吗?”这是强硬的表示。

“那是因为你用那种眼神看我,我和平常是一样的啊。”

“一样还是不一样,你我都知道,你犯了一生都不能偿还的错误,什么时候也不应该忘记那件事!”

仁科对妻子的“债权”,就是不让对方忘记那件事。可根据最近的观察,优子岂止是忘记了“债权关系”,就连立场也发生了根本的变化。

“没有什么可以忘记的,我要用一生来补偿,那么,你呢……”优子在这儿顿住了,看着丈夫,眼里射出一道刺人的冷光。

“什么意思?你的眼光,是要补偿过去吗?”

尽管妻子出乎意料的强硬眼光畏缩了,但仁科为了使妻子再次承认丈夫的权威,发出严厉的声音:“那不是看着丈夫的眼光,简直像要杀人似的了。”

“你自己明白就好了!”优子用一种奇怪的声音说,岔开了眼睛。

“这是什么意思?”仁科一时懵懂了,不知道妻子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我不能说清楚,你是知道的。”

“不知道,不明白你的话里含着什么意思?”

“你,太可怕了,如果谁也不杀就好了!”

“什么?!”对突然冒出毫无缘由话头的妻子,仁科愕然了。

“我,你是说我杀了谁吗?”

“不能肯定。在南先生出事死亡的那天夜里,你比平常晚回来了;而在那天,你说开车上班,间来的途中撞到电线杆上,去修理厂了。”听了优子的话,仁科感到妻子陷入了重大的失误之中。

最近,朋友买了一辆新车,把过去用的旧车,以贱价转卖给他。虽是车主弃而不用的旧车,但仁科还是尝到了有私人用车的满足感。优子屡次劝阻他熟悉车的性能以后再驾驶,他全然不听,总要开车去上班。一次驾驶那辆旧车出去,正好是南佐一郎出事的那天。

晦气的是,去的时候还算一路平安,归途中在住宅附近的弯道上却出了事。车撞到电线杆上,前灯和散热器护栅都碰坏了。这是领有执照但不常驾车的人排除不了的事。

好不容易把车送到修理厂,回家已是10点左右了,之后,发生事故的消息就传开来。想来妻子的态度发生变化,是从那夜开始的。

优子误以为是仁科杀了南,就是搞错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混蛋,南太可恨了,但并没有想杀他。”

对突然从妻子身上表现出来的毫无道理的怀疑,仁科比起愤怒更感不解。尽管倒霉事不断出现,但这个女人怎么连十数年形影相随的丈夫是否会杀人都不知道呢?

他的心情由愤怒发展到冷酷无情了。

“我不知道你是这种可怕的人!”她好像一点也解不开这个疑团。

“别说了!”仁科一个巴掌打得妻子满眼金花,嘴唇破了,渗出了血。

“怀疑之前,想想车子不就明白了么,难道我会把撞了人的车子若无其事地送到修理厂去吗?”

这样一说,优子好像发现了自己怀疑的轻率,但对经过的情形,还不能顺利地解开疑团。

“查看了车子以后,送去的事就不清楚了。”

“你这个人,为什么总想把我当做肇事的犯人看呀!撞人的和撞电线杆的伤痕不一样,专家一看就知道……”

说活的时候,胸中不断燃起愤怒的火焰。到底有何必要和妻子说这种话呢?南死了,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作为罪恶的回报,他已经受到了上天的惩罚;如果硬说仁科有什么关系的话,那就是他的罪恶中,包括了对仁科的损害。

然而,就连上天给他的惩罚,也完全不负责任。

“优子,你在怀疑丈夫之前,不反省一下自己所犯的错误吗?在贞洁的伪装下欺骗丈夫,和女儿的家庭教师勾搭成奸,真真岂有此理,又将肮脏的疾病传染给丈夫。你犯了多么严重的罪过。只有好好认识那件事,没有怀疑丈夫的理由。”仁科尽可能地使用肮赃的字眼斥骂妻子,恶骂更煽旺了怒火。处于恶性循环之中,连他也感到了这样一种肆虐的自我欣快。

“你的身体天生就流着淫乱的血液,所以不知羞耻地引诱了女儿的家庭教师。有病的不是你吗?你这个轻佻的荡妇,比南差不多大15岁的有夫之妇,竟轻易投入污秽的性病患者的怀中。除南以外一定还有不少,暴露出来的只是像最有纯情的南。怎么样?没错吧?你这个淫妇,有什么资格做母亲和妻子,就连英子也不知道是谁的孩子呢!”

