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抢走名字 第二章

阳光穿过叶缝,空气中飘散着新剪过的青草味。一台剪草机不知在何处轰鸣着,嗡嗡的声音从屋外的街上传来。我们悄悄溜进小街,身上穿着对方的衣服——对方的鞋子、对方的袜子、对方的发圈,所有对方的东西。我甚至扎了艾丽的双马尾,然后把她的头发编成妈妈经常给我编的麻花辫,这样妈妈在闷闷不乐的时候,就不用花力气来区分我俩谁是谁了。我们只有短裤是一样的,不过谁会去看那儿?我可以穿着艾丽那条橘色的、粗糙的、皱巴巴的短裤,我低下头,看见她那件红色T恤上还有食物的碎屑。我只能傻笑,身体颤抖着,努力不让自己因为大笑失态,但实际上,我快要憋出病了。

我让艾丽先走,她必须走在前面,可她不断停下来,用那种“可怜可怜我”的表情回头看着我,只有在学校里被教训得很惨时,或者想要食堂大妈多打一勺饭时,她才会露出这种表情。

“不要停,艾丽!”我说,“你必须要走前面!”

可艾丽就是傻站在那里,挖鼻屎。

“我该怎么办?”她说。虽然我觉得她的样子滑稽极了,即便她现在穿着我的短裤、我那件印着小鸟花纹的绿色T恤,却仍是艾丽,她迷茫的眼神和颤抖的双腿出卖了她。

“呃,天啊,艾丽!”我说,“只要照着我做就行。你就是我!”

我站在小街那脏兮兮的柏油路上,低头看着艾丽的白凉鞋,还有脚上那双有雪花形状镂空图案的袜子,咯咯地笑起来。我学着艾丽在回家路上的步子摇摇晃晃地走了起来。

艾丽也学着我的样子。

“不,呃,艾丽!”我说,“不是现在。正常点。就像这样,学着我每次跟杰西卡一起去小公园的样子走,好吗?”

艾丽想了一下。

“你是这样的。”她迈起步子,绷直了腿,两手放在身体两侧,像士兵行军一样。

“好吧。”我说。我也不知道她做得对不对,但谢天谢地,艾丽至少已经在努力,“还有,记得我是怎么说话的吗?我经常说的口头禅是什么?”

“你总说:‘呃,老天爷,艾丽,你今天又要捣什么鬼?’”艾丽说完,看看我,我也看看她,我俩不约而同地笑了。听见我的话从她口中说出来,实在太好笑了。

“艾丽,我真的受不了你了!”她说完,我们笑得更欢了。

过了一会儿,艾丽看着我,晃着她的手指:“今天要好好教训教训你了!”她说。这回我们真的笑炸了,捂着肚子弓着背,差点要吐出来了。

她把手伸到我绿色T恤的领口,勾着我的领子,看着十分惬意。这是我最喜欢的动作之一,勾起了我为数不多的和爸爸有关的记忆——他曾经在购物中心的某家店里给我们买各种花花绿绿的东西,那天我们仨从公共汽车站一路晃悠回来,嘻嘻哈哈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完全停不下来,直到我们到家,妈妈看见了我们的战利品。我担心艾丽这样会把我的T恤弄变形,领口变得像一张咧着的嘴,她把自己所有的上衣领都弄成这副样子。于是。我上前拍开她的手。

“够了,艾丽。”我试着平静地好好说,和学校里的阿普尔比太太教艾丽做算术时的语气一样,“现在呢,你只要保持这样,放轻松就好了。”

我们俩在小街上走来走去,说说笑笑。只是,扮演艾丽,如果没人看到的话,岂不很无聊?我觉得应该结束这个自娱自乐的游戏。可就在这时,有人拎着一只大蛋糕盒子朝着邮筒旁边的房子走了过来,是克洛伊,除了她,还能是谁。克洛伊在学校的时候,一般都坐在大厅旁的小教室里,她会朝我们点头,冲我们微笑,还会拿笔把我们俩说的话记下来。

