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精灵

阿卜杜拉又眨巴眼睛,从眼睛里挤出些沙子,认真地盯着这个带手枪的人。这个人根本就是自己白日梦里的那个邪恶匪徒。这一定也是那些巧合之一。

“我万分抱歉,沙漠中的绅士们。”他极有礼貌地说,“以这样的方式冒犯了你们。我是在和世上最高贵最有名的强盗,无敌的卡布尔?阿客拔说话吗?”

其他围着他的匪徒看上去很惊讶。阿卜杜拉无疑听到其中一人说:“他怎么知道那个的?”但带手枪的人只是冷笑了一下。他是故意这样冷笑的。

“正是本人。”他说,“很有名,不是吗?”这真是巧合之一,阿卜杜拉想。好,至少他知道自己身处何地。

“哎,旷野的流浪者,”他说,“我,就如同您一样,是被驱逐和压迫的人,我发誓要对拉什普特进行报复。我专程来此投靠您,为您献计出力。”

“是真的吗?”卡布尔?阿客拔说,“你是怎么过来的?带着满身的链子从天上掉下来的?”

“用魔法。”阿卜杜拉谦卑地说。他觉得魔法最有可能打动这些人,“我确实是从天上掉下来的。高贵的流浪者。”

可惜,他们看上去不为所动。大部分人笑起来。卡布尔?阿客拔点头示意其中两人去阿卜杜拉降落的沙丘查看。“那么你会变魔法?”他说,“你戴的这些链子和魔法有关?”

“当然。”阿卜杜拉说,“我这魔法师能耐如此之大,连赞泽堡的苏丹对我的魔法也是忌惮得很,给我锁上了这些铁链。只有帮我打开这些链子和手铐,你才能看见我变魔法。”他用眼角的余光瞥见,派出去的那两个人抬着魔毯回来了,他非常希望这是件好事。

“你知道,铁链妨碍了魔法师变魔法。”他煞有介事地说,“尽管放开我,你就开眼界了。”

其他的匪徒将信将疑地看着他。

“我们没有凿子。”其中一个说,“也没大锤子。”

卡布尔?阿客拔转向那两个抬地毯的人。

“那边就只有这个。”他们报告说,“没有任何交通工具,也没车印子。”

听到这儿,匪徒头子撸了撸嘴上的胡子,阿卜杜拉暗想:不知他这胡子会不会和鼻环缠到一起去。

“嗯,”匪徒头子说,“我猜这是张魔毯。它归我了。”他冷笑着转向阿卜杜拉,“很抱歉让你失望了,魔术师。既然链子不妨碍你来到这里,我准备让你仍旧戴着它,以防万一。我会帮你保管毯子。如果想加入我们,你得先证明自己不是窝囊废。”

让阿卜杜拉多少感到意外的是,自己与其说是很害怕不如说是很生气。也许,他的害怕今天早上在苏丹面前都用完了,或者仅仅是因为他浑身疼痛的缘故。他从沙丘上滑下来不但很痛而且还被擦伤了,一只脚踝上的绑带被严重磨损。“但我必须告诉你,”他骄傲地说,“不打开我的链子,我对你一点用也没有。”

“我们要的不是你的魔术,而是你的知识。”卡布尔?阿客拔说。他对那个刚刚趟进泥塘里的人点头示意。“告诉我们这是什么。”他说,“或许我会松开你的脚作为奖赏。”

去泥塘的那人蹲下来,拿出一个冒着烟的蓝色大肚瓶。阿卜杜拉用胳膊支起身子,愤愤地看过去。瓶子看上去是新的,露在瓶口的木塞也很新。木塞被封铅封住,带着印戳的封铅也很新。瓶子看上去像个没标签的香水瓶。

“它很轻。”蹲着的人晃动着瓶子说,“没有液体晃动的声音。”

阿卜杜拉想他可以借此让自己摆脱这身链子。“它是个魔瓶。”他说,“知道吧。沙漠的居民,它可能非常危险。把我的链子解开,我可以控制里面的精灵,并确保它满足你们的每个愿望。否则,我认为你们还是不要去碰它为好。”

拿着瓶子的人紧张地把瓶子扔掉了,但卡布尔?阿客拔却只笑了笑,把它捡了起来。“它看上去更像是装着好酒。”他说,并把这个酒瓶抛给了另一个人,命令说,“打开。”