痛骂中的确说了这样的话。受到仁科辱骂的优子,脸色由红变白。

这时,屋外好像有动静,夫妇二人迅速打开门,但谁也没见到。

如果这时的争吵,让英子偷听到,可就麻烦了。连仁科也发现自己说话过火了。

女儿英子离家出走是3天之后的事。说到朋友家去的英子,到晚上也没有回家,优子很担心,给那个朋友家打电话,才知道两个星期以来英子一次也没去过。

“你,怎么啦?”优子对刚下班回来的丈夫哭诉着。3天前的争吵,使夫妇之间,产生了无法填补的裂痕,可这个时候,妻子最可依赖的还是丈夫。

尽管夫妇关系出现了裂痕,可英子是他们女儿的事实并没有改变。

“不要慌,还不至于离家出走吧。”尽管骂过妻子,仁科也感到了不祥的兆头。出走当然不是没有原因的,或许前天她听到了他和妻子的争吵。

听凭怒火的发泄,头脑一热,用污秽不堪的语言叱骂妻子,如果英子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她那对大人世界里的污浊完全没有免疫力而易于被伤害的心,大概会被撕得粉碎的吧。

这二三天,尽管暗中注意英子的神色,也没发现有特别异常的情况,所以是刚松了一口气时发生的事件。

“总是要查看一下英子的房间的。”仁科胸中翻腾着不祥的念头,来到女儿的房间。钢木制的桌子和书架,房间的一角摆着立体声收录机和偶人架,粉红色的印花窗帘和同类颜色的地毯互为映衬,的确像年轻姑娘房间华丽的气氛,但感到过于洁静了。

桌子上放着一册文库版本的书,是英子最喜欢读的《少年维特的烦恼》。

仁科无意识地拿起来,书页中哗地掉出一个东西,是一张纸折叠的小便笺。

“是留下的信!”

仁科的脸忽地失去血色,有信留下是有准备的出走。急忙打开看其中的内容,信写得很简单——失去了生活下去的勇气,万也想不到竟有这种事。世界为什么这样肮脏啊!我厌恶所有的一切!以前给你们添了许多麻烦!请不要寻找我的行踪。英子。

这不只是留下的信,而是一份遗书。

“你说,英子想死吗?”优子呜咽地哭着说。

“混蛋,不要想不吉利的事!”

“如果英子有个好歹,我,我也不活了。”

“彻底搞清英子的行踪后再说那种事吧。总之,要尽早向警方提出请求。”

字面上暗示了自杀的意向。说去朋友那儿,离家的时间是中午1点左右,已经过去了五六个小时。在这段时间里,大概可以走到很远的地方,现在一刻也不能犹豫了。

接受仁科请求的所辖警察署,作为有自杀危险的事件,同时在繁闹场所和游览胜地做了部署。

决心自杀的出走者,一般有把死亡地点选在有名的游览胜地的倾向,只有依靠所辖警察署来保护出走者和采取应急的救助了。

尽管机敏的警察做了部署,但依然不知道英子的行踪。

“如果万一英子因此自杀了,就杀了你!”优子用冷酷的目光瞪着仁科。这个人已不是他所熟悉的贤惠的妻子了,她因女儿的失踪,已经到了发疯的边缘。

英子对于仁科来说,也是别人不能代替的女儿。但对于勉勉强强干工作的他和仅以英子为生活目的的母亲优子,尽管同是自己的孩子,但爱情的比重却是不一样的。

——如果英子自杀了……一想到也许这个女人会疯了,恶寒就从他的后背袭上来。但这是不能和被优子传染的疾病初发时的恶寒相比的。

这是使用抗菌药物也不能治愈的恶寒。仁科被渗入人的心灵深处的恶寒所震动,对于悄悄来到的灾祸,除了悚悚不安地等待它的降临以外,没有任何办法。不只是委托警察,就是夫妇俩也分头向英子常去的地方寻找了,仍然是除了等待就毫无办法。