“嘿,艾丽,亲爱的。”她对我说。此时我心中的喜悦像洪水一般奔涌,哈哈,我们俩的把戏成功了。

“嘿,克洛伊!”我边说边晃荡着身子,学起艾丽的样子,鞋尖在泥土上划来划去。我望着邮筒的方向,发现艾丽正用手捂着嘴,努力忍住不笑出来。我决定无视她,看着克洛伊,把这个游戏玩下去。

“你们俩暑假过得不错吧?”克洛伊边说边腾出一只拎蛋糕盒子的手,把滑到她眼前的头发撩上去。今天克洛伊涂了亮闪闪的粉红色指甲油,手上还戴了一只浮夸的银色蝴蝶戒指。

我点点头,琢磨着,如果是艾丽,接下来可能会说什么,但今天,克洛伊似乎并没有像平常在学校的小教室里遇到时那样期待我的回答,都不用我开口,她就能独自把对话继续下去。

“妈妈在家里。”她说着,指指一旁的小屋,“她不太舒服,我买了个蛋糕给她。”

“噢。”我一边说,一边把手指放到鼻子上,就像艾丽讲话时常做的那样。突然,我很想笑,但我竭力忍住笑,若有所思地看着柏油马路上的一道道裂缝发呆。

“你怎么样,海伦?”克洛伊望着艾丽,说,“暑假过得很不错吧?我知道,你一定把你妹妹照顾得很好,对吗?”

我想象着艾丽可能给出的各种愚蠢透顶的回答,或者干脆傻笑,又或者彻底沉默不语,但出人意料的是,她看向我,用劲地咽了口口水。我发现她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她接着说:“当然啦,非常谢谢您问起,今天天气真好啊!”

她用一种阴阳怪气的、老太太似的语气,我觉得克洛伊马上要识破我俩的把戏了,但她什么都没有发现。她把蛋糕盒子换到另一只手里,打了个哈欠。

“很好,再好不过了。”她说着转头,看着木屋,“那么,我得赶快进屋了,不然我妈该奇怪我跑到哪儿去了。你们俩要乖,下个学年见啦。”

她嗖嗖地朝前门跑了过去,掏出钥匙,然后消失在我们的视野中。

屋子前的草坪又恢复了宁静,艾丽和我对视一眼,哑然失笑,我们的肚子就像蹦床,任由笑声从我们的喉咙里蹦出来。我大摇大摆地勾住艾丽的肩膀,一边笑一边喘。

“我们真的骗过她了。”我说。

“她以为你才是需要照顾的那一位。”艾丽笑着说,“她觉得我才是咱俩的头儿。”

“她完全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我说。

“她觉得我才是我俩的头儿。”艾丽又说了一遍。

我觉得她没有必要说两遍,但我只顾着笑,笑声越来越大,这个游戏实在太成功、太有趣了,我几乎快乐得发狂。

“你做得很好,艾丽,你做得很棒。”我边说边把我俩缠到一起的头发分开,“你要是总能表现得这么好,我就不会想法子吓唬你了,我们可以像以前一样,一起找乐子。”

当时,我真的这么想,戏弄克洛伊是那段日子里最有趣的事了,胜过小丑躲在学校的柜子里模仿学迷路的小狗,用搞笑的声音说“你好!”;胜过和玛丽一起上课。老实说,这个游戏是从“不幸的决定”之后,最有趣的事了——我们曾经最爱去的公园已经关门了,我们过去最爱坐的旋转木马也已经被重新上漆,妈妈谈起这事儿,就会情不自禁地露出微笑。

说到妈妈,我的脑袋中蹦出一个新念头。这个把戏或许可以让妈妈走出之前的阴影,让家里重新充满欢笑。我们能不能发挥聪明才智给她惊喜、让她开心呢?想着想着,我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来吧!”我说着,牵着艾丽的手往花园门口走去,“我们也捉弄一下妈妈。”

“什么?”艾丽说,“是去告诉妈妈我们捉弄了克洛伊吗?”

“呃……不是!”我说,有点不耐烦,我真怕她又显出那种傻乎乎的样子,“我们交换身份,唬住她,再给她一个惊喜,让她知道这是个游戏。”

艾丽抠着鼻孔说:“你确定妈妈会喜欢吗?”