那人放下军刀,拿出一把大匕首来砍封签。

阿卜杜拉觉得他获得自由的机会还在,但运气不好的话,就会被当成骗子揭穿。

“他真的很危险,噢,强盗中的红宝石。”他抗议道,“一旦你弄破封铅,千万别拔塞子。”

他说这话时,那人将封铅剥落了,扔到沙子上。他开始撬木塞,另一个人帮他摁住瓶子。“如果你非得拔木塞,”阿卜杜拉喋喋不休地说,“至少用特定的次数敲打瓶子,让里面的精灵发誓——”

塞子“噗”地出来了。一股细细的淡紫色的烟雾从瓶口弥漫出来。阿卜杜拉希望这是股毒气。但这股烟雾很快变成了厚厚的云状气体,冲出瓶子,像一把沸腾的水壶冒出蓝紫色的水蒸气。这股烟雾变成了一张脸——蓝色的,很大,一脸怒气——接着是手臂,身子连着瓶子。它继续往上冲,直至有十英尺高。

“我发了一个誓!”这张脸咆哮道,雷霆万钧,“放我出来的人得遭罪。看那里!”那双烟雾手臂比划着。

那两个拔塞子和托瓶子的人眨眼之间就不见了。塞子和瓶子都落到了地上,使得精灵不得不从瓶口的侧面翻腾出来。在这蓝色烟雾间,有两只大蛤蟆爬过来,看上去是在莫名其妙地四处张望。精灵慢慢地挺直了身子,抱着手臂,一脸的憎恨。这时,除了阿卜杜拉和卡布尔?阿客拔,所有的人都逃开了。阿卜杜拉是因为身戴镣铐不能动,而卡布尔?阿客拔显然是胆大过人。精灵怒视着二人。

“我是瓶子的奴仆。”他说,“我非常憎恶和讨厌这整件事的安排。我不得不告诉你们,拥有我的人可以每天许个愿,而我不得不全部满足他。”他恶狠狠地又说道,“你们的愿望是什么?”

“我想——”阿卜杜拉开口道。卡布尔?阿客拔很快用手捂住阿卜杜拉的嘴。

“我是许愿的人。”他说,“精灵,弄清楚这一点。”

“我听到了。”精灵说,“什么愿望?”

“等一下。”卡布尔?阿客拔说。他把脸凑近阿卜杜拉的耳朵,嘴里的气味比手更糟糕。虽然阿卜杜拉不得不承认,他身上的味儿比起贾迈尔的狗,那还算是小巫见大巫了。“我说,魔法师。”匪首悄声说,“你已经证明了你是对的。给我出个点子我该许什么愿,那样我会给你自由,并让你入伙。但如果你想给自己许愿的话,我就杀了你。明白吗?”他把枪口对着阿卜杜拉的脑袋,放开了他的嘴。

“我该许什么愿?”

“好吧。”阿卜杜拉说,“最英明最仁慈的愿望就是,让你的两只癞蛤蟆变回人形。”

卡布尔?阿客拔惊讶地看了那两只蛤蟆一眼。它们正迟疑地沿着泥塘的边缘爬行,显然在疑惑它们是否会游泳。

“没用的愿望,”他说。“再想。”

阿卜杜拉绞尽脑汁,想什么能让强盗最开心。

“你当然可以要无尽的财富。”他说,“但你得设法搬运这些钱财,所以你得先要一群强壮的骆驼。然后你得看护这些财宝,也许你的第一个愿望是要一批出了名的北方好武器。”

“到底哪个愿望?”卡布尔?阿客拔追问道,“快点,精灵不开心了。”

这是真的。准确地说,精灵并未用脚敲打地面,因为它没脚。但它那蓝色的脸上露出隐隐的不悦之色仿佛在说:再有延误,泥塘边会多出两只癞蛤蟆来。

阿卜杜拉不用多想就能明白,抛开这身链子不说,自己如果变成蛤蟆,处境会变得更为糟糕。

“何不要求一顿大餐?”他不太自信地说。

“这个主意好多了。”卡布尔?阿客拔说。他拍了一下阿卜杜拉的肩膀,高兴地跳起来,“我要一顿最丰盛的大餐。”他说。精灵弯下身子,就像蜡烛的火焰那样随风倒。

“你的愿望达成了。”它不怀好意地说,“希望给你带来很多好处。”然后小心地又退回到瓶子里去了。

这是一顿极其丰盛的大餐。带着“呼”的噪音,几乎立马就到了。先是一张带条纹遮阳棚的长条桌,随之而来的是穿着制服伺候用餐的仆人。其余的匪徒很快克服了恐惧,竞相跑回到带靠垫的长椅上,从金碟子里拿可口的食物,冲着仆人大喊:还要,还要。阿卜杜拉瞅准机会和其中一些仆人说话,原来他们是苏丹的仆人,那么这顿大餐应该是苏丹王的。

