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弱者的蹄子

1

宫地认为假定浅川帮是为了十四年前的神原家抢劫杀人案而袭击典子的,那么他肯定是最近才有机会了解到她就是神原的遗孤。

会是什么机会呢?是罪犯见到了典子?可十几年前的抢劫犯到现在还能认出当时只有三岁的典子吗?假如罪犯一直盯着典子,为什么又要等到追诉期快结束时才动手呢?

宫地决心再去问一下典子。

“很对不起,又要引起你伤心了。最近你跟谁谈到过你父母亲的事情呢?”

“没有呀!”典子很直率地回答。

“那么写过什么吗?你是不是写过回忆父母亲之类的东西啊?”

“倒是写过。”

“写过?在什么地方写的?”

“相武市和附近的七个高中的文学兴趣小组联合出刊一种联欢文集季刊。我在最近的这一期上发表了回忆父母亲的文章。”

“都写了些什么?”

“我这儿就有一本,给你拿来好吗?”

“我一定拜读。”

典子拿来一本周报大小,用打字机打出来的薄杂志,封皮上印着《辣椒》两个字。肯定是因为七校联办,从“七色辣椒”那儿借用来的。

——我没有父母亲。在我三岁那年,我的父母就在我家居住的H市惨遭强盗杀害。据说我当时也在犯罪现场,但是我却毫无记忆。强盗为什么没杀我呢?恐怕是见我年龄太小动了恻隐之心吧。父母亲慈祥的面容至今仍留在我的心中。这种昔日的记忆朦胧如阵阵轻烟。时而是躺在摇篮中听到母亲哼唱的催眠曲;时而又化作父亲亲吻我时闻到的男人气味。这种抽象化了的形象同他们的照片也并不完全一样。也就是说照片上的父母同我心目中的父母,形象不一致。

对于杀害了我父母的强盗,我自然十分痛恨。据警察说罪犯共三人。此案最后陷入了迷宫,但是至今我也没有停止过追查罪犯。我想只要自己活着一定要亲手逮住罪犯。

对于罪犯我脑子里毫无印象。只要一考虑这个问题就头痛欲裂,使思想陷入空白状态。肯定是双亲惨遭杀害的可怕现场压抑了自己的记忆,阻碍其再现之故吧。

但是尽管连我自己也说不清到底是什么,可我总觉得自己掌握着罪犯的某种线索。我到底掌握着罪犯的什么线索呢?

据说对这些罪犯的法律追诉期马上就要期满了。我万分焦急,无论如何也得在此之前回忆起那个线索,并希望杀害我父母的罪犯受到法律的制裁。——

宫地读完这篇文章之后确实感到就是它使罪犯害怕了。这样一来就可以认为罪犯应该处于能读到这篇文章的地位。他们从文章中一眼就可看出文章的作者正是自己当年杀死的被害者的遗孤。他们一旦得知这个遗孤还掌握着罪犯的某种线索,尽管她一时还未想起,也会感到毛骨悚然。万一她在追诉期期满之前想了起来,那么十四年来为了躲过司法机构追究而作的一切努力都将化为泡影。难道会是惶惶不安的罪犯为了封住典子的嘴巴才派出了杀手?

“这本文集给什么人看过?”

“七校的文学兴趣组成员和老师们。”

“没有送给市长、市议会议员、教委领导们看过?”

“因为其中有市立高中所以也送他们看过。”

“假如你碰到杀害你父母的凶手你能认出来吗?”

“我觉得可能认不出来。在我的忆记之中,那个部分好象被挖掉了似的。”

“听到讲话声也区分不出来吗?你应该听到过罪犯的讲话。”

“我记不清他们说了些什么,连声音也忘记了。”

“除了这本书你还写过有关你父母的文章吗?”

“没有。”

“如么说这次写到文集中就是第一次啰!”

“是啊。”

“这件事都过去了十四年。为什么你突然想到要写它呢?”

“我也说不清。只是突然产生了想写一下父母情况的冲动。”

看样子再问下去。她也说不出什么新情况了。四人小组重新担任了森谷家的保镖。由于无法确定敌人的目标到底是森谷还是典子,所以暂时决定在她上学和放学的路上由一名保镖陪同。