仁科就这样一动也不动,自己好像先疯了。警察方面也没来进行任何联系;当然,英子方面也没有什么消息。时间像冻结一样地停滞了。

仁科呆望空间的一点,像家畜一样地蹲在家里。旁边是和他一样的妻子,也痴痴地凝视着墙壁。当然不是特意的盯视,两人就这样不知沉默了多久也不想吃饭。

“优子!”仁科打破了长时间的沉默,优子不支声地转过头来。

“你,病,好了吗?”仁科提出了不合时宜的问题。

“如果你需要知道,不妨检查一下。”优子的眼睛闪出妖冶的光芒,瞬间就达成了默契。

夫妇之间产生裂痕以后,实际上很久没有性生活了。双方都很渴望,是憎恨填补了那种饥渴。

但是,生理的欲望和心理的憎恶,是两种不同的东西。尽管男人和女人,作为夫妇共同生活在一起,然而由于僧恶而硬性封闭起来的肉欲,却因孩子的失踪这种突发事件而一下子爆发了。

第二天一早,优子表情僵硬地把报纸送到仁科面前。昨夜的行动,一点也没有消除他们之间的鸿沟,憎恨的根子扎得更深了。

在妻子打开的版面上,无意地投去视线,看到第三栏上登着《搜查阵营推断被疑车种成功》的消息,接着是搜查肇事逃跑者的消息报道。

登载的加害车的种类、车型、涂色等竟和他的旧车完全一致。这又是一个不幸的偶然吻合。

但仁科并没有发怒,也没有辩解的想法。什么样的推论都可以,现在的首要问题,是要知道英子的下落。

发现英子的尸体是这天下午,自杀的地方是有名的A海岸沙鱼湾。投海好像是在两天前。遗体如同在石头上撞破的小鱼似的,受到了相当严重的损伤。但颜面上还残存着昔日的美丽,和东京发出的失踪者介绍书的面貌特征一致。

从沙鱼湾跳海,一般说尸体是打捞不上来的,而英子的遗体被潮流冲到离海岸20公里左右的海面上,被附近的渔船发现了。

接到通知的仁科夫妇慌忙赶来,确认是自己的女儿英子。那瞬间的优子,好像被切断了身体重要部位的脉络,陷入虚脱状态。

英子的安葬结束后,优子带着过度悲伤的表情来到仁科面前,说要分手了。这时,仁科才感到优子对自己来说,是绝对不可缺少的人。

憎恨即使融化了,也不会宽恕错误。那是因为需要她,才作为暂且不提的一个问题保留下来,就像自己身体讨厌的一部分一样,尽管讨厌,也是不可缺少的。

仁科不想离婚,这时优子首先离开家。数日后,他从机关回家后,家里充满着凄凉的气氛,已经看不见妻子的身影了。

马上查看一下她的私用物品,并没有发现少了东西,也没有看见留下的信。

也许刚好出去了吧,他怀着被不安压倒的心情进入内室,饭桌上准备着一个人的饭菜。盛着的都是他喜欢吃的食物。

仁科感到好像有什么东西突然涌向心头。饭桌上只准备一个人的饭菜,那是只让他一个人吃的。

这是表示妻子已经先吃过了呢?还是表示今天夜里不打算在家吃饭了呢?或是今夜之后将永远在别处吃饭的无言表示呢?

仁科似乎证实了最后的一个推测。

“优子——”他呆立在空旷的家中,呼喊着妻子的名字。

“求求你了,回来吧。”他的眼泪滚滚而出。

妻子出走之后,仁科连上班的心情也没有了。整天像家畜一样呆在家里。

仅仅几天,家里就像畜舍一样乱糟糟的了,没有成员的家,难道竟是这样荒寂吗?

