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夜之花的父亲要将阿卜杜拉举到众人之上

“多糟糕的一天!”阿卜杜拉终于回到铺子后,自言自语道,“如果我的运气照这个样子走下去的话,就是魔毯再也飞不起来,我也一点不奇怪!”他依旧穿着那身最好的衣服,躺在魔毯上胡思乱想,或许,他仍旧能够回到夜之花的夜花园,但发现夜之花因气恼他昨晚的愚蠢而不再爱他了。或者,她可能依然爱他,但决定不和他一起乘飞毯离开了,或者……

他过了好一会才睡着。

醒来时,一切都很完美。魔毯稳妥而轻巧地落在月光照耀的河岸上。因此,阿卜杜拉知道,自己到底还是说出了口令。口令从说出到现在,才那么一小会儿,他几乎记得那口令是什么。但是看见夜之花穿过香气扑鼻的白花以及黄色的圆灯笼,热切地向他跑过来时,口令就完全被他忘到了九霄云外。

“你在这里!”她边跑边叫,“我很担心。”

“她没生气。”阿卜杜拉心花怒放。

“你准备好离开了吗?”他回答,“上来,坐我身边。”

夜之花开心地笑起来——显然这不是咯咯的痴笑——穿过草地跑了过来。月亮看上去躲到云层后面去了,因为有一会儿阿卜杜拉完全是凭借灯光看见她的。金色的灯光下,她急切地跑过来。他站起来,向她伸出手去。

就在他伸出手的那一瞬间,那片云扑向下面的灯光。那不是云,是一对巨大的黑色羽毛翅膀。从拍打着的翅膀底下,伸出一双同样长满毛的手臂,手上长着像爪子一样的长指甲。合起来抱住了夜之花。她扭过头向上看。不知看见了什么,总之她尖叫起来,这声歇斯底里的狂叫,使得抱住她的两条手臂中有一条转而伸出爪子般的手拍向她的脸。

夜之花用拳头打那条手臂,用脚踢,奋力挣扎,但全是白费工夫。她被举了起来,小小的白色身影反衬出身后的巨大黑影。巨翅又开始无声地拍打。草皮上一双同样长着爪子的巨脚,正在向下蹬,离阿卜杜拉所在的河岸只有一码的距离。阿卜杜拉正要站起,一双毛茸茸的腿,看上去像弯曲着的小腿肌样的东西——不管是什么了——一下向上弹起。就在这个瞬间,阿卜杜拉发现自己正盯着一张可怕的毛脸,鹰勾鼻上穿着个环,一字排开的长眼,冷漠而残忍。这东西没在看他。它正专注于自己的这次空袭。

一眨眼,它就在空中了。阿卜杜拉看见一个巨大的会飞的神灵,手臂上悬挂着小小的白衣女孩,在头上一闪而过,很快消失在夜色中。一切发生得如此之快,令人不敢相信。

“跟上!跟上那个神灵!”阿卜杜拉命令魔毯。

魔毯似乎要遵命。它从岸上鼓起身子。接着,似乎像有什么人给它下了另外一道命令,它沉下身子,静静躺着。

“你这吃蛾子的门脚垫!”阿卜杜拉对它喊道。

从花园深处传来另一声叫喊。

“大家这边走!叫声是从那边传来的!”

沿着拱门,就着月光和灯光,阿卜杜拉瞥见来人身穿金属盔甲——更糟糕的是——他们佩着剑和弓。他可不想和这群人解释自己为什么叫喊。他仰卧在魔毯上。

“回铺子!”他悄声对它说,“请快点儿!”