如果职业杀手们真来袭击有保镖陪同也不起什么作用。但是陪着个保镖在大街上走毕竟能起到一些牵制作用。

森谷下山不久就租了一套高级公寓,同典子住了进去。虽然搞不清详细数字但看样子森谷确实有相当大一笔财产。

森谷对四名保镖绝对信任。这阵子敌人没有动静,天天太平无事。森谷也把这归功于他们警卫得力。

四名保镖认为他们几个根本无力对抗黑社会组织,但是往日曾吃过暴力饭的森谷却对他们靠市民的智慧战胜了职业暴力组织的成员给与了极高的评价。他说:“世界上从来没有什么绝对的暴力。以暴力为武器的人最后必然因暴力而失败。靠暴力吃饭的人,为了抵抗敌对的暴力就必然要使暴力升级,以便使自己比对方更强大。而对方自然也会升级。暴力本身就具有这种逐步升级的性质。即使是自以为可以独霸一方的山大王,一旦出现了比自己更强的暴力那他就要完蛋。

“即使是拳术大师,在一支手枪面前就动不了手脚了。手枪敌不过步枪、步枪敌不过机关枪。总之凡是依靠暴力的那就不可能绝对,而你们则是用另外一种东西战胜暴力的。”

“可是归根到底我们使用的抵抗手段也还是暴力啊,仅仅是因为没有武器也不得不用土办法制造。”对于森谷的过分赞赏,宫地苦笑着反驳了一句。

“嗳,话不能这么说,所谓暴力就是事先就有的。比如为了杀人事先就得准备刀。这同为了不受暴力的伤害利用日常生活中的经验对抗暴力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人只要依靠暴力就不可能成为真正的强者。”

“你瞧我又要反驳你啦!受到手拿凶器的敌人或者武术高超的敌人袭击时能迅速应付敌人的不也还是武器或者武术吗?”

“宫地先生,你可不应该讲这种话。人们为了反对暴力而迅速准备暴力是很危险的,这本身就是一种失败。积蓄暴力以防受到其它暴力的侵犯这也只能算一种着眼于力量对比的临时性自卫手段。人类社会并不是原始森林,有獠牙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有更长獠牙的咬死。”

“哎呀,这简直就象是在讲授大国之间的力量对比的理论课,那么没有獠牙的受到有獠牙的袭击时又该怎么办呢?”

“你知道斑马受到猛兽袭击肘是怎样自卫的吗?它们围成一个圆圈儿用后腿使劲儿朝后踢。就连很厉害的猛兽也无法靠近。这就是一个蹄子战胜獠牙的例子。”

“如果是一匹斑马遇上了一只猛兽这种办法可就用不上了。”

“任何野兽离开群体都无法生存下去。”

事后升村说道:“你们简直象是在讲禅机。”

“人家不允许咱们有獠牙。为了防备遭受獠牙的袭击,咱们还是尽最大努力加强自己的蹄子吧。”

“咱自己的蹄子?你指些什么呀?”

“那就要靠大家分头想办法呀!”说来说去蹄子其实也是对抗暴力的暴力,只不过有进攻性和防御性的区别而已。森谷把为了杀人一开始就准备好的刀称为暴力,其实这同为防御而准备的手段并无本质区别。此外暴力也并不局限于直接作用于人体的一种,此外还有作用于精神的更为残酷的暴力。它虽然不象獠牙那样具有明显的外形,但是它却能从最深处破坏人的心。

人类社会实质上仍然是建立在弱肉強食基础上的原始森林,只是这种力量有合法和非法之分。他们四个人就是在合法的实力竞争中被排挤出来之后才不得不同非法的暴力斗争的。

2

宫地在开始值勤之前说道:“森谷先生、典子小姐,请你们认真听我一句括。我们现在虽然还不能确定敌人的目标到底是谁,但是敌人一旦前来袭击,光靠我们几个无论如何是抵挡不住的。作为一个民办保安公司的保镖,力量是有限的。”

“假如他们的目的仅仅是把森谷先生赶走,那么只要你离开这儿就可以平安无事了。”

“如果仅仅是为了把我赶走,那就没有必要跑到别墅里找麻烦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看样子他们的目标并不这么简单。但是如果离开了这儿,那就可以求助于警察。恐怕浅川不可能把全国的警察都收买吧。”

“典子明年春天就要高中毕业,在她毕业之前我不想动窝儿。”

“追诉期正好在这段时间内到期。假如敌人是抢劫杀人犯的同伙,那么对他们来说这段时间也是最危险的。”

“我想叫她在毕业之前呆在这儿看来是办不到了?她上了大学之后我往哪儿搬都不在乎。可现在已经进入了紧张的考前复习阶段,再叫她转校总觉得有些怪可怜的。”森谷无论如何不想离开。

“作为我们保镖,自然不能因为无法保证委托人的安全就硬叫人家搬家。但是如果仍然留在这儿,就不得不要求你们自己也能自卫。首先绝对不要单独外出。其次除了我们不要让任何人进家。典子在校学习期间我看还是安全的,但是上学和放学路上务必要跟同学们一道走。我们自然会陪同,但同大伙儿一道儿走就更安全一些。为了防备万一,我们把报话机留在森谷先生这儿,当你感到面临危险而我们又不在身边时,请按下通话钮呼救。七、八分钟之内我们中间肯定有人能赶到。当然也应该通过110向警方报警,因为并非整个相武警署都叫收买了。”

典子欲言又止地喊了声“叔叔”,她对四名保镖都这么称呼。宫地的目光转向她之后她才说:“敌人一次又一次袭击是因为怕我在追诉期结束之前回忆起线索来对吧?”