已有妻子的人,一旦失去家庭的那种荒凉,就像沉淀的污水一样,没气力自我挽救了。那不是剩余能量的糟粕。简直是腐败的东西失去了投弃的地方而堆积起来放出的恶臭。

仁科家滞留的臭气,已经近于尸臭了。

自杀的优子尸体,也在沙鱼湾被发现,是她出走的儿天之后。

游览客人来到沙鱼湾最前端的锯峡照相,在断崖上发现了脱下扔掉的女用浅口无带皮鞋和手提皮包等东西。

或许发生了什么事,从崖上提心吊胆地向下窥视,看到了白浪拍击的礁石上倒着一个女人。

知道是自杀者的游客,跑到最近的派出所去报告,本地警察署警察赶到现场,岩石上的自杀者全身受到强烈撞击,已经死亡了。

能证明身份的东西,什么也没有。但本地警察之中,有一个认识自杀者容貌的人。面孔尽管有些变化,却很像不久前从同一场所跳崖自杀的少女的母亲。动机完全明白了。失去姑娘的母亲,在女儿之后追来了。

马上和仁科宗一取得联系。从东京匆匆忙忙赶来的他,确认是妻子无疑。

“太惨了,请不要绝望,要不泄气坚持下去,一生不会总是不幸的。”担任现场指挥的老练的主管警员,不断地进行安慰,他好像担心仁科还会去步妻子的后尘似的。

优子的遗体就地火葬了。回到家后,看到邮递员在自己外出时送来的一封信。

发信人是优子,印戳是A市邮政局,日期是尸体被发现的前一天。那是她投身沙鱼湾之前投寄的。

仁科迫不及待地拆开信封,展开了信纸。上面写着:

在这种情况下必须离开家,只能向您道歉。由于我犯的错误和撒谎,竟发展成为这样的大事,连做梦也没有想到。

我无论如何也要英子进入T大学,为了使英子不成为像你这样男人的妻子,为了使她得到经济实力和地位,即使不依靠你这种男人也能生存,这似乎是我最初的错误。

我好像搞错了女人的幸福和男人存在的价值,我认为女人所谓的幸福,就是侍奉男人,并存在于男人的力量之中。男人这艘战舰,到遥远的海洋去奋战时,给予安全的港口,这就是妻子的任务和幸福。

我自己对这个幸福感到满足。可是,生下英了之后,那样一种想法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对我来说,男人只是你一个,可是逐渐认识到,你与其他的丈夫,与电视、小说和人们传说的男人相比,大不一样。对你来说,最重要的是家庭、英子和我。作为妻子这是值得感谢的,如果不满意,那会受到上天的惩罚。从爱护家庭的意义上说,你是模范丈夫。

可是,你完全没有向更高的境界拼搏冲刺的精神,没有在工作中镌刻上生存价值的激情。

交给你的工作,很好地完成了,绝不带回家来。工作时间一结束,就像箭一样地回到家。星期六下午和星期天,必定和家里人一起度过。星期三和星期六的夜里,又像钟表一样准确地与妻子同房。

你好像满足这样的生活,可我渐渐感到苦闷了。我也想看到像你这样的男人迸发出世人那样的野心和激情。如果因为这个缘故而被别人看不起,我就不满意了。这也许是女人的任性吧。对过于沉湎于小小安乐窝的家庭至上主义者的你,我完全感到你不是一个男人。

我所以这样说,并不是因为对性生活的渴求,和你在一起我十分满足。可是,女人被男人吸引的要素,并不只是这一点,除了性爱以外,还要有种种男人的气概。像这样综合型的男人,女人才能感受到“男人”的味道。和你生活只有性爱,无法填满的隙间就空虚下来了。

我为了埋葬这种感觉,就热心于英子的教育,使英子不变成你这样人的妻子,要变成不依赖男人也能堂堂正正地生活下去的女强人,我对此事有百倍的热情。

对你完全没有激情和野心的不满,自己也许想以教育英子作为补偿吧。

我无论如何也要英子进T大学。为此,必须进S高中。为使女儿进S高中而常来往的某位太太,也许发现了我的这种焦虑,因而介绍了S高中学务部长篠崎。

那时,篠崎向我暗示,他有权批准入学录取,什么事都能办到,我竟愚蠢地被他的暗示迷惑了。这种一心想让英子入学的念头,使我按篠崎的要求,陷入了不正当关系的漩涡中。

病是被篠崎传染的,篠崎是个坏人。为了使孩子进入一流的学校,他利用我这个母亲的慈爱心,占有了我的身体、金钱和物品。除我之外,被害的人还有许多。

夺也夺了,占也占了,可他为孩子入学什么也没做。即使这样,有口难言的是母亲一方,因为有向丈夫隐瞒住暧昧关系的弱点,所以每次都是哭着入睡的。

篠崎作为特殊关口的制动闸,保持着和母亲们的关系。

坏事是不能长久的,筱崎最近因和某太太的关系而感染的疾病,进而传给了我,不料被你看破了。

从感染线路追溯回去,英子确实不可能入学。不管英子的考试成绩多么优秀,因为母亲背后和学务部长保持着关系,进行了丑恶的交换,如果此事暴露,就会取消入学资格。那么,对首先知道真相的英子的冲击是不可估验的。因此,和篠崎的关系,不论发生什么事也必须隐瞒。然而,不管我以前做了什么,结果英子还是不能入学。或许,我和篠崎的交往,竟落进了一个卑鄙的圈套。