“当然!”我说着,把她推进花园里,砰地关上门,“她会觉得这是世界上最有趣的事情!”

我非常肯定,我都能想象出妈妈笑着把我们拥入怀中的情景,还能看见那些天紧闭着的卧室门和难以下咽的人造黄油面包,它们切得歪歪扭扭的,是我们的晚饭。

艾丽把头歪向一边:“会比我们那次在圣诞节扮成宇航员还要棒吗?”

我很仔细地想了想。“起码一样棒。”我说,“但我们必须严格遵守游戏规则,不然就没有效果了。不要一个不小心做了你自己,那样会搞砸的。”

我竖起一根指头,表示这不是玩笑。艾丽一脸严肃地看着我,点点头。

我们走进花园,穿过杂草丛生的草坪,艾丽小心地扮演着我,我跟在她身后。当她走到前庭跟前时,停了下来,盯着通向饭厅的玻璃门发呆。

“继续啊!艾……海伦!”我说,带着一丝严厉的语气,只有这样艾丽才会意识到一旦开始游戏,就无权要求退出了,“咱们进屋吧。”

我们走到露台上。屋里传来砰砰声和重重的脚步声,听起来好像有人在打扫卫生。我想象着妈妈看到我们之后被我们唬住的情形,一种刺激的兴奋感袭来,我的喉咙里随时都会蹦出笑声,身体里还有种想去洗手间的冲动,我不禁夹紧了双腿。

艾丽回头看着我,笑了。我皱起眉头,现在不是笑的时候。

我们穿过露台,进了屋。饭厅里有一张从来没有出现过的宽宽大大的柜子,它立在那些细细的桌腿和椅子腿后,显得特别滑稽,像只癞蛤蟆,我知道,如果我打开它,肯定会发现一大堆令人好奇的东西。但现在不是干这事儿的时候,因为我和艾丽要把这个游戏进行下去。

我们听见走廊外有咳嗽声,那种想去洗手间的感觉更强烈了。我推着艾丽朝走廊尽头走去。

“你先看!”我说。

艾丽站在饭厅的棕色地毯和走廊的亮彩色天使地毯相接的那条金色边线上,乖乖地把头伸进去,瞧了瞧。她回头,看着我。

“有个男人。”她说。

“什么男人?”我问。艾丽又伸头看了一眼。

“一个很壮的男人。”她说,“戴着眼镜,像是老师。”她突然猛地退回房间里,“他走过来啦!”

接着,我们听见了沉重的脚步声。

“嘿!孩子们!”那声音说,“是奈丽,还是艾伦?”

一个身影穿过走廊,首先出现的是一个男人的头。他的脑袋很大,看起来像橡皮泥做的从衣领里冒出来的粉肉球,有人花了很大力气才把它从那儿挤出来。

“嘿,姑娘们好。”男人的声音像圣诞老爷爷,“那么,哪位是奈丽,哪位是艾伦呢?”他说话的腔调逗得我们想笑,因为奈丽和艾伦是故事书里的名字,在书里,她们总是参加郊游和野餐,喝姜汁啤酒,这些根本不是我俩的名字。我正准备告诉他我俩谁是谁时,发现他脸有点怪怪的,所以我选择闭上嘴,转而研究起他圆嘟嘟的鼻子和眼镜后葡萄一样的小眼睛,我的脑袋里一直转个不停。

厨房的地板传来一阵嘎吱声,妈妈正看向我们。但她和平常不一样,现在是百分之两百,不,还要再多一百的妈妈。她的头发烫成了大波浪,嘴唇红艳娇美得如同玫瑰花蕾。她以前常穿的那件法兰绒连衣裙也不见了,换成一件帅气的夹克,看着就像医生诊所的前台小姐。

“来啊,姑娘们!”她说,“出来问个好吧。”

于是,我俩走进走廊,这个地方碰巧非常适合说“你好”或“拜拜”。妈妈分开我俩,径直走到那个男人身边,挽着他的胳膊,空气里有一股刺鼻的柠檬香气。

“这位是格林尼先生。”她笑着说,边说边看着男人那大大的粉脑袋。我仔细观察了很久,并没有发现任何“你到底想知道什么”的样子或是“为什么是我”的沮丧。那些郁郁寡欢的日子仿佛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已经被扫进了楼梯间的柜子里,上了锁。