“如果他们是强盗的同伙的话。”

“很可能是强盗的同伙对吧?”

找不到袭击森谷的理由,而且自从典子在文集中写了《回忆我的父母亲》一文之后,袭击突然开始。从这些迹象来推测,可能性确实可以说很大。

“也就是说杀害父母亲的罪犯就在我的身边,对吧?”典子的两眼由于兴奋,仿佛点了两盏灯。

“至少说有可能看过那本文集。”

“我要是呆在这儿,敌人也许会找上门来。我不离开这儿,我要在这儿亲手逮住罪犯。”典子眼中的灯光仿佛越来越亮。

3

又过了几天,这天由宫地护送典子放学回家。遭到自卸车袭击的那条路最近,但自从上次出事之后,他们就不再走那儿,绕道走马路更宽的大街。在车水马龙行人来往不断的大街之上,敌人大概不会贸然进攻吧。

人行道被自行车和各个店铺摆在门口的自动售货机蚕食,变得越来越窄,又被正在施工的店铺堆放了不少施工材料和设备,使得本来已经很窄的人行道更加狭窄了,行人摩肩接踵地从此处通过。

“喂,别走啊!”

宫地突然被在书店门前擦肩而过的五六个年轻人叫住。回头一看,原来是一伙衣帽不整的小流氓。

“有什么事吗?”宫地问。

“什么有什么事不事的!你把我的肩膀都要撞掉了!”

一个留着打蜡的长发,好象戴了一顶黑帽子似的年轻人耸了耸肩。

书店前面有不少站着看书的人,还停了好多自行车,把便道几乎全部阻塞。宫地路过那块儿时与一个擦肩而过的小流氓稍微碰了一下,而且好象是对方有意撞的。宫地觉得彼此都有责任,所以也并未太在意,但他还是诚恳地道歉了一句:“那太对不起了。”

“哎,说一声对不起就算完了?”小流氓包围了他俩。这帮人全是些十七八岁、二十来岁的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年轻人。但那种威胁手段和凶相毕露的外表倒是象个十足的坏蛋。宫地心想,糟糕,今天算是叫这帮坏小子缠上了。在这种情况下最好是好说好算地先逃出去再说。

“什么呀,明明是你们撞了别人啰!”还不等宫地的应酬话说出口,典子已经抢先了一步。宫地心想这下子可完了。但是为时已晚,小流氓们似乎找到了一个替死的傻冒儿,立即把矛头转向了她。

“你们瞧,这个小婊子嘴巴还挺硬的呢!”

“她大概以为有保镖跟着才这么嚣张的吧?”

宫地大惊。典子怕刺激同学所以保镖们护送她时一律不穿制服。按说这帮人不可能知道宫地的身份。看样子这帮人并不是普通的小流氓,而是浅川帮浓来的打手!宫地在她耳边小声说:“典子小姐,别找麻烦,快点逃吧!”说完拉起她的手就跑。这时一个大背头拦住了去路:“想溜吗?没那么便宜的事儿!你看这个过节咱们怎么了断吧。”

“请多多原谅,是我一时不小心。”

“什么什么?我说老爷子,这活能算是道歉?”跟宫地的孩子年龄相仿的小流氓用手抬起他的下巴,喷来一口臭气。站在书店门口看书的人一个个悄悄地溜走,站在安全线以外假装不在意地注视着这边的动静。

“那你说怎么办才好呢?”

“磕响头賠罪!”

“磕响头?”

“怎么,不答应?”大背头抬着下巴的手使上了劲儿,狠狠地拧了他一把。

“叔叔,咱根本不必要賠礼,是他们不对。”典子又插了一句。

“这位大姐的脾气还满大啊。那好吧,你现在就是答应磕响头咱也不能就此罢休!”

“我看这位小大姐就不用磕头了。给咱来点‘特写镜头’不是更好吗?”凶相上又添了一层淫笑,这伙人的包围圈一下子缩小了不少。

“住手!你们要干什么?”