这个消息让阿卜杜拉感觉好受些了。他坐起身子,靠在旁边的一棵棕榈树上吃大餐,仍旧戴着链子。虽然他不曾指望卡布尔?阿客拔给他什么好处,但他的处境依旧艰难。好在,卡布尔?阿客拔时不时地记起他,威严地挥挥手,派仆人给他送一碟菜或一壶酒来。

食物很丰盛。不一会儿,随着另一阵低沉的声音,另一道刚出炉的菜由不知所措的仆人端着出现了,接着,像是把苏丹的酒窖装进了一个宝石推车推了来,要么就是送来了一群目瞪口呆的音乐家。每次卡布尔?阿客拔派过来的仆人,阿卜杜拉发现他们都很愿意回答问题。

“事实上,沙漠之王的高贵俘虏。”一个仆人告诉他,“第一第二道菜这么莫名其妙地失踪后,苏丹就暴跳如雷。第三道菜,就是我端的这道烤孔雀,他派了一整队雇佣兵护送我们出厨房,可是就在我们快到宴会厅大门时,还是在士兵的眼皮子底下给抓了,不一会儿,我们就发现自己在这片绿洲上了。”

苏丹一定是越来越饿了。阿卜杜拉想道。

之后,一队舞娘出现了,是用同样的方法被抓来的。这肯定让苏丹更为生气。这些跳舞的女孩让阿卜杜拉感到忧伤。他想起了夜之花,她比她们漂亮两倍,他不由得流下了眼泪。席上的酒宴越来越热闹,在泥塘边上的那两只蛤蟆哀伤地鸣叫着,毫无疑问,至少它们和阿卜杜拉一样伤心难受。

这时,夜幕降临,奴仆、音乐家、和舞娘全都消失了。只剩下食物和酒。此时,这些匪徒酒足饭饱,非常尽兴和满意。大多数人在原地睡着了。但令阿卜杜拉沮丧的是,卡布尔?阿客拔站了起来——有点站立不稳——从桌子底下拿了魔瓶,查看瓶口是否塞好。然后摇摇晃晃地走向魔毯,手里拿着魔瓶,躺在了魔毯上。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阿卜杜拉靠着棕榈树坐着,越来越焦虑不安。如果精灵将偷来的仆人送回赞泽堡——看上去他很可能已经这么做了——那么某人就会生气地问他们一些问题。他们的回答都会一个样,就是被迫服侍一群强盗,同时有个穿着体面的年轻人被链条锁着坐在棕榈树旁观望。苏丹不是傻子,会根据事实推断。甚至可以想象一队士兵现在已经出发,骑着比赛用的骆驼前来沙漠寻找一小块绿洲。

但那还不是阿卜杜拉最担心的。看着熟睡的卡布尔?阿客拔,他更是忧心不已,因为,他即将要失去魔毯了,连同一个极为有用的精灵。

果然,半小时后,卡布尔?阿客拔翻身仰面朝天,嘴巴张开了。无疑就如同贾迈尔的狗曾经做的,或如同阿卜杜拉自己所做过的——但显然没有这么响?——卡布尔?阿客拔发出了震天响的呼噜声,魔毯颤动了。在渐渐升起的月光的照射下,阿卜杜拉看得很清楚,魔毯从地上升起了一尺,停在那里,等着。阿卜杜拉推测,它正在忙着解读卡布尔?阿客拔此刻做的梦。一个匪首会梦到什么,阿卜杜拉无从得知,但魔毯会知道。它快速升到空中,开始飞翔。

魔毯从棕榈树叶上滑过,阿卜杜拉抬起头,试图最后一次影响它。

“噢,最不幸的魔毯!”他温柔地喊道,“早知道我会更加善待你的!”

也许魔毯听见了他的话,亦或许这是一个意外。只见一个圆圆的微微发光的东西从毯子边缘滚了下来,“咚”的一声,轻轻掉在离阿卜杜拉几英寸远的地方。是那个魔瓶。阿卜杜拉赶紧尽量不发出声响地去够到它,然后把瓶子拖过来,藏在靠着棕榈树的身子后面。满怀希望地坐等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