“叫我贺瑞斯。”那个男人说。

“格林尼先生。”妈妈又说了一遍,十分坚决,格林尼先生的胳膊微微抖了一下。

这是第一个谎言,此刻从厨房窗户透进来的光正好照在他的脸上,我突然想起他是谁了——童子军的团长阿卡拉,我们在公园里参加女童子军活动时,他就在一旁打板球。他今天没戴童子军的领结环,但我肯定是他——阿卡拉,他很努力地假扮自己是格林尼先生。

“这是海伦,这是艾丽。”妈妈说,她瞥了一眼艾丽头顶的辫子,果然像我们计划的一样,她完全把我俩弄反了。只不过我现在一点都不兴奋了,因为我的余光扫过走廊,看到客厅里有好多新东西,它们似乎正举着小手叫嚷着“看我啊!看我啊!”,所以,实话实说,没什么好开心的。收纳箱和包裹着塑料布的东西一个一个摞在那里,电视的另一边摆着一张宽大的漆皮靠椅,靠椅坐垫鼓鼓囊囊的,正对着阿卡拉的头。这个房间自从爸爸做出了他的“不幸的决定”后就一直空着,现在,又被各种各样的东西堆满了,完全没有呼吸的空间。

“格林尼先生要搬过来,和我们一起生活。”妈妈用着一种陌生的春风般和煦的语气说,接着笑着转了转脖子,凝视着阿卡拉的脸,“是不是很有趣呢?”

我身边,艾丽的双腿开始发抖。

“但……但是,”她说,“格林尼先生难道没有自己的家吗?”

阿卡拉和妈妈相视一笑。

“我觉得你的家更好呀。”阿卡拉说着,一手揽过妈妈,他的肥手指紧紧掐住妈妈的腰。我身体里涌起一股冲动,把双腿夹得更紧了。

“为什么?”艾丽说。

我的心里只有另外一个问题,从我们的房间到妈妈的房间,再到那个像砌墙一样堆满箱子的房间,所有的房间都没有一点地方可以腾给阿卡拉。我开始担心,到最后,他不得不睡我们的房间,在我和艾丽的床之间打地铺。

“那么,阿卡……格林尼先生睡哪里呢?”我说。

妈妈稍稍抿了抿嘴唇。“这就不用你担心了。”她带着一丝丝怒气补充道,“我真的受不了,艾丽,你为什么总会破坏气氛呢?”

瞬间,我有些搞不清楚状况了。我猛然想起,我正穿着艾丽的衣服和短裤,而艾丽打扮成我的样子。我盯着他们,把脑袋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整理一下:我看见妈妈在向阿卡拉比着口型,使着“赶快死过来”的眼色,而“艾丽”给大家制造出了某种莫名的尴尬气氛。这种感觉很陌生,因为这一切,是我——海伦,那个一直都很优秀的姑娘引起的。

阿卡拉对妈妈还真是体贴,他一只手轻轻拍着妈妈的脸,另一只手拍着她的胳膊,在旁人看来这个动作很是肉麻,但不可否认,他的确让妈妈敞开了心扉,重拾笑脸。过了一会儿,阿卡拉转过身,看着我们。我身体里的冲动再一次沸腾,不禁颤抖起来。

“哦,我差点都忘了。”依旧是那个圣诞老人一样的声音,一双笨手伸进裤兜里,摸索了一阵,“来,给。”他说,从里面掏出了两根巧克力棒——士力架给了艾丽,吉百利给了我。

“谢谢。”艾丽说,还没获得允许,她就迫不及待地撕开包装纸埋头吃了起来。

我倒是觉得这是块烫手的山芋,因为吃了它也不能保证我能撑到吃晚饭,于是我看向妈妈,她正紧紧盯着我。

“你又怎么了,艾丽?”她说,“难道格林尼先生给你巧克力,你还要他撕开包装,送到你嘴边吗?”