宫地刚刚把典子护到身后,就听到一声,“老头儿靠边站?”下巴上突然挨了一记勾拳,随即倒在地上。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又被这帮人蜂涌而上一阵拳打脚踢。

这帮小流氓即使是一对一力气也远比宫地大,再加上人多势众群起而攻,这就使他更加防不胜防,可以说简直是不折不扣的打死狗。他担心典子的处境却又无暇顾及,想喊周围的人帮忙叫叫警察却怎么也喊不出声来。

“由布、升村,南波快来救典子啊!”宫地拼命喊出不出声音的呼救声。他本来以为在人来人往的繁华大街上不会成什么事儿,想不到对方却来了这一手。敌人很可能利用小流氓找碴儿造成的混乱绑架典子。

未尽到责任的内疚抵消了皮肉所受的痛苦。说到底外行保镖的能力也就是这种水平了。占了便宜的小流氓打得上瘾,继续施暴。也许是人们知道他们是浅川帮的徒子徒孙吧,那么多看热闹的竟没有一个人敢上来制止,甚至连打电话叫警察的也没有。在相武市这类打斗事件几乎是家常便饭。即便叫来了警察,一看是浅川帮的人,马上就软了三分。正因为有这样的警察,市民们才完全丧失了抵制能力。

宫地心想这回看样子是要完蛋,打击震动了大脑,差一点就要昏迷过去了。这时他突然听到一阵刺耳的警哨声。

“大事不妙,警察来了!”

“快跑!”

小流氓们害了怕,转眼之间跑得一个不剩。

“叔叔,你不要紧吧?”典子跑到躺在地上的宫地身旁。

宫地也顾不到自己的伤痛,见典子平安无事,一下子就软瘫了。

“砹呀,不得了!嘴角都叫打裂了!”典子忙拿出手绢儿按在宫地的伤口上。

“我不要紧,你没事儿吧。”

比起自己来,他更担心典子的安全。这并非完全是出自工作责任感,对于典子他近来产生了一种如同亲生骨肉般的感情。不,比对自己的三个一味跟着妈妈小看爸爸的女儿还要亲。

“他们好象要拉我到什么地方,只是因为听到了警哨这才撒手。”

“警察来了吗?”

两人朝传来救命哨声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高个子老头儿扒开众人走了过来。他的头发已经花白,但身板却很结实,可能是年轻时经常锻炼之故吧。他的目光很敏锐,但并不凶。

“唉,这帮家伙真够坏的,我怕来不及,老远就吹起哨子。你伤得不厉害吗?”

看样子他老远就看见这伙流氓在打人,一边吹哨子一边赶来的。他的呼吸稍稍有些急促,额头也冒出了一层小汗珠。

看到此地也有不畏暴力的人,宫地高兴起来。“谢谢您救了我的命。他们说我撞了他们,不由分说就冲了上来,这次算是吃大亏了。”

“你要是去警察那儿报案,我给你作证。”

“也没有什么大伤,我想就算了吧。太感谢您了。”

在现在的相武市敢同浅川帮对抗并愿意主动当证人的人确实罕见,宫地又看了看对方。两人几乎是同时发现了对方胸口上挂着的保安公司的徽章。

“这么说是公司里的同事赶来支援?可在相武分公司从来没见过这个人啊。”

“我要是猜得不准就请多原谅,你是不是宫地先生?”

“是啊!”

“那么这位小姐就是神原典子小姐啰!”

“是啊。您是……”宫地一边猜度对方的身份一边问。既然不是分公司的人,那么难道会是总公司派来的?

“对不起,我还没有作自我介绍。我是羽代分公司的野津。刚才到相武分公司找你,他们告诉我你在担任神原典子小姐的随身警卫,可能在这一带,这不,我就找来了。”

在他递过来的名片上印着“羽代分公司调查部部长野津贞史。”

这可真是丢人现眼了。不过,羽代分公司找我能有什么事呢?宫地已经注意到了羽代这两个字。

“咱们别站在这儿谈了好不好?说不定那帮流氓还会返回来呢。我先陪你到神原家好吗?”

野津瞪了一眼围观的人群,好似要说,下次他们再来,我来收拾他们。

4

宫地和野津在森谷家相对而坐,彼此重新寒暄了一阵子初次见面的客套话之后,野津讲到了正事儿:“是这么回事儿。我今天来这儿主要是想了解一下有关十四年前羽代市绸缎庄夫妻同时被杀一案的情况。”

“是你为我们调查此事的吗?”

“是的,其实发生此案时我正在羽代警署刑侦股任刑事,负责侦破过这一案件。遗憾的是,我们的调查没有结果,此案成了个死案,专案组也解散了。但是这个案子是我在警署供职期间最大的污点,直到今天好象仍欠着一笔债。”

“当时你办过这个案子?这可太巧啦!”