这次,魔毯遵从了,如同昨晚那么快。一眨眼就离开了河岸,斜着冲过一道令人生畏的高墙。就在阿卜杜拉飞速越过月光下赞泽堡那一片沉寂的屋顶和塔楼时,他瞥见一大群北方雇佣兵,在灯火通明的花园里乱作一团。他几乎没有时间反应过来——夜之花的父亲一定比他想的还要富——很少有人请得起雇佣兵,而且从北方来的兵是最贵的——之后,魔毯稳稳地穿过帘子,将他送至铺子中央。

他在那里绝望之至。

神灵偷了夜之花,而魔毯拒绝跟踪神灵。他不觉得奇怪,每个赞泽堡的人都知道,神灵掌管着天上地下。为防节外生枝,无疑神灵在带走夜之花时,命令花园里的一切都待在原地不动。它或许根本没有注意到魔毯或站在魔毯上面的阿卜杜拉。魔毯的法力不够,只能听命于神灵。阿卜杜拉爱夜之花胜过爱自己,现在,神灵就在她奔向自己怀里的那一刻将她偷走了,而他却无计可施。

他哭起来。

之后,他发誓要扔掉所有藏在衣服里的钱。现在它们没有用了。他还没来得及那样做,就又一次陷入不幸。先是一阵喧哗,那时他正以赞泽堡的方式捶胸号啕,接着公鸡鸣叫,人群乱作一团,他停止哭泣陷入绝望,连动都不想动。其他人四处奔走,吹哨子,碰翻水桶,但阿卜杜拉置若罔闻。他蜷伏在魔毯上面,希望自己已经死了。

他是如此痛苦,万没想到自己可能已经身处险境。就像猎人进了林子,鸟儿停止鸣叫。市场变得一片寂静,他也没有注意到。他真的没注意到沉重的踏步声,也没有注意到伴随而来的雇佣军“铿铿铿”的盔甲声。有人在他铺子外叫“立定!”,他甚至连头都没扭。但铺子的帘子被人掀起时,他回过头去,半晌才回过神来。对着强烈的阳光,他眨了眨红肿的眼睛,茫然不解,一队北方士兵来这里干什么?

“就是他。”有个穿平民衣服的人说道,这人可能是哈肯木,还没等阿卜杜拉看清楚,他就谨慎地躲开了。

“你!”小队长厉声说,“出来,跟我们走。”

“什么?”阿卜杜拉说。

“把他抓起来。”队长说。

阿卜杜拉莫名其妙。他们从地上把他拖起,反剪了他的双手,并让他跟他们走,他弱弱地抗议着。那队士兵“铿铿铿”地拖着他走出市场,进入西区,一路上他继续抗议。不久他的抗议变得强烈了。

“这算什么?”他气喘吁吁地说,“作为一个公民——我有权——我们到底——去哪里!”

“闭嘴。你会知道的。”他们回答道。他们身体太强壮了,说话一点不气喘。

不一会儿,他们把阿卜杜拉带过一个由巨石砌成的大石门,石门在阳光下泛着刺眼的白,进到一个热得像被火烤一样的庭院,在那里他们停留了五分钟。一个长得像烤箱的铁匠给阿卜杜拉戴上了铁链。他抗议地更起劲了:“这是做什么?这是哪里?我有权知道!”

“闭嘴!”队长说。他带着粗鲁的北方口音对副队长说,“这些赞泽堡佬,总是这样抱怨,一点不懂体面。”

小队长这么说时,这个铁匠,他也是赞泽堡人,悄悄对阿卜杜拉说:“是苏丹要抓你。我想你凶多吉少,上一个被我用铁链绑的人,被钉死在十字架上了。”

“但我什么也没干!”阿卜杜拉抗议道。

“闭嘴!”小队长喊道,“完了吗,铁匠?好,跑步前进!”他们架着阿卜杜拉离开,穿过院子,进入前面的大房子。

阿卜杜拉本想说,链子实在太重了,戴着这链子根本没法走路。但如果一队面色阴沉的士兵决意让你这么做,你就清楚该怎么办了。他跑着,链条撞击得“叮里瞠啷”响。最终,随着一声精疲力竭的“哐当”声,他被带到了一个高高的、用金色和蓝色瓷砖铺成的宝座底下,宝座上堆满了垫子。