可见,还是在考试之前,我就拼命了。所以,我撒谎说对方是南先生。但是英子和南先生情谊甚厚,没有正当的理由,英子是不会同意辞去南先生的。

给毫无瓜葛的南先生添了太大的麻烦。不只是麻烦,最后终于被你杀害了。我绝没有想到你干了那种事,不料你竟有那样暴烈的冲动!

如果早一点发现的话,我就没有把扭曲的情热倾注于英子入学的动力了。杀了南先生之后的你完全像另一个人,充满了刺人的男性劲头,把我压倒了。我渴望你像一个男人的样子,但这像洪水一样泼撒下来的时候,反而因恐惧而萎缩了。这次我想也许会被你杀了。对你采取强硬姿态,那不正是因恐怖感崩溃的我竭尽全力的自卫姿态吗!?

可是,那个姿态也随着英子的自杀而同时崩溃了。英子被发现的那夜和你作爱,有向你挑战的意图。我没有被杀,也不向你屈服。

我内心燃烧着你所没有的激情的时候,我不是把你当做丈夫,而是做为敌手对待的。我的身体尽管是女性的,可心的构造却早已变成男性的了。

因此,和你终止关系是不后悔的。

确认了英子尸体的我,所有的热情都消逝了。把英子变成女强人的欲望,在别处寻找你所没有的激情的渴欲,全都失去了。

我是一个坏妻子。没有发现你内心隐秘着的男人气概,只是为了寻求这种补偿,才亵渎了妻子的尊严,促成了英子的死亡。英子选择了死亡,我想不是没有道理的。没有进入向往的学校,以后又听说尊敬的南先生和母亲有污浊的关系,听说父亲是用车撞死南先生的凶手,她那一颗没有被世上的污浊感染的童心,就毫不留情地被击碎了。

一切都是由我造成的,既然我不能依靠你的宽容而生活下去,我就要追随英子去了。

从那个沙鱼湾投身的英子的心灵,一定还在冥冥中得不到援救吧。我知道,孩子的灵魂在大海深处是寂寞的,这仅是我能做的一点补偿。

取代妻子的人,不管多少都可以找到。可是对于英子来说,母亲是不可以代替的。所以,请不要随我而来。像妻子的事,你一件也不要做,请原谅我先走一步的罪过!

优子

看完了信的仁科,目瞪口呆,过了一会,他才喃喃地说:“我什么坏事也没做,可偏偏……”这个叨念谁也听不见,他自己好像也没有说这种话的心思。

优子说情热消失了,可仁科感到自己在实质上已不存在,存在的只不过是他的形骸。

这时,他陷入一种强烈的虚脱感中。他明白,在现在的这个世界里,尽管自己什么坏事也没干,也会被他人迫害:不伤害人也会被别人伤害,不侵犯人也会被别人侵犯。

小小不然的幸福,竟是如此的脆弱。高度物质文明的社会将被这冷漠地孕育着的凶恶意志击得粉碎。

从自失状态中清醒过来,他被一阵激烈的恐怖捕捉住了。

大约一年半以后,S高中的学务部长篠崎隆夫,从位于高速公路旁边的汽车旅馆回家时,叫了一辆出租车。秋日黄昏的余晖很快便从天空消失了。这里能够避开别人的眼目,可以说是有非常好的外部条件。

他告诉司机住宅所在的位置,听凭车身的快速震动。速度加快了。这个震动使他联想到乘车之前,在汽车旅馆的密室中那浓厚而又细腻的行为。

任他蹂躏的女性身体都是成熟了的。经过篠崎巧妙地诱导,由最初想让孩子上著名学校的母亲的慈爱心,变成了可以委身于他的暧昧姿态。不知不觉间,他就把自己的本能扩大成赤裸裸地追求女人的行为了。