“因为有这一层关系,所以这儿的分公司委托我们调查这个案子的有关问题时,我吃惊不小同时也发生了很大兴趣。为什么在十四年后的今天相武分公司要委托我们调查阿曾原道八和浅川弘这两个人是否和神原案有关呢?这两个人是干什么的?目前虽然还未发现他们和羽代市以及神原案有关。但是如果掌握了他们的身份并且了解了调查他们的原因的话也许能发现一些线索。这样一想就觉得应该见一见委托此事的你们,此外如果有可能还想见见这两个人。我就是为了此事前来登门拜访的。”

“原来如此啊!”

宫地仿佛见到了一支意外的援军。他既然曾负责查过这个案子,肯定掌握着大量历史资料,此外他为了要洗刷掉在警署工作期间的污点,劲头也相当足。只要看一下他不辞劳苦特意从羽代赶到这儿就可说明他热心到什么程度。在四名外行中第一次增添了一名内行伙伴。

宫地把以往发生的一切全盘端给了野津。当他谈到浅川帮与市政府和警署狼狈为奸为非作歹时,野津越听越生气,气愤地说道:

“听了你的介绍才知道天下并非只有一个羽代。”

“你这话的意思是……”宫地对野津有如此强烈的反应深感震惊。

“其实羽代市也完全同这儿一样,腐败透顶。全市都在大场一成这个老板的控制之下。从市政府到工商交通,从警察到黑社会的帮派都得听他的号令。市里的每个关键部位都由他派去的亲信掌握;警察和黑社会的帮会简直就是他的私人打手。在羽代市谁要敢同大场作对,就连一天也呆不下去。当年我还是个心高气旺的血性男儿,实在无法忍受那种大场私人打手般的日子,同企图把一起原因不明的交通事故压下去的警署头头闹翻了脸,扔给他一张辞职申请就离开了警署。我先进了京,在反大场的老前辈推荐下加入了保安公司的总公司,经申请前年调到羽代分公司。大概是内心深处潜藏着一种要报复一下赶走自己的羽代市的意识吧。现在既然已经清楚是这么回事儿,那我一定全力协助。其实也谈不上协助,这本来就是自己的事儿嘛。在调查那个案子时确实有一些令人不解之处。”

“您是说在调查此案过程中受到过某种压力?”

“我是过了几天才参加专案组的,但是总觉得有什么重要资料被他们藏起来了。起先阵容强大的专案组逐渐被抽空,不到半年时间就几乎走得一个不剩。一般说来,出这么大的案子专案组定少要维持一年。还有一条,受害者神原英作对大场政权持批判态度,他跟当时反大场的堡垒——羽代新报的社长越智茂吉先生过从甚密。”

“照这么说,罪犯会不会是大场派的人呢?”

“还不能肯定,但有这个可能。”

“会不会是大场为了剪除异己势力派人伪装成强盗暗杀了神原英作呢?”

“我看不至于。尽管神原是反大场的,但他没有像越智先生那样公开打出反叛的旗帜。再说他也并不是反对派里的核心人物,他仅仅是一名对大场的独裁统治抱反感的羽代市良,是一名羽代新报的热心读者。”

“那么假如罪犯跟大场关系密切,去求他代为援手的话……”

“对啦,要说可能还是这种可能性更大。一旦发现大场和阿曾原、浅川他们有某种关系,那就很值得怀疑。总之我彻底调查一下吧。”

野津好象已经预感到将从意料不到的地方找到解开这团乱麻的线索。

“对啦,阿替原和浅川的左眼下面是不是有颗黑痣?”

“黑痣?问这个干什么?”

“发案的那天夜里离现场两公里左右的一家通宵营业的快餐馆接待过三个一道去的客人。我们觉得这三个人可疑,曾追查过他们的去向,据说其中有一个人的左眼下面有颗黑痣。”

“阿曾原和浅川的眼皮下面可没有痣。”

“痣能用手术切除,所以也不能因为没有痣就完全排除怀疑。”

“这个情况是快餐馆的工作人员提供的?”

“是啊?”

“要是叫他们辨认一下这两个人的照片会怎么样呢?”

“我也有这个打算,但是现在那家快餐馆已经没有了,工作人员也都各奔东西。我准备耐着性子好好查找一下他们的下落。不过毕竟是十四年前的短暂印象,即便辨认了出来可靠性也不大。”

“除了他们就没有别人看到过?”

“没有。看到那三名形迹可疑的人的只有快餐馆的工作人员。那个有痣的人曾给市里的某个地方挂过一个电话,遗憾的是搞不清他是给谁挂的。”

“毕竟是个十四年前的无头案,现在再回头调查肯定很难。我们不能请越智先生帮忙吗?”

“不行。越智先生早就不在人世了。”

“他去世了?”