“不用不用。”我说,“谢谢您。”

阿卡拉从裤兜里拿出来的吉百利巧克力还带着他的体温,我身体里的冲动又开始横冲直撞了,我不得不交叉双腿,才不让那股热浪喷涌出来。我担心巧克力的碎屑掉在地毯上,慢慢撕开包装,小心翼翼地吃了起来。很快,我的口腔里就被糊了一层厚厚的巧克力。

前门开了,进来了一个妖怪。

“你们想把它放哪儿?”他嘟囔着。我这才发现他不是妖怪,而是一个男人,男人的脸上镶着一小块金属,手臂上还缠绕着蓝色的文身。

“放到往里走的第二个卧室吧。”妈妈边招呼着边说。男人迈上台阶走了进来,进屋的时候,还把墙面给蹭了。

“那么……好吧,”阿卡拉说,边说边搓手,一副很舒服的样子,“姑娘们,不如我们今晚就让妈妈休息一下,咱们叫中餐外卖庆祝一下,怎么样?”

“好啊!”艾丽上蹿下跳地叫道,“吃左宗棠鸡!左宗棠鸡!”

中餐外卖是我的最爱,但我才不会为此蹦蹦跳跳。我就站在我该站的地方,紧紧抓着门框。那个男人爬上台阶,再次从我身旁走过时,我的身子又颤抖起来,那股冲动像刚才一样从我的身体中喷涌而出,一股暖流,沿着我的腿往下淌,流进艾丽的袜子里,在那条傻了吧唧的橘黄色短裤里留下一条深色痕迹。

所有人都看着我,我靠着墙蹲下,想要遮住那条痕迹。

“噢,艾丽!”妈妈压低嗓门,语气中满是失望,“我以为我们早就不会出这种岔子了。”

“可能是午饭的时候喝了太多柠檬水!”这个时候艾丽插了一句嘴,尽管这个时候没有人问她。

“贺瑞斯,我很抱歉。”妈妈说,“我向你解释,曾经有一些……”她的嘴巴张得很大,比她说话时要大得多,“……问题。”

我站着,感觉屁股从热变冷,几乎同时,脸从冷变热。

妈妈叹了一口气,这时那个男人走下台阶,出了院门。妈妈耸了耸肩,我非常担心她的忧郁会不请自来。但她只是抽了抽嘴角,摇了摇头。

“海伦。”她对艾丽说,语气比之前还要轻快温柔,“你能带妹妹上楼,去浴室给她换件干净衣服吗?然后,我们就可以一起吃晚饭了。”

艾丽牵起我的手,带我走出房间,上了楼,然后把我推进浴室。我立刻尿在了裤子里,用尽全力试图将我体内的那股冲动冲走。当我弄完时,艾丽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堆衣服:一件领子那儿有条纹的蓝色T恤,那些条纹是她每次脱衣服时乱拉乱扯的杰作,还有一条橘黄色条纹短裤、一双袜子和她那条有小叮当精灵的内裤。

“你应该拿我的内裤。”我说,“没有人会知道的。”

艾丽看着我。

“拜托,艾丽!”我说,“我想,没人会发现我们的内裤有什么不同。”

可艾丽只是呆站在那儿。我看见她的眼睛里映出浴室窗户的光影,夕阳正在缓缓下沉,一天就要结束了。

“好吧,我觉得是该结束了。”我说,“这个把戏我们玩得很好,但现在不一样了,格林尼先生在这儿,我们要换回来。”

艾丽把手指放上嘴唇。“嘘!艾丽!”她说,“妈妈会上来的,如果你这个样子,只会让她难堪。”

“艾丽!”我说,“咱们俩就不要再开这样的玩笑了!把我的裤子拿给我!”

我伸手掐她,好让她听懂我的话,照我说的去做。但这次,她退了出去,走到楼梯台面上。我又听见那个男人上楼梯时噔噔的声响,一阵恐惧袭来,我的肚子开始抽搐。我不想让那张妖怪一样的脸看见我一丝不挂的样子。

“好吧,好吧。”我急忙说,“把衣服给我,但只有今天,听见了吗?艾丽!今天过后一切都要回到原来的样子!”

我接过衣服,穿了起来。