所有的士兵都冷漠而有礼地跪下了,就如北方士兵对待花钱雇他们的雇主那样。

“犯人阿卜杜拉带到,苏丹王”小队长说。

阿卜杜拉没有跪下,他按照赞泽堡的习俗趴下了。另一个原因是,他精疲力竭,没有比重重倒下更容易做的事了。铺了瓷砖的地板,凉凉的很舒服。

“让这臭狗屎跪起身”苏丹王说,“抬起头来看我们”他的声音低沉,且因生气而颤抖。

一个士兵拖着链子,另外两个人拉阿卜杜拉的手臂,总算把他弄得像是跪着了。阿卜杜拉很高兴他们这么架着他,不然他会惊恐得瘫倒在地的。躺在宝座上的男人又胖又秃,还蓄着浓浓的灰白胡子。他手上拿着一个用白色棉布做的顶上带穗儿的东西,胡乱地拍打着一个垫子,他真的很生气。这件带穗的东西让阿卜杜拉明白他惹了什么麻烦。那是他的睡帽。

“好,垃圾堆里出来的癞皮狗!”苏丹说,“我女儿在哪里?”

“我不知道。”阿卜杜拉痛苦地说。

“你想否认,”苏丹一边说,一边晃荡着那顶睡帽,就好像提着一颗割下的人头,“想否认这是你的睡帽吗?里面有你的名字,你这可恶的生意人。这是我们——是我亲自发现的!就在我女儿的首饰盒里,和这在一起的还有八十二幅平民的肖像,被我女儿分别藏在八十二个地方。你否认爬进我的夜花园给我女儿看这些画像?你否认偷走了我女儿?”

“是,我否认!”阿卜杜拉说,“我不否认睡帽或画像是我的,噢,最高贵的弱者保护人——虽然我必须指出,您女儿藏东西的本事,比您找东西的本事要高。智慧的地下工作者,因为我其实给了她一百零七幅画,远不止您找到的那些——但我的的确确没有偷走夜之花。她就在我眼前被一个巨大而凶恶的神灵给抓走了。我和您一样不知道她在哪里。”

“编故事!”苏丹说,“是啊,神灵!你这个骗子!卑鄙的家伙!”

“我发誓这是真的!”阿卜杜拉叫道。他是如此绝望,没什么不敢说的,“我敢对天发誓,就是神灵干的。哪怕对我使用催眠术,我还是这句话。哦,威严的铁判官。失去您女儿,我远比您来得伤心,伟大的苏丹,国家的圣君,请您现在就杀了我,让我脱离这悲惨的人生”

“我很乐意处决你”苏丹说,“但先告诉我她在哪里。”

“但我已经告诉您了,人世间的伟人!”阿卜杜拉说,“我不知道她在哪里”

“带他走。”苏丹极其平静地对跪着的士兵说。他们立刻起身,将阿卜杜拉拖起。

“严刑逼供,让他老实交代。”苏丹又说,“等找到我女儿,你们可以杀了他,但那之前必须留着他。我敢说,如果我把嫁妆加倍,奥琴斯坦的王子会接受一个寡妇的。”

“你搞错了,万王之王!”当士兵们拖着他在瓷砖上走时,他喘息着说:“我不知道神灵去了哪里,叫我极为伤心的是,他没等我们结婚就带走了她。”

“什么?”苏丹喊道,“把他带回来”

士兵立刻牵着他的链子,将他带回了宝座。

苏丹王正探身盯着他:“我干净的耳朵听到你那狗嘴说,没跟我女儿结婚,是吗,下流东西?”

“千真万确。我的圣主。”阿卜杜拉说,“神灵在我们私奔前来了。”

苏丹用一种令人恐怖的目光盯着他:“是真的?”

“我发誓。”阿卜杜拉说,“我都还没吻过您女儿。我本打算一离开赞泽堡,就找个证婚人。我知道事情该做得合乎礼仪。但同时我也觉得,有必要先确定夜之花是否真的想嫁给我。尽管有这一百八十九幅画像,但她的决定在我看来有些无知。如果您能恕我直言,爱国者的保护人,您教养女儿的方式绝对荒谬。她第一次见我时,竟然以为我是个女人”

“那么,”苏丹沉思道,“昨晚我派出士兵去捕杀擅闯花园的人,想必对你是个损失。你这傻瓜”他对阿卜杜拉说,“下贱的杂种!胆敢批评我!我当然得那样抚养我女儿。她出生时的预言说,她会嫁给除了我以外看到的第一个男人!”