“他死于一场原因不明的交通事故。当时我主张彻底进行调查,可上司却说用不着兴师动众。”

“那次交通事故会不会也是大场他们策划的呢?”

“很有可能。越智先生死后羽代新报的调门马上降低,现在已经堕落为大场的御用工具。可是在越智先生主持该报期间曾公开摆开论战的擂台,一度甚至发展为打倒大场市政的市民运动。”

“大场一成有那么大的势力?”

“这可不假。他的势力不仅仅局限在羽代,甚至还渗透到本县的其它地区以及中央政府部门。就连县里的警察总部也得让他三分,因而连专案组他也可以插上一脚。”

“简直是个魔鬼。”

“是啊。如果阿曾原及浅川同大场有关,这事儿可就麻烦了。当然啦,对我来说干起来也更有劲头儿。”野津的脸上浮现出藐视一切的笑容。

5

由布茂走在夜晚的街上。南波刚接了他的班,正在回家途中。

“就我这副样子还算是个保镖?”由布苦笑了一声。他除了经营登山营地之外前半辈子还干过各种工作,但从来没想到会当保镖。他觉得自己似乎很不适合干这种保护別人的工作。但是人一到了为生活所逼的地步,什么样的活儿都可以干。这种事儿连他自己也感到吃惊。

进山之前他曾当过公司职员,为一家中型工厂搞承包加工。但因总公司拒付,最后被迫破产。他又借了高利贷,同失业的朋友一块儿办了个小茶馆,可因为地理位置不好,很快就办不下去了。从此他就过上了打短工的日子。这期间妻子姘上了一个男人。两人一道逃跑了。

一天早上他从失业对策机构組织的夜间修路工地上回家,进门一看,家里空空如也,早被妻子席卷一空。

当他在工地上彻夜干活的时候,妻子把家中所余财物扫荡了个干净,跟那个姘夫一道出走了。只是在壁橱里给他留下一个枕头,再就是洗澡间里用了一半的洗发精。

面对着枕头和洗发精这种猜不透含义的结合,由布连发火也忘记了,只能苦笑一声了事。

在秩父的深山里面买了土地,着手建登山营地也颇费了一番周折。为了拿到厚生省的批准书就花了半年时间。开始时不问青红皂白就被人家赶了出来。但他并不灰心,天天去磨。好不容易批下来了,平整土地和设计图纸又花了一年肘间。由于资金短缺,建筑材料全都是买的些废旧材料。他一边翻看建筑方面的书籍一边施工,吃住都在工地旁的帐篷里。他天天立几根柱子然后再上梁,就这样蚂蚁啃骨头似地干了过来。他住的帐篷夜里就曾遭到狗熊的袭击,里面的食物全被槽蹋。他一点一点安装好的房架也曾在一夜之间被暴风刮倒过。

他就是这样花费了九牛二虎的力量好不容易才建成登山营地。等完工时他那一向引为自豪的强健身体也因为没白没黑的重体力劳动和营养不足瘦了十几斤。但他却很高兴。这应登山营地是全凭他的一双手建起来的。这是他半辈子之中的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件“作品”。客人们也陆续光顾。他的这间完全是手工建造的营地引起了新闻界的兴趣,为他作了免费宣传,因而客人也渐渐多起来了。

正当他的经营刚刚走上轨道,公路却修到了他的营地旁边。于是本来是作为登山营地而建的山间小屋只好降格为临时休息一下的茶馆。而且,到了第二年的冬天在他离开营地下山期间,由于登山者不慎失火,营地被一场大火烧成了灰烬。

从此以后他的运气就一落千丈。不论他怎样挣扎,也好象乘上了下降的电梯,仅仅为了降低一下下降的速度也不得不全力以赴。

就连市政府的清洁处也把他拒之门外。后来报名应招清风送来的招工广告。当上了保镖,但至今为止他还搞不清是不是刹住了下降的电梯。

但他总是无法禁止自己产生“我怎么能干得了保镖呢”的想法。

虽然劳累了一天,家里也不过是间空房。保镖的工资收入相当可观,但是一个人假如只是为了自己,那该有多么寂寞啊!能给家属带回更加丰富的东西才是七尺男儿的真正喜悦。看来人生的真正意义,就在于能为别人干点什么啊!

一个光棍汉的要求极其有限,即使能领到高工资,如果没有能靠此而过上富足日子的家属,那也就没有多大意思了。

“喂!你等等。”

他正边想边往前走,迎面而过的一伙人中突然有人喊了他一声,看样子是一伙黑道上的。

“是叫我吗?”由布回头问。

“废话,不是你还能是谁?咱们好象在什么地方见过面啊!”

喊他站住的那个人走了过来。借着远远的灯光可以看出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此人两颊瘦削一脸凶气。由布也觉得好象在哪儿见过,只是一时想不起来。

“大哥,怎么回事儿?”