教师和应该成为自己学生的母亲这种完全不同的异质组合,比一般的奸情产生了更强烈的腐臭。但这种“被禁止的放荡”,却勾起了他们隐秘的兴奋。

况且这种奸情,刺激是强烈的,加以安全度高,只要不让人看见就不会暴露。因为女人方面有向丈夫隐瞒外遇的弱点,所以绝对可以保守秘密。除此之外,还有不被孩子知道真相的母亲身份在掩盖着。

在两重安全保障之下,篠崎可以尽情地玩弄熟透了的女性身体。在他饱尝之后,也接受对方赠给的金钱和物品。

——再没有这种神灵暗中保佑的额外便宜了——

他暗暗得意地笑了。从秋天到第二年的春天,是他笑得最开心的时期。今天的女人特别有味道啊。

标新立异的汽车旅馆密室内所有的设施,都在她美丽的身体面前褪尽了颜色,她其有夺人魂魄的迷人魅力。

“你丈夫真让人羡慕啊!”他以毫不掩饰的心情说。眼睑轻染的女人也说:“我有这种想法是第一次,先生的太太也是让人钦羨的啊!”

恐怕我和这个女人来往是最得意的了。她可以少交一些入学斡旋费。不,就是完全不交也可以。

回味着令人贪恋的女人的篠崎,身体突然震动了一下。司机为了超前驾驶猛打了方向盘,这种令人害怕的速度,使他感到不安。

“你,速度稍稍过快了,不要那么急,慢慢开吧!”忍受不了的篠崎提醒说。可司机不但不减速,反而加大了油门。不是高速公路,用这种速度行驶是没有道理的。

“你!”

“减低速度?”篠崎正要抬起腰身的时候,司机发问了,“客人是不是S高中的篠崎先生啊?”

“是啊……”在无准备的时候突然发问,不留神承认了的篠崎终于有些慌神了。

“你是谁?”反问的时候,车子再一次加速,越过了道路的中心标线。

“喂,停车,你,打算干什么?”篠崎的叫声,根本没入司机的耳朵。折射镜里映出司机的眼睛,紧紧地盯住前方,闪着异样的光芒,那不是一般的眼神。司机的口中反复地叨念着:“我是什么坏事也不做的,我是什么坏事也不做的……”他反复地说着这句话。

“发疯了!”恶寒从篠崎的脊背袭上来,这种恶寒和第一次意识到被某少女传染上性病时的感觉相似。

这个少女,如果无论怎样也进不了他的学校的话,因无法向父母交代,就必得自杀,因而向他主动奉献出那完全成熟的肉体。

连篠崎也感到了踟蹰。被谁梳弄过吗?那是已经知道性行为的身体了。

但以后更使他大吃一惊的是,他被少女传染上了可怕的疾病,真是令人难以置信,这个少女身上竟有严重的性病。盘问少女,她坦白地说是被家庭教师传染的。

感染之后,少女的母亲出现在篠崎面前。这个愚蠢的母亲,不知道孩子的另一种生活经历。篠崎在复仇的念头下,占有了这个母亲。

女儿的考试成绩是出类拔萃的,是靠实力合格的,但篠崎却判她成绩不合格,即使这样,她母亲仍然采取了缄口不言的态度。

病源根本不是篠崎。“我是没有责任的。”他又若无其事了。

姑娘不久就自杀了。动机不是因为家庭教师的死亡,也不是因为没有入S高中,而是因为由自己缘起的病毒竟可耻地扮演了中转的角色,传染给母亲的强烈冲击。

从女儿身上接受的病菌,向母亲成熟的肉体深处放射的时候,也有同样的恶寒。亲生母女连这种事都如此相似——恐怖之中,联想翩然浮现出来。

“你不停车吗?”正想更严厉地制止司机的时候,从前方出现的一辆巨型卡车压了过来。

——为什么?为什么?在这种时候,我为什么必须死去?

——我什么坏事也没做,可是……

两个人的话都还没说出来,闪光撕裂了视野,轰音剥夺了听觉。篠崎一瞬间失去了意识,竟没有来得及看一眼驾驶席上标示司机姓名的名签与那个愚蠢的母亲同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