尽管有铁链,阿卜杜拉还是挺起身。这天他第一次在痛苦中感受到了希望。

苏丹看着下面精致的地板和装潢气派的宫室,思考着。“这个预言很适合我”他说,“我一直希望有个强大的北方联盟。他们的武器比我们精良得多,我明白,有些武器确实很邪门。但奥琴斯坦的王子真的很难搞定。所以我想,我能做的就是——把我女儿同所有可能见到的男人隔离——当然我给她最好的教育,确保她能歌善舞能够取悦王子。然后,等我女儿到了结婚的年龄,我就邀请王子来我国访问。等明年,他把刚打败的那个国家弄停当后,就会带着那些精良的武器来这里。而我知道,只要我女儿看他一眼,预言就能确保我搞定他”他的眼睛恶狠狠地转向阿卜杜拉,“但我的计划被你这个臭虫给搅黄了。”

“很不幸,的确是这样。最精明的君王。”阿卜杜拉承认道,“告诉我,万一这个奥琴斯坦的王子又老又丑呢?”

“我相信,他就如同这些雇佣兵一样,有着讨厌的北方习气。”苏丹说,阿卜杜拉感觉这些士兵,大部分都长着雀斑,红头发,生硬无比。

“为什么问这个?卑鄙的家伙!”

“因为如果您能允许我,进一步评价您非凡的智慧,噢,人民的衣食父母,这计划看起来对您女儿多少有些不公平。”阿卜杜拉说道。他感到士兵的眼睛一起转向他,吃惊于他的胆大妄为。阿卜杜拉不怕。反正他再没什么可失去的了。

“女人不算什么。”苏丹说,“对她们不用讲公平。”

“我不同意。”阿卜杜拉说。士兵们对他更是刮目相看了。

苏丹对他怒目而视。他那双有力的手拧着那顶睡帽,好像那是阿卜杜拉的脖子。

“闭嘴,你这死癞蛤蟆。”他说,“否则我会顾不了那么多,立刻下令处决你。”

阿卜杜拉放心了些。

“公民之剑,我恳求您现在杀了我。”他说,“我犯了罪,我有罪,我侵犯了你的夜花园——”

“闭嘴。”苏丹说,“你很清楚地知道,在找到我女儿并确保她嫁给你之前,我不可能杀了你。”

阿卜杜拉更放心了。

“您的犯人不明白您的意思,噢,英明的圣主。”他抗议道,“我要求马上去死。”

苏丹王几乎对他咆哮道:“如果说,这件倒霉事让我明白了一个理的话。”他说,“那就是,即便是我,赞泽堡的苏丹王,也不能欺骗命运。那个预言会自行生效,我清楚这个理。所以,如果我希望我女儿嫁给奥琴斯坦的王子的话,我必须得先顺从这个预言。”

阿卜杜拉几乎完全放松了。他自然已经看明白了这一点,但他急切地想确保苏丹王也明白。现在他已经知道,显然,夜之花是从父亲那里继承了富有逻辑的头脑。

“那么,我女儿在哪里?”苏丹问。

“我告诉过你,赞泽堡的红太阳。”阿布杜拉说,“那个神灵——”

“我一点也不信什么神灵。”苏丹说,“这个说法太轻巧了。你一定是把我女儿藏在什么地方了。带他走。”他对士兵说,“把他关进我们最牢固的地牢里。就让他戴着链子。他一定是用了什么魔法进的花园,也可能再利用魔法逃走,我们得小心谨慎。”

对此,阿卜杜拉不得不暗暗叫苦。苏丹注意到了,他不怀好意地微笑道:“那么,给我挨家挨户地去搜,一找到我女儿,就带她到地牢去结婚。”他看着阿卜杜拉,若有所思,“到那时,我要发明一种新办法来杀你,让自己开心。我喜欢把你钉在四十尺高的柱子上,然后放秃鹰来一点点地吃掉你。要我改主意,除非我想出更绝的。”

当士兵来拖阿卜杜拉走时,他几乎又绝望了。他想起了出生时的预言。一个四十尺高的柱子,能很好地把他举到这个国家的众人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