刚刚走过去的同伙儿们又都折了回来,人人身上都带着股凶气。看情形很可能是一帮真正的黑社会团伙儿。对方的衣领上挂着个闪闪发光的金徽章。

“这个人好面熟。”

“嘿,大哥要是觉得面熟,说不定是哪家土耳其浴室或者爱情旅馆的领班。”

“胡说!不是那类地方。大叔,你对我有印象吗?”这时正巧有辆车从这儿经过,灯光照到这两个对面而站的人身上,本来隐藏在黑暗之中的双方的表情死角儿一下子显露了出来。两人同时想起了对方。

“啊?你不就是上次的保镖吗?”

“你是三泽……”

两人同时摆好出手的架势互相对峙着。

“我说保镖,咱们可是碰得太巧啦!上次承蒙你关照,这回我可要加倍奉还!”三泽那瘦削的两颊上浮起一丝笑意。占绝对优势的地位使他产生了要玩弄一下猎物的想法。

“大哥,这小子是什么人?”同伙儿们围了过来。

“他呀,是给森谷当过保镖的一个杂种!”

“啊?听说就是他们叫大哥吃了大亏。”

“胡说!不是吃了大亏,而是当时咱不走运气。”

“不管怎么说吧,他总是森谷那边的人。现在不就是个好机会吗?”

“你们去瞭着点儿,别叫闲人过来!”不知什么时候三泽那软绵绵的手指已经玩开了飞刀。只听到啪的一声响,飞刀的刀刃伸了出来。偏偏这块儿是条行人稀少的黑暗胡同,他的同伙们早就漫不经心地前后左右包围了过来,已经没有了退路。

“怎么样啊,保镖先生,这次是不是还和上次一样带着炸弹啊?上次在别墅叫你们钻了空子,今天可没有那么便宜!”

三泽弄着刀子一步一步地逼了过来。本来光三泽一个都对付不了,可现在对方一共有六个。他想喊救命,可嗓子眼好象抽了筋,怎么也喊不出声来。摸摸身上连一把水果刀也没有带。

三泽用细长的刀刃啪啪地敲着手心说道:“这飞刀可不是带在身上装样子吓唬人的。在十米之内比手枪的命中率还高。你提条件吧,心脏也好,肋骨也好,我都可以包你满意地办到。对啦,你看肠子怎么样?肠子断了也并不会马上就死而是要疼痛好长时间。这样一来,好让我们取乐的时间也延长一些。”

这时突然传来由远而近的脚步声,大概是对此事一无所知的过路人吧。

由布心想这一下可有救啦。朝那边一看,只见一个三泽的同伙逛过去把一对情人给赶跑了:“这块儿正在讨债呢,你们要是不想吃刀子,趁早走远点!”

好不容易才碰上这么两个人,也被他们吓得仓皇而逃。三泽的注意力有一瞬间也被吸引到那边。尽管只是刹那间,却已经出现了漏洞。由布一把推倒三泽朝来路逃去。断后路的注意力也被那一对情人吸引,对于这种突变无法应付。等到被推倒的三泽重新站起来时,由布已经跑出了飞刀的射程。

“狗娘养的,你跑不了!”

三泽一伙开始猛追。要论脚上的功夫还是三泽这伙人强。但是由布害怕一旦被逮住就得见阎王,所以不要命地往前跑。这样一来刚开始的一段时间内双方的速度竞不相上下,可是过不了多久,由布毕竟上了年纪,渐渐感到体力不支气喘吁吁。他同三泽这伙人的距离眼看着就在缩短。疲劳加上绝望使他的眼睛也模模糊糊地看不大清楚了。

要是能坚持到森谷家就好了。南波在那儿,还可以同总部联系。森谷家就在前面,但是看样子怕是坚持不到那块儿了。完啦!脚抽筋了,心脏也好象要爆炸。虽然敌不过敌人但至少得有件武器抵挡一下吧。他绝望地乱摸口袋,这时手指头突然碰到了一件东西——警哨。这是在羽代的野津建议下带在身上的。他把哨子事进嘴里好似拼出最后一口气似地死命吹起来。哨声啊!快快传到南波耳中吧。南波啊!快救救我吧。静悄悄的黑夜突然响起一阵撕心裂肺般的哨声把三泽等人也吓一了跳。他们脚下的速度也明显慢了下来,但很快就意识到这是由布吹的,就又加紧脚步赶了上来。由布终于被他们追上了。

“哼,你就是吹破天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三泽就象一只猫在玩弄走到绝路上的老鼠,不慌不忙地走了过来。

“求求你,饶了我吧!”由布跪在地上恳求。

“嘿,他在求饶呢,大伙儿说怎么办吧!”三泽笑眯眯地环视了一圈儿同伙。

其中一个人学着女人腔说道:“叫我们大老远地跑了这么多的路,那就更不能轻易答应你啦!”逗得大伙儿哄堂大笑。

“听到了吗?我倒是想饶了你,可大伙儿不答应啊。你也不要担心,我一定叫你死个痛快就是了。再怎么说我这个外科医生的外号也不是白得来了。作个手术什么的,水平可是公认的。”

三泽得意洋洋,飞刀玩得团团转。

“饶了我吧,求求你啦!我还不想死,”由布磕头如捣蒜不住声地求情。当他发现自己再也逃不掉了时,一阵恐怖就从内心深处涌了上来,眼泪就象打开了水龙头,不住劲儿地住外冒,连话也讲不清楚了。

“既然你这样求情,那就罪减一等,来个‘切肠’吧。”

“切肠?”

“你肯定有盲肠对吧?我来给你作手术切除。对生命毫无影响,不仅没有影响而且去掉那一段没有多大用处的东西反而更加利索。割指头现在已经过时,割盲肠可是流行不久的时髦货,我们称之为切肠。一般情况下割盲肠得打麻醉针,可咱们现在没有那个条件,你就将就一点儿吧。我尽量叫你少受点疼痛就是了。喂,伙计们,快给我按住他,不能叫病人乱动啊!”

微笑从他的脸上消失,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看样子他要动手了。

他的同伙们上来按住了由布的手脚。

“干、干、干什么?住、住手!”

“不要紧的。等我给你作完手术之后会把你送到本帮的医生那块儿叫他给你缝上刀口的。你应该相信我的技术,老老实实地呆着,随便乱动可就要出乱子了。”三泽拿刀走了过来。

“扒开他的衣服!”

并不是随便伤人的身体,而是预先指定盲肠这个部位再动凶器。后者确实更加残忍无比,它可以在伤及受害者的皮肉之前首先把他打入恐怖的深渊。

“住手!”

由布声嘶力竭地大叫。但是他的嘴马上被堵了起来。这种从未体验过的恐怖使他产生了连他自己也无法相信的力气,一脚把按着他的坏蛋踢倒,自己则躺在地上象火花飞轮一样乱转。

“妈的,还真有股蛮力呢!”

“哎呀,没法儿下手啊!”

被他踢倒的坏蛋们面对躺在地上转圈子的由布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对付才好。

“你们磨蹭什么,快点儿给我按住!”正当三泽在臭骂他们时跑步声由远而近。

“由布,”来人扶起躺在地上的由布。

“南波,快救命啊,这是一帮杀手!”由布扑上去死死抱住南波。这时南波也认出了三泽,刹那间他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你小子也是那时的保镖吧!”三泽也认出了南波。南波把由布护到身后同三泽对峙着。

“南波,你可得小心啊,他拿着刀子呢!”

“来得正好,连你小子也一道儿收拾!”三泽的指头一晃就见一道白光扑面而来。说时迟那时快,南波的手中也抛出了一把黑伞。只见黑伞的面积越来越大铺天盖地地罩到三泽这伙人的头上。三泽手中飞出的白光也被罩到了里面。

罩在这伙人头上的黑伞就好象带吸盘的触手把他们死死缠住,再也无法动弹。他们越挣扎,吸盘就吸得越紧,触手就缠得越死。

“这是什么玩意儿呀!”

这帮人叫苦不迭。其实那并不是什么伞而是一张网。南波抛出的是一张打鱼用的小型抛网。虽然只是个小网却把聚集在小胡同里的这帮人罩了个严严实实。他们被罩在网中一时还搞不清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每个人都在胡乱挣扎搞得越来越乱了套。

“由布,趁这工夫快逃吧!”

南波拉起由布逃进了森谷住的公寓。又从那儿打电话向总部求援。但是三泽等人早已丧失了斗志。

三泽等人离去之后,由布感谢南波;“谢谢,要是你再不来,我准得叫他们割了盲肠。”

“那叫切肠,是黑道上最近想出来的一种极残酷的刑罚。”

“我还没收山那阵子,切手指头时已经开始用麻醉针了,大概就是从那儿得到启发才想出这种刑罚的吧。”连森谷这种人也感到吃惊。

由布感慨万分地说:“不管怎么说吧,多亏了你的抛网。”

“森谷先生不是讲过吗?蹄子有时也可以战胜獠牙。我经过细心琢磨造出了这张小网,算是我自己的蹄子吧。”

“我的蹄子一到山下全都不管用了。”

南波宽慰他:“在山上那阵子还不是靠你搞的绳套和压套救了夫伙儿的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